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001:我叫李猫儿 “我叫李猫儿,今年正好十九,是国家安全局局行动七处的王牌特种兵,我有一个特牛逼的代号——007……” “不行!” 空荡的铁屋子里,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两旁立着两盏强光灯,没有窗户,屋顶开着一个通风口,被几根粗壮的铁条挡住,估计连一只耗子都爬不过去。一身重犯服的李猫儿坐在一把审讯专用的固定铁椅上,手脚都带着镣铐,可是她还是翘着二郎腿悠闲的坐着,一边趴在桌子上唰唰的写字,一边小声的哼哼着。 李阳微微皱了下眉,肩头两杠三星,上校军衔,他一边抽烟一边伸出一根手指点着档案纸,说道:“这两个字不行。” 李猫儿不耐烦的挑了挑眉:“哪两个字不行?” “就这两个字。”李阳指着档案纸上的两个字,说道:“这是要交到首长手里看的东西,你就打算这么混弄?” 李猫儿嘟囔道:“当着首长的面我也敢这么说。” “我说猫儿,你敢说不代表我敢给你递上去,你行行好行不行?” 李猫儿翻了个白眼,将“牛逼”两字划了下去,写到: “我有一个特嚣张的代号007,当年为了抢这个号码,9处的003和我大干一仗,最后还是她内衣挂到我的钢管上才输给我。这女人太嫩,我行动时就从来都不穿内衣……” “不行,”李阳又开口说道:“直接说重点。” 李猫儿抬起头来,人如其名,一双眼睛果然如猫儿一般,闪着幽幽的光。她不耐烦的看了李阳一眼,低下头继续写道: “这次任务,我完成的十分圆满,完全达到了预定的目标,干净利落的执行了所有的行动计划,为祖国的军旗增添了光彩。在前进的道路上,党和首长的教诲始终回荡在我的心间,激励着我奋勇前进为国尽忠,我坚决愿意在党的伟大旗帜下,在首长的正确指导下,在军情局王处长的英明方针指导下,在……” “不行,你这个……” “砰”的一声,厚厚的档案纸被一把扔在桌上,少女瞪着眼睛怒道:“不写了!谁爱写谁写!” 李阳一愣,随即将旁边的笔记本打开,叹气道:“还是我问你说吧。” “姓名?” 李猫儿双手环胸,抱着肩膀,斜着眼睛不耐烦的打量着他,也不说话。 李阳眼睛都没敢抬,擦了一下额角的汗。 “年龄。” “……” “性别。” “……” “直属上司是谁?” 李猫儿慵懒的翘起二郎腿,从李阳的手上抢过那根抽了一半的烟放在嘴边,说道:“你丫就装吧。” 刚抽了一口,突然大声的咳嗽了起来,李猫儿郁闷的叫道:“这烟这么臭,真不知道有什么好抽的。”说罢,一把将那烟头扔在地上。 李阳无奈的叹气:“猫儿,你能不能配合一点。” 李猫儿翻了个白眼,斜着眼睛哼哼道:“我怎么不配合了,换了别人早让我轰出去了。你有什么话就痛快的问。该说的我一句不藏,不想说的你问也没用,早点完事咱们各自回去睡觉去。” 李阳又抽出一支烟,郁闷的吐了个烟圈:“好吧,我们直入主题。09年八月十五日在南疆对抗武装分子,你出境追拿元凶,端了恐怖分子在金三角的老巢,却顺便也把同行的军部头头也给干掉了,这事你怎么解释?” “我解释过了,”李猫儿眉梢一挑,皱眉说道:“那哥们被恐怖份子收买了,他想趁着我睡觉的时候干掉我。” “证据呢?你有吗?可是别人却有证据,不但所有的随行特工和军部战士都指证你,最可气的是你还将恐怖份子的一批赃款给顺手牵羊了。猫儿,你以前那些小动作我就不管了,现在你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点,我可真服了你了。” 李猫儿嗤之以鼻,不耐烦的说道:“我没拿,我上交了。” 李阳气的眼眶发青,气冲冲的吼道:“是抓到你的时候你才上交的!” “不抓我我也会上交的,我就是在手里过一下。前阵子抓到的那个抄家说了,后半年有好几只股要直线上涨,我顶多借半年,大不了将来我交利息给你们。” 李阳砰的一声拍在桌子上,一下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怒声说道:“你是不是疯了?这种事你也做得出?你是鬼迷心窍还是脑袋发昏,这钱是你能碰的吗?” “你少在这跟我装大尾巴狼!” 李猫儿猛的仰起脸来,她还很年轻,皮肤白皙,经常户外运动而保持着健康的光泽,五官精致,一双眼睛好似猫儿一样,有着狡黠的光,眼梢微微上挑,带着几分煞气,冷冷的注视着李阳,沉声说道:“我贪财怎么了?干这行的有几个长命的?就算将来有朝一日退下来了还不是一身是伤,到时候我指望什么生活?指望国家的那点补助金?还是指望你们给我交的那点养老保险?” 李猫儿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使劲的点在李阳的胸口上,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李阳,我告诉你,别人有资格指责我贪财我自私,但是你没有。看看你这个肩章,想想你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爬上来的!” 李阳站在原地,面色阵青阵白,他定定的看着李猫儿,却久久说不出话来。 猫儿优雅的靠坐在椅子上,淡淡说道:“承认吧,大家都变了,你也一样。就要换届了,上头明争暗斗打的热闹,你自己是为谁效命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只是不愿意掺和到你们的那些事里,但是不代表我是白痴。真正是傻瓜是小诗楚乔那俩,想骗我,你们还嫩点。” 关上笔记本电源,李阳掐灭香烟,站在原地冷冷的看着猫儿,眼神阴郁的沉声说道:“猫儿,你让我很失望。” “那可真是对不住了,只是我没想到,你竟然还会对我抱有希望。” 猫儿冷冷一笑,挑衅的看了他一眼:“不过李阳,我告诉你,我对待同志向来如春风般温暖,若是对待敌人,你知道我的手段。” 李阳摇了摇头:“我不想成为你的敌人,关键要看你如何站队。” “我哪边也不站,也没那能力给谁报仇,我只想拿着我应得的离开这里。你们知道我,若是欺人太甚,大不了大家一拍两散。我虽然不像003、005的资历那么深,混的也没她们久,但是我做事向来喜欢给自己留退路,谁不让我好过,那人自己也别想有好日子过,我的话,你原话传上去吧。” 李阳站在门口,一张脸孔隐藏在暗影里,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望着李猫儿,沉声说道:“猫儿,对于楚乔和小诗的那件事,我很抱歉。出于国家安全和稳定上的考虑,楚乔拼死带回来的那卷影像资料我们不能公布于众,害死小诗的人,我们也不能将他绳之以法。但是请你相信,我们有我们的难处,也有我们的顾虑,小诗和楚乔为国捐躯,她们将会得到战士的荣誉,进入英灵堂供奉,永远是后辈军人学习的楷模。” “哧!” 李猫儿嗤之以鼻,不屑的轻哼一声,连看都不愿意再看他一眼。 李阳无奈的叹息,最终还是打开门,退了出去。四名全副武装的特种兵一路护着他离去,然后轰的一声,将铁门重重关上。 “两个二百五!” 李猫儿伸出手背,使劲的蹭了一下脸蛋,强光灯熄灭,固定椅松开,猫儿拖拉着脚上的铁链在屋子里来回溜达着,黑暗中,她的眼睛熠熠生辉,就像是山林里的野猫,灵动且凶狠,狡猾的,观望着。 突然,一阵轻微的敲击声缓缓响起。 “砰砰!” “砰砰!” “砰砰砰!” 有节奏的,轻轻的在地面的一角响起。 “靠!” 李猫儿暗骂了一句,几步靠上前去,不一会,一个细微的声音就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 夜黑如墨,万籁俱静,风从极远处的黄泉关吹来,扬起地上的黄沙,在半空中打着旋,发出类似于野兽的低吼。月亮被云层笼罩,发出惨淡的光,极目望去,隐隐可见从远处走来几个黑影,这些黑影移动的很快,只是眨眼间就已经到了眼前。 一只机敏的沙狐顿时一溜烟的窜逃而去,然而还没等它逃出多远,一只弩箭却如流星般划破夜色,嗖的一声穿过沙狐的双眼,将它牢牢的钉在地上。 “都统,”一名亲兵跑上前去,捡起地上的沙狐,抿了下舌底的吐沫,皱着眉道:“是六爪的云格沙狐,我们应该是进了云格省了。” 这小兵年纪不大,看样子都不过是十七八岁,样貌清秀俊朗,身手却很敏捷,穿着一身苍青色的铠甲,上面绣着石榴花纹,正是中州大华的军旗标志。 “恩。” 都统点了点头,冰冷的头盔遮住了他的脸,只露出略带胡茬的下巴,他低低的骂了一声,紧了紧背上的披风,说道:“找个背风处,扎营过夜吧。” “是。” 有士兵点头答应,立刻下马安排扎营事宜。射到沙狐的小兵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忍住了。他默默的牵着自己的马,跟上了队伍,边走着边回过头,只见在队伍的最后方是一辆马车,上面罩着黑灰色的厚重棉布,遮的严严实实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乌云散去,露出一弯瘦月,月辉苍白,洒在沙地上,流泻出一片幽幽的清辉。 子夜时分,平静的大地突然不易觉察的微微一震。 抱着刀入睡的少年士兵随着这一震猛的睁开眼睛,一把握住了自己的战刀,然而还没等他跳起身来,一只大手就猛地捂住了他的嘴。满是酒气的嘴凑到了他的耳边,大兵用粗糙的大手安抚着他,压低声音说道:“白小弟,都统大人要跑了,我们也要另谋生路了,你也快跑吧。” 姓白的小兵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日,当下也不惊慌,只是沉声说道:“那婴殿下怎么办?” “这个时候了,谁还能顾得上他?” 老兵今年不过三十多岁,可是常年在大漠中行走,满脸都是皱纹,他急切的说道:“就算我们保着他他也过不了云格省,那里可是西陵苏水镜管辖的地方。白小弟,在青沙口你救了我的命,我能为你做的也就是这些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有命的话他日再见。” 说罢,老兵转身拉过早就准备好的战马,翻身就跳了上去。 “杜老哥!” 士兵站起身来,想要拉住老兵的马缰,却只听得一声响亮的马嘶,再抬眼看去时,老兵的身影已经去的远了。 整个大营一片混乱,到处都有士兵在整理行装准备逃跑。士兵站在原地,紧紧的皱着眉,却并没有听从那名杜老兵的建议马上逃跑。 他早就知道,早就知道这一趟不会太平。 冯锡遥丢了青疆进贡给大华的贡品,彭元帅不会放过他,就算他将婴殿下安全送回皇都也会被军法处死,这一点谁都清楚,但是岳将军还是让他护送婴殿下,这里面的意思,谁都明白。 听说这一年来皇帝身体越来越不好,已经有两个多月没上朝,朝政都是烈武侯在把持,而政院宗相杜明南还是烈武侯的亲家,青沙口的岳将军和西陵苏水镜更是杜明南的旧部…… 士兵皱着眉,他早就知道,冯锡遥必会畏罪潜逃,没有人会护送婴殿下回京。就算婴殿下侥幸不死在沙漠里,也会在西陵关口被苏水镜的人所害。事后,所有的责任都会扣在逃跑的冯锡遥身上,而他们这些士兵,也不会有好下场。 逃离军队,害死皇子,哪一个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他冯锡遥不怕,这满军的沙蛮子大兵不怕,可是他却不能不怕。他和他们不同,他家在瀚阳,出身于正规的军事学校,家中小有薄产,父母姐妹尚在,所以他不能像他们一样不顾一切的逃跑! 想到这,他立刻转过头去,朝着所有人相反的方向,大步跑去。 “唰”的一声,帐篷的帘子被一把拉开,大帐内一片漆黑。 士兵正要开口说话,突然感觉小腹被一个冷硬的东西狠狠的顶住,童稚但却低沉的声音冷冷的说:“你干什么?” 他缓缓的低下头去,看向那个他正在寻找的人。 帐外人马嘶鸣,狂风席卷,大漠黄沙如飞。 他单膝点地,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属下白奕,护送殿下回京。” ** 这一天,是公元2010年3月16,星期二,晚9点50,国家军情7处王牌情报员李猫儿于13号军事监狱中被秘密提审,耗时50分钟。 同时,这一天也是大华历夏肃帝二十六年九月二十四,华州西陵关外云格沙漠燕丘山一代,大华驻青沙口都统冯锡遥置大华皇帝独子夏诸婴于不顾,畏罪而逃。瀚阳军校派往青沙口的小伍长白奕临危不乱,独自一人承担起了保护夏诸婴进京的任务。 这一天,距李猫儿、白奕、夏诸婴相见还有两天零二十一个小时,而空间上的距离,则需要在数百年后,由未来的科学家们通过具体的数据详细运算。 风起云格,卷着滚滚黄沙,一路向着西陵而去。 宿命的轮盘缓缓转动,天神的手轻轻拨动了棋盘上的几颗棋子,中州大陆的这一盘棋,顿时变得更加的扑朔迷离。 ** 冬儿新作《军火皇后》正式开始更新了,本文重口味,以军事权谋为主,女主性格比照以往有颠覆性转变,感情线依旧纠结。大家追文要慎重,入坑需谨慎。 ------------ 002:果然很低调 “猫儿姐。” 荒凉的郊外,一辆军用装甲车静静的停在那,少女一把拉开车门,身手利落的跳上去,还没坐稳就连打两个喷嚏。 坐在驾驶位的是个貌不惊人的华人小胖子,他笑呵呵的递过来一条大大的毛巾,笑着说道:“快擦擦,江水很凉吧,现在可是冬天。” “阿嚏!” 猫儿又打了个喷嚏,皱着眉怒气冲冲说:“冷倒是不要紧,关键是太臭了,我一定要向市环保局提出抗议,我要投诉他们。” 众人集体无语,你还打算投诉? 猫儿一边擦头发头发,一边说道:“手脚够利索的啊。” “都是大伙的功劳。” 李猫儿回过头,只见军用卡车的后车厢还坐着二十多个人,有男有女,全都是外国人,以黑人为主。见她望过来,一个个亲热的用熟练的中文跟她打着招呼。 “猫儿,受委屈了啊。” 李猫儿今年还不到二十岁,但却是国家军情七处的超级女特工,她是身手也许比不上军情9处的特工003,对全局的掌握和谋划程度也不及11处的王牌军师楚乔,身家背景更比不上司令千金黄敏锐。但是她却是整个军情处办事效率最高,成功率最惊人的一个,进入军情处两年,她接手大小任务三十多件,无一失手,当然,要刨除这最后的一次。 想起这最后的一次,猫儿就咬牙切齿的骂:“真他x的倒霉!” “我和我的祖国,一刻都不能分割……” “这铃声太酷了,猫儿姐真时髦啊。” 开车的小胖子哈哈笑道。 李猫儿对他挥了挥拳头,就懒洋洋的接起来,对面顿时响起了李阳气急败坏的声音: “李猫儿!我的手机为什么在你那?你在干什么?” 李猫儿皱着眉将手机拿的老远,好一会才笑呵呵的说道:“你真笨啊,这都看不出来?我越狱啦。” “你要去哪?” “我打算去旅游,”猫儿笑着说道,目光狡黠:“祖国这样大,我要带那些外国来的土包子好好开开眼界。” 李阳丝毫不理会李猫儿的扯淡,大吼道:“你还有帮手?猫儿,你必须马上向政府自首,争取国家对你宽大处理,你必须……” “亲爱的,我赶时间,拜拜!” 挂断收线,利落的将手机卡卸下来掰断,顺着车窗就扔了出去。以国内的技术,通话时间不到三十秒是无法锁定目标的。 “猫儿姐,咱们现在去哪?” 李猫儿微微一笑,双眼却闪过一丝凶狠的寒芒。 “去干点有意义的事。” ** 宽敞的第一军机处大堂内灯火通明,工作人员紧张的忙碌着,不时的小声交谈,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几丝莫名的焦虑。砰的一声,大门被一把推开,李阳穿着一身制式军装,眉头紧锁,大步走进大厅,一边走一边急速的说道: “马上调今晚所有高速公路的监控录像和近一个月内所有入境记录给我,通知第五情报局,必须要在天亮之前掌握她的行踪,封锁所有交通路线,禁止一切可疑车辆出行,对所有国外航班实行军事管制。通知国防部,三天之内对首长们的保卫实行一级警戒,如无必要,取消一切公众出席会议。另外,马上联络中央武警,立刻对r国和m国的大使馆实行全面封锁保护,致电两国使馆,就说国际佣兵团刺客近期流窜到京华市,要他们配合我们的行动,确保自身的生命安全。” 李阳神情严肃的说道,可是说着说着却发现身旁的下属并没有行动,不由得缓缓皱起眉来,沉声说道:“你没听清我的话?” “报告长官,听清了。” “那你在干什么?” 这位军机处参谋官刚刚从军校毕业,因为其优异的成绩和过硬的身家背影而被直接调进军机一处,因为今晚的任务太急,其他参谋还在家中,所以临时将正在值班的他抽调进第一会议大厅。 只见他此刻皱紧眉头,颇有些不解的说道:“我不明白,只是一个犯人越狱了而已,为何处长这么紧张?封锁交通,对车辆和航班实行军事管制,这些都还好说。可是处长你竟然还要对首长们实行一级警戒,取消公众会议,封锁大使馆?仅仅是为了一个囚犯,这是不是太严重了?” 李阳看着这名拥有着白皙的皮肤,书生气的外貌,学了十多年的战争理论,可是却可能连鸡都没杀过的高干子弟,不由得从嗓子里发出轻轻的冷哼。 从什么时候起,他的手下已经能问出这种愚蠢的问题了?从什么时候起,就连这种人也能走进军机一处的大门了? 他的眼神缓缓冷了下来,一字一顿的说道:“你是在质疑我的判断?” “不敢,我只是在发表我个人的看法。” 年轻的参谋官昂起头来,不屑的说道:“只是一个背叛国家的军人罢了,其实只要封锁主要交通线和国境线,将犯人的资料传达给各地的警察局和交通局就可以了,完全用不着这样大惊小怪。我们是国家第一监察机构,目光应该放在高处,关注的应该是国家大事,而不是这样鸡毛蒜皮的一次普通越狱。” “普通越狱?”李阳缓缓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个趾高气昂的年轻人:“你知道第13号军事监狱有多少守卫吗?你知道监狱大楼整体构造有多少层him5钢板吗?你知道监狱深达几百米吗?你知道里面包含多少警讯器、多少红外线扫描仪、监狱外遍布多少把狙击枪、多少台狙击炮吗?任何靠近监狱三百米之内的不明车辆都被消灭,任何出现在监狱内的不明人员都会被无条件的击杀,监狱的秘制墙壁就算是用军用坦克都攻不开,你以为一个能从这里完好无损逃出去的犯人,那些地方上的警察和交警能把她抓住?” 参谋官一愣,却不服气的争辩道:“她再厉害又能如何,到底只是一个女人!” 李阳冷笑一声:“女人?2008年,她从乌兹别克反政府组织的手里偷走了三艘导弹快艇,两架幻影轰炸机。同年9月,她从非洲红棉共和国解救了上百名我国援建队员,杀了八十多名红棉激进份子。同样11月,m、y两国通过她提供的情报,炸毁了伊拉克的三座核反应堆。仅仅一年,她挽救的国家利益就达上百亿人民币。女人,呵呵,曾经有很多人和你有一样的想法,可是现在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李阳转过头去,已经不想再看这位天真的高干子弟。 参谋官面皮发红,他刚刚毕业不久,对于军情处里这些暗势力份子并不了解,此刻听到李阳的话,惊讶的几乎回不过神来。过了很久,见李阳不搭理他,他突然大声说道:“可是不管怎么样,她也是国家的军人,她怎么会去暗害首长?去暗杀大使馆高官,危害我国外交?” 听到这句话,李阳微微一愣,他放下手中的资料,一时间有些出神。 会吗?不会吗? 这一点,就连他也不知道。 猫儿并非是军人出身的国家特种兵,她幼年时随援建队的父亲出国,被非洲的反政府武装分子绑架,在那里一住就是八年。她五岁开始就蹲在战壕里给士兵安弹夹装子弹,六岁就学会了侦查布雷,七岁拥有自己的枪支,八岁第一次杀人,十岁就组建了自己的孤儿军队,在非洲丛林里抢劫,攻打政府军,十二岁加入了世界第一大佣兵组织刺客天堂,后来才机缘巧合下回到了国家。 这样的人,你能指望她对国家有多少忠诚感? 会吗?不会吗? “长官,军情11处宋处长来电话,说会全力配合我们行动,他们的情报人员已经连夜赶往中越边境,定会全力拦截。” 那名报告的小科员说完话却没有离开,反而凑上前来,有些好奇的问道:“长官为什么这么肯定007会从中越边境逃跑呢?难道她不会从水路走吗?” 李阳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他为什么这么肯定?他嘴角一牵,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猫儿在非洲丛林战斗八年,对于丛林战有着超乎寻常的钟爱,就算她肯定能料到自己一定会在中越边境设防,她也绝对会选择从那里出镜。 不同于小诗和楚乔,很多时候,李猫儿是个大胆的疯子。 “她怎么会大张旗鼓的逃?我们布下了天罗地网,她必定会隐藏行踪,悄无声息的逃离兵力集中地带。” “我也觉得王工说的对,现在在城市内部搜索已经没有意义了,我敢确定,以007的能力,此刻早已经在百里之外。” “我觉得我们应该在这、在这、在这设置三道防护关卡,只要这三个地方守住,就不怕她能逃出去。” “007善于伪装,要小心她以隐秘的方式混过行动组的搜捕。” …… 十多名情报分析员正在激烈的讨论着,大家都一致认为李猫儿会以低调伪装的方式躲避搜索。 想起猫儿平素的为人作风,李阳微微皱了下眉头,正想说话。就在这时,突然只听“轰”的一声,整个大楼都剧烈的颤抖了起来,冲击波将众人掀起,墙角的书架轰然倒塌,掀起大片灰尘。 “怎么回事?” 有人高声叫道:“地震了吗?” 与此同时,尖锐的警报器响彻整个军事管制区,有卫兵端着akm冲锋枪冲进会议厅,大声喊道:“敌袭!发现敌袭!请长官们迅速撤离!” 敌袭? 所有人都愣住了,这里是京华,是国家首府,竟然会在首府出现敌袭,国安局干什么去了?情报局干什么去了?武装防备处干什么去了? 一连串的轰炸声响彻耳际,李阳在卫兵的掩护下一路冲出了大楼。嘴上杀伐决断实际上养尊处优多年的军事参谋们跟在他的身后,一个个大呼小叫,场面乱成一团。 “怎么回事?” 李阳灰头土脸的抓过一名哨兵,大声喝道:“伤亡如何?对方用的是什么武器?确定是谁干得了吗?” “长、长官,没有、没有伤亡……” 哨兵磕磕巴巴的说道:“对方用的是阿尔皮斯112mm号火箭筒,射中了南部废弃的角楼,致使大楼震荡。但是,对方只发了一炮,所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伤亡,陆队长已经带人赶往发炮地点了。” “处长!处长!” 一名哨兵突然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叫道:“华西银行被劫,华西军火库被劫,r国大使馆被炸,里面58名r国工作人员被人掳走,对方有三驾雌鹿2000战斗机,五辆苏联bmp军用装甲车。我们的人刚一靠近,他们就扔下了两具人质尸体,匪徒头目发话说,他们要往越南边境去,让我们马上清空道路,如果敢靠近,就杀人质。” “三驾雌鹿2000,五辆苏联bmp,天,这些东西是怎么进来的?边防局的人都死了吗?” “对方是什么人?东突武装份子?缅甸毒枭?还是印度特工?” 所有的军事参谋都傻了眼,嗡嗡的鼓噪起来。 李阳红了眼,面沉如水,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问:“是什么人干的?” 那名哨兵微微低下头,以低沉的声音说道:“前国安局军情7处特别情报员,李猫儿,代号007。” 一阵肃杀的风突然吹来,整个小广场一片死寂。 过了好久,才听李阳压低声音缓缓说道:“好啊,果然很低调。” ————分割线———— 本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绝不可能。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003:丛林狙击战 能源棒剩的不多了,李猫儿掰了半块放在嘴里,掏出衣领里的吸管,喝了一口水。夹克里的水是昨天从河里补充的,满是净化粉的味道,她皱着眉一口咽下去,亚氯酸盐的味道呛得她几乎呕吐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太阳渐渐落下山,丛林里遍布毒虫野兽的喘息声,不远处是一小片很隐秘的沼泽,两只野兔的尸体烂了一大半,散发着腐败的气息,几只巨型食腐鸟蹲在一旁,从野兔的肚子里拽出内脏,大快朵颐了起来。 李猫儿靠着树干静坐着,一动不动的闭着眼睛。一只大鸟见她久久不动,还以为是上帝送给它的晚餐,扑啦啦的向她的方向飞去,然而还没落地,只听“砰”的一声轻响,鸟儿的脑袋被精准的爆破,无头的大鸟当空落下,一头扎进沼泽之中,其他的鸟儿受惊,呼的一声凌空腾起,向四面八方惊散而去。 擦了擦微热的枪口,ssg69光滑的枪管贴着脸颊,让她有一种极大的安全感。69狙击枪原本是没有消音器的,李猫儿自己在枪头做了螺旋纹,虽然精准度和速度都差了一些,但是在这样的丛林狙击战中,却成了无声的死神。 终于,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地平线之下,李猫儿顿时睁开双眼,站起身来,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脚,背起巨大的作战包,几下就消失在茂密的丛林之中,身形矫健轻盈,像是一只灵巧的山猫。 负责此次追捕的,是军情11处的行动组成员,他们曾经都是11处指挥官楚乔的部下,楚乔死后,黄敏锐参谋长被调职,如今11处已经归属于国安局前情报科主任宋国良宋科长了。 强将手下无弱兵,毕竟是曾经纵横军情局的王牌行动处,纵然今非昔比,实力仍不可小觑。 李猫儿带上夜视镜,拿出测距仪,对目标进行精准测量。827米,算是远距离狙杀了,调整瞄准具,李猫儿缓缓的眯起一只眼睛,夜风吹在她的迷彩作战服上,白皙的脸蛋闪烁着冷静的光彩。突然,扣动扳机,全副武装的目标太阳穴处顿时出现一个豁口,鲜血潺潺而出。 还没等一号目标倒在地上,二号目标的胸口已然中枪。与此同时,暴雨般的枪声同时响起,几十把ak对准了李猫儿的方向,子弹流水一样的泼过来。虽然瞄准点并不是完全精确,但是还是有很多子弹打在树干上,弹皮和木屑四处乱飞。 “发现狙击手!九点钟方向!倾斜45度……” “天鹰、坦克右,小刀、白鸟左,海鸥带队中,v字型冲击,对方没有大功效武器!” 话音刚落,只听“轰”的一声顿时响起,巨大的冲击波猛然迎面冲来,11处的精英特工们集体被掀翻,hu5液体手榴弹发出的威力让所有人一时之间都爬不起身来。领队艰难的抬起头来,只见茂密的丛林中,一名身姿窈窕的少女穿着一身迷彩作战衣,抱着一把足以比拟她自身体重的加特林六管机枪,肩膀上搭着大约三千发子弹排,缓缓的走上前来。 李猫儿斜着眼睛打量着他,突然很和气的一笑:“骆驼?” “猫儿,”领队已经三十多岁了,一张国字脸满是灰土,左脸上插着三块弹皮,鲜血直流,看起来十分可怕:“我也是奉命行事。” 李猫儿走上前来,用脚尖踢了踢他肩膀上的简章,泥土散落,露出一只黑色的鹰徽。 “楚乔死了,你倒是步步高升啊。” 外号为骆驼的领队抿了抿泛白的嘴唇,说道:“楚指挥官的去世,我也很伤心。” “是吗?”李猫儿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容看起来如春风般和煦。 “h1m1号行动是你们俩一起指挥的吧,为什么她死了,你还活着?” 骆驼眼神露出几丝惊慌来,正要说话,忽见猫儿缓缓退后一步:“你说我没有大功效攻击武器?” 话音刚落,李猫儿一把举起加特林六管机枪,机枪口像是森冷的深渊,顿时间吞吐出致命的火焰。所有人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无法发出,就集体被射成了马蜂窝。 不过是五分钟,三千发子弹就全都射光,地上只剩下几堆血肉,相信就算是专业的法医来,也很难凭肉眼辨认这对血肉的物种。 李猫儿一把将机枪扔在地上,空弹排上冒着烟灰,也被她扔在血泊之中。她冷冷地看了那些11处的精英一眼,转过身来,语调平静,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出来吧。” 一阵窸窣声响起,不一会,一名身穿同样款式迷彩战斗服的女子抱着一把mp5k—pdw冲锋枪缓步走出,这女子身材高挑,面容秀美,整个人透着一种高贵的傲气,看见满地的尸首也没有惊慌,反而很平静的看着李猫儿,淡淡说道:“还是这么禽兽啊。” 李猫儿眉梢一挑,问道:“刺激吗?” 女子很中肯的点头“还行,就是恶心了点。” 风吹过丛林,血腥的味道在林子里飘散起,月亮瘦瘦的一弯挂在天上,但却明亮,极远处,有野狼问道血腥气发出渗人的嚎叫。李猫儿斜睨着女子,说道:“你跟了我好久了,刚才为什么不出手阻拦?” “原因很简单。”女子一笑,说道:“现在是在丛林里不是在天上,我不想在没有战斗机的情况下和你这个变态交手。” “哦?”李猫儿一挑眉,颇感兴趣的说道:“不想和我交手,那大小姐你来这里是干什么来了?” 黄敏锐很平静的一笑:“劝你收手。” “然后束手就擒,让你绑回去对那帮傻x痛哭流涕,求他们宽大处理?” 黄敏锐耸了耸肩,点头道:“虽然不完全正确,但是大致内容差不多。” 李猫儿笑了一声,径直蹲下身子。加特林重机枪实在太重了,不方便携带,她刚才发泄性的将子弹全都打完,也就是不想再继续拿着这大家伙了。只是就算扔了,也不能便宜别人,李猫儿手脚利索的拆下几个重要零件揣在兜里,将剩下的一堆废铁随意的踢两脚,背起背包就要走。 “猫儿,你够了。” 低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李猫儿停下脚步,缓缓转过头去,双眼如刀剑般锐利的看着她。 “够了?” 一双丹凤眼微微向上挑着,闪烁着冷冷的寒光。 “去年在金三角丛林打击缅甸毒枭,我被毒蛇咬伤了,楚乔背着我跑了一百多公里,六十多公斤重的装备加上我,还有上百名武装分子的跟踪追杀,她都没把我丢下。前年盗取中东反教徒的军火仓库,小诗为了掩护我受了重伤,贯穿性的前后三处枪伤,最后落到了m国军情局的手上,要不是她自己够机灵,早就没命了。” 枪管冰冷,端在手里沉甸甸的,猫儿的声音很平静,可是这份平静里却藏着太多让人不敢去触摸的东西。 “回去告诉那帮酒囊饭袋,这还远远不够,以后睡觉的时候多穿两件防弹衣,指不定我哪天心情不好就摸他们家去。还有,保险箱里多装点贪污赃款,到时候没准我大发慈悲,允许他们花钱买命。记住,要美元,我不喜欢人民币。” “猫儿!你是军人,你要记住你自己的身份,就算是小诗和楚乔活着,也不会同意你这样胡闹的!” “少拿我跟她们两个比!”李猫儿面色一变,冷声说道:“她们俩但凡有我十分之一的脑子,也不至于成了现在这个德行!” 李猫儿抬起手里的捷克ck83型机枪,指着黄敏锐的额头,寒声说道:“黄敏锐,我警告你,别不识抬举,我早就看你这千金大小姐不顺眼了,再敢跟我大小声,别怪我不讲情面。” 黄敏锐冷哼一声:“怎么?连我都要杀了?” “只要我能活下去,我能杀光全世界。你忘了,这是我的座右铭。”甩了甩脖子上的三块金属牌,李猫儿说道:“小诗和楚乔的牌子已经戴在我身上了,我不想再戴第四条。” 说罢,李猫儿转身就没入树林,向着黄敏锐来时的东南方而去。 两人无声的擦肩而过,走了老远,各自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混蛋!” 李猫儿一边走一边比划着手里的捷克ck83,暗暗道,真是太糗了,连子弹都没装就敢比划人家,也不知道那家伙发现没有。 果然,没走出多远,一辆军用依维柯装甲车就出现在眼前,李猫儿轻松的打开车门,只见钥匙就挂在方向盘上,上面还附着一张纸,开头是一串数字,后面用很熟悉的字迹恶狠狠地写到: “别死的太早,记得还我钱,这车是我自己出钱买的。” 李猫儿惬意的打了个口哨,插入钥匙,流畅的马达声响起,军用装甲车立刻像是一只彪悍的野猪一样,在丛林里横冲直撞了起来。 丛林深处,黄敏锐一边碎碎念的嘟囔着,一边掏出军用三棱刺,在肩膀上比划来比划去,终于在白皙的肩头,找了一块比较容易愈合的肌肉,“噗”的一声捅了进去。 “呼叫,008呼叫总部。” “身份确认,口令!” “白鸥行动。” “总部收到,什么情况。” “遭遇007,11处第三大队全体阵亡,我也负伤,请求总部支援。” “收到,确认坐标。” …… 半个小时之后,收到消息的丛林突击队队员们纷纷掉转方向,向着西北方追捕而去。————分割线———— 注:加特林六管重机枪加上三千发子弹,重量大约在八十公斤以上,再加上猫儿身上的一大堆武器,囧,实在有点沉。可是冬儿实在太喜欢这挺机枪,大家直接越过这个漏洞吧。 这挺枪实在很帅,施瓦辛格在《未来战士》里的装备,远距离扫射之王,拉风极了。 还有还有,明天就要穿越了。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004:姐姐你天下无敌了 那太阳挂在西边,是鲜血一样的亮红色。 白奕仰起头,额头被利箭擦破了皮,血流下来,糊住了眼睛。模模糊糊的,他发现靠近太阳的方向竟然挂起了一道彩虹,如今已是冬天,天并不会下雨,可是那道彩虹却是如此艳丽,颜色绚烂的让太阳都显得有几分卑微。 风从极远处吹来,带着寒冬的冷冽,如森冷的刀子,一寸寸的割在肌肤上。 旷野那么空,一眼望去,连一棵树都没有,全是苍茫的雪,厚厚的,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那些穿着黑甲的刺客跃下马背,目光冰冷的望着他们,慢慢的走过来,不急不缓,那目光就像是一群野狼望着两只待宰的羔羊。 年轻的战士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瘦弱的身躯有些颤抖,却还是没有退后。他握紧了手里的刀,推开紧贴着自己的孩子,目光坚韧的说道:“殿下,属下只能送你到这了,待会我拦住他们,你快跑。” 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对方足足有六七十人,他们的马已经死了,在这样的无遮无拦的旷野上,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又能跑到哪里去? 夏诸婴还只是个孩子,就算有那么一丝超越年龄的成熟和聪颖,但到底只是一个年纪小小的孩子。一路逃亡下来,昔日养尊处优的皇储累的面无人色,他握着一支小巧的匕首,眼神惊慌,几乎站立不稳。 逃不掉了。 白奕在心里低声的叹,也许,这样死去也是好的吧,最起码可以不用连累家人。 他没有做逃兵,而是在长官和部队逃逸的情况下独自一人护卫殿下直到战死。说不定,他的父母兄妹还会因此而得到朝廷的嘉奖和封赏。 这就可以了,他在心里默默的跟自己说。 那些人越来越近了,他们冷笑着望着自己,眼神轻蔑,带着毫不掩饰的残忍和嘲讽。这一路上,他杀了多少人他已经不记得了,他的武艺和兵法向来是瀚阳军司里最出类拔萃的一个,几年来,在军中的演武大比上一直独领风骚。所以,就算他是布衣出身,就算他家中父兄乃是出自商贾末流,但是他仍旧得到了瀚阳军司司长的青睐,还没出科就被派往边疆,本想是历练一番搏个好出路,不想,却要死在此地。 白奕的嘴角有些咸,鲜血蜿蜒着流下来,滑进了舌底,味道有点腥。 “白将军,我若是能活下去,将来就封你做统领。” 夏诸婴在一旁突然说道,他的声音很大,可是仔细听去,却仍旧能感受的到那么一丝丝的颤抖。 白奕微微一笑,低头看着这个个头小小的小皇储。就这么几天,在这位殿下的浩荡隆恩之下,他已经从一个小兵一路蹿升,成为将军了。 这是个坚强的孩子,若是真能活下去,想必也会是个好皇帝吧。最起码,不会让臣子做大,不会让邻国称雄,不会让泱泱大国年年岁岁向蛮夷纳贡朝拜。只可惜,他们都没这个机会了。 “多谢殿下,嗯…只是,将军的官职是比统领大的。” 小皇子显然还没搞清楚自己国家的官员编制,闻言微微一愣。 就在这时,对面黑衣刺客之中,突然响起一个短促的低喝,白奕甚至还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就见十多把雪亮的军刀出鞘,黑甲刺客们冷喝一声,齐齐奔上前来。 白奕长刀如雪,一把将夏诸婴护在身后,挺身上前,目光犀利如鹰,所有的紧张和胆怯不翼而飞,他冷厉的举起战刀,面对着对面的森然刀林,丝毫不惧。 刀锋肃杀,眼若寒星,浓烈的杀气扑面而来,西陵行省大雪弥漫,将这个天地装点的一片肃白。沉重的脚步打碎了雪原的宁静,森然的杀意惊走了盘旋的飞鸟,领队的刺客望着持刀而立的年轻士兵,冷笑的说道:“干掉他!” 白奕长眉一挑,错步上前,双方越来越近,一百步、八十步、五十步,眉目可见,呼吸可闻,脸上的狰狞如同嗜血的苍狼,闪烁着凶戾的寒锋。白奕挥刀而起,脚下步伐灵活,大片的积雪飞溅而起,在身前扬起一道矮矮的雪雾。 然而,就在这时,只听极远处的尽头,一声尖锐的长鸣突然响彻全场,那声音如此奇怪,又如此响亮,如同成年驯鹿,发出响亮的鸣叫,一声接着一声,刺破苍穹,将这些眼看着就要拼杀在一起的人们,惊的呆住了。 刺客和白奕齐齐停住脚步,瞪大了眼睛转头看去。 什么人?是敌是友? 在这个时候,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像是一个鸣金收兵的战鼓,将一触即发的局势瞬间胶着了起来。 “嘀!嘀!嘀嘀嘀嘀!” 一个,或者说是一头墨绿色的庞然大物,穿过漫天苍茫的大雪,就这样,突兀的,惊悚的,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了眼前。它的速度极快,一边吼叫着一边急速冲来,四四方方的头脸,长着巨大无比的眼睛和巴掌大的耳朵,身体也是方方正正,看起来极为凶悍。 如果说刚才还是好奇,那么此刻所有人已经傻了。他们何尝见过这样的凶兽,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愣在原地,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怪兽咆哮而至,竟然连逃跑都忘记了。 怪兽一路冲到面前,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之中,兽头的一侧开了一个口,走下了一个人! 是的,是一个人,一个年轻美丽的少女,穿着一件稀奇古怪的衣裳,冻得小脸发白,一边不成体统的跳着脚,一边搓着手跑上前来,左右打量了众人一眼,然后拉住白奕,语调清脆的开口问道:“喂,哥们,跟你打听个事。你们这是什么地方啊?不是越南边境吗?怎么突然下起雪来了?” 静,死一样的安静。 所有人都大眼瞪小眼的望着她,却没一个人搭腔。 少女皱起眉来,仔细又看了众人一眼,突然恍然大悟,一幅了然的表情,指着刺客一群人点头道:“哦哦哦,你们干活呢啊,不好意思啊,打扰了打扰了。” 还是没有人答话,少女有点生气了,这帮家伙涵养太差了,咋不吱声呢? “那个,我就是路过,你们继续。” 少女一边笑着一边说道:“临走前问个事,你们知道离这最近的加油站在哪不?” “妖……妖孽……” 刺客首领抖索着说道。 少女闻言眉梢一挑,皱眉道:“你说什么?大点声。” “妖孽啊!”震耳欲聋的声音突然响起,刺客首领手中的大刀唰的一声毫无预兆的就砍了过来:“干掉她!” 刀锋如电,嗖的一声就向着面门呼啸而来,电光石火间,少女的身体猛的向左一偏,躲过了致命的一击。反手从腰间掏出一块黑漆漆的东西,指着刺客首领怒声喊道:“你大爷的!讲不讲江湖道义啊!说动手就动手?” “砰”的一声闷响顿时响起,众人甚至都没看出她是怎么出的手,那名首领的脑门上顿时出现一个大大的血洞,鲜血潺潺而出,随着那具死不瞑目的躯体一起滚落在洁白的雪地上。 “妖孽啊!” 众人立刻嘶声狂吼,齐刷刷的挥舞着大刀冲上前来。 “砰!砰!砰!” 一连三声,少女朝天举着黑木头,沉着脸怒道:“都站住!再往前我开枪了!” “妖孽!杀了她!” “妈的,还真有不怕死的?” 少女一边骂着一边接连出手,只听几声闷响,就有七八人倒在地上,人人或脑门或心口或咽喉被刺,显然已经不能活了。 “妖孽凶悍,大家先撤!”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句,剩下的四五十人立刻回头,爬上马背,一溜烟的就跑没了。留下地上十多具尸首,也没人理会。 由始到终,白奕和夏诸婴都傻傻的站在原地,直到此刻,仍旧张着嘴巴,一幅痴呆的模样。 随手之间,十数条人命,如此手段,就算是当今天下第一高手苏秀行恐怕也办不到吧。 就在这时,这个不知是人是妖的少女突然走上前来,一边骂骂咧咧的踢着地上的尸体,一边蹲下身子在那些尸首的怀里摸摸索索,不一会,竟然摸出几锭成色极好的黄金来。 “嘿,这年头还有人随身带着这么多黄金?” 少女愉快的打了个口哨,开心的说道:“不是都说越南国库空虚吗,看来这黄金储备不错啊。” 白奕和夏诸婴站在一旁,一大一小傻乎乎的看着她在死人堆里蹦来蹦去,像是一只猫一样,笑的眯起眼睛,弯弯的一条。 爱钱,那,应该不是妖精吧? 白奕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不远处沉默的巨大“妖兽”,斟酌良久,终于尝试着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小心的说:“这位、这位姑娘……” “李猫儿。” 少女突然跳起身来,身形灵活,笑容可掬的站在两人的面前,伸出手来,白皙的手腕上沾了一丝血迹,她也不在意,径直拉过白奕的手,用力的握了握,很是和气的说道:“我叫李猫儿,来自中国,有道是五湖四海皆兄弟,相识就是缘分。刚刚呢,我也算是帮了你一个大忙,现在,作为回报,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离这最近的城市怎么走?还有,最重要的是,最近的加油站在哪?我的汽车快没油了。” 她这一番话说的极快,白奕和夏诸婴一时之间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们就那么半张着嘴,傻傻的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嗨!嗨!” 猫儿将手在两人面前晃了晃,叫道:“怎么了?吓傻了?没事,那些人已经被我赶走了,我最看不上这些不遵纪守法的人。” “这个、这个李姑娘,”白奕小心的遣词造句,向来被人称赞的大脑今日怎么都有点迟钝,嘟囔了半天,才缓缓说道:“在下白奕,这位是我家少主。此地乃是西陵,是苏水镜大人的管辖之地,离此地最近的城镇乃是夔水城,距此大约八十里,至于姑娘所说的加油站,在下实在不知是何物?” 李猫儿的眉头越皱越紧,上上下下打量着白奕,最后说道:“你耍我呢吧?” 虽然不太明白,但是仅从字面上,已能理解一二。白奕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说道:“在下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欺骗姑娘。” 李猫儿似信非信的瞅了他两眼,突然转过身就向装甲车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小声的骂道:“两个土鳖。” 从来都知道越南穷,但是也不至于穷到这个地步吧,连加油站是啥都不知道? 算了,流年不利。本来在丛林里走的好好的,到了指定地点,拿到了自己从华西军火仓库抢来的军火,也换了更适合远距离行驶的装甲车,可是才开了不到两个小时,竟然就迷了路,再原路返回去,已经找不到原来的丛林,气温骤降不说,竟然还下起了雪? nnd,人要是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穿道袍都撞鬼。也没有防冻剂,不知道发动机能不能冻坏。 “等一等!” 李猫儿正要上车,忽听身后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她回过头去,就见那个小孩挣脱开他旁边年轻人的拉扯,迈开小步子跑上前来,气喘吁吁又有点害怕的指着她怀里的金子说道:“你很喜欢金子?” “干嘛?”李猫儿谨慎的往后一退,说道:“想要啊?我可没有见面分一半的习惯。” “不是,”孩子连忙摇头,很是诚恳的说道:“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如果你将我安全送到家,你要多少金子,我就给你多少。” 李猫儿一笑,颇感兴趣的看着这个不大的小孩,笑呵呵的说:“人不大,口气倒不小,还要多少就给我多少,看样也是个富二代啊。” 夏诸婴很低调的点头,含蓄的说道:“我家中颇有些钱财。” “滚一边去!”李猫儿突然骂道:“骗谁呢?连加油站都不知道是啥,还颇有些钱财?” 一把拉开车门,说道:“爱哪玩上哪玩去,我忙着呢,没工夫和你们瞎混。” “这位姑娘!”白奕大步从后面追上前来,从自己的怀里掏出几锭金子和一些碎银子,夏诸婴也拿出随身带着的一块玉佩,送到李猫儿的面前。 “我家少主说的不错,如果姑娘能将我们安全送回去,我家主人必有重谢。” 看着一大堆的金子,李猫儿不由得有些愣了,从上到下仔细的打量着这两个看起来傻不拉唧的家伙,她感慨道:“不简单啊!” “姑娘可否考虑一下,我们惹了一些仇家,正在追杀我们,不过以姑娘的武艺,他们定然奈何不了你。” 李猫儿颇有些心动,费了好大的劲才遏制住这光闪闪的诱惑,摇头道:“不行,我还有急事。” “姑娘可否再考虑考虑?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 话音刚落,李猫儿和白奕同时皱起眉来,两人齐齐转过头去,只听马蹄滚滚,远处的雪雾之下,黑压压的黑甲骑兵呼啸而来,人头涌涌,数也数不清。 “是苏水镜的人!” 白奕和夏诸婴顿时大惊,李猫儿也来了火气,怒声叫道:“好啊,有没有天理王法啊,一群土鳖抡着把破刀也敢来绑我的票了!” “姑娘……” “上车!” 李猫儿一下跳进车厢,坐在驾驶座上挥斥方遒,双眼放光摩拳擦掌的叫道:“就让你们这群土老帽见识一下什么叫军用装甲车里的苏联大野猪!” 白奕和夏诸婴坐在驾驶室的后座上,目瞪口呆的看着李猫儿手握一只大轮子,也不知道下了什么口令,只听身下的野兽顿时发出低沉的嘶吼。下一刻,野兽猛的冲了出去,果然如她所说,像是一头彪悍的野猪一样,疯狂的向着那些黑甲骑兵们猛冲而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 青天白日下,充满了西陵守军和白奕夏诸婴二人惊恐的嚎叫声。 ————分割线————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005:当驴唇对上了马嘴 夜黑如墨,夜行的飞鸟从头上掠过,脚爪上闪烁着腐肉的磷光。 他甲胄破碎,肩头染血,策马狂奔在干裂的大地上。身后是数不清的漆黑战甲,如同纷涌的潮水,就这么铺天盖地的压了上来。 四周都是黑的,没有一点光,海风从遥远的东方吹来,带着潮湿的腥气,贪婪的吸气,嗓子却仍旧是火烧火燎的疼。 向东,一直向东,蹄声如战鼓,催促着他的血脉,一下一下的跳跃着。 突然,毫无预兆的,正东方的方向出现一轮金黄色的太阳,就那么从地平线下一跃而出,洒下万道金光。在那无尽的光辉之中,一座巍峨耸立的古老城池,顿时跃入眼帘。 天逐! 心神剧震,气血翻涌,临危授命,豁出一切的连日逃亡,他终于来到了王域天逐! 正当他赤着一双眼想要冲上前去的时候,突然,头顶一寒,浑身如坠冰湖,一个冷冽的声音在头顶说道:“你们两个,给我打扫干净!” 睁开眼,是明灭不定的月光,莹白晕暗的洒在脸上,有着淡淡的辉光。夏诸婴小脸惨白,没精打采的坐在旁边,跟他的造型相似,满头都是冷雪化就的冰水,上面还带着细小的冰碴,而两人的胸前则是一片狼藉。 记忆缓缓回笼,被追杀,被围困,生死之际,骑着妖兽的神秘女子突然出现,救了他们两人,那妖兽不但凶悍,脚程还极快,踩死了很多西陵兵勇,最后带着他们逃之夭夭。 一切似乎都出乎意料的顺利,除了…… 在这段奔跑的路上,他们几乎将隔月饭都吐了出来。 这位李姑娘看起来很生气啊。 白奕微微皱起眉来,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自己座下的“妖兽”,不知道它的脾气好不好,会不会跟我们算账。 看着一大一小在那里小心翼翼的擦车,那动作温柔的像是产房的护士,李猫儿靠在车头,拿出一罐啤酒,开了口,仰头喝了一口。 真邪门! 直到现在,李猫儿还是不能确定自己的位置,卫星定位仪完全失去了作用,指针要不就像是没头苍蝇一样的乱转,要不就死死的停在一处不走,卫星电话打不出去,走到哪都是没信号,笔记本也连不上网,她几乎查遍了整个亚洲地区的地图,就是找不到这么一块和这里的地形地貌搭边的地方。 再看看那两个穿的像兵马俑一样的家伙,想起他们一路上大惊小怪的模样,李猫儿不得不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 “看来我是闯进了一块失落的大陆了。” 请诸位看官不要误会,李猫儿这样认为,绝对不是说她很有创造性的认为自己穿越了。她目前的想法很简单,也很合乎理性逻辑,她的结论是:这里一定是某政府隐藏下的一块私人领地,因为地理位置特殊,再加上所有者超强的国际势力和身份地位,这个地方才能这么多年来一直不被人所知。 这片土地的外围一定有重兵把守,以至于这里的居民生活非常闭塞,有很多人甚至连汽车都没见过。这里的社会体制似乎仍旧处于奴隶社会或者是封建社会,生产力非常低下,科学技术极其不发达,法律也并不健全。但是,能将这么大一块地方隐藏起来的人绝对不会是普通人,而且放着这么好的资源不开发,反而极力在科学技术突飞猛进的今天保持此地的落后性,那么这里就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也许,是一个隐秘的超级核工厂,也许,是一个巨大的黄金开采矿,再也许,是某国际组织为人类留下的一块无污染的保留地。 当然,这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李猫儿不相信那些上位者能愚民愚到这种程度,任何地方都不可能完全的实行消息封锁。等到了城市,她一定能找到人问出外面的路。 总之,能误打误撞到这里来,还摆脱了那群彪悍的追踪者,总归是福不是祸。 李猫儿很乐观的将喝完的啤酒罐嗖的扔出老远,极力的开发着她那不怎么高明的想象力,得意的撇了撇嘴:“想抓我?美死你们!” “这是什么?” 李猫儿低头一看,是那个老爸有很多金子的小屁孩。对于有钱人,她的态度向来很好,笑着说道:“这叫拉环。” 孩子拿着青岛啤酒的拉环很是好奇的看来看去,显然对这个造型别致的东西很感兴趣,见上面还刻着几个字,就兴致勃勃的读道:“谢谢惠顾——” “是呀,没中奖。”李猫儿在一旁很是八婆的说道:“你没见过吧,这可是稀罕东西,想要吗?” 小孩想了一会,然后点头道:“想,可是我没有钱了。” 也对,他的钱都在自己这了。李猫儿想到这有点兴致阑珊,在肚子上揉了揉,一边走一边说道:“饿了饿了。” “我拿这个跟你换行吗?” 夏诸婴突然几步跑上前来,从脖子上摘下一条链子。李猫儿一看就红了眼睛,好粗的金链子了,整体呈赤色的,有道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成分这么好的金子。 正要点头,却见那孩子从链子上摘下一只小金鼎,也是由赤金制成,拿在手里很有份量。他将那个金鼎递过来,却将链子牢牢抓在手里。 “那个,我这东西很名贵的,你要拿链子一起换才行。” 某人很不要脸的在这骗孩子,谁知夏诸婴却很淡定的一笑道:“你别骗我了,我刚才看你都把这个扔了,我若是不要,你肯定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被人当场拆穿,尤其对方还是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屁孩,这状况实在有点尴尬。好在在金钱面前,李猫儿是从来不在乎脸面的,她很无耻的露出蒙娜丽莎的微笑,蹲下身子,和蔼的拍了拍孩子的头,说道:“你那么有钱,就都给我得了,反正你拿着也没什么用。” “谁说没用,我有用。”孩子不为所动,还微微皱了皱眉,很有气势的说:“你到底换不换?” “哎,换,就当我吃了大亏。”李猫儿叹了口气,将那个金鼎拿在手里,掂了掂,这么大一坨,得有四十多克吧。 然后,就见夏诸婴把那个青岛啤酒的拉环挂在了金链子上,将链子重新戴回脖子,最后把“谢谢惠顾”四个字贴着胸口放好,很满足的拍了拍,随后露出了孩子般天真的微笑。 李猫儿顿时满脸黑线,原来,他留这个就是这么个用法。 她对天发誓,这绝对是青岛啤酒建厂以来,待遇最高的一枚拉环。 “少主,李姑娘,我去打猎。” 一个平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然后就见洗好了“妖兽”的白奕拿着自己的弓,转身就朝西面走去。此时大雪初停,一轮月亮挂在天空,雪光如银,四下里一片银白。 年轻的战士看起来冷冽俊秀,李猫儿不由得仔细的打量了两眼,心道这小模样配上这个气质,若是带出去,那绝对是像召唤兽一样稀有啊。 “白护卫很英俊吧?” 夏诸婴突然在一边说道,李猫儿很随意的点了下头:“不错,有前途。” “你若是将我安全送到家,我不光给你黄金万两,还将白护卫赐给你做丈夫,怎么样?” 李猫儿眉头一皱,低头看着这个还没有自己大腿高的小不点,伸出修长的手指狠狠的点在他的额头上:“不大个人长那么多心眼,小心累死你!” 说罢,转身就朝车的方向走去。 夏诸婴却毫不气馁的跟在后面,继续游说道:“那你想要什么?只要你愿意护送我,你可以提任何条件,黄金?美男?官职?甚至封地都可以商量。” “一边去,别在这跟我吹。”李猫儿不耐烦的回头照他的屁股踢了一脚,劲不大也不小,险些将夏诸婴踢了个狗啃泥。 “你要是那么闲就先去那边捡柴火生火,待会做饭吃。” 夏诸婴年纪小小,可是作为如今大华的唯一继承人,平时那可是被当做祖宗一样供起来的。此刻闻言不由得微微皱眉,衣裳破破烂烂的,却还一昂头做大丈夫状,说道:“君子远庖厨,我怎能操此贱业?” 李猫儿瞪了他一眼,皱着眉伸出手比划着说道:“真的,要不是看你年纪小,我真想k你一顿。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没见过比你更会装蛋的。” 纵然她说话方式古怪,但夏诸婴还是听出这不是什么好话,很傲气的哼了一声,梗着小脖子转过头去。 “在我的地盘就得听我的,不干活就没得吃,别以为我是那姓白的小子。” 抛下一句狠话,转身就进了车门,鼓捣了一会,端着一个箱子走了出来。 夏诸婴一个人没趣的站了一会,小肚子咕咕直叫,毕竟是有求于她,又害怕她待会真的不让自己吃饭,只好撅着小屁股,四处捡柴火去了。 白奕的确是个牛人,没一会就回来了,手里提着四五只肥大的野兔,肩膀上还扛着一只成年野狼大小的大狍子。 “砰”的一声,东西被扔在地上,白奕很酷的没有理会李猫儿惊讶的眼神,掏出匕首,很熟练的开始放血扒皮。 李猫儿抬腕看了下手表,前后不到二十分钟,这种打猎法,未免也太神了。也不知道是这家伙手段一流,还是这地方人烟稀少,畜生见了人都不躲,都热情的往怀里扑? “喂,你这东西,怎么用啊?” 夏诸婴作为皇室接班人,一生见惯好东西,对于奇珍异宝有着灵敏的嗅觉。(请大家自动忽略他珍爱易拉罐拉环这个细节) 所以此刻,小孩抱着一小把柴火,凑到李猫儿身边,很感兴趣的指着李猫儿的手表问道:“你能卖给我吗?” 李猫儿低头摆弄着太阳能高压锅和军用咖啡壶,漫不经心的说:“行,一千斤金子。” “好,等我回去就给你。” 李猫儿嗤之以鼻,完全将他的话当了放屁,“嘟”的一声,高压锅电源灯亮了起来,开始煮面。 白奕和夏诸婴同时转过头来,夏诸婴看着那盏一闪一闪的小绿灯眼睛有点发直,白奕却微微挑了下眉,然后抬起头来,意味深长了看了一眼李猫儿。 野兔很快就剥好洗净,白奕身手熟练的放在火上烤了起来,不一会,表面的肉就滴出了黄油,香气扑鼻,看起来诱人极了。 连吃了n多天能源棒压缩饼干的李猫儿不由得咽了口吐沫,然后猛地跳起身来,跑回车上翻箱倒柜。不一会,拿着全套的烧烤调料,李猫儿开心的跑回来说道:“我来我来,我也露一手。” 小胖子做事还是不错的,知道她这次是万里大逃亡,将该准备的东西全套给她准备了。上至狙击炮火箭筒下至柴米油盐酱醋茶,无不一应俱全。就连内衣,都按照她的尺码给她买了二十多套。好在bmp体积大,这么多东西装起来倒也不费劲。 加上调料,肉就更香了。此时高压锅里的水已经开了,下了几包方便面,闻着味有点不对,李猫儿皱眉一看,不由的暗靠了一声。吝啬鬼,竟是一箱福满多,连康师傅都不舍得买。 面很快就好了,围着火堆铺了一张防寒垫,一人一只碗,拿着一把虎牙mt将肉切成一小片一小片的,吃了一口,满口留香。 夏诸婴此刻却很土鳖的研究着这只绿颜色的塑料碗,一边瞪着大眼睛奇怪的瞅着,一边问道:“这是什么材料做的?不是瓷器,也不是铁器,真漂亮。” 李猫儿瞪了他一眼,没搭理这不招人喜欢的小屁孩,转头对正在吃饭的白奕说道:“他刚才说,我要是把他安全送回家,就把你赏给我当男宠。” 白奕闻言眉梢微微一挑,很淡很淡的看了夏诸婴一眼,夏诸婴毕竟是小孩子,被人当众揭穿,顿时有些生气。鼓着腮帮子瞪着李猫儿,一幅赌气的样子。 李猫儿哪有空搭理他?继续说道:“就这样的主子,你还跟着他干嘛?他给你多少钱,我出双倍,以后跟着我干怎么样?保证你不吃亏,有钱拿,有枪使,还有漂亮女人睡。” “喂,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夏诸婴不乐意了,撅着小嘴抗议道。 “我看你挺不错的,身手好,又忠心,话还不多,像个军人的样子。我们佣兵团在全世界佣兵组织里都排的上数,全是实力雄厚的退伍军人,我可是很少引荐人的,你不妨考虑考虑。” 白奕闻言抬起头来,不相信的上下看了一眼李猫儿,说道:“你是军人?” “那当然。”李猫儿答道。 谁知白奕微微一笑,很淡定的说:“我看不像。” “不像?” “恩,不像。” 李猫儿盘膝坐下,左右无事,就想跟这个少言寡语的男人掰扯掰扯。她这个人,从小在战争中长大,纵然冷血,对杀戮没什么感觉,但是到底年轻,性子又活脱,出了贪财也没啥不良嗜好。一旦遇上一些没什么威胁的人,也能很轻易的就和别人打成一片。所以看到白奕同学不怎么瞧得起她的样子,她倒是来了那么一种辩论的热情。 “你说说,我哪不像。” 白奕低着头一边吃肉一边淡淡说道:“你言谈随意,举止浮夸,很显然是在没什么纪律的环境之中长大。你杀人如麻,暗器高明,则明显不是出身于军队行伍之中。更何况……” 他淡笑着抬起头来,上下看了她一眼道:“你是个女人,我从没听说哪个军营如今已经开明到允许女人参军了。” “谁说女人不能当兵?” “那好,除了暗器,你还会什么?能证明你是一个军人?” “我会什么?”李猫儿看着眼前这个面色平静的男人有些发懵,好胜心起,一连串的说道:“我会英语,日语,法语,西班牙语,尤其是日语,我可以说五种口音。我会操作所有枪械,我可以驾驶直升飞机、战斗机,我会开坦克、船、潜艇,我精通爆破、徒手格斗、丛林作战、刑讯、反刑讯,我闭着眼睛都能分出c4和c3的区别。” “她在说什么?” 夏诸婴一脸茫然的问。 白奕一耸肩,淡笑道:“谁知道呢。” 然后,两个人吱流吱流的把方便面喝的连汤都不剩,转身就打算各自去睡觉休息了。临走前,白奕低下头对李猫儿很外交的说道:“不管怎样,还是要感激姑娘的救命之恩,姑娘应该是哪位隐士高人刚出山的徒弟吧,这世上人心狡诈,其实我们少主的提议,你不妨考虑一下。” 说罢,转身就领着小孩走了。 一边走,夏诸婴还一边指着李猫儿的车,很小声的说:“它脾气挺好,我刚才摸了它一下,也没见它叫唤。” “恩,但凡灵兽,都是通人性的。”白奕点了点头,很自来熟的说:“天寒地冻的,少主还是进去休息吧。” “行,”夏诸婴乐呵呵的说:“还是它肚子里暖和,还一点味都没有。” 这时,白奕突然转过身来,对着火堆旁的李猫儿大声喊道:“姑娘,你这匹坐骑吃什么?一天了,你连口水还没喂呢。” 李猫儿坐在火堆旁,满头黑线。 我的上帝,我这到底是到了什么落后星球来了? ————分割线———— 每天更新都很晚,抱歉抱歉……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006:狗血的穿越了 夜已经很深了,月亮挂在中空,瘦瘦的一轮,光芒却是皎洁耀眼的。白雪反射着月亮的光,一片银白,亮堂堂的,只是有些萧索。 伤口突然丝丝的疼,那是前天受的伤,一块弹皮钻进了后背,因为包扎不方便,伤势也不严重,就一直没理会。此刻也不知道是不是伤口发炎,竟然疼的有些睡不着觉了。 李猫儿打开车门走了出去,见白奕和那个牛叉闪闪的小孩还在呼呼大睡,心里顿时有点不平衡。就使坏的大力甩上车门,没想到人家两人愣是纹丝不动,睡得那叫一个安稳。 拿出急救包,里面钳子镊子一应俱全,各种消毒水止血粉更是琳琅满目。李猫儿皱着眉伸手往后摸索,就在这时,忽听一个细微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身体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只见方才还是老老实实蹲在地上的少女顿时弹地而起,一把拔出腰间的捷克ck83,黑洞洞的枪口冷冷的指向对方。 白奕很淡定的站在原地,不动,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她,好像早就知道她会如此一样。 他这么平静,反而显得李猫儿有点大惊小怪了。她翻了个白眼,刚才这么一动,后背的伤口处顿时疼了起来,放下枪,一边哎哟哎哟的叫着,一边骂道:“走路跟鬼一样,一点动静都没有。” “没有动静还不是被你发现了。” 白奕说道,走上前来,蹲在她身边:“你受伤了?” “是呀是呀,这都被你看出来啦。”李猫儿没好气的说道。 白奕不以为意:“你这么厉害,谁伤的了你?” 这话倒是深得某人的心意,她气哼哼的撇了撇嘴:“算你有眼光。” 一片云彩飘过来,将月亮遮住了大半,好在这云彩极薄,纵是拢住了月亮,仍旧拢不住那一汪清辉。白奕挺大一个人,就那么随意的蹲在那,像个小孩一样仰着头,愣愣的也不说话。 李猫儿一边斜着眼瞅他,一边去摸索自己的伤口,却怎么摸也够不着。突然生气的一脚踹在白奕的腰眼上,怒道:“死人啊!不会搭把手?” 白奕一愣,颇有些错愕,这么一会,就见李猫儿唰的一下将外面的大衣脱下,露出她最初穿着的迷彩作战服。然后还没等白奕缓过神来,她已经三下五除二干净利索的将外衣脱下去,只剩一件小小的紧身作战背心包裹着一双酥胸。肩膀、手臂、还有一条细细的水蛇腰,就这么暴露在了白奕那一双惊悚的眼睛之中。 “快点,冻死人啦!”李猫儿哆嗦着叫道。 天雷勾地火,野火烧干柴。 那震撼力,犹如突然给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面前扔一本绝世春宫。白奕的一张俊脸腾的一下变得通红,像是喝了两斤烧刀子一样,连脖子都爬上了火烧云。 神游太虚了老半天,在李猫儿彻底翻脸之前,白奕总算回过魂来。定睛望去,只见她肩胛骨之下有一处小指长短的伤口,伤口不深,可是似乎已经发炎,两侧红肿的,里面还有一段黑色的铁皮。 “把弹片取出来,然后上药。快点,磨蹭什么呢?” 不远处的火堆仍在噼啪的烧着,一阵阵暖意袭来,似乎还带着烤肉的香气。白奕舌底微微有些干,带着夏诸婴穿越百里风火线都没皱眉头的战士突然觉得有点紧张。他强自镇定了一会,然后用刀将那块弹皮挑出来,伤口被触碰,顿时流出血来。 李猫儿咬着牙忍着,将消毒水推过去,简单明了的说道:“消毒!” 白奕虽然不知道消毒为何意,但见那瓶药水,也大致知道如何用。 月光清淡如水,雪地一片银白,少女的肌肤皓白盛雪,一双肩胛骨有若蝶翼,纤腰束束,肤若凝脂。白奕窘迫的俊脸通红,连忙胡乱的为她消了毒上了药,就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大步走到火堆旁,气势汹汹的坐了下去。 李猫儿如何精明的一个人物,怎会不知道他那点小心思。登时嘿嘿一笑,连疼都忘了,心道这个小土著还挺保守的,一边穿衣服,一边挑着眼梢瞅着他,只觉得好笑。 白奕却皱着眉,心道这姑娘胆子未免也太大了,这荒郊野外的,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就敢宽衣解带。这这,这也太不成体统了。不过想起她言行奇怪有异常人,身边又带着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还有妖兽相伴,定是出身隐秘山野,也就不足为奇了。 就在这时,忽听车里传来一声尖叫,李猫儿还没起身,白奕已经如一只豹子般猛的窜了过去,熟门熟路的一把拉开车门,就见夏诸婴完好无损的呆在里面,指着一个东西叫道:“这是什么?怎么一闪一闪的?” 白奕的眉头越皱越紧了,临睡前他曾偷偷跟夏诸婴说过,如今他们二人寄人篱下,还要指望这个女人将他们送出西陵,逃离苏水镜的势力范围,千万不能得罪她。看来那番话是白说了,这刚一离开眼皮底下,他就乱翻起别人的东西来了。 李猫儿却眉心一蹙,几步走上前去,只见热能感应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这小孩鼓秋开了,而上面除了他们这三个人,还有很多红点在快速的移动着。 “有敌人!快上去!” 刚收拾好东西关上车门,还没来得及发动。一群黑甲士兵就从林子后面窜了出来,人人背着弓弩,鞋底绑着软垫,大约三四百人,就这么呼啦啦的从天而降,将他们团团围住。 “啊!是他们!” 夏诸婴一惊,一把紧紧的抓住白奕的胳膊,白奕也是握紧刀把,一幅随时准备和人拼命的样子。 李猫儿则好奇的坐在驾驶座上,只见后方树林晃动,看来还有大量的人马赶来,她也不惊慌,反而很感兴趣的看着外面那些胆战心惊的士兵。打开车灯,耀眼的白光顿时射出,吓得外面的人哇哇大叫,齐刷刷的散开。 “何方妖孽,竟敢来我西陵横行,马上将那孩子放下,不然绝不饶你!” 一名脑袋上插羽毛的将军跳到人前,很有勇气的大声叫道。 夏诸婴毕竟是孩子,害怕的拉李猫儿的袖子,可怜巴巴的说:“别听他们的,我们快走吧,我给你金子,给你好多好多金子。” 这时,一名小兵突然气愤的吼道:“将军,不要跟它废话了,我建议我们全军向妖兽发起冲锋。” “好!”将军语调铿锵的点头,一挥宝剑,大喝道:“弓箭手准备!预备,放!” “啊!” 黑压压的一片箭雨突然袭来,夏诸婴吓得大叫一声,一头拱进了白奕的怀里。白奕也是霎时间身手利落的滚落座位,抱着夏诸婴躲到了椅子底下。 可是下一秒,只听到噼里啪啦的声响响彻耳际,却没有一根箭射在身上。 抬起头来,只见李猫儿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俩,那眼神,真是要多鄙视就有多鄙视。而那些破风而来的弓箭射在这“妖兽”身上,则连个白印都没留下。 “将军!这妖兽皮厚,射不穿啊!” 李猫儿看着外面这群兵马俑,实在提不起跟他们为敌的兴趣,踩动油门,就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那名小兵叫道:“将军,这妖怪法力高强,取张天师的法器吧!” 李猫儿本来想走的,听到这话,反而很鸡婆的想等等看他们能拿出什么样的法器来。然而很快,她就后悔的几乎将肠子悔青了,只见几十名小兵举着大桶飞奔而至,“哗哗”的将桶里的东西全部倒在了车头上。 那那那,那红色的是什么? 狗血? 那那那,那黄色的又是什么? 靠!大粪! 李猫儿勃然大怒,一把操起机关枪,推开车门就想跟他们决一死战。然而刚打开一条缝,一股臭气扑面而来,险些将她熏死过去。砰的一下将车门死死的关上,李猫儿欲哭无泪。 不带这样玩的吧!我纵横江湖二十年还从来没被人兜头浇过大粪呢,你们这都是些什么人啊?有没有点素质啊? 可怜的苏联bmp发动机发出低沉的声音,那名不要脸的小兵听到了,立马开心的叫道:“将军!那妖兽哼哼呢,八成是打疼了!” “是吗?那我们再接再厉,第二组,准备!” 李猫儿一踩油门,装甲车顿时冲出重围,士兵们以为妖兽的法力被毁,开心的嚎叫着追在后面。不远处的林子里奔出一群战马,只见马上的第二小组人人不拿枪不配刀,人手一只木桶,里面遍布红黄二色,快马奔驰的追在装甲车旁边,作势欲泼。 李猫儿这一生,还从来没被人这样追过,活像一只丧家之犬。她越想越悲愤,越想越憋屈,从京华那样戒备森严的地方都逃出来了,11处的特工都没能把自己怎么样,竟然栽在你们这群土著的大粪桶里了。 夜凉如水,白雪茫茫。空旷的荒野上,一辆威武的苏联bmp军用装甲车在前面所向披靡的横冲直撞,后面跟着一群大呼小叫的粪桶骑士,这场面怎么看怎么有点后现代主义的非主流色彩。皑皑的雪峰之上苍鹰飞掠,发出尖锐的鸣叫,为这场万古难遇的奇景增添了一抹苍凉的笔墨。 “老虎不发威你拿我当病猫!” 李猫儿猛的停下车,端着阿尔皮斯火箭筒就拉开了后车厢的后门,对着一处人影密集的地方抬手就是一炮。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巨大的火花平地炸起,大片的积雪轰然飞扬,形成一朵盛大的蘑菇云。十多声惨叫冲入云霄,战马长嘶,血浆飞舞,这种人力无法企及的杀伤力一时间让全场静若坟场。 所有的人,无论是受伤的,还是没受伤的,无论是马上的,还是马下的,全都死死的看着那个半跪在“妖兽”身上,长发束起,威风凛凛的扛着一只大铁桶的女子,那目光,就像是看到了老虎的狼崽子。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突然响起,众人回过头去,只见竟是一个被炮轰个正着的同伴,那人下肢齐根断裂,血肉模糊,浑身布满弹皮碎片。此刻正躺在那里,发出凄厉的惨呼。 “妖怪啊!” 惊恐的吼叫声齐刷刷的响起,李猫儿端起机关枪站起身来,俏脸一寒,开始疯狂的扫射! “妖孽啊!快逃啊!” 奇!书!网!w!w!w!.!q!i!s!u!w!a!n!g!.!c!c “刘将军救命!重弩手!投石机!” “大家并肩子上,干掉……啊!” 大风呼啸,卷起遍地积雪,长风吹动少女额前的碎发,露出她一双寒若星子的眼睛。重机枪火舌吞吐,大片的死亡之光刺穿了宁静的天空,苍鹰隐匿,虎狼退避,面对这样的攻击力,那些千百年来在这片大陆上所向无敌的骑兵队毫无还手之力,像是一群待宰的羔羊,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就齐刷刷的倒了下去。 白奕和夏诸婴目瞪口呆的看着,看着自己眼里视为强敌的西陵军,就这样一瞬间如割麦子般成百上千的倒了下去,白奕只觉得一切就像是做梦一样。突然,夏诸婴开心的跳起来,一拍方向盘,大声喊道:“好啊!” 与此同时,“嘀”的一声尖鸣猛然响起。 白奕此刻就坐在驾驶座上,闻声一紧张,脚下一踩,汽车猛的动了一下。 李猫儿此刻正在报仇雪恨,根本没发觉汽车的异状,等她反应过来时,装甲车已经如同脱缰的野马一样,嗖的窜了出去。李猫儿一个不稳,猛的倒下,只见这车如同磕了药一般,以被烧了尾巴的野牛的疯狂劲,嚎叫着在旷野上狂奔,这辆战斗性能超强的军用装甲车的时速瞬间飙升至一百八十迈! “啊啊啊啊啊啊——————” “停车!停下!” 三个人齐声发喊,后门大敞着,狂风呼啸着卷了进来。白奕越紧张,那脚下的油门踩的越死,听到李猫儿的话,对着方向盘嘶声狂呼,以命令的口吻叫道:“停下!停下来!我命令你!” “我靠!” 李猫儿恨不得一口咬死他,死死的抓住一只箱子,就想往前爬。可是在这样高速并且毫无平稳度的速度下,哪里能轻易办到。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那叫流年不利,那叫祸不单行,那叫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就在这时,只见前方突然出现一条巨大的沟壑,长度之宽,宽度之广,堪比世界奇景东非大裂谷。而他们的车,此刻正以一往无前的王八之气,气势汹汹的一头冲了上去! “啊啊啊啊啊————” 夏诸婴双手抓住车门,瞪大了眼睛,吓得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白奕也终于破了功,面孔青白,额头青筋暴现,可是此刻却仍旧以他的认知观在做着最后一丝挣扎。只见他双手抓着方向盘,用力的摇晃,张开血盆大口满嘴吐沫星子的狂吼道:“我命令你!飞呀!你快飞呀!” “飞你妈个头啊!” 李猫儿嘶声狂吼:“我xx你个xx,老娘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轰隆一声,雪峰坍塌,滚滚雪浪如大潮翻涌,将所有的声音一同埋下。 ** “轰隆!” 一声巨响突然从远处传来,披着青色官裘的男子抬起头来,向着正西方的方向看去。 几乎就在同时,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顿时传来,再也顾不得什么其他,他快步就往马车旁走去。一名妇人喜滋滋的跑上前来:“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夫人生了,是个小公子,母子平安!” 李九青闻言面色一舒,大步就向马车走去。 话分两头,就在这位李大人喜的麟儿的时候,很远很远的西北方,一条满是冰碴的小河边,一名身躯肥胖的妇人刚刚呼哧带喘的剪断了脐带,看到瘦瘦小小一团紫红的孩子,不由得眉头一皱,瘪着嘴说道:“咋又是个女娃?” 女娃归女娃,总归是自己生的。抱怨了一句之后,这位刚刚独立生产完的彪悍妇人,就抱着孩子,背起一捆柴火,往不远处的村子走去了。 天地漆黑一片,雄鹰在头顶盘旋。 最后关头被白奕抛出车外的夏诸婴挂在一棵老树上,看着被大雪掩盖了的一切,无声的落下泪来。 彪悍的人自有彪悍的活法,这样都能不死,还不算是福大命大吗? 夏诸婴抹了一把眼泪,抓住枯树的树干,就往上拼命的爬去。 ————分割线———— 总算穿越成功啦!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007:无良书贩子 阳光灿烂,鸟语花香,初春的早上,空气里带着青草的香气,天上云朵洁白,像是新弹好的棉花,软软的飘着,不时的有鸟儿穿云而过,留下一阵悦耳的鸣声。 日头好,风也好,就连这飞过的鸟儿和飘过的云,都带着乡村悠闲的味道。一道清泉从山上流下,晶盈盈白亮亮的,一路蜿蜒,汇成了一条清澈的小河,河岸边上,是几十户人家。村子的上头飘着袅袅炊烟,也不知是哪家勤快的妇人起的这样早,太阳刚冒头,就已经为一天忙活起来了。 这样美的山水田园,若是再有个隐世的诗人,或是晨读的孩子,朗诵上几句诗文,那就更完美了。只可惜,这世上完美之事本就百无一二,越是美丽的景致,越是消失的快,最终难免是一个雨打风吹去的结局。 “有道是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床前明月光!子曾经曰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为了自己的理想而死,就比泰山还重,死在娘们的肚皮上,就比鸿毛还轻。大丈夫存活一世,就是要立下一番惊天动地的基业,跺一跺脚,要山都为你颤抖,呼一口气,让海都给你让道,这样的男人,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小河旁的一株老榆树下,正坐着一群小孩,大约有二十多个,有背着书包的大孩子,也有拖着鼻涕的小不点,从三四岁到十一二岁不等,都在专心的听其中的一个孩子讲话。 那孩子也不过就六七岁的年纪,长的白白净净,穿着粉红色的小褂子,梳着两只羊角辫,脸蛋还有点婴儿肥,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像是水里的葡萄,亮晶晶水汪汪的。此时此刻,这孩子正站在大榆树旁的一块青色大石头上,手舞足蹈的口若悬河,一张嘴就是脆生生的一串,说的那叫一个神采飞扬,那叫一个慷慨激昂。 “五儿,项羽是谁啊?” “龟熊是啥熊?五儿,是王八和母熊生的崽儿吗?” “五儿,有这样的人吗?呼口气海都给让道,那晚上打呼噜怎么办?” 还没说完,一群孩子就七嘴八舌的打起岔来,被叫做五儿的小孩小眉毛一竖,很有威严的说道:“不许插嘴,现在不是自由提问时间!” 一句话,就将混乱的场面压制住了,五儿满意的点了点头,冲着下面一个小男孩使了使眼色,那小孩见了,立刻站起身来,像是背诗一样一字一句的大声念道:“五儿,我们只是一些农家的普通小孩,没有钱没有势,怎么才能出人头地,成为大丈夫呢?” “问得好!” 五儿挥出小巴掌照着自己的大腿猛的一拍,神采飞扬的说道:“这个问题问得好,出人头地封侯拜相,那是多少人的梦想。可是古往今来,出了几个皇帝几个宰相几个天策大将军?而他们中的很多人,不是家财万贯,就是朝中有人,反正都是大户人家出身,就凭我们,八辈子也甭想出头。” 此言一出,孩子们不由得有点失落,几个男孩子更是低下头,唉声叹气的,一幅很为前程担心的大人模样。 “但是现在,一个绝佳的机会已经摆在了你们的面前!”五儿从旁边的一个箱子里拿出一本书,高声说道:“猜猜,猜猜这是什么?” “书?” “废话。” “账本?” “不对。” “擦屁股纸?” …… 孩子们被调动了兴趣,开始七嘴八舌的猜了起来,这时,又是之前问问题那个小男孩突然大喊道:“哦!哦!我知道啦,一定是武功秘籍!” “对啦!”五儿仰天大笑道:“这就是武功秘籍,还是绝世孤本!” “啥叫武功秘籍?” “武功秘籍,就是能帮你练成无上神功的秘籍。有了这本书,你的身体素质会直线上升二百个百分点,长期坚持不懈的练下去,你的肌肉会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一团团火焰将会在你的三角肌,在你的肱二头肌,在你的股四头肌里高速运转,那时候,你能一拳打倒一头野猪,两拳揍死一只老虎。你的动作你的速度你的灵活度都会上升到一个非人的状态,从此以后,你不再是一个人,你将是一个行走于世间的神,所有挡在你面前的敌人,都会被你无情的消灭。什么第一高手苏秀行,什么第一刀神唐碧城,都将不再是你的一合之将。那时候,整个天下任你纵横驰骋,金钱、地位、美女、佳肴任你享用,你就是男人中的极品,极品中的英雄!” “哇!” 人群中发出齐刷刷的惊叹,几个年纪小的孩子伸长了脖子,使劲的往前挤。尤其是刚才说那书是擦屁股纸的孩子,一双耗子一样的小眼睛几乎喷出火来。 五儿小脑袋一晃,很是高傲的仰起头来,伸手指着他们,懒懒的说道:“现在,有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就摆在你们面前,你们想不想要?” “想!”孩子们整齐划一的回答。 “现在,有一个光宗耀祖的机会摆在你们面前,你们要不要抓住?” “要!” “好!”五儿眼睛一瞪,大声说道:“今天我宋五儿换季大酬宾,每本书只要两枚铜板,要的人请举手。” 话音刚落,就有好几只脏兮兮的小手高高的举了起来。其他的人却还是犹犹豫豫,左右观望。 这时,一名年纪稍稍大一点的男孩儿皱眉道:“五儿,你不是说你的书都是孤本吗?怎么有一大箱?” 五儿很不屑的哼了一声,道:“它们当然是孤本,每本都是不一样的。你们看,我这有弹指神功,有降龙十八掌,有九阴真经,有乾坤大挪移,还有如来神掌。总之种类众多,品种齐全,大家可以随意挑选。” 那个一劲问问题的孩子突然站起身来,大喊着就跑上前来:“哇,才两个铜板就能成为绝世英雄!这么便宜,五儿,不要卖给他们,全都卖给我吧!” 话音刚落,刚才本就举着手的孩子们顿时着急了,你推我挤的就冲上前来,而原本犹犹豫豫的的孩子,也拿出铜板往前跑。一时间,宋五儿新书大卖,不出片刻,就已经被抢购一空了。 人群很快就散去了,五儿坐在大石头上,提溜着钱袋,正在一枚一枚的数着今天的战利品。那名总是抢答的小男孩蹲在一旁,笑眯眯的瞅着她,五儿拿出五个铜板扔给他,说道:“买糖吃去吧。” “嘿嘿,多谢五儿姐,下次有这活还找我。” “行了行了,只要你管严嘴巴,以后有的是合作机会。不跟你说了,我还要回家吃饭去呢。” 小孩腾的一下跳了下来,一手抓着钱袋,一手拿起地上的空箱子,大摇大摆的往村里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吹着口哨。 小男孩见她走的远了,握着手里的铜板,开心的大笑两声,转身就往村口买糖人的小贩那边跑去了。 天蓝云白,心情也好,宋五儿今天生意不错,路过村口叫花子处还大发慈悲的赏了老人家一枚铜板。老头抬头见是她,就眯着满是眼屎的眼睛,笑眯眯的说道:“小五儿,回家吃饭啊?” 五儿一点头:“是啊,刘大爷,你也早点收摊吧,今天大人都赶集去了,镇上热闹,你咋不进城?” “哎,腿脚不方便啊。” 五儿一撇嘴:“当乞丐都这么不敬业,难怪人家说你懒得有田不耕,却偏出来要饭了。我要回家吃饭了,拜拜。” 老乞丐也不生气,笑着招手道:“回见回见。” 村西头第七家,就是五儿如今的家,或者说,是李猫儿如今的家。 不错,就是这么狗血,李猫儿穿越了。从山下掉下来之后,她亲眼看着自己的脑袋被摔的稀烂,跟被脚碾过的玉米面大饼子一样。而这条魂,则一头扎进了别人的肚子里,然后就这么被人生了出来。 这就是她的穿越全过程,一点也不惊险,也没有艺术性,硬要说的话,只是有点写实主义的恶心精神。毕竟,无论什么人瞪大眼睛神智清明的被人生一次,都不是什么开心的经历。 不过好在,她没缺胳膊短腿,就这么无灾无难的长大了。她用了很长的时间接受了自己穿越了的这个事实,再用很长时间来适应如今生活的这个环境,而现在,很显然,她已经混的如鱼得水了。 如今的家,父母双全,老爹是个落地的秀才,在城里混不下去,才搬到了乡下,在全村颇有些影响力。而老娘则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据说年轻的时候那也是十里八乡的一朵花,被人家雇佣进城帮工,回来就带了一个丈夫和两个儿子。而如今,生了六个孩子的妇人显然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杨柳细腰婀娜身段,变得五大三粗,但是却很能干,家里的活,基本都是她在操持。 五儿如今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本来还有一个弟弟,可惜还没长大就夭折了。五儿娘当初生她的时候瘪着嘴不满意她是个女儿,其实也只是稍微有点重男轻女罢了,比起村东头老孙家的七仙女,五儿娘已经快是生儿子专业户了。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任你指天骂地诅咒生气,大叹人生不公,大骂上苍无眼,也改变不了事实。宋五儿蔫了吧唧的活了三四年,终于在悲愤中接受了自己穿越了的悲哀现实,于苍凉的落寞中重拾了生存的信心。 “有啥大不了的,不就是来那个了没有月月舒嘛。” 宋五儿很豪迈的挥了挥手:“没事没事,小事一桩。” 竹苗拔节,时光荏苒,七年过去了,宋五儿也快有门前的小树高了。 “五儿!” 邻家的小豆子远远的跑过来,后面还跟着一只黄了吧唧的赖吧狗,边跑边叫道:“快回去吧!你家来了一堆人,把大门都踹坏了。” “什么?” 原本慢悠悠的宋五儿眉头一皱,撸了把袖子道:“谁这么大胆子?” 小豆子摇头道:“不知道,没瞅清。” “走,回去看看。” 宋五儿扔下箱子,撒开小腿就往家里跑去。 ————分割线————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008:一家老小 还没靠近家门,一阵吵闹声就传了过来。宋五儿撸胳膊挽袖子气势汹汹的往里跑,刚一拐弯,就一头撞在一个少年的身上。 那少年顶多十二三岁,长得眉清目秀,一双眉毛又黑又浓,透着一股英气勃勃的俊俏。他一看到五儿,顿时拉住她的手,皱着眉头压低声音说道:“你怎么回来啦?” “三哥?”五儿探头探脑的往家里看,问道:“家里怎么回事?” 谁知三哥一把拽住她就要跑,连声说道:“快跑吧!你又捅娄子了!” “娘!五儿在那呢!” 一个脆生生的女声突然响起,霎时间,几十道目光全都集中在了五儿的身上。她疑惑的转过头去,一下子就明白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秉承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原则,五儿笑眯眯的冲着前面的人打招呼:“娘,四姐,呵呵,家里这么热闹啊。” 五儿娘的脸色真是要多么难看就有多么难看,像是托塔金刚一样站在门口,一双眼睛瞪得比牛还大。五儿的四姐名叫宋翎容,只比她大三岁,个头却高了足足有一个头。此刻,她正站在娘亲的身边,幸灾乐祸的瞅着她,见她望来,还得意洋洋的哼了一声。 “宋家嫂子,今天这事,你一定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一个四十多岁满脸廉价香粉的妇人叉着腰站在院子当中,身后还跟了一群七大姑八大姨,以经典的泼妇动作指着五儿的鼻尖,大声叫道:“你们家舟丫头,让我家福生去钻粪池,差点没淹死在里头。” 一个十多岁的男孩畏畏缩缩的站在妇人身后,年纪不大,肥肉倒是不少,一张脸肿的像馒头一样,将一双眼睛挤成了两道小缝。 “刘大嫂,这孩子,这孩子我一定好好管教。” 五儿娘低眉顺目,一张脸窘迫的发红,她本就是个不善言辞的女人,此刻更是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出。只是低着头,一味的赔礼道歉。 “宋家嫂子,不是我们咄咄逼人,只是你们家舟丫头实在太不像话了。不但骗去了我家泰宝的钱,还骗的那小子死活不上学堂,天天在家里练什么葵花宝典。不过就算这样,看在宋先生的面子上,俺也不能说什么,可是今天早上,那小子突然拿着菜刀说要把自己那活儿给切了,要不是我家那口子拦的快,现在我们张家已经绝了后了。” “就是啊!” 此言一出,群众们顿时找到了知音,一个个全都大声的诉起苦来。这个说五儿剪了他们家牛尾巴,那个说五儿在他们家菜园子挖陷坑,活活将一个不大点的孩子说成了混世魔王,那叫一个人神共愤,那叫一个罄竹难书。 五儿娘急的都要哭了,她一个老实巴交的妇人,何尝见过这样的阵仗。当下一把将五儿像小鸡仔一样的拉进院,大声骂道:“你个死丫头,快给各位叔伯婶子道歉!” 五儿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敷衍着说道:“各位叔伯婶子大人有大量,就别跟侄女计较这一回了。” 可是谁肯听她这明显心不在焉的道歉,福生娘怒声骂道:“不行!今天宋嫂子必须得给我一个交代,她让我家福生钻粪池,她就也得钻粪池,不然我今儿就赖在你们宋家不走了!” 泼妇发了话,其他人的士气顿时更高,一个个七嘴八舌的指着五儿没完没了。 五儿娘本来也生气,也想要教训教训自己的孩子,可是一听这帮人让她闺女钻粪池,顿时就有点不乐意了。心里暗道,你家福生都十多岁了,进了粪池还差点没给淹死。我家五儿人小个子矮,还不进去就没影了。 可是这话是万万说不得的,只得愁眉苦脸的给人家赔礼道歉。 五儿原本只是在一旁老实巴交的听着,此刻见她娘这个模样。不由得皱了皱眉,上前一步,伸手指着躲在泼妇身后的福生,说道:“刘福生,你给我过来。” 她小小的一个孩子,长得白白净净的,说话的声音也不高,可是却极有威势。那叫福生的小孩似乎被她吓怕了,听见她叫自己连忙摇着头,拼命的拉着他娘的衣服,死活也不敢抬头。 福生娘见状顿时大怒,一把拉过儿子,生气的说道:“你这么大的个子,让个小丫头吓成这样,你丢不丢人。” 福生还没说话,五儿反而在一旁慢悠悠的接口道:“刘大婶别生气,你儿子本来就是这样上不了台面的窝囊废,你骂他也没用。” “你个不要脸的小贱种,你再说一遍,我……” 福生娘一听,顿时气急,扬起巴掌就要来打。谁知一直在一旁看着的五儿三哥突然跳上前来,一把抓住福生娘的手就甩到了一边,怒声说道:“刘大婶,我妹妹年纪还小,就算说话有冲撞您的地方。这里有我娘在,我家还有我爹爹和外公,再不济她还有几个哥哥姐姐,何时轮到你来管教?” 福生娘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稍微愣了一下,突然张大了嘴大声哭道:“没有天理王法了,他们姓宋的欺负人啊!” “刘福生,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 五儿抬起小小的下巴,很是轻蔑的瞅了他一眼,冷冷的说道:“我为什么让你跳粪池,你还记不记得了?” 福生吓坏了,低着头看也不看她。五儿冷哼一声,说道:“你带着孙土根他们几个,趁村口刘大爷吃饭的时候往他头上浇大粪,有没有这件事?” 众人一听,全都愣住了。刘福生更是吓得直哆嗦,福生娘听了,顿时叫道:“刘老头是个乞丐……” “乞丐怎么了?乞丐就不是人了?就行他欺负人,就不行别人欺负他?挺大个人,让我两句话就给骗的掉粪池,这样的蠢货,能淹死在粪池里还是他的造化了。” 福生娘气急,大叫道:“你!” 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见福生啊的叫了一声,拔腿就冲出了五儿家的家门。 “张大爷,你家泰宝大前天,给李哑巴家的马群下了药,然后把他家种马的那个都给切了。李哑巴人老实,也不会说话,也不敢来找你,可是他们一家都是哑巴,就指着那两匹公马配种下小马养家糊口,你让他们家以后怎么活?你们家这还没绝后呢,你就气成这样了,他们家可是已经绝了生计了。” “许婶……” 宋五儿个子小小的,却是一副大人模样,就那么站在院子当中,气定神闲的挨个教训了一遍。村民们都是老实人,纵然人人都有点自己的私心眼,但却不全是福生娘那样不讲理的人。听她侃侃而谈,似乎都是自己的孩子有错在先,一时之间,也无人再能说什么了。 “舟丫头,那你为啥骗俺家巧巧,那孩子今年才四岁,你骗得她在后山待了一宿,你就不怕她被狼叼了去?” 此言一出,五儿顿时没话说了。为啥?还不就是你家孩子太烦人了,从早到晚的跟在我后面,拖着两条长鼻涕,看着我就闹心。 这么一来,其他人顿时就有了理,又是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的吵了起来。 就在这时,里屋的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满头白发的老爷子面色通红的走出来,一把就将五儿抱了起来。怒声说道:“怎么着?一群人欺负我外孙女是不是?” 泰宝他爹一见这老爷子出来了,顿时有些愣,忙解释道:“吴老爷子,我们没有,我们这不是……” “滚滚滚!都哪凉快哪呆着去,再敢欺负我家五儿,老汉我打断你们的腿!” “吴老爷子,你可不能这么说话!” 一名妇人突然说道,然后话还没说完,就见老头操起一根棍子就轮了起来,一手夹着五儿一手耍起棍法,大刀阔斧的就冲了过来。所有人顿时一惊,做鱼鸟兽散,跑得慢的几个被抽了好几棍,连滚带爬的跑出宋家大院。 五儿和三哥乐的打跌,宋翎容却噘着小嘴说道:“外公,你不能老是这么惯着她。” “你一边去!”外公瞪着眼睛看着宋翎容,怒声说道:“当姐姐的不知道向着妹妹,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 说罢,领着五儿和三哥就进了屋。 “娘!你看外公!” 五儿娘愣愣的看着一院子的鸡飞狗跳,心情糟透了。此刻听到四女儿的话,也有些不耐烦,皱眉说道:“你说你刚才叫你妹妹干嘛,她若是不回来,不就没这事了。” 眼看着娘亲开始收拾东西,宋翎容气的脑袋冒烟,恨恨的道:“你们就知道向着她。” 说完,转头就跑进房间,将大门用力的甩上。 不一会,五儿的爹就下学回来,他现在是村里私塾的先生,教附近几条村子的小孩读书,在当地也算是有身份的人。刚一进院子,看到这满地狼藉的模样,宋离泉就察觉到不好,皱眉问道:“五儿又惹祸了?” 五儿娘点了点头,指着里屋说道:“不光是五儿,还有爹。” 话说到这,宋离泉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样的事,几乎每个月都要上演一次,他也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进屋换了身衣服,拿上妻子准备好的米肉,提溜着就出了门。 “早点回来,就要开饭了。” “你们先吃吧。” 宋离泉扬声说道,心下暗想,有这么一老一小,谁还能安心吃下饭去。还是赶紧挨家登门道歉,才是正经事。 ————分割线———— 这章稍微闷一点,马上就好了,今晚十点有二更,(*^__^*)…….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009章 :山中霸王 就在宋离泉拿着米肉挨家挨户登门道歉的时候,五儿已经悄悄的出了后门,牵着站起来比她还高的大黄狗金子,一步一步吭哧吭哧的往山上爬。 宋五儿大名宋小舟,今年刚七岁,年纪虽小,名声却大,岚溪山附近的十里八乡,上至八十老汉下至三岁小儿,提起宋离泉家的小女儿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街上随便抓个人打听打听,就算是再老实的人讲起她的光辉事迹,那也能连续三天口若悬河还不带重样的。 她满月的时候,那算命的先生可是说了,这孩子那可是天煞孤星转世,混世魔王降生,头悬破军天狼二星,脚踏黄泉碧落之位。这孩子若是长大了,那可是不得了的。 然而还没等算命先生说说是怎么个不得了的法,就已经被吴老太爷给连人带摊位的掀翻了。就连一直在一旁安静听着的宋离泉都有些不是心思,心道你这个道士怎么嘴上这么缺德呢,虽说这孩子从生下到现在还没哭过一声,但是也不至于就是个混世女魔王吧。 再低头看看自家孩子,老老实实不哭不闹的,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深邃的智慧的光辉,宋离泉越发觉得,这道士纯属是在放屁了。 宋小舟无灾无难的长大了,最初那三年被人误以为是傻子,随后的四年立刻以实际行动粉碎了所有人对她的误解。当然,她的行为也给一个人的生活带来了颠覆性的改变,那就是那个算命先生,如今,他已经是十里八乡最著名的铁指神算了。 天空晴朗,空气中透着青草的幽香。宋小舟人小腿短,动作却灵活,牵着金子在山间小路上悠闲的往上走,一边走还一边想着,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往刘福生家的米缸里掺大粪。恩恩,这真是一个技术活。 其实认真说起来,她这几年过的很好。在现代的时候,打懂事起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父亲被恐怖分子杀掉了,母亲为了保护她,给一个肥的像猪一样的非洲酋长当小老婆,却没两个月就被那混球弄死了。反而是她,卑躬屈膝的,在那种环境下活了那么多年。 对于她来说,这一辈子什么苦都吃过了,父母死的时候她还小,也没怎么伤心。反正不管怎么样,日子都是要一天一天过的,这个世上从来都不是谁少了谁就活不下去,想要更好的活下去,就要比任何人都要有钱有势有本事,这一点,她始终记得牢牢地。 “汪汪!” 金子突然大声叫起来,小舟追在后面跑,绕过一片林子,一座木质的小楼就出现在眼前。一圈篱笆将小楼圈了起来,篱笆上搭着几张兽皮,一看便知是猎户人家。 “汪汪汪!” 听到狗叫声,木屋的二楼窗子立刻打开,有人探出头来,少年不过八九岁的样子,长得虎头虎脑的,看到小舟登时咧开嘴笑道:“等我一会!” 不一会,萧三虎就叼着一块馒头冲出家门,笑眯眯的说:“你又被你娘赶出来啦?” “什么叫做又被赶出来了?本姑娘是自己出来的。” 宋小舟白了她一眼,一双眼睛如猫儿般,闪烁着琥珀色的光辉。她转身就往林子深处走去,三虎连忙跟在身后。 三虎娘从窗户里喊道:“晚上早点回来!” 三虎随意的挥了挥手,就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 山风从林子间穿过,松涛摇摆,野花朵朵。小舟手里把玩着几颗石子,忽听树丛里有窸窸窣窣的声响,看也不看,蓦然挥手,就见一只兔子翻了几个跟头软软的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三虎笑呵呵的跑上前去,提溜着兔子耳朵,说道:“中午有肉吃了。” 三虎是这山中猎户的儿子,父母都是山里的少数民族,和山下人接触很少。三虎为人耿直,性子很憨厚,算是小舟在这地方为数不多的朋友,是以,也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不用继续伪装,做出一副调皮捣蛋的孩子嘴脸。 “小舟,你怎么了?” 就算是耿直,也看出来她今天有些不对劲了,三虎瞪大眼睛瞅着她,疑惑的抓了抓后脑勺:“谁欺负你了?” “没人欺负我。”小舟随意在一块木桩上坐了下来,神色颇有些低落:“就是觉得没意思。” “没意思?”三虎一愣,忙说道:“那我们去打猎吧?” “不去。” “那咱俩练箭。” “不练。” “那咱俩猜拳吧,谁输了谁就是小狗。” 宋小舟抬起头来,皱着眉看着三虎,欲言又止的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你真是……你恶心死我得了。” 他又咋了? 某孩子不明所以的继续挠后脑勺,将迷茫不解的表情表现的淋漓尽致。 “三虎,你的理想是什么?” 三虎一愣,傻傻的问:“小舟,啥叫理想?” “就是你的愿望,你希望你未来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三虎继续挠头,小心翼翼的瞅着小舟,小声的问:“小舟,你说我的愿望该是啥?” 小舟眉梢一扬:“我是在问你的理想,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哦。” “正经点,别胡说八道,我平时都是怎么教你的?” 三虎一幅受教的表情,突然挺起胸膛,很正式的说:“我希望国家富强,大陆和平,我们的世界充满和谐,人与人之间充满爱。” “砰”的一声,小舟一拳打在三虎的鼻子上,男孩惨叫一声,捂着鼻子叫道:“小舟!你干嘛打我?” “谁叫你放屁来着?” 三虎很不服气的反驳:“我没放!” 宋小舟无奈的看着他,自己今天这是怎么了?抽什么邪风?竟然跟三虎讨论起这么高深的问题了。她无奈的叹了口气,一双小手托着腮,摇头晃脑的唉声叹气。 “其实,其实……” 三虎在一旁小声的嘟囔着,小舟没听清他说什么,随口问道:“你说什么?大点声。” 三虎鼓起勇气,大声说道:“其实,我想睡两个女人,不,是十个!对,我希望我将来能睡十个女人!” 小舟顿时一愣,转过头去看着他,一时间竟接不上话了。 “我爹说了,男人这一辈子,要是不睡十个女人,那就不算是男人了。” 看看,多好的爹啊,一生这点愿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了。 转过头来,看着树下的蚂蚁搬家,闷着头也不说话。 “小舟,那你的愿望是什么呀?” “我的愿望?那可就多了,说了你也不明白。” 天气晴好,云朵洁白如棉絮,两个小孩坐在林子里,谁也不说话。 “虎子哥!” 远处突然传来孩童的叫声,三虎站起身来,伸长了脖子喊道:“这呢!刀儿!这呢!” 七八个十多岁的小孩风一般的跑过来,人人背着小弓箭,穿着小靴子,全是山中猎户的孩子。那个名叫刀儿的少年见了小舟,很是高兴,忙开心的说道:“小舟姐也在这啊,那就太好了!” 小舟今年还不到八岁,比这里的孩子都小,可是因为她从小就强悍霸道,鬼主意又多,箭术也好,向来是这一代的孩子王。就连这些桀骜不驯的小猎手也对她很是恭敬,而山下如刘福生之流的村中小痞子,更是见了她就能被吓得尿裤子。 “刀儿,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从哪来了个小子,弄坏了我们的陷坑,还硬说我们打的猎物是他的。九歌和阿铁跟他动了手,都被他给揍了。” 三虎一愣,忙问道:“他多大年纪?也是附近的猎户吗?” 刀儿答道:“看起来也就十二三,不是猎户,带着一群下人呢,是山下的公子哥。” 听说是山下有钱人家的孩子,三虎顿时有些生气,他们这些猎户,和山下的人格格不入,除了小舟,少有朋友。当下腾地一下站起身来,说道:“我去看看,小舟,你去不去?” 小舟今天心情不太好,被一些很恶心的矫情情绪所左右,她也想找点事打发时间,就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说道:“走,看看去。” 走了大半个时辰,已经进了大山深处,只听前面呼喝声不断,几个小孩小心翼翼的靠了过去。拨开树丛,顿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坐在马上,只用一只手拿着枪尾,正和阿铁斗刀。 阿铁今年十四,是这附近小猎手的头头,黑黑的脸蛋,壮的像一头小牛犊一样。阿铁的父亲是这岚溪山中的猎户首领,一把大刀耍的极好,箭术也是出神入化,据说深夜里百丈之外跑过的耗子都能一箭射中,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总之这位名叫阿铁的少年功夫是不错的,可是看他和那马上的少年比斗,却落入下风。而那名少年还明显并未用尽全力,嘴角挂着一丝淡笑,一幅戏耍他的模样。 “砰!” 阿铁的肩头被那少年的长枪挑中,踉跄的倒在地上,伤口不算太深,却鲜血淋漓。 神秘少年身后的护卫顿时齐声喝彩了起来,有人奉承道:“少主人的枪法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呸!” 三虎吐了口吐沫,抓起刀就要冲进去,却被小舟一把拉住。她皱着眉摇了摇头,看了一眼那少年身后的护卫,眼睛一转,顿时计上心来。 “我愿赌服输,这只狍子可以给你,但是其他的这些,不是我一个人的,是我的兄弟在这做陷阱等了四天才捕到的,你不能拿走。” 阿铁捂着肩头的伤,很男人的也不叫疼,大声的说道。 那少年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袍子,衣襟上绣着碧云如意纹,衣衫下摆以祥麟为饰,里面是暗紫色的深衣打底。腰配同色腰带,一只通体雪白的玉佩吊坠挂在腰带上。风吹来,扬起他鬓角的鬓发,越发显得凤眼修长,薄唇英眉,俊朗无匹。 只见他淡淡的笑了一声,眯起一双丹凤眼,身躯微微前倾,静笑着说道:“你抢也抢不走,打也打不过,凭什么以为你有资格跟我讲条件?” 阿铁一愣,就见那少年枪尖一挑,那只狍子顿时被扬起,一名站在他身后的黑衣下人连忙跳下马背,将那些猎物都收了起来。 “你们不讲道理!”阿铁眼睛通红,生气的说道。 少年仰起头来,风轻云淡的看着他,手指轻轻一点,说道:“再让你明白个事理,要记住,道理,是跟有实力的人才讲的。” 阿铁还想说话,却被同行的九歌拉住了,另外几名少年也簇拥在他的身边。尽管生气,却都抿着嘴不敢说话。 那少年淡淡一笑,也看不出如何得意,只是掉转马头,对属下说道:“今儿这猎打的有意思,走。” 就在这时,只见一道黑影突然袭来,向着那马上少年的头就猛地砸了过去。然而那少年身手却极为了得,随手一挥,就将那偷袭之物牢牢抓住。 然而下一秒,所有人却同时黑了脸。 只见那少年紧紧抓在手里的,竟是一坨狼粪。 他抓的时候用的力道大了,狼粪风干的外壳被他抓碎,里面的秽物一滴滴的溢了出来,沾了他满手。 “呀!” 一声惊叫突然传来,所有人都转过头去,只见一个七八岁大小的女童,穿着一身浅粉色的小褂子,正站在不远处的树林里。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好像会说话一样,见到自己偷袭不成,惊讶的站在原地,微愣了片刻,突然转身就跑! “刁民!” 少年厌恶的将那狼粪扔掉,用力的在马鬃上擦了擦手,突然怒声说道:“抓住她!” 说罢,一马当先的带头冲了出去。 一众下人紧随其后,马蹄呼啸而过,扬起满地烟尘。 “阿铁,那是山下的宋小舟吧?” “恩。”阿铁点了点头,突然一笑,对其他人说道:“走,咱们去看看,这丫头来了,有那小子好受的。” 说罢,带着一众小孩就追了上去。 ————分割线————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010:女土匪 少年的眼底渐渐升起了一团火气。 不是因为被一个小孩算计,抓了一手狼粪,也不是因为自己骑着马跑了这么半天,弓弩齐发,还是没能碰到她半片衣角。 而是因为…… “小子!叫声姑奶奶我就等等你!” 那小女孩不过七八岁的模样,小胳膊小短腿,可是跑起来却比兔子还快。这座林子里,到处都是机关,到处都是陷阱,随便哪处草丛里就有十七八个捕兽夹子,他的马跑不起来,那孩子却嚣张的令人发指,不时的回过头来叫嚣,叉腰晃头,一幅小地痞的模样。 少年何时被人这样羞辱过,面色森寒,抿紧唇角,一刻不停的追在后面。他的马本就是青丘之地出产的上等战马,比起一般的马儿,更适合瀚阳的山区地形。果然没一会,他就将部下远远的抛下,几个转折,就已经看不见影子。 山林静寂,风声如潮。他策马飞奔,忽见前方一抹淡粉,少年身手矫健,挺直背脊,纯以双腿控马,摸出箭矢,拉满弓弩,双眼如鹰隼般犀利的盯住那个跳跃的身影,眉心一簇,嗖然放手。只见那箭顿时如一道雪白的闪电,直直的刺入那孩子的肩头。 砰的一声轻响,孩子身躯一晃,就软软的倒在地上。 林间的鸟儿四下惊散,翅膀扑扇着飞过头顶。 少年面色不变,跃下马背,一手抓着弓,慢慢的走了过去。 这座林子也不知道已经存在了多少年,树木高耸,枝叶繁茂,巨大的树冠接在一处,遮天蔽日。阳光从树叶的间隙射进来,洒在地上,像是宫廷里镂空的水阁,恍出一个个小小的光斑。少年的靴子踏在地面上厚厚的落叶上,一步一步,走的十分小心。 孩子真的还很小,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少年皱着眉,屏住呼吸,耳廓轻动,却听不到半丝呼吸声。 死了? 他在心底默默反问,不会的,那一箭射在右肩,应该不致命。 他走到孩子身旁,抬起脚,在孩子的腰上轻轻的踢了一脚。 小女孩像尸体一样,没有半点反应。少年皱着眉,又踢了一脚,还是没有反应。 真死了? 他蹲下身子,一把将孩子翻了过来,只见她小脸圆圆的,眼睛紧闭,一张小嘴像是红樱桃,小小的一块,就那么无知无觉的躺在那里,鼻息全无,明显已经断了气儿。 少年的眉心皱成了一个川字,怎么会死呢?他握紧了弓,心下突然有几分恼怒。 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腾的一下站起身来,赌气的沉声说道:“谁叫你不知死活的来招惹我?如今死了,也算你自己命不好。” 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就在这时,一声锐响突然爆裂般响起。少年的反应也算一流,他飞身一脚蹬在一棵大树上,借力用力,猛的窜前三四丈远。轰隆一声,背后顿时响起重物落地的声音,他也不回头看,拔腿就跑。 两只插枪迎面而来,穿林而过,带起呼啸风声。少年抡起手中弩箭,弓弩顿时如陀螺般当空旋转,砰砰两声,重重的撞在插枪上,将利器击飞。少年脚下不停,边跑边打了一声口哨,哨声尖锐,马儿闻声人立长嘶,扬蹄便向这边冲来。 眼看着少年离马儿就剩下三四步远,突然间,只听一声惨叫顿时响起,少年心下一震,暗道莫非是那女孩被重物砸醒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立刻回过头去,没想到刚转过身,一声破空锐响顿时响起,尖锐的重物砰的一声击中额头,火辣辣的疼痛随之而来,眼睛一花,他的脚步顿时有些踉跄。 中计了! 电光石火间,他猛然反应过来,然而也就在这时,上空一张大网从天而降,登时将他扣在底下。他一把拔出腰间匕首,然而还没等砍下,小臂间突然一阵酥麻,咣当一声,匕首落地,紧随其后,大网猛的收紧,他顿时就如猎物般,被人紧紧的囚禁在网中。 他睁开眼睛,愤怒的抬头望去,就见那本该被他射中的女孩正笑眯眯的站在他眼前,在她的身后还有十多个小孩,全都年纪不大。那小女孩站在最前面,明显是他们的头儿,手里拿着一把小弹弓,见他望来,还很好心的拍了拍手,说道:“不错嘛,有两下子。” 他怒极,咬牙切齿的骂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对我?” 宋小舟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是不是所有富贵人家的败家子都只会这一句台词。姑奶奶我做都做了,你还问我敢不敢? 见她不说话,少年更生气了,冷声说道:“你马上放了我,不然我要你后悔莫及!” 宋小舟撇了撇嘴,带着一丝嘲讽的望着他,拉长了腔调学着某人刚刚的台词:“你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了,凭什么以为你有资格跟我讲条件?” 少年大怒,用力的挣扎了两下,沉声说道:“有能耐就和我堂堂正正的交手,阴谋使诈,算什么本事?” “我本来就没什么本事。”宋小舟蹲在他面前,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我就爱偷奸耍滑,你能拿我怎么样?” 一阵风吹来,吹起她额前的刘海,两人呼吸相近,气息可闻。只见她脸蛋又红又圆,像是苹果一样,雪玉可爱,可是说出的话却让人气的肠子打结。 “大胆刁民,你不怕死吗?” 少年渐渐冷静下来,眼锋如雪,淡淡说道。 “死?你别吓唬我。” 宋小舟拍拍胸口,做出一副我很害怕的模样。不过转瞬,她就笑眯眯的说:“我会什么时候死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你活不了多久了。你看,现在只要我的刀子一划,你的脖子就会被切开,颈部大动脉撕裂,气管破损。你的大脑会缺氧,会出现幻觉,你会窒息而死。但是在这之前,你会看到你腔子里的血喷出好远,风吹过来,你会感觉好冷好冷,鲜血喷出体内,那声音就像是桑叶,沙——沙——,美妙极了。” 她以刀尖挑起他的下巴,脸上仍旧挂着天真无害的微笑:“你看,然后你就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 真他娘的变态! 少年在心底将自己知道的所有的骂人的词都用光了,脸上仍旧做出一副老子不怕的神情,大义凌然的说道:“有种的你就试试看!” “好!有骨气!” 宋小舟一下站起身来,大声叫道。 刀子离开脖子,少年顿时松下一口气。心道这孩子年纪小,崇拜英雄,见我有骨气,八成会心生仰慕放了我。 然而如意算盘还没打完,脸上就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惊恐之间,只见小女孩凌空跳起,一脚踹在了自己的脸上,一边踹还一边喊:“让你踢我!你大爷的!我踹死你!” 什么叫做乐极生悲?什么叫做欲哭无泪?什么叫做虎落平阳被犬欺? 少年今天算是全都体会到了,只听那小女孩一边疯狂的蹂躏着他的脑袋,一边还不忘呼朋唤友,大声喊道:“兄弟们,揍他!揍!” 后面的事情可想而知,锦衣华服的少年狼狈的抱住脸,在一群小屁孩的鞋底下被踹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一身华贵的袍子上满是脏兮兮的鞋印,开始的时候还能忍住疼不丢人显眼的叫出声来,后来可就忍不住了。尤其是有些小孩挤不上来,竟然在一边毫无人道的揪他的头发。 悲剧啊,凄惨啊,惨不忍睹啊! 等孩子们发泄完了第一轮怒火之后,网中的生物已经面目全非,一张俊脸肿的像包子一样,青一块紫一块,满头乱发神似张飞,一身衣服破的估计扔给村口要饭的老头人家都要考虑考虑。 宋小舟蹲在他面前,拿着破弹弓轻轻的敲着他的脑门,牛气十足的问:“还装不装革命烈士了?还装不装大尾巴狼了?” 少年满口牙齿都被打的松动了,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只能用一双怨毒的眼睛瞅着她,一幅除非你今天杀了老子,不然老子日后一定要玩命跟你死磕的模样。 宋小舟瞪大眼睛瞅着他,粗着嗓子喊道:“眼睛瞪这么大干啥,想吓唬我?” “小舟姐。” 刀儿从后面跑了过来,说道:“那些人快要过来了。” 宋小舟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突然很诡异的打了一个响指,说道:“扒了他!” 少年尚且不明白他们要干什么,可是很快之后,男孩子愤怒的嚎叫声就响彻了整片丛林,声音之凄厉,让各种山猫狼豹都夹着尾巴狂奔而去。 半个时辰之后,少年的属下终于姗姗赶来,却见到了生平最惊恐的一幕。 只见自家主子赤身裸*体的被吊在树上,鼻青脸肿,须发飞扬。一只年幼的山雀颇感好奇的停在其胯下某物上,新奇的上蹿下跳,不时的还用自家嫩黄的小尖嘴轻啄两下。 “少……少……少主……” “看什么看!还不快把我放下来!!!” 吼声如雷,惊天地泣鬼神,宋小舟晃悠着从少年身上顺来的钱袋子,闻声皱起眉道:“好大的火气啊。” “小舟,我看那少爷不像是平常人家的人,他会不会来找我们麻烦啊?” --奇@ 书#网¥q i & &s u& # w a n g &. c c-- 三虎在一旁担忧的说道,宋小舟却小鼻子一皱,轻哼一声,说道:“这岚溪山方圆几百里,有猎户几千家,山下的村子更是有四十多座,他找谁去?” “况且,”某小孩低声嘿嘿一笑,以一种很恶心的腔调说:“他丢得起那份人吗?” “有啥丢不起的?”三虎很不理解的说:“换了是俺,一定要回家告诉俺爹,回来狠揍欺负俺的人。” 宋小舟很鄙视的看着他,无奈的叹了口气,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一边走路还一边暗暗想道,若是我有一架索尼数码相机,就更不用怕他了,哎哎,科技落后啊! 林间风过,都带着压抑的肃杀之气。 护卫队长满头大汗,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说道:“少主,属下立刻下山禀告李梁将军,点齐兵马,将这一代翻个底朝天,就不信抓不住这帮刁民!” “你给我闭嘴!” 少年穿着下属的袍子,气势汹汹的坐在地上喘气,仰头怒声说道:“今天的事,谁若是敢泄露出去一个字,我要他的狗命!” “是是。” 护卫们齐齐跪伏在地,不敢出一声。 被打成猪头的少年红着眼睛看着这片茂密的林子,压低声音缓缓念道:“小舟,小舟……” ————分割线————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011章 :打不过就跑 回到家会挨骂那几乎是一定的。 夜已经深了,小舟耷拉着脑袋从父亲的房里走出来,月光圆圆的一轮,高高的挂在天上,照的她的影子小小瘦瘦的一条,看起来像是一棵蔫了吧唧的树苗。 没走几步,一抬头就见磨盘那边有细小的火星一闪一闪的。吴老爷子一把花白的胡子,皱纹一堆,可是精神却很好,夜里天凉,他却只穿了一件褂子,蹲在磨盘边上,正在答吧答吧的抽烟袋。见小舟出来了,将烟袋在地上磕了磕,站起身就走了过来。 “五儿,饿了没?” 小舟仰起头,没心没肺的打了个哈欠,笑眯眯的说:“有点,三哥偷着给我留了。” 吴老爷子宠溺的摸了摸小舟的头,说道:“三儿留的八成都凉了,走,去外公屋里。” 说罢,牵起小舟的手就往前走。 小舟笑着仰头道:“外公,你给我留什么好吃的?” 老人故作神秘:“进屋你就知道了。” 月光下,一老一小两个身影渐渐远去,一边走老爷子还一边嘟囔着,满心都是对女婿的不满意。几只鸟儿从天上掠过,扑朔朔的小翅膀,一看就是年幼的雏鸟。 外公的手大而温暖,小舟很快就把白天揍了的那个小子抛诸脑后,浓浓的香气沿着关的不严的小窗户透了出来,宋离泉隐约听到那屋子里传出来的欢笑声,只得无奈的摇头一叹。 看来刚才长篇大论的一通道理,又是白费唇舌了。 ****** 今年,是大华夏氏当政的第八十二个年头,除了西北边关和东南沿海,其他各州府已多年无战事。瀚阳深居内陆,占据翰仓富庶之地,向来有大华粮仓之誉,今年风调雨顺,集市上更是一片繁华锦绣之色。 如今的皇帝夏均帝,是夏肃帝的叔叔。七年前肃帝驾崩,唯一的儿子夏诸婴殿下又在途中遇难,被妖人所劫,西陵太尉苏水镜派出重兵,终将妖人剿灭,可惜却没能救回皇储,眼睁睁的看着他摔死在万丈悬崖之中。消息传回王域之后,朝野震荡,百官哗然。烈武侯当机立断,改立肃帝的叔叔夏昔尧为帝,并立夏昔尧的儿子夏璟为储君,以安民心。 没想到,一年之后,瀚阳太尉李九青却找回了失踪的婴皇储,并一路护送着他返回京城。李氏乃是当年的开国功臣,世袭瀚阳军省,历代传承,家族势力极大,是朝野中唯一一个能与西陵苏水镜分庭抗礼的人物。就连武侯淳于烈和宗相杜明南,都要给他三分薄面。 在他的周旋之下,夏诸婴终于得回皇储之位,均帝之子夏璟被废,而皇帝夏昔尧只是暂代皇位,只等夏诸婴成年之后,便要退位让贤。 李九青立下大功,朝野表彰,册封其为安霁侯,享一等公卿俸禄,成了大华立国以来的第二个异性侯爵。然而,表面上风光无限,实际上却是将他禁锢在天逐王域,不得再回瀚阳。 李九青走后,烈武侯和杜明南全力插手瀚阳李氏的族长之争,扶持傀儡,挑拨瀚阳内斗。瀚阳李氏的家族势力从新洗牌,各房正出子侄明争暗斗,死伤无数。然而,没想到一番血雨腥风之后,名不见经传的庶房之子李梁却脱颖而出,成为瀚阳的新任太尉,掌管瀚阳军政大权。 此人心智坚忍,性格沉着,虽然与长房不算和睦,但是却极具眼光智慧。他看出淳于烈等人的阴谋,便与之虚与委蛇,拖延时间,收拢家族势力。待到大局稳定之后,便和李九青遥遥呼应。至此以后,由安霁侯代表的瀚阳势力,与烈武侯所代表的西陵势力,隐隐在朝野中形成了掎角之势。 而此刻,瀚阳太尉李梁,却遇到了一件极棘手的事情。 “让我看看。” 李梁此人,能在短短几年内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李氏旁支,成为如今统领整个瀚阳军政大权的一品太尉,养气功夫必然很好。可是此刻,看着少年那张鼻青脸肿的脸,他还是觉得眉心突跳,怒气上涌。他斜着眼睛看了一眼护卫统领庄浩,淡淡道:“解释。” 庄浩面色难看,正要犹豫着开口。却听那少年突然冷冷道:“我的事,不牢李太尉费心。” 李梁看着少年,嘴角牵起一个淡淡的笑来。他似乎是个很少笑的人,可是笑起来却并不显得生硬,却也没有丝毫暖意可言。只听他也用同样冷冷的音调说道:“记得你的身份,为了你活着,天逐每天都在死人。” 少年的眼睛突然一寒,斜斜的挑起来,恶狠狠的看着他,可是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告诉方羽山,让他好好管教儿子!” 对庄浩说了一声,李梁头也不回的就出了方府大宅,门外有清脆的马蹄声响起。方子晏手握着茶杯,只听嚓的一声脆响,杯子就整个碎裂,瓷片划破手指,有鲜红色的血滴滴答答的流了出来。 闻讯赶来的方羽山见了大吃一惊,急忙挥退了跟着自己后面的侍从,脸色苍白,明明是面对着自己的儿子,可是却满脸卑微和紧张的神色。想要开口,却仍旧不知该如何措辞,最后只是紧张的说道:“你、你怎么样了?怎么伤的这样严重?谁伤的你?” 方子晏一句话也不说,胸口一起一伏,渐渐平稳,渐渐闭上双眼。 ****** 半月后,天逐王域传来消息,皇储婴殿下在练武房被烈武侯的孙子毒打,若不是李九青大人及时赶到,差点就在大庭广众之下钻了那还不到十岁的小子的裤裆。这则丑闻在有心人的传播下,迅速传遍整个大华。一时之间,大华皇室的软弱再次赤*裸裸的被摊在世人之前,夏诸婴也再次成为了整个天逐的笑柄。 茶楼里,贩夫走卒竞相谈论,言语间那份毫不掩饰的轻蔑,更是丝毫不做掩饰。 “听说璟殿下在尚野又和东越人大干一场,以两万大胜对方五万人,真是天纵英才啊!” “比起这位婴殿下,璟殿下真是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强有什么办法,婴殿下是先帝爷的儿子,那可是正宗嫡出。如今的皇帝是先帝爷的叔叔,只是代任,只等小储君一成年就要退位了。璟殿下是当今皇上的儿子,就算再出类拔萃,也比不得人家。” “那也不一定,有武侯爷在,鹿死谁手还说不准呢。要知道,当今皇上那可是武侯爷扶上去的。” “你可别忘了,如今朝廷上,除了武侯爷,还有安霁侯。那婴殿下,可是他当年救回来的,有他在,就算那是一头蠢驴,也轻易死不了。” 天高皇帝远,这种在天逐王域只要随便说一句就能以妄议朝政的罪名拘捕起来的话题,在这里却是随处可闻。百姓们饭桌之上,总是喜欢对朝野上的大人物评头论足一番,一个新鲜的话题,往往比半斤牛肉还要下饭。 庄浩眉头紧锁,气的脸色发青,几次忍不住想要呵斥下面的那些人,走到方子晏面前,皱着眉沉声说道:“少主人,我们走吧。” 方子晏正在吃饭,一桌小菜精致漂亮,香气浓郁,可是他却没动几筷子。一双剑眉紧紧的拧着,一看就知他此刻的心情非常不好。 “少主人,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 方子晏低着头,低低的说“哪里是胡说八道?” 庄浩话音一滞,就听方子晏继续说道:“软弱、挨揍,还要钻人家裤裆。安霁侯真是有心了,真不知道他下个月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啪”的一声,方子晏一把摔下筷子,转身就下了楼。店小二见了他,连忙跟上来,点头哈腰的说道:“方少爷吃完了?走好走好。” 奇怪的是,一贯挥金如土的方子晏大少爷今天不但没给赏钱,还冷冷的瞪了他一眼。店小二顿时止步,暗暗擦了一下额角的冷汗,看来,方大少今天心情不太好啊,那脸上,还有淡淡淤青,难怪半个月没见着他了。 今天的天气极好,外面阳光灿烂,店小二讪讪的转身回去招呼客人。一边忙着还一边想,也不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去招惹方家?真是天大的新闻啊。 ** 湘然城西街是整个湘然最繁华的地带,数不清的小商贩在街头吆喝着招揽生意,贩卖煮酒烟丝、茶食衣物、胭脂花粉、家具器皿等物件,商品种类繁多,应有尽有,越往西去,东西越金贵,甚至还有彪悍的丹羯人的马匹和蓝眼睛沙地人的自鸣钟表。 此刻,一家布店门口,正蹲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小孩穿着一件碎花浅粉小褂子,梳着两只羊角辫,脸蛋胖胖红红的,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看起来机灵活泼,一看就是个聪明伶俐的丫头。 “五儿,进来,别蹲在那!” 五儿娘突然叫道,她穿着一身青紫色的衣裙,因为这几年越来越胖,衣服穿起来明显有些小了,看起来显得非常臃肿。她站在店里,地上摆满了她买的东西,全都是油盐酱醋等生活用品。店老板正在游说她买一块上等的布料,老四宋翎容也在一边叫着要做衣裳。见五儿进来,五儿娘对她说道:“挑一块自己喜欢的,娘给你们姐俩一人做一件。” 其实也没啥好挑的,一共就两匹,一看就是店家卖剩下的便宜碎料子。一块是桃红色的,看起来很喜气,光泽也好,另一块是暗绿色的,落满了灰。 宋翎容一把抓住那块桃红色的,虎视眈眈的瞪着小舟,大声说道:“我要这块!” 小舟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心里暗骂道:“死丫头,什么都抢,怎么当姐姐的?” “这位大嫂,您看这块布料,这可是渝州苏皖出的,全是上等蚕丝编织。多衬你的肤色,你要是穿上,那可不得了啊,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有钱夫人。” 店老板夸张的说道,五儿娘似乎被他说动了,拿着那块布料反复的摩挲。其实说实话,这块布料真的不衬她的肤色,常年累月在田里劳作,又生了这么多的孩子,五儿娘的脸色很暗,再穿这样的水粉色,实在不好看。可是看她那表情,一看就是喜欢的不得了,小舟撇了撇嘴,在一旁说:“娘,喜欢就买了吧。” 五儿娘闻言一愣,手指微曲,轻轻碰了下腰间的钱袋。突然好像触电一样一把扔了那块布料,然后磕磕巴巴的说道:“老板,除了那两块,我还要刚才挑的那两匹青布。” 老板还在做最后的努力:“这批苏皖纱不要吗?” 五儿娘恋恋不舍的看了那块布一眼,然后很坚定的说道:“不要。” 直到出了那家店很久,小舟似乎还能感受到那店家势力的眼神。她提着一大堆的东西,慢吞吞的跟在她娘的后面,一边的宋翎容拿着布料喜气洋洋的往身上比划,恨不得现在就把那块布披上身上。 “娘,还买什么啊?” “还得去墨文轩一趟,家里的墨和纸都用完了。” 小舟小眉毛微微皱起,说道:“爹不是说让你去买东记杂货的散纸吗?墨文轩的多贵啊!” 五儿娘走在前面,闻言说道:“东记杂货的纸不好,墨也不流畅,你爹用不惯的。” 一个乡下妇人,说起这些来,倒像是很在行的样子。说着,就到了墨文轩,五儿娘大步走进去。很慷慨的买了一堆笔墨纸张,小舟算了下,这些东西足够买三匹苏皖纱了。 小舟在心里暗叹一声,出了文墨轩,她把东西一把堆在翎容的怀里,在她发火之前远远的跑开,一边跑还一边喊道:“娘!我去东边买糖人,待会咱们城门口见!” 五儿娘大惊,连忙叫道:“回来!城这么大,你别走丢了!” 小舟也不吱声,远远的招了招手,向着东边就跑。五儿娘急了,在后面追道:“你有钱吗?” “有!外公给的!” 小舟的身影一闪就没了,只剩下五儿娘着急的叫声和翎容愤怒的声音。街上人来人往,一片嘈杂,很快就听不见了。 从那家布店出来的时候,荷包里的银子已经空了。小舟抱着那匹布料在街上慢悠悠的走,一边走一边想:“这几年光顾着强化身体练习武艺了,看来也到了赚钱的时候,老这么紧紧巴巴的过日子,真是折磨人。” 正想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在耳边响起,两旁的商贩齐声惊呼,想也没想,小舟足下一蹬,一个侧翻就倒飞出去。惊马的双蹄危险的停在眼前,双足人立,嘶声长嘶。 “靠!你会不会骑马啊?赶着去投胎啊?” 小舟骨碌一声爬起来,气势汹汹的叉着腰仰头叫道。然而就在这时,那匹马的主人却微微皱起眉来,仔细的打量着眼前这个还没有马儿大腿高的小不点,眼中愤怒的神色越发加剧,然后,满脸阴森的冷冷说道:“是你?” “啊!有刺客!” 小舟突然满脸惊慌的指着他的后面,马上的少年下意识的一回头,顿时意识到上当受骗,转过头来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一个小小的影子,像是猴子一样,跐溜一下就钻进旁边窄小的巷子。 “死丫头!你给我站住!” 方子晏大喝一声,骑马就追了上去。 繁华热闹的西街上,到处鸡飞狗跳,方子晏的部下急忙追在后面,扬起一地烟尘。 ————分割线———— 从今天开始正式连载《军火》了,说一下本文的更新时间,每日一更,更新时间为中午十二点,状态好时会有二更,时间另作通知。若是当天有事,会事先通知,所欠章节第二天补齐。每个月会请假四天,平均每周有一天,构思休息,时间不定。 这是冬儿的第三本书了,身体状态不允许我写的太快,大家工作的时候也是有周末的,所以这本书我给自己安排每周放一天假,不过分吧。 前阵子同时写两本书,导致本书出了很严重的问题,如今删除后十五章,从第十章开始重新写。感谢大家等了我这么久,本书入v不会很早,我会尽量拉长公众部分,谢谢大家的支持,请大家继续支持冬儿。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012:做人就要有梦想 当时的情况大致是这样的,宋小舟在前面跑,方子晏在后面追,然后跑到湖边,两人态度不算友好的说了两句话,然后宋小舟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湖中,冒了几个气泡,就消失不见了。 把这段经过分解一下,具体内容如下: 小舟年纪虽小,动作却极其灵活,只见她像是一只猴子一样在狭窄的巷子里摸高爬低,翻墙越户,根本不走正路。方子晏跳下马背,执着的追在后面。初夏的阳光温暖如火炉,小巷里经过的人都懒洋洋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用尽了吃奶的劲,谁也不肯停下来歇歇,斗大的汗珠从两个小孩额头上落下,一张小脸红彤彤的,还在全力的奔跑。 渐渐的,方子晏的随从被远远的甩在后面,风从耳边吹过,调皮的吹起他们鬓角间的发丝。女孩子一身浅粉色的小褂子,胖乎乎的脸蛋看起来娇憨可爱,只有一双眼睛机灵的像是一只小狐狸。一边跑,还不忘一边将路过的菜筐、垃圾、柴堆推倒,给后面的人制造麻烦。 “砰!” 方子晏狼狈的被一堆萝卜绊了一跤,恨恨的爬起来,毫无风度的骂了一句,继续在后面追。 从西街巷,跑到胭脂街,从朱正庙,跑到太和门,从大菜口,跑到絮鸢湖。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两个小孩追逐着跑过了大半个湘然城,终于一起蹲在絮鸢湖旁边,狼狈的喘着粗气,脸红脖子粗的盯着对方,眼神凶悍的像是两只争食的老鼠。 “你、你别过来!” 小舟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小步的往后退,手指着方子晏,微微有点害怕的叫道。 方子晏冷冷的看着这个让自己出了大丑的小孩,本就不好的心情,这会更加糟了。他不屑的哼了一声,却缓缓的往前迈了一步。 “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 对面的小孩底气不足的叫道。 方子晏眉梢微微一挑,说道:“你跳啊。” 小舟说道:“喂,我不会游泳,跳下去会没命的。只不过是一点小过节,你就要我的命,太狠毒了吧!” 方子晏皱眉:“小过节?” “你还想怎么样嘛?”小舟哭丧着脸:“大不了我给你赔礼道歉。” 方子晏显然不稀罕她的赔礼道歉,只听远处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显然是他的部下赶来了。方子晏正要说话,忽见对面那小孩小胸脯一挺,眼神闪过一丝决绝之色,大声说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你以大欺小以多欺少,我宁愿死,也不要被你这样的人羞辱!” 说罢,转身一跳,小身板顿时落入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湖水之中,只冒了两个气泡,就消失不见了! 方子晏登时愣住了,他呆呆的看着那面碧湖,略微有些失神。 就这么就,死了? 投湖自尽? 他的神经一时间有点发懵,虽然之前恨她恨的牙痒痒,但是对方毕竟只是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孩,他一直想着抓到她要如何如何的教训,可是却没想弄死她呀。 而如今,只是被自己追了一会,这个小孩就这样跳湖自杀了?这性子也太爆裂了点吧? 不一会,庄浩带人从后面满头大汗的追上来,连忙问道:“少主人,那小丫头呢?” “快下去救人!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众侍卫一个个一头雾水,难道主子把人家孩子给扔水里去了? 不过也没人敢发问,一个个老老实实的脱下靴子和外衣,光着膀子就跳进了湖中,水花飞扬,白花花的一片。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方子晏站在湖边,默默的念着小舟跳湖前说的几句话,不由得感到一阵压抑的愤怒。 一个七八岁的乡下小孩都懂得道理,可是那些人却不懂,他已经龟缩在这个地方八年了。 八年了,说好听了是忍辱负重,难听点就是苟且偷生。而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结束?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庄浩哗的一声从水底冒出头来,擦了一把脸上的水珠,说道:“少主人,没看到那孩子。” 这么长时间,就算找到,八成也不能幸免了吧。 方子晏原本滔天的火气,突然就被小舟那几句话给打消了,他皱着眉说道:“可能是被水流冲到别处了,你们再仔细找找。” 庄浩欲言又止,终究还是一头扎进水里,继续进行着正义的打捞工作。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终于,侍卫们集体浮上湖面。庄浩无奈的说道:“少主人,还是没有。” 方子晏眉头一皱,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反问道:“没有?” “是。” 庄浩默想半晌,踟蹰着开口:“属下猜想,那孩子,可能是会水,估计早就已经沿着湖底逃跑了。” 轰隆一声,真不亚于晴天霹雳。方子晏站在原地,只觉得脑袋里好像有千百只的蜜蜂在嗡嗡的飞,一张脸由红转青,又由青变红,像是一只变色龙一样。 侍卫们远远的站着,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 少主人看起来似乎很生气呀,这下要糟糕了。 其实这问题本身特别简单,可是方子晏却被小舟的年龄和惊慌失措的表情给迷惑了,下意识的就认定她不会游泳。而且他这么多年所认识的女子之中,又有几个是会水的?却不知道这样的乡间小孩,大多数都是泡在河里长大的,更何况是李猫儿转世的宋小舟呢? “臭!丫!头!” 在这么大的优势之下,仍旧被对方摆了一道的方子晏气的眼眶发青。 “不要让我再碰到你!” *** “阿嚏——” 满身湿漉漉的小舟正蹦蹦跳跳的走在湖堤旁的杨树林子里,一边走一边拧衣服上的水,突然打了个喷嚏。她皱着眉揉了揉鼻子,嘟囔道:“哪个兔崽子在说姑奶奶坏话?” 天气晴好,万里无云,透过树林的缝隙,还可以轻易的看到对面湖堤方子晏等人的身影。 她得意的哼了一声,说道:“就凭你也想来抓我,我李猫儿当年行走江湖的时候,你这小子还不知道在哪里转世投胎呢。” 于是,她就这么得意洋洋的向城门口赶去,一边走还一边吹着口哨,手里抓着一面浸了水的苏皖纱,迎风招展,一会的功夫就被太阳晒干了。 赶到城门口的时候,头发已经不滴水了。五儿娘看着姗姗来迟的小女儿,自然免不了一顿唠叨,一只大手紧紧的揪住她的衣服,生怕一转身这丫头又跑别处野去了。 “让开让开!” 城门口的守军突然跑上前来,将过往的行人都推到一旁,翎容被人推了一把,险些摔倒。小舟一把扶住她,然后恶狠狠的转头向那城守军看去。不管怎么着,到底是她姐姐,被别人欺负了,她总是会生气。 就在这时,五十多骑战马从门外走了进来,大热的天,这群人却人人披着厚实的栗色风衣,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捂死。只见他们腰悬青背鲨鱼刀,裸露在衣衫外的手臂粗壮有力,斗笠遮住眉眼,看不到头,只能看到带着青色胡茬的下巴。在他们中间,护着一辆平实无华的马车,车辘声声,滚过沙地,缓缓的走进城内。 翎容两眼冒光的看着人家,嘟囔道:“排场真大,连城守军都对他们点头哈腰的,娘,一定是特别有钱的人。” 小舟看着远去的马车,瘪了瘪嘴,说道:“真能装蛋。” “知道那是谁家的马车吗?” 群众的力量果然是无限大的,很快就有人在一旁八卦起来,交头接耳兴奋异常。 “看到那马车上的金锦花标志了?那是安霁侯家的人。” “听说安霁侯家的二公子每年都要来湘然一趟,莫非那车里坐的是安霁侯府上的二公子?” “那还能有假?我刚从天逐回来,听人家说啊,这位二公子那可是个神童。两岁识千字,三岁懂兵法,四岁进兵部学堂,六岁就在春试大举里得了头名状元。要不是他年纪太小,可能早就被封官了,不过现在也深得朝廷器重,皇上亲封他为大华第一神童呢。” “哇!这么厉害啊!” 围观的群众们集体大哗,连声的感叹流水般的倾泻而出,翎容听的有点发愣,小舟却有点郁闷了。 为啥她当初没想到呢,自己也可以搏个第一神童的名号啊,就不信自己这个汇聚了全世界上下几千年文化艺术于一身的天才美少女,会比刚刚那个坐在马车里牛光闪闪的小子差? 哎呀,真是失策,不过还好,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我现在青春年少如初升旭日,正是神童勃起的大好时机。 “娘,什么时候春试大比啊,我也想去参加。” “啪”的一声清脆声响,五儿娘的大手无情的浇灭了小舟立志要当本朝第一才女的美梦:“别发烧了!赶紧回家吧!” 小舟揉了揉自己光洁的额头,迈着小步子跟在她娘的身后,心里却还在嘶声狂吼着:“我要赚钱,我要发达,我要过酒池肉林的穷奢极欲生活,哇呀呀呀呀,谁也不能阻挡我富甲天下富可敌国富得流油的伟大决心!” ————分割线————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013:飞刀绝技 夜很深了,风吹过,小舟家后院的梨树沙沙作响,雪白的梨花像是西陵的大雪,密密实实,月光照在上面,洒下一片淡白色的光环。几只夜行的鸟似乎飞累了,想落在树上歇一歇,然而刚刚靠近树冠,突然惊慌的尖叫一声就飞起来,可是几道黑色的弹丸却紧随其后,砰的一下就打在鸟儿的身上,弹无虚发,妙到巅峰,那几只鸟儿连挣扎都没挣扎一下,大头朝下的就掉在地上,眼看就不活了。 “嚓!” 一声脆响,小舟捏碎了一颗榛子,取出里面的坚果,就扔进嘴里,顿时满口留香。 她仍旧穿着白日里的衣服,浅粉色的小褂子,上面还粗糙的绣着两只喜鹊,梳着两只羊角辫,看起来天真活泼,娇憨可爱。可是这个时候,你若是去看她的眼睛,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这种眼神,绝对不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所能拥有的。 现代有首歌是怎么唱的来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是想家的时候…… 浑厚的男声回荡在脑袋里,小舟用力的摇了摇头,似乎想把那声音甩去,谁知却更加鲜明了。她身体向后,靠在一只粗壮的树枝上,仰着头,看着满天的繁星,静静的出神。 一眨眼,就已经这么多年了。 小舟总是有些想不明白,也有些不甘心,她拼了命的策划、逃亡、拼杀,为什么就会沦落到这里呢?哎,可怜了她的美元欧元人民币,可怜了她的黄金军火不动产,可怜了她玩命十多年攒下的那点家当,也不知道会便宜了哪个王八蛋兔崽子? 也许,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能摆脱白日里八岁孩童身躯的禁锢,让思想展开翅膀从这具身体里飞出去,才能做一会李猫儿。 一些莫名其妙的惆怅抓住了她,让她夜夜失眠,让她总是遥想着那个灯红酒绿霓虹闪烁的年代,还有那个并不算温馨,但是却还是有几分留恋的岁月。 黄大小姐买给自己的装甲车也死于非命了,不知道自己就这样拍拍屁股不还钱,她会不会气的发拽? 自己就这样彻底的从人间蒸发了,国安部的同事会不会惊慌,李阳那孙子会不会害怕? 自己没啥大事都能来个穿越时空的旅行,那么小诗和楚乔,会不会也在这世界上的某一个角落活着呢? 真是博大精深的问题呀,真是令人费解呀,只可惜,这些充满智慧的疑问,她可能永远都不会有答案了。 小舟躺在树枝上,小褂子的兜里揣着一大把榛子,悠闲的吃着。她看起来弱弱小小的,可是手劲却极大,两指轻轻一动,就捏碎了榛子的外壳。 吃了一会,她突然跳到地上,伸手伸脚的活动了一会。做了一百个掌上压,一百个仰卧起坐,又做了一百个高抬腿,然后又从腰间的刀囊里拿出几柄飞刀,神乎其技的耍了起来…… 小小的身体在月光下看起来像是一只灵活的猫,说不出的干净利落。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但却嘈杂的马蹄声突然传到耳边。小舟眉头一皱,一柄雪亮的飞刀顿时离手,嗖的一声刺入了树干上,一朵刚刚被前一柄飞刀震下的梨花被穿透,死死的钉在树上。 鲜红的火把照亮了半边天空,漫天都是红彤彤的影子,杂乱的马蹄敲打着大地,惊碎了这平静安详的夜晚。向来宁静的小村子发出了惊慌的声响,犬吠声接连不断的响成一片,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被从睡梦中吓醒,在夜色中放声大哭了起来。 小舟仔细听了一会,突然飞快的跑去。 村口的打谷场上已经聚满了人,狂风寨的少当家坐在马背上,身后跟着三百多名彪悍的马贼,冷冷的看着这一村子的男女老幼,趾高气昂的发话:“都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我们狂风军代表官家征粮,只要你们安分守己,我们就不伤人命!” 整个打谷场死寂无声,三百多名马贼跳下战马,向着村子里的人家就跑去。一路上鸡飞狗跳,犬吠猪嚎,村民们站在原地,一个个瑟瑟发抖,却没一个人敢说话。 宋青野站在父母身旁,一张脸铁青,翎容紧紧的靠在哥哥身后,吓得小脸飒白,低着头,一动也不敢动。 瀚阳军省的西面,是著名的阿贝沙漠,又被称为死亡之海,总面积比得上两个瀚阳军省,横贯整个西北边境。以瀚阳的兵力,根本无法防守这样一片巨大的领域,于是瀚阳就成了大华五个军省之中边境最松懈的地方。也正因如此,这儿也被称为偷渡商旅和沙匪马帮的天堂,还有一些在大华犯了罪被缉拿的犯人,无法通过正常的关卡,便会由此逃亡,踏上亡命之途。 为了防守这片区域,瀚阳太尉下令,从各地的马贼山寨中征集兵勇,每家寨子被分得一块边境之地,作为他们的大本营。他们也同样享有向过往旅人征讨通关费和就近向村寨争得粮草的权利,官家不予过问。 让土匪去守边境,检查不法商旅和亡命之徒的通关文碟,这本是节省军费开支的大好事。可惜,并不是所有的马贼都去了边关,就比如眼前的这只狂风寨,他们大寨主带着部下去了边关,却留下儿子守着老巢,看着这百里岚溪山。狂风寨一分为二,却同样享有向周边地区征粮的这项优待,于是,就有了今天的这一幕。 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前去扫荡的马贼一个个的都跑了回来,抗米拿面,牵猪带羊。这些乡下百姓都没什么钱,家里值钱的就是那么点东西,不过这些马贼还算是规矩,有钱的人家只要在门口挂上两吊钱,那些人就不会进屋搜刮。可是两吊钱是多大一笔数目,普通人家又怎么拿得出? “呯嗙!” 一些零散的物件被扔上后面的一辆大马车,其间还卷着一匹桃红色的布料。一直低着头站在一旁的翎容见了,却突然一愣,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满眼的心疼不舍,伸出手就想说话。 就在这时,马背上的狂风寨少寨主眉头一皱,拉满弓箭,箭矢离弦而出,对着翎容的胸膛猛然射去! “啊!翎容!” 五儿娘大惊失色,可是又怎么来得及,宋翎容也傻了,愣愣的看着那只弓箭,竟然连躲都不知道躲。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弓箭马上就要穿透翎容心口的时候,站在一旁的宋青野突然扑在妹妹身上,箭矢穿透血肉之声顿时响起。宋青野肩头染血,箭头从背后插入,由肩膀透出,鲜血淋漓,观之可怖。 人群中响起一阵不安的躁动,五儿娘几步跑上前来,挡在儿子女儿身前,凄惶的哭了出来。 “找死!” 少寨主冷喝一声,摸出箭囊的弓箭,再次搭在弓弦上。宋离泉见了,急忙跑上前来,苦苦哀求道:“少寨主息怒,无知妇孺不懂事,冲撞了少寨主,还请你大人有大量,饶了他们这一回。” 少寨主看都没看他,鼻腔里冷冷一哼,箭矢激射而去。 然而,就在这时,只听一阵破空锐响顿时响起,好似一道雪白的闪电一般,狠狠撞击在箭矢之上。箭矢顿成两半,后面的一段无力的落下,前面的一段也偏离了方向,斜斜的插在打谷场的草垛上! 所有人大吃一惊,少寨主面色一变,正要说话,又是一道闪电瞬间袭来,还没等他闪身躲避,已是狠狠的砸在他的手腕上,穴位一麻,弓弩登时离手,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霎时间,全场落针可闻,只见那两道闪电,竟是两柄锋利的飞刀。一柄以刀刃削断箭矢,一柄以刀把撞击手腕,无论是速度还是准头,都让人头皮发麻。 少寨主黄保向着暗器来源处看去,却是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孔,根本无法判断是谁在暗中出的手。 “少寨主,点子扎手,有高人在场。” 一名黄脸大汉策马上前,在黄保耳边小声说道。 黄保又何尝不知,刚才那柄飞刀如果不是以刀把撞向自己手腕,而是以刀刃插入自己心口…… 想到这,他的额头也不由自主的流下几滴冷汗。 恶狠狠的看了宋家人一眼,黄保突然打马转身,冷声喝道:“走!” 马蹄如风,呼啦啦奔驰而出,扬起满地暗黄色的尘土。 村民们顿时如没了骨头的软人,一个个瘫倒在地,有的人则发足狂奔回家,刚一推开大门,就发出一阵凄惨的哭声。 “三哥,怎么样?” 小舟突然自人群中钻出来,蹲在宋青野身边,只见他肩头鲜血潺潺不断,如溪流泉涌,已然染红了大片衣裳。 “不碍事。” 青野压低声音说道,五儿娘一边哭一边颤巍巍的去碰那支箭,似乎想要拔下来。青野眉头顿时狠狠皱起,猛*抽了一口凉气。 “娘,别动!” 小舟面色冷冽的沉声说道:“这个时辰也没法进城请大夫了,爹,马上准备清水和匕首,上次买的伤药家里还有不少,再去刘大叔家要两碗烈酒来。哥,你还能走吗?” 青野点了点头:“能。” 小舟扶着三哥,缓缓站起身来,翎容和五儿娘面色苍白失魂落魄的跟在地上,宋离泉跑在前面,听话的去找酒去了。这个不安静的夜晚,宋家突遭变故,一时间,谁都忘记了去思考,眼前这个面色冷静处变不惊的孩子,还是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娃娃吗? 屋子里早已被翻箱倒柜,一片混乱,小舟站在宋青野身边,手握着箭杆,沉声说道:“忍着点,我要拔了。” 宋青野点了点头,小舟蓦然发力,一道血线顿时喷出,她手疾的拿起早就准备好的棉布,用力的捂在伤口上。然后清洗上药,一切都做的干净利落。 包扎完毕,宋青野的脸色已经苍白一片,小舟也微微出了汗,说道:“休息两天就好了。” 这时,一直在一旁忍着的五儿娘突然哭道:“天杀的马贼。” 翎容也在一边说:“娘刚刚买给我的布料也被抢走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你的布料,若不是你,你哥哥也不会受伤!” 五儿娘生气的说,翎容闻言眼眶一红,吓得又哭了起来。 “好了,都别吵了,让三哥休息吧。” 小舟皱着眉说道,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狂风寨的那群马贼始终是块心病,这次只是受伤,那下次呢? 出了青野的房间,五儿娘和翎容还在后面低低的哭,小舟对宋离泉说道:“爹,这伙马贼好像是盯上咱们村子了,去年冬天就来过一次,这样下去,总归不是办法,我们还是搬进城里去吧。” 宋离泉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道:“进城怎么谋生,我们也没有多余的钱能买宅子。更何况本家那边,是不会同意我们进城的。” 今晚的事情太多,一时间让宋离泉有些神智恍惚,连这些事,都对这个只有八岁的女儿说了。突然,他好像想起什么来,问道:“五儿,你怎么会疗伤包扎的?” 小舟淡淡道:“是三虎教我的。” 宋离泉也没多心,毕竟这个女儿从小到大就和别人不太一样,当下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回去歇着吧。”然后就回了房。 小舟刚一回头,就见外公蹲在磨盘边答吧答吧的抽烟,见她看过来,也没有说话。小舟知道,外公是故土难离,不想进城,可是目前这个情况,除了进城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奇^书^网][q i].[s u][w a n g ].[c C] 难道,要挑平了那个山寨? 她郁闷的迈着两条小腿,耷拉着脑袋往自己房里走去。刚一进屋,就见一屋子的混乱狼狈。而她买给她娘的那块苏皖纱,也理所应当的消失了。 小舟面色阴沉,低低的重复着她娘刚才的话:“这帮天杀的马贼!” ————分割线———— 大家五一节快乐! 广告时间:推荐伊人伊梦新文《诈商皇后》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014章 :欺上门来 云遮雾绕,鸟语花香,八百里岚溪山的一座照壁峰上,古木参天,郁郁葱葱。早春的鸟儿盘旋环绕,有杜鹃、喜鹊、百灵、鹦哥、还有数不清的麻雀,唧唧喳喳的叫着,声音悦耳,清脆动听。 本是一派和谐祥乐,却就在这时,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照壁峰的南侧顿时扬起冲天烟尘,一株古树猛烈摇晃,成群的鸟儿受惊而散,巨大的回声在山里来回回荡,像是盛夏的雷声。方圆十里八村的村民都跑出了家门,仰着头望着遮掩在云雾之中的照壁峰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咳咳!” 一阵咳嗽声突然在巨响之后不搭调的响了起来,一片土崩瓦砾之中,三虎从草丛里钻了出来,满身的灰尘,头上还顶着一窝惊慌的雏鸟。 “小舟!小舟!” 他咳嗽了两声,突然大声叫道,见没人答应,顿时惊慌起来。一把跳起身,大声喊道:“小舟!你在哪?你有没有事?” 刚跑了两步,突然脚下一绊,一跤就摔在了地上。他狼狈的起身,却见一个小女孩托着腮坐在树桩上,一身花褂子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灰尘。 “小舟!你没事啊?” 小舟不耐烦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会有什么事?” 说到这,三虎突然就兴奋了起来,跳起来大声叫道:“啊!小舟,刚才那东西太厉害了!嘭的一声,石头都炸碎了,要是用这东西来打猎,那一定是整个岚溪山最厉害的猎人!” 听了这话,小舟很鄙视的看了他一眼。 哎,这就是差距,见识到了如此跨时代的大规模杀伤力武器,他满脑子还是想着争霸岚溪山,成为一等一的猎人,真是没救了。 不爱和这样傻愣愣的人说话,小舟低着头继续思考。若不是之前实在太兴奋,急着想找一个人来分享自己的胜利果实,也不会把他叫来。 还是有很大的瑕疵,没有密封装置,没有精确的仪器,没有完善的提纯装备,尽管自己已经做了一部分改良,但是目前还是停留在土炸药的基础上。只能造成大面积的轰炸,连方向定位都做不到,更不要说液态定时了。这种东西,也只能在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潜入对方的阵营,安装之后马上逃跑,还无法造成大规模的伤亡。当然,如果有死士的话,那就另当别论。 “小舟,这是什么东西啊?叫什么名字啊?” 三虎的求知欲爆发了,在一旁抓耳挠腮的上下求索着, 小舟却如老僧入定,继续沉思道,这东西对狂风寨那样的寨子的作用应该不大,根本没办法像c4、c3那样将整个山寨一锅端掉。而且如果要爆破,自己就需要秘密潜入,在那样戒备森严的土匪窝里,没有外因的干扰,事后很容易被人发现。一旦暴露,他们家就危险了。 她可没狂妄到以自己一个小孩的力量去对抗一群马贼,只能智取,恩恩,对,要智取。 “小舟,这东西是你做出来的,真厉害!” 不过好在,那群人前几天刚刚来过,应该短期内不会再上门了。他们不来惹自己,自己也犯不上去招惹那么大的仇家。 “小舟姐!” “虎子哥!小舟姐!” 一个叫声突然响起,小舟抬起头来,就见刀儿远远的跑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叫道:“小舟姐,你快回去吧!你家出事啦!” ***** 家门口全是人,里三层外三层围的严严实实,小舟和三虎刀儿几个从后面挤上来。三虎和刀儿左右护着她,一边往里挤一边喊道:“都让开!让开!” 见宋家的小女儿回来了,众人都识相的让开一条路。 刚进院子,就见满地破碎的锅碗瓢盆,几床棉被都被扔在地上,满是肮脏的脚印。打鸣的公鸡被人剁了脑袋,鸡血被洒了一地,到处都是鸡毛。金子躺在门口,听到她的声音微微转过头来,艰难的喘着气,一条腿已经被打断了,白森森的骨头支出来,可怜的哼哼着。 小舟的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还没进门,就听到翎容的哭声。一把推开挤在门口的几个人,闪身就窜了进去。 “娘!怎么回事?” “五儿?”五儿娘缓缓转过头来,额头上缠着白布,暗红色的血迹触目惊心。她面色苍白,嘴唇像是白纸,傻傻的看着这个小女儿,过了好久,才伸出手抱住她,轻轻说:“没事,一定会没事的。” “五儿,爹和哥都被抓走了。” 翎容站在一边,红着眼睛哭,见了她,断断续续的说道。 小舟眉头紧锁,低声说道:“谁干的?” “还能有谁?”翎容哭道:“自然是狂风寨的人。” 这时,一直站在屋外的村长走进来,劝慰道:“宋家娘子,你也不要太伤心了。这狂风寨抓丁户,也不是只有你们一家遭难,也许过个三年五载,宋先生就能回来了。” 五儿娘平时只是个老实巴交的乡下妇人,可是这时却出奇的冷静,不哭不闹,缓缓说道:“村长,我们家晋安和宁卿已经被抓了丁,这一晃已经快三年了,还没半点消息。县衙有规定,一户只抓一个丁,凭什么我家就要被抓四个?” 村长一愣,没想到这平日里看着老实本分的妇人突然间口齿这样伶俐,一时间有些尴尬,连忙说道:“那狂风寨是个不讲道理的,这个,只能算是你家倒霉。” “是不讲道理吗?还是有人暗中使坏?” 村长面色更难看了,问道:“宋家娘子说什么?我不明白。” “既然村长不明白,那我就说明白点!” 五儿娘冷冷的说道:“上次抓丁,刘家一个人都没出,全村惟独我家被抓了两人。这一次,武郎中和霍家的儿子都到了年纪,却也都没被抓,却又将我家抓走两个。村长你现在还想说,这一切只是我家倒霉吗?” 村长面色阴沉,一双三角眼冷冷的看着五儿娘,说道:“那宋家娘子以为是为什么?” 五儿娘突然站起身来,沉声说道:“原因是什么,大家都长着眼睛会看。有的人假公济私,拿我家当冤大头,这笔账,我们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宋嫂子,你说话可得拍拍良心!什么叫做有人拿你家当冤大头?我们家有钱,是拿钱充的丁,可跟你们家没什么关系!你要是再这样红口白牙的说瞎话,我可要拿你去见官!我娘可是湘然城官老爷的奶娘,我劝你最好还是懂点规矩,不然的话,可不只是抓丁这么简单的事了!” 刘福生的娘突然自人群中挤出,穿着一身刺眼的红裙子,手里抓着一把瓜子,一边吃一边尖酸的说道。 “就是,宋嫂子你说话可得注意。” 见她说话,又有两个人挤出来,站在那女人身边,对着五儿娘比比划划。 人群一片嘈杂,一群势利眼的七大姑八大姨站出来,声音呱噪,像是一群苍蝇。 “宋家娘子,今天的事就到这吧,我也不计较你伤心下说的这些糊涂话。不过以后说话最好还是小心点,我身为一村之长,可不能被你这样随便编排。” 村长不咸不淡的说了两句,转身就出了屋子。其他人围在一旁跟着起哄,一些没被抓丁的人家幸灾乐祸的看着这家孤儿寡母,却没一个人愿意伸出手来帮扶一下。 五儿娘身子微微颤抖,抿着嘴说不出话来。刘福生的娘带着一群女人还在那里叽叽喳喳,小舟眉头一皱,突然上前一步,一把就推在那女人的腰上,说道:“出去。” “你这死丫头,你敢……” 刘福生的娘刚说到一半,突然瞥见孩子那冰冷的眼神,不知为何,那下半句却怎么也不敢再说下去了。她尴尬的站在原地,喘了两口粗气,狠狠的一口唾在地上,说道:“剩下一窝赔钱货,我看你们还有什么能耐?” “都滚出去!” 宋翎容突然从里屋冲了出来,一手拿着一根擀面杖,一手拎着把菜刀,红着眼睛大声叫道:“我砍死你们!” 众人一看这小丫头像是疯了一样,也有些发憷,尤其是小舟从始到终冷冷的站在那里,连个眼泪都没掉,更是让他们感觉一阵阵头皮发麻。终于,每个人讥笑的落下两句话,就出了门,过了一阵,宋家的小院子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 门刚一关上,五儿娘就瘫在了椅子上,抿紧了嘴,不敢哭出声,眼泪却是一行行的落了下来。 宋翎容哐的一声扔下擀面杖和菜刀,走过去抱住她娘的腰,也是委委屈屈的哭出声来。 小舟挽起袖子,将屋子简单的打扫了一遍,然后走过去说:“娘,你先歇会吧。” “五儿,怎么办啊?” 五儿娘终于哭出声来,面色凄惶。这个老实了一辈子的女人此刻再也忍受不住心底的害怕,拉着自己的小女儿就哭了起来:“你爹和你哥也被抓走了,怎么办啊?” “爹他们要是出事,我一把火把村子都烧了。” 宋翎容小脸阴沉的说道,恨恨的咬着牙。 “娘,没事的,你放心,我有办法。” 五儿娘一愣,顿时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抬头说道:“五儿,你有啥法子?” “我会去求三虎他爹,他爹是岚溪山上有名的猎户,认识很多狂风寨的马贼,我可以让他帮忙找找路子。大不了我们把粮食卖了,换点钱,先把爹他们救出来再说。” 五儿娘连忙点头,一边流眼泪一边急切的说道:“行,就这么办,五儿你快去!” “恩,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能出门,老老实实的在家里休息,也不能再哭了。” 五儿娘连忙把脸上的泪水都擦干净,说道:“恩,我都听你的。” 小舟点了点头,转身就出了门,刚走出没几步,翎容就开门追了出来,跑上来拉住小舟说道:“虎子他爹真能帮我们吗?” 小舟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试试看吧。” 翎容咬着嘴唇,默默的点了点头,说道:“也没别的办法了。” 说罢,突然张开手臂抱住小舟,手臂收的紧紧地,在她耳边说道:“五儿,别害怕,爹和哥不在了,还有姐呢。” 翎容今年也才十一岁,瘦瘦小小的,平日里什么事都要争,都要拔个尖,这会却好像突然间长大了。可是遇到这样的事,也是害怕的要命,抱住她的时候,手臂还在止不住的抖。小舟心底突然一阵酸,她点了点头,也是用力的抱住翎容,点头道:“恩。” “对了,四姐,外公呢?” 翎容似乎也是一愣,说道:“不知道啊,那帮人走后就没见着他。” 小舟心里顿时升起一抹不安,强压着说道:“你先回去照顾娘,在家等我的信。” “恩,你快去快回。” 门前的人已经散去了,只有三虎还在那等着,见小舟出来,三虎忙跑上前说道:“小舟,我回去找我爹,他认识不少狂风寨的人,没准能说的上话。” 小舟摇了摇头,哪有那么简单。 “小舟姐!”上面突然传来声音,小舟一抬头,就见刀儿蹲在大槐树上,指着村头说道:“狂风寨的人又回来了!” ————分割线———— 这本文是典型的主角养成类小说,所以前期的起步身份是很卑微的,后期的框架才会一点点拉起来。请大家继续关注,支持小舟爆发的请投票。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015章 :去报仇 明晃晃的日头挂在天上,白亮的光刺得人眼睛发酸。打谷场上一片死寂,人们小心翼翼的垂着头,连眼皮都不敢挑。马蹄扬起的灰在半空中漂浮着,像是一只只长着长尾巴的虫子,簇拥的挤在这死水般的地界,为本就凝固的空气平添了几分紧张。 黄保手按刀鞘,目光冰冷,他的刀是一柄弯刀,有着窄窄的弧度,刀刃裹着丹羯人冶炼的黑钢,坚硬无比,能够一刀斩断生铁而不损分毫。今天,他特意穿着同款式的黑甲,胸口的护心镜厚达半寸,就算是真的有暗器高手在场,只要护住面门,就不怕会有损伤。他的声音冰冷,目光阴郁的扫过全场战战兢兢的人们,语调低沉的说道:“我的话,可都记住了?” “记住了,记住了。” 村民们唯唯诺诺的答应,村长则弯着腰站在最前面,一颗头几乎要磕在地上,这个面对普通村妇伶牙俐齿高高在上的村官,此刻连大气都不敢喘,只会反复重复着那番话,一个多余的字也说不出来。 “砰”的一声,一道人影被人像麻袋一样的扔下来,后背重重的砸在地上,掀起一片不小的灰尘。一口血顿时从那人的嘴里喷出,全部洒在了谷场中央的黄土地上。那人满头白发,形容憔悴,衣衫有多处破碎不堪,背脊上有好几道长长的血痕,左腿似乎受了重伤,诡异的向一边弯折着,佝偻着身子趴在那,却硬气的不肯痛呼一声。 “卸他一条胳膊。” 黄保淡淡的吩咐道,好像他刚才说的是最平常不过的一件事一样。 两名彪形大汉顿时跳下马,一人拔出腰间的马刀,足足有五寸多长,墨色宽背,上面还刻着狼头图纹。也不知道这一生杀过多少人,血槽里都是暗红的颜色,远远地,似乎就能嗅到血腥的气味。 所有的人都在沉默着,整个村子,足足有两三千人,却在这三十多人的威胁之下瑟瑟发抖。 风远远的吹来,扬起地上的尘土,老人艰难的咳嗽着,嘴角鲜血淋漓。 马刀被高高的举起,唰的一声就挥了下来,一道血线冲天而起,紧随其后的,是一声尖锐的惨叫声! 老人连叫都没叫一声就昏了过去,发出惨叫的,却是两个少年。三虎和小刀儿惊慌的跑上前来,这两个山上猎户家的孩子像是两只小豹子一样,挤开那群麻木的村民,跑到吴老爷子身边,全然不顾狂风寨那一群人还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看着。 好在狂风寨的人似乎也并没有在乎这两个孩子,见威慑已到,黄保轻蔑的看了一眼这群人,做了一个撤退的手势,整个队伍顿时呼啸着就冲出了这个不大的村子。 “小舟!”三虎抬起头,悲愤的瞪着眼睛,眼泪含在眼眶里,大声的叫道。 然而却没有人回应他,他茫然的抬起头,也没有看到小舟的影子。他有些慌了,吴老爷子的断臂处源源不断的涌出鲜血来,不大一会,就染红了大片的土地。他茫然的用两只手捂着,却根本控制不了鲜血涌出的速度。他伸长脖子向人群后看去,终于看到了那抹浅粉色的影子,急切的喊道:“小舟!快过来!快!” 人们似乎此刻才注意到那个宋家的孩子,他们不自觉的让开一条路,放那孩子走进来。 小舟手脚冰凉,手心里握着一把锋利的飞刀,刀刃割破了掌心,鲜血滴滴答答的蔓延过手指,落在裤腿上。心脏在砰砰的跳,玩命的像是轰隆隆的战鼓,她有些木然,感觉时间过得极慢极慢,可是却还是晚了一步。 是啊,只晚了一步,她赶来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那只断掉的手臂像是软软的大虫子滚的老远,黄色的土粘在满是血的断臂上,暗红色的,看起来让人恶心。 马蹄声还在耳边,那群人还没走远,有一种沸腾的愤怒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好像要将她撕裂了,连走路都觉得困难。 一名青衫老者走上前来,见到这血腥的一幕似乎也感到害怕,面色苍白的说:“舟丫头,吴老的伤不能拖,来不及进城了,让我看看吧。” “去你妈的!用不着你猫哭耗子!” 三虎一下跳起来,彪悍的像是一只敏捷的小老虎,挥拳就向那老汉打去。 “虎子!” 一只小手突然抓住了三虎的手臂,力道并不大,可是拿穴却很准,一下子就让三虎的手失了力气。小舟转过头,很客气很冷静的说道:“武郎中,请你一定要救救我外公。” 这个向村长使了银子,从而让宋家代替出丁的郎中连忙点头道:“你就放心吧。” 村民们并不都是坏人,只是有些胆小罢了。就算偶尔有几个坏心眼的,也只是自私自利的小恶。如今见到这样血腥的场面,谁还能继续旁观。说话间,就涌上来好几个年轻人,将小舟的外公小心的抬起来,向着武郎中的家就急速奔去。 小刀儿跟在后面,刚跑了没两步,见后面的人没跟上来,不由得回头疑惑的问道:“小舟姐,走啊!” “小刀儿,你跟去看看,有什么事,再过来告诉我。” 小舟的语气很平静,就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可是却让人觉得莫名的寒冷,像是一条冷冰冰的小蛇从裤腿下钻上来,滑腻腻的凉。小刀儿年纪还小,很多事情还不了解,他只是愣愣的点了点头,似乎察觉到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只能歪着头想了一会,然后转过身撒腿就跑。 小舟转过身,对三虎说道:“虎子,你去我家,帮我看着我娘和我四姐,先别让她们知道这件事,有什么事,都等我回来再说。” 三虎和小舟从小一块长大,就算是为人老实,此刻也多多少少明白了点什么。他害怕的抓住小舟的手,急忙说道:“小舟,你可不能干傻事。那狂风寨是什么人?连我们族长都不敢惹他们,你一个小女孩,可不敢去逞强。” 小舟点头答应:“你说的是,我知道。” 见她答应的这么爽快,三虎更着急了,紧张的说道:“你可不能诳我,现在你们家都快没人了,你大哥二哥这么多年也没个信,八成是没了,你爹和三哥再这么一去,也是凶多吉少。你外公又这样,你要是再出事,你娘和你姐该怎么办?” “恩,我明白,我不会有事的。” 小舟很诚恳的点头,她一边说一边往后山马场的方向走去,那里有一间小木屋,是小舟家的仓房,冬天的时候用来储存过冬的柴火。 三虎还是不放心,跟在一旁絮絮叨叨。很快就到了那间仓房,小舟推门就走了进去,然后就开始翻箱倒柜,拿出一个大背包,将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纷纷往里装。 火石、碾子、绳索、尖刀、锥子、弩箭、桐油五花八门,还有今天他们刚刚试验过的黑色粉末,整整装了两大包。 三虎都快要哭出来了,他的额头直冒冷汗,用力的扯着小舟的袖子,苦口婆心的劝:“小舟,你干嘛呀这是?你等会,咱们去找我爹,要不咱们去报官吧?啊?行吗?你干嘛呀?” “行,等我回来咱们就去报官。” “你要去哪啊?你收拾这些东西干嘛?小舟,你可不能干傻事。” 三虎一遍一遍的说,小舟也是一遍一遍的答: “恩,我知道。” “恩,没事。” “恩,行。” 然后,她背着包,翻身就跳上马,这是刚刚从三虎家骑来的,暗红色的皮毛发亮,一双黑眼睛像是黑曜石一样。两个大包袱放在马背上,小舟小小的身子坐在上面,扯住马缰就要走。 “小舟!你可别犯傻!” “我没事,虎子,别担心。” 小舟的眼睛很亮,很诚恳,很冷静,一点也不像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样子。她微微弯着腰,看着三虎的眼睛,声音平稳的说道:“虎子,我从不做不自量力的事情,别为我担心,真的,松手。” 看着小舟平静的表情,三虎不自觉的就松了手,他仰着头,傻乎乎的问:“那你现在要干嘛去啊?” 小舟掉转马头,蓦然扬鞭,面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冷酷肃杀,马蹄飞起的那一刻,女孩子的声音冷冷的响起:“去报仇。” 马儿向着山下绝尘而去,三虎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小舟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太阳的金辉之中,整个人呆若木鸡。 是的,我从不干不自量力的事,可是妈的妈的妈的,我也不能让人欺负! 想起外公那条断了的胳膊,小舟一把抹去眼角的泪珠,一双眼睛像是失了崽子的母狼。 敢伤我家人! 她厉喝一声,拐上一条偏僻的小路,风从脖颈间吹过,明明是暖的,可是却激起了一层细小的麻粒。她半弓着身子坐在马上,眯着一双眼睛,活像阎罗殿里供奉的罗刹。 我八年没杀人了,是你们逼我的。 “驾——” 清脆的童声回荡在山路上,八百里岚溪山上,缓缓浮动起一丝腥热的气味。 ————分割线———— 上午突然有事,更新晚了,抱歉抱歉。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016章 :经济制裁 说起大华如今的第一首富,舆论自然首推淮阴方氏,这是一个传承上百年,累积过四代的大家族。全国各地都有方氏的银号商户,如今坐镇湘然的是方氏家主的第三子方羽山,也就是方子晏的父亲。只看方子晏平日的言行举止,想必就能揣度到方氏的财力。 但是如果你真的相信,那么你就大错特错了。 古训告诉我们,要眼见为实,然而身处于世,经验又告诉我们,眼睛所能看见的,往往是别人想让你去看的。真正大道无形的超级富豪,永远是大隐隐于市。 此时此刻,瀚阳白家的祖屋里,就密密麻麻的坐着二十多人,人人屏息止气,恭敬的望着端坐于上首的那人,不敢说一句话。这套祖宅年代久远,并且屡经波折,虽然被李二公子买下之后修缮得当,但是已然显得有几处破败。房间里光线不是很好,蒙昧昏黄,两只通臂白烛静静的燃着,不时的滴下一滴蜡油。一张巨大的沙盘摆在屋子当中,上面是很寻常的海域地形图,大华处于正中,三越、青疆、西域诸国环绕,海滨湛蓝,以细线勾画,十分详细。 只是和别家的沙盘略略有些不同的是,几十个金灿灿的金器,正端端正正的摆在各方势力的国都上。 “二公子,”端坐在左手第一位的老者形容俊朗,蓄着三寸短须,一身栗褐色的衣袍,看不出如何华贵。他紧紧皱着眉,似乎有什么难言之事,沉声说道:“我们千里迢迢的赶来,就是诚心向你请罪来的。” 屋子里一片死寂,没有人说话,没有出声,所有人都低着头,敬畏的看着自己的脚尖。 见上面无人说话,短须老者苦着脸继续说道:“请您这次一定要出手救救我们。” 外面传来清脆的蝉鸣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上面那个权威的声音。然而,没有,没有,还是没有。众人的一颗心渐渐冷了下去,手足都在发寒,心中无声的默念道:难道,真的无力回天了? “砰”的一声轻响,老者一咬牙,突兀的跪在地上,双手颤抖,手臂却青筋崩显。纵横四海多年,便是当今天子也不曾放入眼底的西凉叶氏家主,今天终于弯下他高贵的膝盖,跪在了那个他曾经从不曾正眼看过的人面前。 “二公子,叶氏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若是你不肯出手相助,我们便会一无所有了。” “二公子开恩!” 后面的二十多人齐齐跪下,人人心思酸楚,却又无可奈何。 常言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可是这才几年,就已经风水逆转了。 “咳咳——” 一声清淡的咳嗽声缓缓响起,却好似打雷一样震在了众人的心口上。 二公子身体不太好,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据传当年安霁侯还是瀚阳太尉的时候,曾经因为夏诸婴皇储失踪事件,而亲自监斩屠杀了湘然城白氏满门,当时二公子还不到半岁,却在行刑那天从城东的家中一路爬来,直到邢台,最终在白氏的喊冤斩首之时,一口心血吐出,染红了湘然邢台上的那朵紫阳雕花。 当年人们不明就里,还以为是孩子被血腥的场面吓到。然而两年后,夏诸婴皇储死而复生的返回天逐王域,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上报天听。众人这才知道白奕并非逃兵叛贼,乃是救驾有功之人,那么当年那场满门抄斩的血案就必须被平反了。 此时,再联系起当年李家二公子的情形,百姓们自然而然联想出各种神乎其神的版本。 天意如此呀,神佛托梦啊,童目通灵啊,总之是半岁的李二公子早就知道了前因后果,所以才会极力去阻止。不成之后,失望呕血,就此落下病根。 但是不管怎样,冤屈得到昭雪,忠良得到平反,皇家和军政两院明察秋毫,总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而李二公子妖星降世,身带诡秘之说,也是早早的流传于大江南北,和他的才名一同被世人称颂。 而此刻,这个被视为古往今来第一神童的八岁少年,正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华贵锦袍,脖领处缝着一圈白狐毛,簇拥着他俊秀的脸孔,越发显得如雪玉雕琢一般。 唐辰立刻奉上一杯茶,李铮浅浅的喝了一口,突然抬眼,好像此刻才看到诸人跪在他面前一样。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看起来温和淡定,却并不显得过分亲近,只是略略有些诧异的问道:“叶先生这是做什么,您是长辈,这样自降身份,不是在打我的脸吗?” 叶雍嵘脸皮发烫,却仍旧跪在地上,沉声说道:“上次叶贤无状,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二公子。我事后已经狠狠的教训了他,如今叶贤已经被施以宫刑,逐出了叶家长房,相信有了这次教训,他以后做事会小心的。” 李铮闻言眼光一动。 宫刑?那就是不能再有子嗣了,这样的话,叶贤这辈子也别想靠着长房嫡子的身份而妄图染指半分叶家的家产了。 他唇角牵起,仍旧是很淡定的一笑,说道:“贤少爷毕竟年轻,做事多少有些轻狂,只要年纪大些就会逐渐成熟。先生这样罚,会不会太重了些?” 叶雍嵘连忙说道:“年龄不是借口,他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 李铮微微叹息:“可是,大管事未免要怪罪我了。” 叶云止是叶贤的父亲,也是叶雍嵘的长子,正跪在叶雍嵘的身边。闻言抬首沉声道:“二公子言重了,犬子自作自受,怪不得别人。” 李铮放下茶杯,突然站起身来,走到叶雍嵘身边,扶着他的手臂说道:“外公请起。” 这声外公一叫出口,叶雍嵘的眼泪差点没流下来。倒不是对这位外孙有多么的喜爱,只是他知道,叶家终于有救了。 “诸位舅舅也请起来吧。” 李铮的母亲,正是西凉叶氏的主脉小姐,虽然是偏房所生,到底也是叶雍嵘的女儿。不然也不会有资格嫁给李九青为妾,这几年更是列为平妻,享有封号。只是这位已经嫁作人妇的叶小姐和自己的本家并没有什么来往罢了,倒是她的儿子,这几年经常出入西凉,和有着可怕财力的叶氏有些联系。 “其实这件事,也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可怕。” 才仅仅八岁的李铮站在沙盘前,面色淡淡的说道。从出生起就显露出可怕智慧的他,经过这些年的蛰伏和诸多变故的历练,已不可能如他外表一般,是一个心智简单的少年了。 他的手轻轻的点在东海三越的国土上,静静说道:“叶氏养了那些黄金刺客这么多年,也该动动了。” 无人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有叶雍嵘盯着他的手指,似乎微微捕捉到了什么。就听李铮继续说道:“想要化解官家商号对西凉银票的压力,挽回西凉钱庄的颓势,我有三条计策,你们可以参详一下。” “第一,东越和北越近期又在同南越开战,你们可以从中加以挑拨,给双方金钱和物资补给,扩大战局。第二,影响叶氏在朝堂上的暗势力倒向烈武侯,支持烈武侯派系的政见,公开支持南越。第三,等待时机,哄抬盐价,提高西凉钱庄的利息。” 李铮说完之后,缓缓转过身来,静静的看着众人,眼神精明的像是一只老狐狸,哪里像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只听他语气淡淡的问:“我说的,你们懂吗?” 懂吗? 所有人呆若木鸡,应该是不懂吧。 大华商行乃是归于宫内管辖,直接隶属于政院系统,从年前开始,他们就在筹备新一轮的经济封锁。想要借着国家的信誉,发行新的银票,取代西凉叶氏经营了几百年的货币垄断行业。 这一点,就算是叶氏富可敌国,但是他们却没有绝对的资本和勇气真的去和一国抗衡。这个时候,除了派出刺客暗杀政院财政司马,或是杀死夏氏皇帝,几乎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可是就算杀死了这些人,难道就能保证下一个上位的人不会来打叶家的主意吗? 大华的国力渐渐稳定下来,无论是哪一个君主或是政权,恐怕都不会允许叶家这样的庞然大物的存在吧。 今日来找李铮,也只是抱着万一的希望。可是他却不谋划国内,反而要去挑起三越的内战,还要叶氏倒向安霁侯的死对手淳于烈?这,究竟是什么原因? 李铮看着众人木然的表情,不由得微微一叹,解释道:“大华海域太短,国用食盐八成出自三越,而这么多年来,食盐的普遍交易都是以我西凉叶氏的银票兑现的。” 此言一出,叶雍嵘的双眼顿时暴涨出寸许精光! 对啊!他怎么就没想到!!! 已经年过六旬的叶雍嵘再也压不住满心的狂喜,暗暗道,对呀对呀,多么明显的事! 一旦三越内战,盐产量必定降低,大华公开支持南越,东越和北越震怒之下必当如以往般断绝与大华的经济贸易往来。那时候盐价必然一飞冲天,仓促间定会导致国内对西凉银票的需求增长!这时候商号再提高利息,不但能一举挽回西凉商号的颓势,还能重新掌握大华国内的经济主动权,使大笔黄金迅速回流!那个时候,就凭刚刚出道没多久的皇家商号,还敢同我们西凉叫板? 这一招曲线救国,不但棒打大华的经济大锤,脚踢三越的海盐虎须,更是能顺手痛宰内地井盐出产地的羊毛,大大的赚上一笔,简直就是一石三鸟的极品组合拳! 在场的都是人精,如果人家这样解释还不明白,那真的可以去死了。此刻人人一脸狂喜,看着李铮的眼神却充满敬畏。这时,再也没人敢小觑这个看起来还没沙盘高的少年了,恐怕这天底下,也只有叶贤那个二百五,才会不要命的去招惹他。 “二公子真是天纵奇才,我等不得不叹服。” 叶雍嵘静静的垂首,心服口服的说道。面对这样的智慧,若是他还敢拿出一副老子是你姥爷的大尾巴狼架势,就真的可以买块豆腐去撞死了。 李铮却一边小口的喝着茶,一边淡淡的说道:“我也是叶氏的一份子,为家族出力,理所应当。” 当然,没有人会真的敢认为他是理所应当。叶雍嵘静静的走上前去,放下一只乌木牌子,然后就带着风尘仆仆由云中赶来的诸多儿子,低着头退出了白氏主屋。 人渐渐散去了,李铮低下头,看着那只牌子,微微蹙起眉来。 忍了这么多年,终于该出手了。 “大华?” 他冷笑一声,将茶杯重重的搁在桌案上,茶水四溅,滚烫的落在手腕上,他却仿佛没有感觉到一样。 ————分割线————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017章 :过界者死 如果是小舟听到李铮刚刚在白氏大宅内所说的话,她一定会不屑的说道:“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翻版1973年的美元反击战,这一手姐姐早就玩腻了。 不过,她毕竟是拾人牙慧,不像李铮自学成才。 所以很可惜,她没能见识到这个世界人类登峰造极的智慧碰撞,所以也就无法成功的预测到,就在不久的将来,一场由食盐引起的可怕经济狂风将会席卷整个大华。多家商行将会因此而关门倒闭,皇家钱庄的如意算盘会全盘落空,云中叶氏再次主导大华商脉。而百姓们,也将会因为这场上位者的思想碰撞,而被无声无息的洗劫到最后一枚铜板。 战争已经开始,只是看不到硝烟。 在很多时候,以常人的智力根本无法理解这种经济刺客的可怕,比之熊熊的战火,他们来的更快,杀的更狠,而且悄无声息。 此刻,在岚溪山葵战峰山脚下,一场血腥的屠杀刚刚开始。 突然,黄保坐下的战马受惊,凄厉的哀鸣一声,人立前蹄,发疯一样的狂跳起来。黄保自小精通马术,也算是了得,这样的巨变之下都没被掀翻。周围的部下们见了大惊,纷纷簇拥而来,然而还没等他们靠近,几道血线冲天而起,以黄保为中心,最靠近的三人胸口登时爆出一溜血花,三只拇指长短的小型弩箭透体而出,狠狠的钉在坚硬的土地上。 “砰!砰!砰!” 三人的尸体前后倒地,黄保也终于在这时从马上摔落了下来,只听一声伴随着清脆骨裂之声的惨叫顿时响起。战马一脚踩在黄保的脚踝处,发疯长嘶。 众人这时才向那受惊的马儿看去,只见一柄飞刀刺进了马儿的左眼,没入刀柄,鲜血淋漓。 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这时才不得不再次向着那只牌子看去。只见在一处高高隆起的小土包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过界者死!” 终于,他们再也不敢以嘲笑的眼神,去望着那只牌子了。 “什么人?” 黄保怒喝道:“有种的站出来!暗箭伤人算什么本事?” 话音刚落,又是嗖嗖两道弩箭射来,两名靠近黄保身边的大汉登时中招,一眼被精准的射中膝关节,另一人却没这么好运,而是正中眉心,登时毙命! 日落西沉,风卷野草,方才马速太快,着了别人的道。大多数的战马都被兽夹和马索所伤,如今能骑的已经没有几匹。更何况这个时候,谁还敢坐在马背上,被人当做活靶子? “少寨主,对方暗器手段高明,我们不能留在这,我们大家一起跑,看他能如何?” 也许,所有人都是这样想,这个世界上,除了那个非人类的天生武痴苏秀行,难道真的还有人能以一敌百? “保护少主人!” 中年男子沉声说道,队伍急速收缩,靠在一起。男子面色低沉,谨慎的举着战刀,突然冷声说道:“走!” 所有人顿时发足狂奔,无人不想突然长出一双翅膀来,好离那个躲在树林里的煞星远远的。 一个,两个,三个,十个…… 越来越多的人跑过了那个牌子,可是却没有像一开始时一样立刻被射杀,众人的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希望来。 就算他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 既然是一个人,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越过了那条界线,就在那块牌子被无数双脚践踏过之后。一道火箭突然射来,可是却不是向着众人而来,而是射在一只土黄色的小包上。 所有人顿时一愣,为防偷袭,他们聚拢在一起,所以此刻,近百双眼睛全都盯在那只土黄色的小包袱上,听着火绒燃烧的嘶嘶声响,无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于是——“轰!!!” 巨大的爆破声掀起大片烟尘,间中夹杂着无数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血肉糅杂,支离破碎,强劲的冲击波掀起的气浪,将人的身体弹飞好远。几株巨树拔地而起,坚硬的石块四分五裂,大片的草地杯掀飞,露出光秃秃的土壤。 这是一场灾难,对于从未见识过火药威力的人来说,更是一场无法理解的灾难! 小舟必须要这样做,之前设置路障伤害战马,安插恐吓的牌子,射杀狂风寨的人加以威慑,都是为了让这些人下马离鞍,缓缓的走到火药的爆破点。 火药的威力不够大,也无法进行远距离遥控,更因数量不够多,而无法持续连环爆破。如果他们骑在马上,拉成一排,那就一定有漏网之鱼,而小舟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有人逃出生天,好好的活着。 她从树丛里站起身,很淡定的走上前来,一边走一边留意着那些还在挣扎着的马贼,然后拿起匕首,很人道的为他们解除最后的痛苦。 太阳渐渐的落下山去,金黄色的光线照在她的脸上,有着一种妖艳的美。 她穿着浅粉色的小褂子,像是采花一样,慢慢的走在这一片修罗场中。一刀一刀的吞噬着这些彪悍的生命,脸上却没有半丝的不忍和难耐。 杀人就是这么简单,武力永远不是杀人的唯一方式,只有有脑子的人,才能更轻松的造成更大规模的杀戮。 “你、你是谁?” 黄保面皮发白,一条腿已经被炸烂了,鲜血潺潺而出。他艰难的挪着身体,惊恐的往后退,看着那个小女孩转瞬之间就将全场杀了个干净,头发差点没竖起来。 “别杀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小舟站在他面前,突然微微一笑,眼睛邪魅的牵起,闪动着琥珀色的光泽。 “你能还我一只手吗?” 她突然没头没脑的这样问道。 黄保一愣,也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可是下一秒,他竟然一咬牙,挥刀就狠狠的砍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啊!” 巨大的惨叫声顿时响起,鲜血如潮,喷涌而出,黄保的断臂软软的掉在地上。他咬着牙苦忍着身体的痉挛,双眼通红的问道:“这样可以了吧,请饶我一命!” 小舟也是愣了,随即竟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可是她面上虽然在笑,眼底却没有半点笑意。她弯下腰,脸蛋红红的,摇着头说道:“不好意思啊,我说的不是你这只手。” 失血过多的晕眩一波波的袭来,黄保紧咬着唇来强迫自己清醒,他紧紧的盯着小舟,却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不过像你这样的人物,我怎么能留着你将来找我报仇呢?” “我不会……” 然而他的话却没有说话就戛然而止,一道血线开在他的喉间,扬起一道妖异的线条。小舟站起身,扫视着这片狼藉的战场,脸上连一丁点的波动都找不到。 好了,她默默的点了点头,该去狂风寨救爹了。 回到树丛后牵起自己的马,以一个八岁孩童的身体,独力杀了一百多人身上却没沾一滴血,在这个时代,这根本就是一个神话! 她翻身跳上马背,默然的看着那堆破败的尸体。 冷兵器时代以刀剑伤人,一人不过数十人之敌,已是当世强者。而二十一世纪以军火伤人,一枚原子弹、核武器、生化装置能毁灭一城一省一国,一人乃是数百万千万人之敌,是为科技。 在这个孤陋寡闻、寒酸落后的时代,如果还要憋憋屈屈的被人所制,那她就真的可以去找根绳子吊死了! 她是谁?她是连国防部都敢跟着叫板的国产007?是享誉整个雇佣兵军界的aaa级杀手李猫儿?是非洲战场上摸爬滚打了n多年的冷血杀人利器?不要说现在是困在一个八岁小孩的身体里,就算是困在一只蚂蚱的身体里,她也能找准穴位利落精准的咬死你! 谁说杀人要靠身手了? 小舟冷哼一声,转身就策马而去。 夜幕完全降临,天地一片肃杀。 此刻,距宋小舟和李铮见面还有二十七个时辰。这一天,他们两人中,一个制定了将会使整个大华国力后退五到十年的经济计划,一个首次在大华国境内使用了超时代的杀伤性武器。 于是,因为有了两个本该死去却没有死去的人的存在,整个天下的运势都必将有所改变,这个封建社会,也必然会比照以往的很多年,有很大很大的不同。 花厅内,正在吃饭的李铮微微一愣,侧耳听着那声巨大的声响,皱眉问道:“什么声音?” 唐辰连忙恭敬的低头:“属下这就去查。” 夜里,一场大雨瓢泼而下。 ————分割线———— 二更完毕。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018章 :子不教,父之过 如果是唐晓诗,她一定会隐匿行踪悄无声息的摸进去,然后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该干掉谁就干掉谁,以最直接的方法救出人然后掉头就走。如果是楚乔,她则会制定好攻击方案,分析好作战计划,研究明白敌方阵营里的善恶程度,确保人质绝对的安全,并在不滥杀无辜的情况下,才会有所行动。而如果换了是黄敏锐大小姐,则会直接码齐人手,带着大部队上去以势压人,最后还一定要脚踩在贼首的脑袋上,很风骚的说一句:就凭你也敢来招惹我? 总结来说,小诗是单兵刺客,楚乔是作战参谋,黄大小姐则是败家富二代。 遇上这三个,也许都不是最倒霉的,最起码不会造成大规模的杀戮,也有说话讲道理祈求活命的机会。 只可惜的是,李猫儿是只匪,还是只不咋讲道理的匪,她的逻辑是:斩草必定除根,杀人定要断子绝孙,动静总是越大越好,做人低调那是因为技不如人。 可怜的狂风寨成员们还不知道,这一次,他们是遇上同行了。 一声树叶摩擦的轻响,瘦小的影子自树枝上倒吊下来,两只手柔若无骨的缠上那名哨位的脖子,冰凉的匕首像是野兽森冷的牙,然后轻轻划动。 只听“唰”的一声轻响,像是风吹过麦田,麦穗摇动时发出的声音。哨位瞪大眼睛,手捂着脖子,连叫都叫不出一声来,就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两脚轻盈的落在草丛里,这座原始丛林不知道已经存在了多少年,地上的积叶足足有一尺多厚。小舟猫着腰,一双眼睛像是黑暗里闪烁的宝石,一手横在身前,握着匕首,仔细的听着周围的一切响动。 狂风寨在岚溪山一代横行霸道惯了,十多年没人敢挑战他们的权威,时间长了,他们就真的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了。就比如现在,如此大的一个山寨,外围的哨位竟然只有两个,其中一个还睡着了。 小舟的嘴角轻蔑的牵起,冷冷的笑,缓步走上前去,匕首顺着哨位的背心狠狠的插了进去! 从下向上刺入后背可是避过肋骨,直接刺入肺部,一击致命而且让伤者无法发出声音,这是解决哨兵的最好法子。 毫无意外,那家伙眼睛刚刚睁开就又闭上了,只是这一次,似乎要睡的久一点。 小舟很轻松的靠近了那座巨大的碉堡,狂风寨毕竟再此经营了二十几年,从最初的小山贼起家,一点一点的消灭了岚溪山的其他马帮,经过这么多年的修葺完善,此刻从这个角度向他们的老巢看去,就像是一只隐藏在黑夜里的野兽,穿着狰狞的铁甲,根本就不是一个山寨,看起来更像是一座小型的军事基地。 以小舟目前的实力,若是这样冲进去,和找死没什么差别。她可没有003那么可怕的单兵能力,也没有005那么缜密的战斗思想,更不像某位败家子一样,背后站着一票有钱有势的牛叉亲戚,所以她自然也不想干难度系数这么高的大活。 所以她牵过自己的马,爬上马背,拿出自制的折叠式劲弩,安装完毕之后,从背囊里拿出那颗血淋淋的人头。然后,对准狂风寨的大门门辕,嗖的一声就射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立刻调转马头,很没出息的掉头就跑。 而狂风寨,却因为她的这一箭而炸开了锅! ** “诸位,你们怎么看?” 宽敞的大堂上,坐着狂风寨的四位寨主,除了驻扎西北边境的五寨主,整个权利机构都已聚集在此。 大寨主黄庭玉看着桌子上那颗血淋淋的头颅,一双眼睛像是烧起了大火一样,满是血丝,红的可怕。他今年已年过六十,老来得子,对黄保甚是宠爱,不想今晚却晴天霹雳,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怎能不让他肝肠寸断? 四寨主田秀沉声说道:“能干掉阿保他们一百多人,而不放走一个,这样的战斗力,整个岚溪山一代也只有两人能够做到。” 其他三人显然知道他说的是哪两人,一时之间,全都陷入沉默。 三寨主丁云皱眉说道:“不可能是李家干的,我们和瀚阳西北边军向来有往来,阿昊又在西关任职,李梁这几年每年都要来湘然几次,未必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和瀚阳军方的联络向来由丁云负责,见他推脱,田秀冷冷一哼,说道:“难道是方羽山?他虽然家大业大,可是做这件事,又对他有什么好处?” 丁云说道:“我也没说是方氏干的。” “那是谁?”田秀转过头来,眼神锐利的说道:“一百多人,不到一盏茶之内全都死了,死状惨不忍睹。现场除了阿保他们,没有一具敌人的尸体,有些人的刀甚至都没染血!谁有这种实力?除了军方和方氏,整个岚溪山就只剩下我们自己了,难道是我们自己人干的?” 丁云闻言顿时大怒,厉声说道:“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心里自然清楚!”田秀今年也三十多岁了,和三寨主丁云、五寨主丁昊是师兄弟,都是黄庭玉的徒弟,只听他冷冷的说道:“今晚你去哪了?” 丁云双眼圆瞪,恶狠狠的说道:“你怀疑我?” “我只是问你去哪了!” 两人都站起身来,怒目而视,二寨主肖胜五十多岁,早年跟随黄庭玉打天下的时候坠过马,从此就一直坐在轮椅上。他淡淡的说道:“小云,既然阿秀怀疑你,你不妨告诉他你刚才到底去了哪?” 丁云胸膛起伏,气的咬牙切齿,冷声说道:“我去了妱花楼。” 田秀嗤之以鼻,冷笑道:“逛窑子还用带二百多人的护卫队,防着窑姐咬你吗?” “我还不就是防着你!”丁云怒道:“自从上次你办砸了差事,师傅让阿昊驻守西关,你就一直怀恨在心。像你这种小人,谁知道能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你还恶狗先咬人?”田秀喝道:“还不是你觊觎寨主之位,以为阿保若是不在了,师傅年纪已大,二寨主身子不变,再加上你兄弟在西关的势力,你自然而然就是寨主了。所以才在今晚带齐人马出去害了阿保,不然你怎么能这么巧第一个发现了阿保他们的尸首?” “我是听到了声音,才派人去查看。你这么一口咬定是我,是不是心里有鬼,这件事本来是你干的,你想害了阿保再来害我,这寨主的位子就是你的了?” “你……” “住口!” 黄庭玉冷冷的说道,一双血红的眼睛犹如鹰隼,犀利的盯在着两个徒弟的脸上。 “我还没死呢,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了?” “大哥,”二寨主肖胜说道:“弟兄们来报,这两个月总是能看到方羽山的那个小儿子带人在山里走动,不知道是在干什么,前几天何二去问了下,还被那小子抽了两鞭子。你看,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缘故?” 黄庭玉低下头,看着黄保那颗血肉模糊的头颅,一颗心仿若是被扔进了油锅,狠狠的抽痛了起来。他音调低沉的缓缓说道:“不管是谁,是家贼,还是外鬼,明天这个时候,就一目了然了。” 头颅的另一边,还放着一只箭,箭端上,还有一张纸,上面写道:子不教,父之过,明日此时,来取你狗命! ————分割线———— 第一章,六点有二更。 广告一下:推荐艾可新文《特殊军皇妃》。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019章 :借刀杀人 连狂风寨的人都知道这两个月方子晏在满世界的通缉她,她自己自然也是一清二楚。就连小刀儿三虎他们那群人平时出门打猎都要小心翼翼,生怕遇上那位红了眼睛的大少爷。 岚溪山占地虽广,林子虽密,但是打小就在这长大,并且深谙追踪之术的007若是想找人,可没那么麻烦。更何况,她要找的还不是一个人呢? 看着眼前那二三十个在林子里瞎转悠的身影,小舟不由得有点失望。 看来这家伙身份地位不咋地呀,才带了这么几个人。不过转念一想也是,这家伙若真是大户人家出身的豪门子弟,早就派人各村各县的找了,何必自己出来这么费劲? 不过这当然只是小舟个人的想法,她不知道方子晏的特殊身份,让他无法动用官家势力,也不敢过分的抛头露面。而且因为他和方氏的特殊关系,他也不愿意开口求人,所以才会让她这个罪魁祸首逍遥法外这么久。说起来,不得不说某小孩的运气实在不错。 不过失望归失望,该做的事还是得做。 于是,宋小舟立刻恢复了她街头小霸王的霸道气焰,抓起弹弓,嗖的一声就砸在方子晏的脑门上。 这样的手劲,这样的准头,想不受伤也难。方子晏的脑门顿时渗出血来,他痛呼一声,猛的转头看去,可不就是那个他日思夜想恨的咬牙切齿的臭丫头? 所谓仇家见面,份外眼红,尤其还是在对方如此挑衅的状况之下。 方子晏一双眼睛像是刀子,狠狠的盯着小舟,冷冷的说道:“天堂有路你不走……” “我呸!” 话还没说完,就被那小丫头片子无礼的打断,宋小舟骑坐在马背上,叉着腰骂道:“瞧你那龟孙子样吧,还想抓我?回家再好好修炼几年吧,省的挨了揍又跟娘们似地哭哭啼啼的。” 方子晏被气的眼睛发黑,阴测测的说:“你再说一遍?” “你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贱?人家骂你,你听一遍还不过瘾是不是?” 宋小舟气势汹汹的挺着小胸膛,得意洋洋的说道:“告诉你,再说一百遍都行,关键是我现在没时间。走之前奉劝你一句,别再在这边瞎晃悠,得罪了我,没你好果子吃。” 宋小舟说这话时的表情,那真是要多嚣张就有多嚣张,她完全把自己想象成了某岛国的天皇和首相,完全不在乎脸面问题。一边说着,还一边掉转马头,回头挥着拳头警告方子晏:“别跟着了啊,不然揍你。” 方子晏冷哼一声,一张脸阴的像是黑沉沉的雨云,眯着眼睛冷冷的说道:“想跑?” 两伙人就这样在岚溪大山中展开了激烈的追逐,宋小舟生怕他们追丢了,还一边跑一边回头喊:“喂!你们真追啊?告诉你,我可是由后台的人!” “喂!我爹可是这附近一代的老大,你敢得罪我,不要命了?” “喂——” 喊到后来,连小舟都有点喊累了,在林子里转悠了大半天,眼看着天色渐黑,小舟拨马就向狂风寨的方向飞驰而去。以方子晏的身份地位,自然不会害怕这个满嘴大话的小屁孩,也是年轻气盛来了脾气,带着人就追在了后面,一群人就这样向着狂风寨的风向飞速而去。 这个时候也顾不得隐匿行藏了,小舟趴在马背上,直直的就往寨里冲。严阵以待了一整天的狂风寨暗哨们纷纷弯弓搭箭,可是还没射几下,就听后方有更多的人马飞速而来,连忙把精神更多的都用在了后面。 庄浩皱着眉,护在方子晏的身旁,见这群人连声招呼也不打,上来就射箭,顿时升起一丝怒气。对着方子晏说道:“少主人,这里是狂风寨的地界,这些人,都是这一代最有名的马贼。” “原来是个小土匪。” 方子晏冷冷的说道,他先入为主,早就觉得小舟不像是好人家的孩子,这时更是没有怀疑。冷冷的说道:“你去叫他们把人交出来。” “是。” “来者何人?为何闯我家山寨?”狂风寨的暗哨头子站在角楼上,冲着下面大声喊道。 庄浩策马上前,朗声回道:“我们是方子晏公子的部下,我们少主人有话,让你们马上把人交出来,以免生刀兵之祸。” “方子晏?可是湘然方氏?” “正是。” 那人一听,顿时怒了,怒声说道:“我们少寨主如何得罪了你们?你们下手竟然如此狠毒?我家寨主和你们方老爷相识多年,方公子怎可如此不顾念两家情分?” 方子晏闻言眉梢微微一挑,暗暗道:“竟然还是个少寨主?” 想起那小孩嚣张跋扈的样子,顿时冷冷说道:“子不教,父之过,没什么情分可言。限你们半个时辰把人交出来,不然的话,我就自己进门来抢。” 山风滚滚,大地铺金,两方人马虎视眈眈的对持着,另有哨兵急速奔进大堂,向黄庭玉报告道:“禀报寨主,那个方家的小儿子,带着人杀上门来了?” “方家?” 一时间,堂上的几人同时叫道,田秀更是不可置信的问道:“你确定是方家吗?他们怎么说的?” “那位方子晏少爷说,子不教,父之过,限我们半个时辰之内把人交出去,不然的话就亲自进来抢。” “岂有此理!” 黄庭玉大怒,终于知道了杀害自己儿子的仇人,怎能不让他气愤。他早就想过,如果不是家里人做的,那就定是黄保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人,才会遭致杀身之祸。没想到,竟然真的是方家? “他们来了多少人?” 哨兵回答道:“人不多,只有二三十人。” “二三十?”黄庭玉冷笑一声:“方氏太狂了,还真是不把我狂风寨放在眼里。” “小云,整顿人马,去把那小子给我干掉!” “师傅!”田秀惊诧道:“那可是方家的少爷啊!” 黄庭玉眼睛一瞪,缓缓说道:“难道你要拿为师的头去取悦方家吗?” 田秀浑身一凉,连忙跪在地上,沉声说道:“弟子不敢。” “拿刀来!” 黄庭玉冷喝一声,暗暗道,既然你方氏欺上门来,我也不能束手就擒,大不了鱼死网破,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 战争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爆发了,狂风寨的利箭像是雨水一样席卷而来,庄浩大怒,一边挡箭一边说道:“少主人,这狂风寨的人也太大胆了,我们还是先暂且退避,点齐人马再来。” 方子晏也是面色铁青,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山寨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这段日子,他处处不顺,心里早就憋满了火,此刻更是愤怒,眉头一皱,回头对另一名部下说道:“你马上去李梁的府上,告诉他,一个时辰内若是不到,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分割线———— 肚子实在疼得受不了了,字数有点少,抱歉。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020章 :趁火打劫 当狂风寨的厮杀声惊碎了湘然城门的时候,宋小舟一炮轰死了上百名马贼的战绩也传到了李铮的耳朵里,唐辰皱着眉说道:“岚溪山附近的居民传的绘声绘色,说是天公打了一个雷,就把那些马贼全都劈死了。二公子,愚民之言,不可尽信,便是苏秀行大人亲至,也未必能瞬息间杀人过百,依属下看,这里面有诈。” 唐辰说完,却并未得到主人的回复,他低头看去,只见李铮微微皱着眉,似乎想起了什么,却又不敢确定,少见的露出几分飘忽的神色来。 他不由得略感好奇,低声问道:“二公子?二公子?” 李铮却并未回他刚才的话,反而是淡淡一笑,起身说道:“这个世上,能在瞬息间杀人过百的神通倒不是苏秀行一人独有。早些年,我也见识过这样一位奇人。” 唐辰低着头不敢回话,他知道,自己这位少爷看起来平和,实际上却是位冷酷狠辣的主,而且性格有些古怪。明明是个不大的小孩,说话却老气横秋,不同于外面那些将他视为天才的旁人,唐辰整日跟在他身边,早就有所察觉。少爷总是提起一些当年的事情,而看少爷这个年纪,真不知道他说的当年是指多少年以前,一年两年?还是五年六年?那个时候,恐怕他才刚学会走吧。 “唐辰,备车。” 李铮拿过衣架上的外套就穿在身上,明明是八岁的身子,可是却生生透着一股老练的风范。 唐辰一愣,问道:“二公子要去哪?” 李铮穿上皓白的靴子,闻言说道:“岚溪山。” ****** “立刻整兵,火速赶往狂风寨!” “大人!”湘然城城守莫少乾惊慌叫道:“那狂风寨可不是一般的马贼,盘踞岚溪山二十多年,人数多达五千,人人悍不畏死,他们寨中的五寨主丁昊目前还在西关为将,实不可轻易出兵啊!” 李泰已然穿好战甲,闻言一把推开他,回过头来怒声说道:“你知道什么?那位祖宗若是出了事,别说他狂风寨,就是你我都要跟着一起掉脑袋!就算是太尉大人和安霁侯出面也保不住!马上去整兵,再延迟半刻,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你我了!” 莫少乾呆愣片刻,痴痴问道:“那位不是方羽山的儿子吗?方家如何会有这么大的势力?” 李泰长叹一声,无奈的说道:“我说莫老哥,你真是空座宝山却不识宝,一个方羽山值得李太尉每年长途劳顿的来往湘然十数次吗?这位,那可是紫阳家族的后人啊!” 莫少乾顿时面色大变,双眼几乎瞪出了眼眶,他愣愣的看着李泰。终于,好似突然间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转身就往外跑,步伐踉跄,几次险些摔倒。 李泰见了不由得叹了口气,暗暗道:我才到这一天,怎么就遇上这种事? 不出半盏茶的时间,湘然大军集合完毕,浩浩荡荡的就出了城门,向着岚溪山的方向快马而去。李泰和文官莫少乾坐在马背上,黑夜中层云翻卷,一场大雨正在酝酿之中。 ****** 小舟原以为,前面顶多也就吵个一小会,毕竟狂风寨的实力摆在这,方子晏在她心里又是个没什么能耐的纨绔败家子。把他引来,也不过就是想趁乱混进去,然后摸进大堂放上几包炸药,将那帮家伙一锅端了。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位大少爷竟然还真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火爆脾气,除了欺负欺负他们这些没钱没势的小孩,遇上大棒槌也敢冲上去死磕。不由得心里对这家伙的印象大为改观,暗暗道,你今天若是因为这事就撂在这了,我事后保证不刨你的坟。 几千山寨马贼对上三十个小护卫,这场仗怎么看怎么显得有点滑稽。好在夜色浓郁,借着树木阻挡,方子晏还是强自撑了一会,才带着手下的人退去。走的时候很光棍的撂下两句狠话,说让狂风寨的众人等着,看那样子,好像是去搬救兵去了。 小舟满心期许着他能带回个三头五百的人马,来场刺激的大决战。谁知左等他不来,右等他也不来,等的她都要睡着了的时候,山下马蹄突然如闷雷般滚滚而来,大地轰隆巨震,上万匹战马呼啸奔腾,火把连绵如海,一望无际,小舟大略的目测一番,竟然足足有三四万的人马,就这样漫山遍野铺天盖地气势汹汹的向着狂风寨杀将而来! 什么叫做的嚣张?什么叫做牛叉?宋小舟今天总算是彻底的见识到了。真该把黄敏锐那丫头叫来,让她也好好看看,别老把上初中时叫了二十个大头兵欺负小学生那种烂事挂在嘴边上。 看看人家,随便打个群架都能叫来几万人啊! 宋小舟一边感慨摇头,一边在心里暗暗跟自己说,以后再遇上那家伙,一定要绕着圈躲着走。 方子晏很有性格,话也没说一句带着人就杀进了山寨。 见惊动了官方,连湘然城守军都提刀杀来,黄庭玉只当是方家收买了湘然城守。刚刚承受了丧子之痛,又莫名其妙遭到围剿的黄庭玉悲愤莫名,带着五千凶悍马贼就杀出辕门。莫少乾倒是想问个清楚,可是在这样混乱的战局上,谁能听到他那小嗓子喊的话,更何况他还晕血,只是远远的伸着脖子往里瞧,压根就没敢进去。 正所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方子晏是不是君子我们姑且不论,反正此时此刻,宋小舟这个地地道道的小土匪正一边在贼窝里翻箱倒柜的往小包袱里装金银珠宝,一边四处找关押丁户的地牢。 她人小个子矮,再加上如今的局面实在混乱,她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到处乱跑竟然也没人管她。偶尔遇上被吓尿了裤子脑袋不怎么清楚的土匪,还会好心的给她指指路。 终于,“咔嚓”一声脆响,锁头顿时落地,小舟拿着火把就跳进地牢,大声叫道:“爹!三哥!” “五儿!” “五儿!” “舟丫头!” 杂乱的声音顿时响起,小舟心中一喜,拿着火把就冲进人群,一眼看到形容微微有些憔悴的父亲,一双眼睛顿时就红了起来。 “五儿,你怎么来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小舟抽了抽鼻子,暗骂自己一声没出息,连忙说道:“不知道什么人和狂风寨的人打起来了,我趁乱就偷偷进来了,爹,快跟我走吧!” “不行啊!”宋离泉还没说话,旁边就有一个邻村的丁户说道:“若是狂风寨的人回来发现我们跑了,我们麻烦就大了。” “你爱走不走,没人管你!” 小舟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转头对她爹说:“爹,狂风寨这下不行了,他们的对头很厉害,能不能活过今晚还是两说呢,咱们快走吧。” 宋青野在一旁也说道:“爹,小舟说得对,咱们走吧。” 宋离泉看着女儿一张脏兮兮的小脸,心里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心疼。 小舟才几岁啊,外面这兵荒马乱的,她跑了这么远,得冒多大的险。他一把抱起女儿,然后说道:“我们走。” 一场盛大的越狱行动,就在这个夜黑风高的晚上轰轰烈烈的展开了。小舟趴在她爹温暖的胸膛上,语调清脆的给众人指路。外面的战争已经白热化,狂风寨的诸人此刻早已杀红了眼睛,满眼都是穿着军甲的湘然守军,哪里还顾得上这群愣头愣脑的土老帽?遇上那不开眼的,竟然还告诉他们兵器房的方向,让他们去取兵器加入神圣的护寨战争。 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后山,小舟带着众人就打算翻山越岭扬长而去。不想却在这个时候,只见一弯明月钻出云层,清淡的月光之下,此次行动的大功臣方子晏气势汹汹的纵马而来,双目喷火,一张俊脸也生生就狰狞了起来,一边跑还一边狂喝道:“站住!” “五儿,他是什么人?” 小舟一愣,心想这位老兄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连忙说道:“是我的朋友,就是他带我来这的。三哥,我还有事,你带着爹先走。” “不行,”宋离泉皱眉道:“这这么乱,你要干什么去?” “爹,我真的有要事,你放心,我一个小孩,谁也不会为难我的。”小舟说着就爬上了马,对宋青野说道:“三哥,快和爹走,娘还在家等你们!” 说罢,掉转马头就快速离去。 宋离泉和宋青野没有战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小舟消失在夜色中,而方子晏则是带着人,牢牢的追在她的后面。 “没事的爹,小舟的朋友带了很多人,不会有事的。” 可怜的宋氏父子,只能这样自我安慰,然后就跟着一群逃难般的丁户,偕老扶幼的向家赶去。 ** 小舟的“朋友”的确是带了很多人,虽然这一次被她耍的团团转,但是方子晏有一件事却是猜对了。 他认定,以那小孩的狡猾程度,如今狂风寨大势已去,她一定会从后门偷偷逃跑。所以才带着下属赶往后山,果不其然,正好遇见正在大逃亡的舟儿丫头。 开什么玩笑,这一次为了抓她,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若是还让她逃之夭夭,自己真可以去一头撞死了。 夜里风大,卷着地皮上的野草呼呼的吹,小舟跑在前面,方子晏带人追在后面,马蹄滚滚,敲打在荒芜的草地上。天边闷雷阵阵,云层压的极低,月亮隐匿在乌云之中,一场大雨憋了许久,却就是下不来。 此时此刻,就在这条古道的前方,二十多骑战马正护着一辆马车,急速的行驶在驿道上。 这群人人人彪悍有力,穿着栗色蓑衣,腰悬青背鲨鱼刀,战马训练有素,在这样的环境下,不发出一声沉默的前行,有着说不出的气势。 “二公子,后面有人在靠近。大约三十多人,人人佩刀骑马,从岚溪山南侧方向而来。” 探马奔回,一路狂拽,马上的大汉身手极为灵敏,一把勒住马缰,人如迅狼,纵身跃下马背,单膝点地,声音如铿锵金戈,沉声说道。 四下里一片死寂,只有大风仍旧在一刻不息的刮着,掩去了这天地间的一切声音。 窗子被打开一条缝隙,李铮的眉梢静静的挑起,说道:“不必理会,我们继续赶路。” “是!” 然而没走多远,一匹马突然从后面赶上来,马上的小孩看起来不过七八岁大,穿着一身粉红色的小褂子,一边跑一边大喊道:“救命啊!有强盗啊!” 李铮微微皱眉,唐辰等人也是转过头去,就见那小孩几步冲到众人面前,哭丧着脸叫道:“各位大叔救救我吧,有强盗在追我!” 唐辰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这个小孩,略略有些疑惑的说道:“你说有强盗追你?你身上有什么值得让强盗追的?” 小舟顿时一愣,心想自己身上现在还真是没什么东西能让强盗追的,刚才偷来的那一大包金子都在三哥身上,此刻她除了胯下这匹马,就没值钱的东西了。 于是,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开口道:“他们贪恋我的美色,想要糟蹋我的清白。” 一时间,所有人的脸色顿时一黑。 看着那小孩理直气壮的模样,有人几乎笑出声来。李铮坐在马车里,却觉得这孩子信口开河,说话没一句是真的,撩开帘子对唐辰说道:“继续走,不要管她。” 唐辰点了点头,正想吩咐,刘雀突然走到马车旁说道:“二公子,后面的人追上来的,领头的,竟然是方家的那位方子晏。” “方子晏?” 李铮的眉头,不由得紧紧的皱了起来。一些压抑了许久许久的东西,突然间好像毒蛇一样蔓延上他的胸口,让他的笑容一时间都显得冰冷且狰狞。 “方子晏——” 他低低的重复,然后突然笑道:“有趣。” “二公子?”纵然不知道原因,但是自家公子对这位方大少爷的态度,唐辰多多少少还是了解一些的,连忙问道:“我们?” “让那孩子上车来。” “啊?”唐辰不由得一愣。 李铮的丹凤眼斜斜的挑起,风轻云淡的看了唐辰一眼,说道:“让她上来。” “轰隆”一声巨响突然响起,憋了好久的闷雷终于狠狠的炸在头顶,几滴冰冷的雨水噼啪落下,一场滂沱大雨,终于到来了。 ————分割线———— 今天没有二更了,大家不用等了。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021章 :恰逢年少时 车门打开,女孩子如同灵巧的猫儿,一跃就跳了上来。车内光影暗淡,烛火被风吹的微弱摇晃,男孩子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袍子,靠在软垫上,手拿着一部书简,由下往上的挑着眉,静静的打量着这个漏夜策马不请自来的孩子。 小舟似乎也没料到车里竟是这么小的一个男孩,因为一些历史原因,她总是自动忽略自己的真实年龄,自以为是的认为其他同龄人都是白痴。所以下一刻,她突然扑上去伸出手捂住了李铮的嘴,然后在唇边竖起食指,使劲的做着噤声的手势。 黄豆粒大小的雨点突兀的砸下,狂风平地卷起,发出野兽般呜呜的声响。外面的一切都被笼罩在嘈杂的声音里,唯有这一方窄室,两个小孩大眼瞪小眼的互望着。 难得小舟这次很有自觉性的意识到自己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而且这看起来不咋地的小孩外面还有一票帮手,所以也没有动刀动枪的威胁人家闭嘴噤声。而是走柔情路线,一边点头作揖,一边可怜巴巴的望着他,一幅大哥你一定要帮帮我,外面那帮家伙都是色狼的萝莉表情。 急促的马蹄声从后而来,方子晏今儿算是铁了心要将这小东西抓住了,不但调来几万人打群架,把一个有着二十多年革命历史的黑帮团伙给咔嚓掉了。现在更是顶风冒雨不辞辛苦的策马狂奔,看样若是抓不到她,真是死都不甘心。 其实两人也没多大的仇恨,不过是俩小孩打了一架罢了,方子晏比较熊,没打过人家还挨了揍,然后就小肚鸡肠的穷追不舍。小舟坐在车里瘪瘪嘴,暗暗道,古代人心胸真是太不宽广了。 掌心处柔软湿润,小舟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还捂着人家小孩的嘴。见李铮乖乖的样子,似乎也没有想要张嘴狂呼的欲望,就讪讪的松开手。放下手之前,见这小男孩唇红齿白的实在可爱,竟然还伸出魔爪在他的脸上轻轻的捏了一把,然后像只小狗一样的凑过去,在他的耳边悄悄的嘀咕道:“小弟弟,不要叫哦,帮姐姐这一次,姐姐一辈子都感激你。” 或许是女孩子长的比较早,这个时候的宋小舟看起来的确比李铮高出那么小半个头。她一边说着,一边还很自来熟的拿起李铮放在小桌子上的杯子,仰头就喝了一口。清澈的液体刚一入喉,就像是一团炭火一样火辣辣的滚入喉间。她连忙捂住嘴,小脸蛋瞬间升起一抹潮红,皱着眉看着李铮,无声的拿眼神控诉他:小孩不大,你竟然喝酒? 从始到终,李铮一直微微皱着眉,表情波澜不惊。 他很淡定的换了一只杯子,然后倒了酒,静静的喝。看起来不动声色,可是心底下却翻起了滔天巨浪! 真是太大意了,竟然让一个小孩轻易近身,还捂住了他的嘴。如果这个孩子不是普通人,而是别人派来的刺客,现在哪里还有命在? 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对别人失去了戒备之心。所以,他此刻的心情的确很懊恼,不太高兴的向那小孩看去,皱眉暗道:这个孩子的动作未免也太快了,就连是他,一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她才多大?八岁?九岁? 小舟看着李铮的表情,却暗暗感觉到了几分不安。 他的视线太平静,目光太深邃了,完全不像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这种审视的目光,就像是安静的眼镜蛇,虽然很平静,可是随时都有暴起伤人的可能。她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下,聪明的放下了他的杯子,也以平静的目光静静的审视着他。 外面大雨滂沱,马蹄声声,马车内一灯如豆,两个小孩安静的坐在两侧,以超越年龄的成熟互相打量着,各自的心里,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安和熟悉。只可惜,一切的思绪只是在转念之间,让他们根本就不可能往下联想。很快,有人轻轻的敲在马车的壁板上,唐辰在外小声的说道:“二公子,方少爷到了。” [奇书网 www.qisuwang.cc] 小舟闻言,顿时有点紧张,听他们这口气,怎么好像和那个败家子是老相识? 李铮闻言,起身就要下车,临走前回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说道:“呆在这。” 他的声音很轻,还带着几分孩童的奶声奶气,可是话里面透出来的气势,却让人心颤。小舟缓缓握住手,很肯定的意识道,这个孩子,绝对不简单。 帘子一动,外面的车门打开,有人早就打起了伞,李铮一身白袍,年纪虽小,气质却是超然皎洁。站在茫茫雨夜之中,淡淡的看向对面马上的少年,拱手道:“方少爷,好久不见。” “怎么会遇上这个阴阳怪气的小子?” 方子晏眉头一皱,心下生起几分不舒服。 不知为什么,打小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不喜欢。总是觉得这孩子目光静静的望过来,似乎暗藏了许多他所不能理解的东西。尽管他是安霁侯的儿子,尽管他才只有八岁,但是就是觉得让人无法亲近。 “李铮?”他皱着眉说道:“你怎么会在这?” 李铮淡淡一笑,说道:“此地风景如画,我来观赏。” 方子晏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这个小崽子,明明只有七八岁大,说起话来却偏偏像是五六十岁的老头子,撒起谎来更是连眼睛都不眨。 风景如画?去他妈的! 方子晏冷眼看着这个漆黑如墨,到处都是冷雨野草和烂泥的荒郊野岭,沉声说道:“你刚才可有看见一个骑着马的小女孩从这经过,大约和你差不多大。” “夜黑风高,冷雨缠绵,谁家的女孩会漏夜而行?请恕在下没有看见。” 方子晏面色越发难看,冷着一张脸说道:“既然这样,你就继续观赏风景吧,我还有事,恕不奉陪了。” 说罢,掉转马头,低喝一声,带着一众下属就快马驰进冷雨之中。 李铮站在原地,唐辰在后面给他打着伞。大大的雨伞将他整个人罩在里面,竟然没有多少雨滴打在他的身上。他看着方子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有一些沉寂了很久的画面在脑海深处缓缓升起。 时光流逝,命运难测,昔日的孩童已经长大,曾经的青年却已再世为人。那个人仍旧好好的活着,可是他,却已失去了太多的东西。 方子晏,如今的你,已经不认识我了吧。 他静静的牵起嘴角,可是那笑容却显得冰冷且淡漠,他宁静的转身,气度雍容,脚步沉稳,慢慢的走到马车边。然后,抬手就打开车门,可是目光在车内一转,却意外的一愣。 只见那辆马车早已空空如也,哪里还有那个狡黠如猫的孩子? “二公子!” 有人突然惊呼一声,李铮快步走过去,只见刘雀人事不知的躺在地上,坐下的战马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大雨滂沱,李铮抬起头向着这茫茫雨夜望去,只见雨丝绵绵,古道苍苍,一抹纤瘦弱小但却倔强顽强的背影就这样坐在马上疾驰而去。纵然夜黑如墨,大雨倾盆,可是他却仍旧能够感觉到那孩子回过头望来的视线,带着三分得意,三分狡黠,三分自信,还有一分成功戏弄了他的笑意。 闷雷滚滚,闪电如龙,雨丝噼啪的浇打在他头顶的纸伞上,斜风刮起,有雨水淋湿了他月白色的衣角。 视线如远川,自虚无处来,向虚无处去,命运的手在棋盘上拨弄,却也不过是擦肩而过的惊鸿一瞥。风雨凄凄,百草弯折,那一晚,李铮站在泼天豪雨中望着宋小舟离去的背影,默默地站了许久。 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那一瞬间的失神,冷风吹来,打湿了他的靴子,呼吸间,竟有一丝熟悉的味道顺着凄凄冷雨扑面而来。他深深吸了口气,终于转身上了马车,语调平静的淡淡道:“走吧。” 车内灯烛摇曳,软被温火,隐隐有着一层蒙蒙雾气。他眸子一瞥,只见那方盛放酒水的小几上,有人以手指蘸着酒水,在桌子上画了一张大大的笑脸,旁边写道:“哥们,谢了!” 李铮的眉心笼着一个小小的川字,眼眸如深潭,视线有些凝固。明明年纪还那般小,可是却已经透出了超乎寻常的冷静与老成,整个人深邃的如同一只古井,让人看不通透。他静静的看着那个笑脸,想起刚才那孩子狡黠顽皮的表情,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来。 也罢,今晚这个闲事管的实在是有些无聊,完全不符合他这些年的行事作风。他缓缓靠在软垫上,软被有些潮湿,雪白的垫子上还有那女孩子黑黑的两个手爪印。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 他默默想:“就像是……” 他轻轻蹙眉,似乎想要找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就像是……一只猫。” 想到猫,他不由得再一次想起那个神奇的女子,想起她眯着眼睛,笑眯眯的伸出手来呱噪的说道:“我叫李猫儿,来自中国,有道是五湖四海皆兄弟,相识就是缘分……” 一炮轰死了狂风寨一百多名马贼,除了苏秀行,恐怕这天地间唯有那个奇怪的女子能办到了吧? 他在心底暗暗想着,莫非,她没死? 他再次对自己的这个想法加以肯定,是的,她必定不会死!拥有那么大的神通,怎么可能轻易被一处悬崖摔死?更不可能像他这样魂飞魄散,依附于他人之上。听说那苏秀行百丈之地都可以飞跃,以那女子的神通,想必是可以飞天遁地的吧。 马车仍旧在前行着,某位不懂科学并且很没文化的小孩坐在马车里很丢人的胡说八道,一边想还一边点头,愚昧的说道:恩,一定是这样。 火盆里的炭火滋滋作响,桌上的字迹渐渐模糊,渐渐淡去,只有浓浓的酒气静静的升起。他拿起酒杯,放在唇边,仰起头来,一饮而尽。 也许忘了,也许记得,毕竟,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未经试毒,就轻易的吃下了被别人碰触过的食物酒水。 这一晚,注定是个有点特别的夜晚。 ————分割线———— 冬儿碎碎念:看书投票者穿越带军火坦克,不投票者穿越带古董花瓶。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022:蝴蝶效应 那一晚之后,在八百里岚溪山横着走了二十多年的狂风寨就此沦入了历史,五千多名彪悍的马贼全部被歼灭,尸首被胡乱的抛入一个新挖好的陷坑,四万湘然城守军的马蹄在上面跑了二十多个来回,将这片废墟彻底的夷为平地。 可怜的黄庭玉,直到死也没能搞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们沦落到这般田地,狂风寨的下属们最后一次看到他们的寨主是在黎明破晓之前,年过六旬的黄庭玉挥舞着战刀,像是一只狮子一样怒吼着冲向庞然大物般的湘然守军,眼神癫狂,嘶声若雷,马蹄如沉重的战鼓,须发如狂舞的风雪,初升的旭日在他的背后冉冉升起,血红色的一团,洒下万丈恢弘的光芒。 这个造型实在是帅呆了,估计就算是妱花楼的头牌花魁关渺渺见到黄老寨主的这份英姿,都会娇躯一震,然后拜倒在他的裤腿之下,被他的英雄气概彻底折服。可惜憋闷的李泰实在没有这份欣赏伏枥老骥的心情,这么一会的功夫,方子晏又没影了,差点急的白了少年头的李泰红着眼睛挠着脑袋,也不知道几天没洗头了,白花花的头皮屑纷纷扬扬的往下掉。见有不要命的二百五冲上来,像赶苍蝇一样随意的挥了挥手,用他纯正的西蜀口音说道:“撂倒撂倒,通通撂倒,他奶奶的球,又跑哪去了?” 然后,铺天盖地的利箭呼啸而去,像是密密麻麻的蝗虫,可怜了黄庭玉还没撂下一句牛叉闪闪的话作为他牛叉人生的最后总结。比如“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啊,比如“脑袋掉了碗大哥疤”啊,之类的充满血性的句子,就这么被扎成了一只刺猬,仰面倒在铁红色的山地上。鲜血自他的全身喷涌而出,显得特别悲壮。他的部下们的吼声在那一刻集体凝固,听起来就像是几千人统一步伐的打了一个响亮的嗝,听起来有点滑稽。 就这样,当第二天的太阳冉冉升起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狂风寨的这么一号大旗了,小舟站在山脚下,望着那面铁红色的大旗缓缓的飘落,心里突然升起几分惆怅。 “哎!” 小小的,像是面团一样的小孩牵着马站在那里,一双眼睛充满了落日般的寂寞,她用悲悯的目光望着那座高耸入云的山头,以充满感情的声音叹道: “这帮狗日子打家劫舍这么多年,一定有无数的金银珠宝,奶奶的,也不知道便宜了哪个王八羔子。” 然后,她就转过身去,摸了摸因为饿肚子而在闹情绪不让骑的马儿,一步一步缓缓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是的,她猜得不错,狂风寨这些年攒下的钱还真是不少,当李泰打开那间地下仓库的时候,也微微有点晃神。可是下一刻,他就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都封上,然后送进京里,看看能不能轻判一点。” 湘然城守莫少乾在一边抹着眼泪,憋憋屈屈的说:“李大人,这可不关下官的事,下官也是奉你的命令行事。” “不关你的事关谁的事?在你的辖区出现这种事,你还敢在这哭天抹泪的叫冤屈?老子第一天来就遇上这种烂事,老子跟谁去叫屈?” 李泰是武将出身,也是李氏族人。奈何李氏乃是百年大族,家中嫡系就有上千,那些分脉旁支更是有几万,李泰乃是旁支的旁支,倾家荡产的拿钱走路子捐了个官,刚刚走马上任没多久,因为还算机灵,所以被李梁的谋士卢鉴鸣破格提拔,安排在湘然行走办事。没想到刚上任第一天,就倒了大霉。 他唉声叹气的好一阵,无奈的叹道:“希望消息快点传到西关,不出事就好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那叫怕什么来什么。 就当李泰和莫少乾愁眉苦脸心急如焚的等消息的第三天,消息真的传了回来,看到军报的那一刻,莫少乾的眼泪立马滚出来了,鼻涕直流,哭的像是一个死了丈夫的小媳妇。李泰则是愣了两秒,然后转身就往自己的官邸走。 莫少乾一愣,追上去问道:“李大人,你干什么去?” “收拾东西。” 莫少乾一惊,问道:“莫非大人要跑?” “跑你娘个鸟!” 心情极度不好的李泰完全撕去了那层假斯文的面具,怒气冲冲的叫道:“老子是收拾东西等着上头来拿人!” 果然,五天后,天逐王域的缉拿令就传到了湘然。说是湘然城守莫少乾与湘然兵马校尉李泰两人玩忽职守,无端攻打民间进步组织狂风寨,引得西关黄雀郡守疆参将丁昊带着七千部下兵变,放小股丹羯人入关,若不是西关兵马都统李离江指挥得当,险些造成大祸。于是乎,天子震怒,百官攻讦,李泰和莫少乾顿时变作阶下之囚,将要被押赴京城大司局受审。 李泰和莫少乾被押解出城的那一天,湘然和岚溪山一代的百姓们牵衣顿足,哭声震天,万民伞和血泪书上了一沓又一沓,这多少让科举出身的莫少乾多了几分安慰。 李泰却在心里叹息道:“但愿这些银子没白花,但愿侯爷不会放弃我。” 的确,这些人都是李泰卖房子卖地花钱雇来的。 虽然他们俩真是为民除害的干掉了狂风寨,为当地百姓干了点好事。但是大家顶多吃饭睡觉搂媳妇的时候念叨几句,谁会真的买布买伞泣血成书的来送你?史书上记载的那些好官蒙冤,百姓泣血拦道痛哭的东西都是骗人的,就算真的有,李泰估计,也是和自己差不多,是花了真金白银才买来的视觉效果。 其实这一次,李泰和莫少乾真的很冤。 那位方少爷的身份是个不能说的秘密,只有安霁侯这一派系的一少部分人知道,自己也是因为被派来湘然,才在走之前有幸见了卢鉴鸣先生一面,被嘱咐了两句。也就是说,这次方子晏人若是死了,他们俩那是全家抄斩必死无疑,人若是没事,他们俩就要为狂风寨这事背黑锅,判刑流放那也是没跑儿。总结来说,这就是个苦差事,干好干坏都得遭罪,区别只是是好死还是烂活着罢了。 于是乎,两个倒霉蛋就这样蔫了吧唧的上了路,全然不知道,因为他们俩这次的伟大壮举,天逐城已经闹到了何种地步,三司六部元老院打的热火朝天。烈武侯当庭和瀚阳军省太尉李梁在军政大会上发生冲突,险些动了手。 烈武侯坚持要追究李泰的责任,要求将他处死正法。李梁则一口咬定狂风寨与敌私通,西关黄雀郡丁昊早就投靠了青疆人,这次攻打狂风寨,是因为他们整顿兵马要做青疆人的先锋,打算近期谋反杀进天逐来。 要不怎么说,一个好的政治家必定是一个好的演讲家,李梁在军政大会上慷慨陈词:“忠诚无罪!报国无罪!帝国如此对待国士,令人齿寒!” 狂风寨的人又不是傻帽又不是精神病,领着五千人就敢万里迢迢的来攻打屯兵百万的天逐王域?先不说这番话有多么的滑稽,就说李梁太尉的这张脸皮,那就是成功人士必备的绝世武器。 所以当别人问起他狂风寨谋反有何凭据的时候,他则是很愤怒的说:“本人身为帝国元老,统领瀚阳百万官兵千万子民,官拜一品,身居上位,难道阁下认为本人是无中生有造谣诽谤的人吗?” 然后问的人就不敢再继续问了,但是直到最后,也没见他拿出一份有力的证据来。 大司局的人无奈下去找安霁侯李九青,表面上说的冠冕堂皇,实际上就差没哭出来了。总结起来内容是这样的:快把你们家那位太尉大人拉走吧,他天天跑到我们部里去旁听审案,就差没把床搬去了,我们的部员都有两个被吓得心脏病犯了,再这么下去,真要出人命啊! 但是李九青却微笑有礼的拒绝了他们的提议,很婉转的说道:“李梁大人目前是瀚阳军省的一品太尉,他的事,我无权过问。” 但是有人发现,第二天早上,安霁侯就派人在大司局为李梁搬去了一张床。 总之,京里是闹得一片混乱,原本以烈武侯和安霁侯为首的西陵瀚阳两方军省的惯例就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如今因为这件事彻底变成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大打了。天逐王域人心惶惶,从西陵到瀚阳再到西关,都是一片马蹄飞腾,滚滚黄沙。 就在整个大华都因为岚溪山兵祸事件而陷入一轮紧张的气氛之中的时候,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正在湘然城的大街上溜达,宋小舟很惬意的闲逛,手里提着一个小篮子,里面装满了她今天的战利品。 靠着从狂风寨那里打劫回来的金子,小舟迅速的摆脱了贫农的身份,此刻,她穿着一身湖绿色的小裙子,梳着齐刘海羊角辫,叼着一块桂花糖,一边哼着曲子,一边往城南走去。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请大家原谅这个自小就在非洲长大,没怎么接触我们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的小姑娘吧。 “妙啊!” 路过的两位少年秀才惊叹一声,几步拦住小舟,惊叹道:“小姑娘,这首诗是谁做的?你从哪里听来的?” 一身绿衣剔透可爱的小女孩羞赧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小牙齿来,奶声奶气的说道:“是我自己写的,让几位大哥见笑了。” 说罢,提溜着小篮子转身就走了。 “她自己写的?” 俊俏的秀才愣住了,旁边的一位卖菜的大妈插嘴道:“商少爷,那位是青竹村宋秀才的女儿宋小舟,这几天经常在这晃,连张先生听了她的诗,都说那娃娃有才华呢。” 商秀才又喃喃念了一遍小舟方才的诗,暗暗叹道,真乃神童啊!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劝君更饮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春光明媚,某小孩仍旧大着嗓门嚎叫着,继续为她的神童敛财大计而施展着最最浅薄的手段。全然不知道,就在这一天,一道由天逐王域下发的毫不起眼的政令,即将改变她目前的平静生活,甚至在未来,改变了她的整个人生。 ————分割线———— 昨天有事,断了一天,就当这个月的第一次休假了,欠一章,明天补,明日两更。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023章 :缘起红莲 上天果然应景,既然是清明时节,自会有雨露为衬。刚刚还是阳光明媚,这么一会竟然就飘起了丝丝细雨。小舟打着一把淡绿色的纸伞,提着篮子,点着脚尖蹦蹦跳跳的行走在湘然城南偏僻的小路上。 如今已是初夏,浅草凄凄,柳枝低垂,一派翠绿盎然的生机。 清明节在这里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红莲节”。相传有个女子,她的丈夫去世之后,她一直苦苦思念着亡夫,就种植红莲,以红莲为桥,历尽艰辛,终于在五月二十这一日搭通了一条通往黄泉的路。地藏菩萨感念她的痴心,同意每年五月二十这一日以地狱红莲为桥,让死去的亲人还阳去和他们的家人团聚,红莲节就此得名。 小舟的篮子里放着纸钱香烛,还有两把绢制的红莲花,拂开一片茂密的柳林,那只坐落在湖心处,白石翠顶的亭子就已经在望了。 雇了一艘小船,年迈的船公披着蓑衣,吆喝了一声,撑开槁,小船就颤巍巍的离了岸,向着湖心划去。 小舟坐在船头,只见那座亭子掩映在一片翠绿荷叶之中,白石如白莲,翠顶如青竹,别样的悠然雅致。她嘴里叼着一根柳枝条,含含糊糊的说:“小白奕,我又来看你来了。” 是的,对面那座亭子,就是朝廷为白氏一家修建的,起了一个和这绝美的风景很不搭调的名字——忠烈白祠。 白家原本只是当地的一户商家。家中小康,子嗣众多,也颇有些家财,在湘阳当地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 然而八年前,他们家却因为小儿子白奕被卷入皇储失踪一案,满门获罪。男子全部斩首,女子十四岁以上的绞死,余者充为官奴。一时间,成为湘阳这个小地方最大的血案。 然而,一年之后,皇储夏诸婴返回天逐帝都,却说当年是因为都统冯锡遥临阵脱逃才使他陷入险境,全军之中,唯有白奕一人不肯离去,一路护送,最终也是为了救他而死。 一时间,罪犯成了功臣,冤案得到昭雪,由京都到州府衙门,各种封赏源源不断的流往湘阳,修碑立传,忙得不亦乐乎。言官们大上赞表,说大华民心所向,说皇帝威武圣德,说天下太平贤良皆思报君恩,连低贱的商贾之家也能出忠勇圣杰。百姓们也是拍手称快,冤屈昭雪,忠良正名,那都是新君仁慈的体现。 然而,那些终究是活着的人的体面,如今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住进了富丽堂皇的白家新宅。独留下这座冷冰冰的亭子和石碑,来纪念那一家早已死去的人们。 小舟知道白奕,当时也听到他和夏诸婴多次提及苏水镜的名字,再加上那个臭屁的小孩多次炫耀他有钱的后台。联系起后来白家阴差阳错被满门抄斩故事,如果这还猜不到当年那两个人是什么身份,那小舟真的就可以跳河自尽了。 不管怎么说,到底是来这世界上遇到的第一个人,小舟对白奕夏诸婴两人,总是有着一种莫名的情感。毕竟他们是唯一能够证明李猫儿曾经确确实实的生活过存在过的人,虽然如今很多时候,就连她自己都快把李猫儿给忘记了。 哎! 一时间,小舟的心里充满了别样沉重的惆怅之情。她托着下巴倚在船头,眯着眼睛望着汤汤湖水和连天碧叶发着呆,不知不觉,湖面荡起的细细雨丝和浓浓白雾就模糊了她的视线,绿纸伞遮在头上,却遮不住迎面而来的浓雾。风从湖面吹来,扬起小舟鬓角的发丝,她伸出嫩白的小手,将头发别在耳后,放手之时,一阵风突然吹来,一个没拿稳,手上的纸伞就好似振翅的蝴蝶,唰的一声就远远的飞去。 小舟一惊,伸手去够却已经迟了,只见那只纸伞在湖面上来回的飘荡,漾起一圈一圈的浅浅波纹。没几下,就已经离船好远了。 “小姑娘,要不要去捡?” 厚道的老船公笑呵呵的在后面问,小舟随手折了一只大荷叶遮在头顶,很有礼貌的甜甜说道:“不用啦,谢谢公公。” 就在这时,迎面却忽来一页扁舟,和小舟的船擦肩而过。连天的荷叶遮住了大半个船身,小舟远远的看去,只见那页小船上,有一只同样小巧嫩白的手,捡起了她掉下的那只纸伞。 荷叶遮住了那人的头脸和身形,只露出那把翠绿的伞,像是一只绿色的蝴蝶,轻飘飘的悬于湖面之上,就这样与她渐渐远去。 小舟一时间有些发呆,愣愣的望着,只见那只小船驶出了茂密的荷丛,却因去的远了,而被湖面上的浓雾笼罩,只能看到一页轻巧的小船,有着乌色的船篷,船公似乎很年轻,有力的撑着桨,每一下都能划的好远。一把翠绿的纸伞遮在船头,下面是一个淡白色的影子,掩映在雾气蒙蒙的湖光山色里,像是一幅淡远的水墨画。 “那是什么人?” 她不自觉的就问出了这样的话,只觉得那个画面真美,连她这样的人,都不由自主的给勾起了几分飘渺的心绪。 “不知道,八成是哪家公子出游吧。那艘船,用的可是上等的黄花梨。” 船公笑笑答道。 就在这时,船身突然微微一震,老船公笑道:“好咧,到了!” 小舟精神一震,笑眯眯的上了湖心的小岛,回头对老船公说道:“公公,你两个时辰后能来接我吗?” “丫头,老汉这就要回家了,不过没事,今儿是红莲节,待会岛上的人就能多起来,船公也多,一定有船的。” 小舟点了点头,说道:“那好,公公再见。” 船公笑道:“真是个好心眼的丫头。” 小舟提着篮子上了岸,远远地,还能听到老船公爽朗的笑声。 之前说两个时辰,并非是小舟要贪玩赏景,而是这座岛远远地看着小,实际上占地很广。从岸边走到中央的亭子,要走上很久。没了伞,小舟索性就顶着雨走,反正这雨也不大,打在脸上像是细细的牛毛,有点痒痒,却很舒服。 小岛上开满了桃花,因为瀚阳地理位置偏西,天气并不如南宛等地温暖。如今已然五月,桃花却刚刚盛开,小舟穿花拂柳,老马识途的向着湖心亭子而去。终于,只见一座白石为柱,青玉为顶的修瘦长亭,突然跃入眼帘,在一片桃花之中,显得清雅幽孤,卓尔不群。 踩着以细小的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小舟缓缓的走进那座亭子。毫不意外的,已是香烛林立,红莲遍插,一阵风吹来,铜盆内如黑蝶起舞,遍地纸灰。 看来,湘然百姓的素质还是不错的,对于忠臣烈士,也是知道尊重的。 小舟放下篮子,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因为最近发了笔小财,所以她今天带来的红莲与以往略略有些不同,不是纸糊的,而是以上等红绢编制,做的栩栩如生不说,还不怕雨水。小舟走到柱子旁边,扯住绢花的花茎,一左一右的绑在柱子上,刚刚绑完,略略一抬头,却见比她稍高的地方,也绑了两只同样的莲花,花瓣随风而舞,看起来十分飘逸好看。 小舟笑眯眯的看了一会,然后就走到石碑旁,蹲了下来,开始点火烧纸钱。 火焰静静的燃起,吞噬掉那些白色的祭品。她蹲在那,小小的一团,粉嫩的脸颊被火烤的红红的,拿着一只小木棍,一边拨着纸钱,一边絮絮叨叨的说道: “小白奕,我又来看你了。” “你看我多善良,你都把我害死了,又把我辛辛苦苦抢来的军火埋进了雪山里,我还每年都来给你上坟。你若是在天有灵,就保佑保佑我发大财,赚大钱,出大名,做大官。再保佑我早点长高个,胸要大大的,屁股要翘翘的,腰要细细的,脸蛋要美美的,腿要长长的。再保佑我再好永远不死,死了还能穿,穿了重新活,活就活的好,死了继续穿,下次最好再穿回去,我还有好多的银行卡没刷呢,还有那两只一直疯长的股票,还有遍布世界各地的几十处房产,我真是不甘心啊……”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升起来了,可是雨却没有停,阳光都是剔透的清澈,洒在带着雨珠的桃花上,反射着清雅的光芒。桃园深处的亭子里,一个小孩正蹲在那絮絮叨叨的说话,天上飞过两只黄鹂,叽叽喳喳的叫着,那年初夏,阳光温暖,粉桃如画,碧波幽湖,十里清荷,美的像是一个世外桃源。 光影深浅不一,满地粉白色的花瓣铺洒,一只月白色的靴子,静静的踏入了这一片静静的恬淡。 亭子里的小舟听到了那声细碎的足音,她顿时回过头来,目光穿透雨丝,看到了那张翠绿纸伞之下的双眼。 ————分割线———— 投票的穿越带古董花瓶,不投的带54手枪。【注】穿越地点:3010年。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024章 :那年初夏 小舟看到李铮的那一刻,还以为自己大白天的看见了神仙。 就算她两世为人,就算她见多识广,还不不得不承认,这个孩子长得实在是太漂亮了。 李铮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小儒袍,仿照成人的样式,一双同色小靴子,腰间束着白玉腰带。面若冠玉,唇红齿白,双眼修长,暗隐幽光,眼珠漆黑如墨,鼻梁高挺秀气。最重要的是,他一个小孩子,身上却全没有孩子的那种稚气,反而像是一轮弯月,宁静内敛,气质淡泊,只是静静的站在那,就让人觉得看不透触不到,像是水中的月影,不敢亵渎。 他白衣绿伞,光影明暗的洒在肩头,细雨飘飘,有桃粉色的花瓣从他的面前飞落,脚下则是青草与粉桃相映成趣。小舟呆呆的看着,看着他抬足,看着他落脚,看着他有节奏的缓缓走近。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亭子里,目光幽深沉静,淡淡的打量着她,那眼神,竟像是一个屡经风霜世事的长者。 小舟不得不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暗暗道真是越活越丢人,竟然能被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迷惑。 于是,她抬起头来,很没礼貌的说道:“喂!那是我的伞!” 李铮却微微歪了下头,然后说道:“是你?” “恩?你认识我?”小舟一愣,再仔细的打量两下,顿时恍然大悟。 哦哦,原来是他,那个对自己有着援手之恩的小孩子。刚才被那种唯美的气氛搅乱了脑子,一时间竟然没认出来。她顿时笑道:“是你呀,真巧,你也是来拜祭的吗?” 李铮微微摇了摇头:“我刚才路过这里,忘了东西。” 他缓缓走进亭子,从石碑的一侧捡起几颗青绿色的鹅卵石,拿在手上,静静的看了两眼,然后很小心的揣进了袖袋里。 “你在这干嘛?” 美人问话,怎能不答?就算是个黄毛小子,但是只要顺利长大,绝对是一位绝代风华的气质美人,对待这种有财有貌的人,小舟的态度向来都很好,她仰着头说道:“我来拜祭白府的人。” “哦?”李铮静静挑眉,向来不动声色的嘴角,竟带上一抹淡淡的温和:“你和他们家有亲戚?” “没有,”小舟很干脆的回答:“我是个正直的人,向来尊重品德高尚忠君爱国的大忠臣。” “大忠臣?” 李铮淡淡一笑,眼底却滑过一丝冷淡的微嘲,可是却没说什么,话题一转,问道:“方子晏那天为什么追你?” 小舟眼睛一瞪,一本正经的说道:“他是个色情狂,天生喜欢猥亵幼女,见我天生丽质,就兽性大发的想要侵犯我。” 说完,她还用力的点了点头,好像要为这番话增加一点可信度一样。 李铮有些愣,没想到她能说出这番话来,不由得一呆,随即哑然失笑,摇头道:“小丫头,胡说八道。” “喂!你怎么可以随便怀疑我的人品?” 小舟仰着头抗议道:“更何况你才几岁,我看你还没有我高,凭什么叫我小丫头?” 李铮笑着看了她一眼,没理他,转身就要走。小舟却急忙赶上前去两步,拦住他说道:“喂,这是我的伞。” 李铮转过头,双眼很平静的看着她,说道:“我救了你一命,难道就不能要你一把伞?” 小舟一愣,没想到这小孩还挺会算账的,皱着眉说道:“那这样吧,伞可以给你,你得送我过湖。” 谁知李铮闻言,却一把将伞放在了她的手上,转身就走进细雨之中。 小舟心道丫的你也太小气了吧。她这个人,偏偏有这股疯劲,你越是不让她做什么事,她就偏要做什么事。原本只是一说,这么一来,还真的想去坐坐老船公说的那艘黄花梨木雕琢的富贵船了。 “喂!有道是,百年修得同船度,千年修得共枕眠,咱们俩都是坐过同一辆马车的交情了,你为啥这么小气,不让我坐你的船?” 小舟追在李铮旁边,打着伞一边跑一边问道。 两旁花气缤纷,红粉团围,李铮目不斜视的继续前行,小舟则是小蜜蜂一样的前后环绕。 “常言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你家大人难道没教过你待人要有礼貌,你这个小孩咋做的这么失败,一点也不招人喜欢?” 细雨霏霏,难得暖而不热的好时节,李铮在前面走,小舟在后面追,大有狗皮膏药的那股黏糊劲,不一会就走到了岸边。一个年轻人正恭恭敬敬的站在船头等着,李铮一言不发的就上了船,小舟气喘吁吁的瞪着他,突然生气的捡起一块石头,随手就向着李铮扔去,骂道:“死孩子!死抠门!” 李铮却是眉梢一扬,问道:“你上不上来?” “啊?” 小舟一愣,随后立刻以离弦的箭的速度猛的窜了上去,只听砰的一声,船身摇晃,险些翻过去。 那名撑船的年轻船公皱着眉很有气势的瞪了她一眼,小舟则是呲着牙很凶的回瞪过去,然后颠颠的跑到李铮旁边坐下,说道:“我叫宋小舟。” 李铮点了点头,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单音节:“恩。” 小舟皱着眉:“恩?” 李铮这会连话都没说,只是轻轻抬眉看着她。 小舟不高兴的说道:“你家大人真是没教你什么叫做懂礼貌啊,我都告诉你我叫什么了,你是不是也应该告诉我你叫什么?” 李铮理所应当的说道:“我没问你叫什么。” 小舟生气的一扭头,骂道:“别扭的死孩子。” 船身轻飘飘的离开岸边,荡起一圈细碎的波纹,连天的碧荷迎面而来,被船头轻轻拨开,像是一片青翠的林子。水声哗哗,幽香沁鼻,小舟决定不跟后面那小崽子一般见识了,她深深的吸了口气,突然诗兴大发,想要朗诵一首,这时却听后面那小孩突然说道:“李铮。” 她皱着眉问:“什么?” “李铮。” “什么李铮?” 李铮眯着眼睛反问道:“你不是问我的名字?” 然后,就自顾自的转头去看风景,再也不看她了。 小舟却突然觉得,这个孩子真是太有性格了。 “喂,给你讲个笑话。” 李铮毫无反应,然后小舟也不管人家爱不爱听,就开始讲起笑话来了:“从前,有三只猫,一只瞎了眼,一只瘸了腿,还有一只既瞎了眼又瘸了腿……” 她絮絮叨叨的讲,开始还好些,渐渐的开始讲起了黄段子,尺度还越来越放得开。听的后面划船的唐辰面皮紫红,一双眼睛喷火一样的瞪着这个给主子灌输丑恶思想的小不点。可是人家李铮却好像没听到一样,甭管什么笑话,他完全是毫无反应,一双眼睛静静的望着这十里清荷,好像宋小舟在一边笑的前仰后合的念的东西是散文诗歌《荷塘月色》一样。 湖风习习,暖而柔软,女孩子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清香,是山野间松涛的味道。李铮的思绪飘的很远,依稀间记起了很多很久以前的东西,也是在这座小城,在这片清湖,一家人红莲扫墓,碧波泛舟,姐姐为自己剥莲子,莹白剔透,清甜爽口…… 那些,都太遥远了,成了上辈子的事。 “给,吃吗?” 那个孩子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他回头,却一眼撞进那一粒粒莹白的莲子之中。 “我家公子不吃莲子。” 唐辰在后面很鸡婆的说道,一颗心十二万分的不喜欢眼前的这个小丫头。 谁知他话刚说完,李铮却伸手捏起两颗莲子,很缓慢的放进嘴里,静静的一颗一颗的吃了起来。 小舟很得意的哼了一声,狠狠的瞪了唐辰一眼,说道:“你请我坐船,我请你吃莲子,咱们公平交易,互不相欠。” 莲子的清香回荡在唇齿之间,他的心情突然很好很好,也许是这处的山水太过熟悉,也许是这座小城太过安逸,也许是离开了那个森严的牢笼,暂时的摆脱了那些纠结的噩梦,他的心,突然变得活络了起来,变得有血有肉了起来,变得柔软安宁了起来。他抬起头来,看着对面这个小丫头,常年冰封的脸,就这样突兀的划过一抹很真诚的笑容来,重复着小舟的话道:“好,互不相欠。” 小舟突然间就呆住了,沉溺在李铮那双美丽的眼睛里。请大家原谅小舟这个没啥浪漫气息的孩子,她只能用美丽这么没水准的词来形容她眼前所能看到的。于是,下一秒,她突然做了一个惊人之举——她一把抱住李铮的脑袋,在他的脸上狠狠的亲了一口,然后大叫道:“好漂亮的小孩!” 一时间,李铮愣住了,唐辰也愣住了,小舟却继续伸出她的魔爪使劲的蹂躏着李铮的脸,说道:“真好看,真可爱。” 好看?可爱? 唐辰头皮发麻的回想,上一次这样形容公子的人是谁来着?那是多少年前的事?那个人还活着吗?好像还活着吧,只是活的有些诡异罢了。 很可笑的是,李铮的脸突然就红了,他有些窘迫的推开小舟的手,冷着脸说道:“别胡闹!” 小舟却脸皮很厚的继续说道:“小孩,你应该常笑笑,你看你笑起来多好看,连姐姐都给迷惑了。人嘛,活着就应该开心点,要不还不如去死呢,活着受罪干啥?” 李铮皱着眉:“你今年多大?” “反正比你大!”小舟很得意的仰着脑袋:“让你叫姐姐还是便宜你,不出意外的话,我都能当你妈。” 真是越说越离谱,唐辰心想公子可别生气之下一下把这小孩扔水里去。 好在李铮心情好,没有因为这小孩不知分寸的一句话而酿成血案,他伸手在小舟的额头弹了个暴栗,说道:“安分点!” 夏风轻轻,吹皱了一池湖水,湖面上浓雾散去,露出一页扁舟,远远地,响起某个小孩发神经一样的鬼哭狼嚎: “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上,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初夏初夏,熏风缠绵,有些东西,终将成为记忆里,最美好的篇章。 ————分割线————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025章 :熏风徐徐 有些时候,你真的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是有运气这种东西存在的。就比如现在,小舟就觉得自己的运气糟透了。 几乎是一下船,迎面就撞上了方子晏。 天朗气清,鸟语花香,柳枝款摆,人影稀疏,阳光灿烂的几乎能将人脸上的毛孔都照的清清楚楚。对方似乎也是踏青游湖,可是却不像宋小舟这样的穷苦孩子是独自一人。二十多个家丁护卫浩浩荡荡的跟在后面,远处还有车马御手,众星捧月一样的将方子晏围在当中,像是一个土皇帝。 这样骤然的相遇,让所有有关逃跑的念头都变成了笑话,方子晏的眼睛顿时燃起了一把火,小舟则是尴尬的笑笑,像是一个得了面部抽筋的脑瘫病患者。亲眼见证了狂风寨的遭遇之后,她真是一点也不想再和这位大少爷有所牵连。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湘然城这么大,人口这么多,他们却有缘的离谱。小舟咧着嘴,伸出手冲着人家僵硬的打着招呼,呵呵哈哈的笑着说:“嘿嘿,真巧呀,天气真好,哈哈。” 方子晏的目光从惊讶变得愤怒,再由愤怒变得冷酷,他看了看小舟,又把目光转到一旁的李铮身上,沉着脸说道:“你认识她?” 拜托拜托,千万别说不认识,告诉他咱俩是同坐过一辆马车又同坐过一艘船的铁杆朋友吧! 小舟立刻转过头去,满眼小星星的瞅着李铮,满心憧憬着这个看起来身份牛叉的小孩能帮自己一把。只可惜,愿望总是美好的,现实总是残酷的,李铮小子很平静的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不认识,只是在湖心偶遇,顺路搭她一程。” 然后,他竟然看也不看小舟一眼,带着唐辰,转身就走了。 妈的,没良心的臭小子!竟然就这么走了,没看到姐姐我正在落难吗,一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 小舟恨恨的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为了表达自己的愤怒,还往地上使劲的吐了口口水。 呸的一声,周围的空气突然骤降,小舟一愣,低头看去,却见自己的那口口水不偏不倚的正吐在方子晏的靴子上。一双苍青色的靴子,上面还绣着墨黑色的松纹,一看就是上等的高级货。 难得小舟这样脸皮厚的人一时间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干啥干啥,这也太欺负人了,这个小子,被自己揍过戏弄过利用过,如今还敢这样轻蔑,是不是也太不给别人面子了? “嗯哼!” 她尴尬的咳嗽了一声,然后说道:“我最近感冒,嗓子有点不舒服。” 方子晏淡淡的看着她,对一旁一位三十多岁的侍卫说道:“带她上船。” “啊?你们要游湖吗?我刚刚去过了,就失陪了,你们好好玩哦!” 宋小舟在装傻,技巧还非常烂,所以方子晏只是轻轻的一个眼神扫过来,她就立马低着头乖乖的跟人家上了船。 能怎么办,打又打不过,跑也暂时跑不掉,只能乖乖的听话。 小舟上了船,一双眼睛却贼贼的四下扫视,努力的想要找一个逃跑的机会。只可惜,吃了三次亏的方子晏变得聪明了,他的下属也不全是吃素的,小舟只得很失望的杵着下巴坐下来,捧着脸蛋想,应该不会立马把自己砍掉脑袋扔湖里去吧?她长的这么好看,又聪明可爱,又招人喜欢,也许说几句好话就能把自己放了。 也许?也许,也许吧…… 小舟没底的憋着嘴,瞄了一眼那位有权有势的大少爷,心里暗道:“他妈的,做什么美梦呢,那可是一气之下能端掉一个寨子几千人的疯孩子呀!” “你的心倒是真宽。” 方子晏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小舟一愣,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得低着头不敢接话。 “整个狂风寨都没了,你父亲也被乱箭射死,你还能这样安之若素,倒真是少见。” 小舟登时反应过来,小脑袋开始高速的运转,哦哦哦哦,看来这个傻帽把自己当成狂风寨的人了。于是,她立刻很入戏的小脸一跨,瘪着嘴,可怜巴巴的说道:“还能怎么办?九死一生的逃出来,总不能去自杀。要怪就怪我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少爷你,才害了寨中的众兄弟。” 方子晏冷冷一哼,朝中的那些事,他并不是不知道,只是以他的出身,自然不会将一个小小的土匪帮派放在眼里。死了千八百个山贼,在他看来跟吃饭时吃到一粒沙子没什么不同。不过此刻看着这个小孩,心里的火气却渐渐的淡去了不少,说到底,她也是个不知轻重的小孩,无意中得罪了他一次,就被他灭了满门,这个惩罚已算是重了。 “大少爷,以前的事情是我错了,是我瞎了眼,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冲撞了你。如今我家也没了,亲人也都不在了,一个人无依无靠的流浪,活着也跟死了差不了多少。少爷有什么怨气,就发在我身上吧,还请你饶了狂风寨剩下的兄弟,不要赶尽杀绝。” 小舟一边说着,一边扑朔朔的往下掉眼泪,哭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那叫一个真实感人。 方子晏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心里倒是有几分动摇,他就算聪明机智,到底还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大孩子。纵然出身高贵,可是这些年来在民间长大,也并非不解民生。所以一颗心渐渐就柔软了下来,尤其是那孩子粉雕玉琢,哭哭啼啼的,看起来也实在有些可怜。而他被打的那件事,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了。 男人嘛,心胸总是开阔那么一点,比起女人来,总是不那么记仇的,所以渐渐的,他的眉头就缓缓松开。全然没注意那孩子,正一边哭着,一边往廊下的炭火盆挪去。 每家的画舫上都是有这种白炭盆的,就算是夏天也燃着,不是用来取暖,而是用来抽大烟。方子晏虽然不抽,但是这门面做的却齐全,两旁甚至还放着烟丝器皿。 “我杀了你全家,你就不想报仇吗?” 方子晏说道,小舟则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少爷是大人物,我根本就报不了仇的。” 说罢,她捂住脸突然开始大哭起来。 其他人一愣,方子晏的面色也不太好看,眼看着小舟哭的一幅天上地下我最委屈的模样,联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一时间,也不好呵斥她。 于是,有些不受控制的事,就这么发生了。 下人们只听到那孩子突然大叫一声:“我对不起爹爹,我不活了!”然后就一头就向画舫的柱子撞去,与此同时,一个纸包从她的怀里飞出,不偏不倚的正好落入那个白炭盆里。 方子晏一惊,还没来得及叫下人拦住她,就听轰隆一声巨响,顿时天旋地晃了起来! 四下里一片浓烟,所有的瓜果酒水全部倾倒,画舫剧烈摇晃,人站都站不稳,有人大声喝问,有人则惊慌的叫道:“船漏水了!保护少主人!” 然后,小画舫就像是泰坦尼克一样的沉没了,一身锦绣华服的方子晏和其他的侍卫歌女乐师丫鬟厨子等等等等杂七杂八的下人一起,掉入了五月的碧湖之中! 不会游泳的方子晏被部下揪着脖领子,毫无形象可言,左右都是不会水的人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冰凉的湖水灌进鼻腔,难受的想吐,肺里火辣辣的疼,嗓子又咸又涩。庄浩抱着他的肩膀,费力的划水,一边游一边拳打脚踢的推开挡道的人,怒骂道:“都滚开!滚开!” 就在这时,方子晏突然感觉脚下一股力量袭来,身子不由自主的向下沉去。庄浩一个不查,竟然就脱了手,眼前一黑,几个气泡冒出来,方子晏就整个沉入水中。 他瞪大了眼睛,毫无章法的挣扎,可是却怎能挣开下面的那股力量? 越往下,湖水越凉,方子晏面色青白,一个肺几乎要炸裂,双脚用力的蹬着,那个力量却凭空消失了,可是尽管这样,他还是没办法靠自己的力量游上去。 所有的喧嚣突然间远离了他,世界整个安静了下来,他似乎能隐约听到庄浩的狂呼,似乎能听到下属们惊慌的叫喊,湖水碧绿,鱼儿蹁跹,他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渐渐变得飘渺。暗暗道,难道我就要死了?挣扎了这么多年,辛苦了这么多年,忍耐了这么多的耻辱,挺过了那么多的艰辛,最后竟然要死在这,还是如此玩笑一般的死在一个七八岁大的小丫头的手上? 不甘心吗?不服气吗? 那些还没完成的心愿,那些咬牙切齿的恨,那些刻骨铭心的仇,就将这样随着他的死而沉入湖底,连一个气泡都冒不出的消失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 方子晏,方子晏,就连死,都要顶着这个让他恶心的名头? 他的视线完全模糊了,脑袋轰鸣着,他不甘心的划着水,却仍旧是无济于事的往下沉。身体很重,鼻腔却还是发出一声短暂的低嘲。 你还能做什么呢?说什么夺回一切,连一个小丫头都斗不赢,还如何去和朝堂上那群老狐狸推手? 死了也是活该! 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会有一个念头在狂呼:我是大意了!我是轻敌了!我是压根就没把那孩子当成对手,放在心上! 生死的一刹那,万般思绪涌上心头,可是已经没时间给他感慨了,他就这样一点点的沉下去,手脚渐渐僵硬,呼吸渐渐舒缓,头发飘起,像是一团漆黑的海藻。 然而就在此时,一双小小的手,却突然环上了他的腰,柔软的小嘴贴上了他的嘴唇,清新的空气渡过来,让他的神智一清,大脑瞬间又开始模模糊糊的工作。 有人牵住了他的手,拉扯着他,一点一点,用力的往上划。 那只手很小,却柔软,温暖,有力,鱼儿游经他们的身边,冰凉的鳞甚至触碰到他的肌肤。光线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刺的他的眼睛都有些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是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突然间,光线大亮,清醒的空气扑面而来,他捂着胸口,拼了命了咳嗽着,被人像是拉死狗一样的拉上岸。 冰凉的匕首,就在这时贴上了他的咽喉。 小舟眨巴着清澈的眼睛,嘴角挂着一起浅笑,那模样,哪里像是一个孩子,明明就是地狱里走出的罗刹,带着浓浓的邪气。 “小子,你不是我的对手。” 她笑眯眯的说,一张粉嫩的小脸蛋肉呼呼的,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摸一把。 “就算你财大气粗,就算你势力庞大,你也照样不是我的对手。” 她对着他的脸轻吹了口气,眯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匕首轻轻滑过方子晏的喉结,最后挑起了他的下巴,低声说道:“这是我给你的最后警告,不要再试图来招惹我,如果你还是屡教不改,我不介意给你一个永久的教训。” 匕首的刀锋划破了方子晏的皮肤,几星细小的血珠缓缓滚落。小舟微微将身子探前,低下头,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轻轻的舔在他的伤口上。 雨早已停了,阳光刺眼的明亮,小舟嘴角挂着殷红的鲜血,越发显得她笑容邪气,如嗜血的小狐。 她就笑吟吟的站起身来,轻轻的拍了拍方子晏的脸颊,笑着说道:“姐姐要走了,拜拜小家伙!” 湖岸边,清风依旧,杨柳青青,湖里的方家下人仍旧在绝望的寻找着他们的主人。阳光醇暖,鸟语花香,今天,真是一个好日子。 柳林的另一处,小舟正蹲在溪涧漱口,她已经漱了十多遍了,还是能感觉到嘴里有一股怪怪的血腥味。 哎,真惨,为了给小朋友制造震撼的视觉效果,竟然干出了这么变态这么不讲卫生的事。 “呸!” 使劲的吐了一口吐沫,小舟站起身来,甩了甩仍旧在滴滴答答滴水的袖子,很不讲道理的暗暗道,妈的,一碰上那小子就准没好事。 该回家了。 她打了一个哈欠,感觉有点困,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往城门的方向走去。谁知刚一出林子,就见唐辰远远的站在前面,一脸不耐烦的样子,看到自己眼睛一亮,眉头却皱的更紧了。 “你怎么才出来?” 小舟一愣,什么意思?这句话这个时候问出来他不觉得很诡异吗?自己能出来才是稀奇吧? “我家公子让我还给你。” 小舟低头,竟是那把翠绿色的纸伞,她更奇怪了,皱着眉问道:“你家公子怎么知道我能跑出来?” “我家公子什么不知道?”唐辰不耐烦的看了她一眼,不过碍于李铮的吩咐,还是说道:“这几天别出门了,在家里老实的呆着,方少爷在这湘然城也呆不了多久了。若是再遇上,你可未必还有这么好的运气。” 说罢,也不理会小舟,转身就想走。 小舟却突然追上去,问道:“你家公子是什么人?” “什么人也跟你没关系,我们明早就走了。”唐辰说道:“看你年纪虽小,人却很聪明,希望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有些人,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你现在占了上风,只是因为人家没有重视你罢了。” 说完,唐辰就急匆匆的走了,只剩下小舟一个人站在一片花红柳绿之中,默默的沉思着他刚刚说过的话。 青石小巷的一辆马车里,李铮微微挑眉,问道:“给她了?” “是。”唐辰一扫刚才倨傲的神色,恭敬的答道:“公子吩咐的话,我也告诉她了。” 李铮点了点头,问道:“那位的船是怎么翻的?” “属下也不知道,离得远,没看清楚。” 李铮若有所思的一笑,缓缓道:“有趣。” 唐辰想了半天,还是有些忍不住,皱着眉问道:“公子为什么帮那孩子,甚至不惜开罪那人,公子向来不是这种人啊。” “你是说我多管闲事吧?” 李铮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略略低眉,淡淡反问。 唐辰连忙低下头:“属下不敢。” 李铮一笑,放下马车的帘子,挥手道:“回府。” 唐辰不敢再问,连忙上马,跟在马车的一旁缓缓前行。 微风从湖面吹来,阳光明媚,刚才下过的雨这么一会就已经干了。李铮靠在马车里,嘴角仍旧挂着一丝难得的温和。 为什么? 他眯起双眼,或许是,找到了同类? 他顿时在心里嘲笑自己这个滑稽的想法,只是一个比较聪明的小孩罢了,这个世界上,哪里还会有他的同类? 不过,想帮就帮了,还需要什么理由?以他如今的权势地位,如果还要像上辈子一样胆小甚微的生活,那还有什么乐趣。况且,就算是胆小甚微战战兢兢的尽忠职守,也未必会有什么好下场。 那孩子有句话说的对,人活着,就是要活得开心。老天既然给了他重新活一次的机会,就定要让自己活得舒服些。就算这个世上已经没了让他开心的人,他也要努力的找一些开心的事来做。 想起京里的那一团乱局,他不由得牵起嘴角,扯出的却一抹森冷的淡漠。 西凉叶家那群人,也该有所行动了吧。 他安静的闭上眼睛,光线自窗格照进来,洒在他修长浓密的睫毛上,有一小片淡淡的影子。 这一年,李铮刚刚八岁,与往年一样,他千里迢迢的来到湘然消暑。除了一少部分人,没有人知道,一个八岁的孩子和一群商人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城里闲话家常般的一番推拿,就将在整个大华掀起一轮可怕的风暴。这场风暴以西凉为中心,渐渐笼罩席卷了整个大陆。比起因为方子晏宋小舟而爆发的狂风寨兵祸事件,这场风暴来的更加的悄无声息,却也更加的凌厉可怕。 湘然春逝,夏风熏然,游人徐徐行,鸟儿迟迟归,暮色渐合,笼罩四野,又是一个安宁里带着一丝喧哗的白日,终于过去了。 ————分割线————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026章 :湘然旧事 李铮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外面刚刚敲响了第三声更鼓,更夫的声音拖的很长,带着软绵绵的尾音,在湘然城的夜里悠扬的飘了好远。 有那么一瞬,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就好比很多年以前,他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睁开双眼,看着全然陌生的幼小身体,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他坐起身,月白色的睡衣已经汗湿了,他下床,走到桌子旁,倒了一杯茶。 茶水还温着,一只炭盆上温着一翁水,茶壶放在水中,里面的茶也是温的,可是却并不烫。握在手心里,暖暖的触感,连带着一颗心,都跟着温暖了起来。 像往常无数个夜晚一样,被噩梦惊醒,于是就走了困,一壶茶,或是一本书,就能静静的坐到天亮。可是今晚,他却不想这样默默的虚度了。 毕竟,这里是湘然城啊! 是他生活了很多年,很多年的地方。 他披起衣裳,推门就走了出去,院子里有大片雪白的月光,照在地上,有斑斑驳驳的剪影,像是凭空下起了雪,到处都是那种温和的光芒。夜里的风有点凉,吹起他的衣袖,呼啦啦的,像是蝴蝶的翅膀。跨出院子,迎面就是大片大片的樱花,红粉浅白,交杂在一处,连风里都带着香甜的气息。 湘然是个美丽的城市,宁静恬谧。纵然不如天逐朔风瑶台等富庶的大城,但却胜在平静祥和,纷争少些,吵闹少些,那些黑暗的博弈,生死的对决,自然也就少些。 如今已是深夜,纵然没有宵禁,但是百姓们还是都回家安睡了。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只有李铮一个人的影子,孤单单的行走,全没有孩子的跳脱灵秀,步伐沉重,就像是一个多年未曾返乡的游子。 这里的一切,他都太过熟悉。那一条条小巷,一座座民居,一块块石板,都熟悉的像是自己的手,不用看,就知道该在哪里转弯,该在哪里抬脚。 小的时候,曾和兄长们在此玩闹,和邻家的孩子在此捣蛋,逃学、打架、偷鸡摸狗的事情也没少干,于是知道哪里有小门,哪里有狗洞,哪家的桂花饼子最香,哪家的高粱酒最醇。也曾爬过最高的那面朱墙,偷望仙居院里的姑娘,每天早上,她们都要坐在二楼的阳台上洗头,长长的头发黑缎一般,柔顺的垂下,上面抹了桂花的精油,风一吹,扑鼻的香气迎面而来,像是八月桂子林的熏风。 每当这个时候,就会有勾栏里的老鸨拿着鸡毛掸子叫嚣,小畜生小瘪三的骂。那时候他父亲还只是一个小商人,经营着一间绸缎庄,家中只算是小康。他也不在乎,跟着兄长拔腿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看这些姑娘,只见她们笑的眯了眼,弯了腰,手臂像是三月的杨柳,摇啊摇啊,好像没了骨头。 二哥说,早晚有一天,要赚大钱,娶一个仙居院的姑娘的回家。 大哥骂他,说仙居院的姑娘只能睡,不能娶,娶了娘就能气死。 他却想,那些姑娘也都挺好看的,若是真能娶回家,天天看着她们洗头发,那得多好啊! 终于,还是渐渐长大了,父亲的生意越做越大,哥哥们也都娶了正经人家的媳妇,生了一个个小子姑娘。家里越来越热闹,大姐出嫁,小妹指婚,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而自己,也进了军校,有了军功。他走的那天,娘还唠叨着,说吴家的小女儿刚刚及笄,相貌好,品性也好,家世也清白,等他回来,就去为他说亲。 他记得那个小姑娘,长得白白净净,眼睛不大,却有两个酒窝,一笑就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很容易害羞,偶尔出门倒水遇上他,偷偷的抬起眼梢看一眼,就会面红耳赤的转身跑回去。 他心想,不知道她的头发长不长,洗头的时候擦什么油,风吹过的时候闻起来香不香? 是啊,说到底那时的他终究只是一个平民百姓家的普通子弟,所幻想的,也无非就是娶妻生子,有个体面点的营生,然后陪在父母身边,照顾小妹,逗弄侄儿,等着自己孩子的降世,然后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生。 只可惜,有些东西,终究是天不遂人愿。命运是一条汹涌的大江,洪水到来之前,人们总是抱有一丝幻想,以为靠着自己的力量一定能护住自己想要保护的人。然而等到最后,你才赫然发现原来你是那么渺小,就算你拼尽一切,也不会让现实稍有改变。即便是最微薄的愿望,也无法达成。 风从巷子口吹来,柔柔的,软软的,是湘然小城特有的温和。他漫无目的的走,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去,要去干什么,只是想在这个临别的夜晚,再多看一看,暂时忘记一些事,一些人,一些他不得不去面对的东西。 月光清冷,他望着仿若披着一层纱的巷口,视线突然有些模糊。似乎看到了一个少年,穿着灰青色的衣裳,拿着军校的木刀,正远远的站在那,遥遥的望着他。视线那般漫长,好像有很多话说,却又被时光所阻,吐不出口来。 “白奕,” 一个声音在心底默默的升起,带着空旷的回声,他看着那人,向过去的自己低低的发问:“你还好吗?” “喂!” “啪”的一声,一颗桂圆壳就砸在了他的脑袋上,女孩子的声音清脆悦耳,清亮亮的叫道:“傻站着干嘛呢?” 他愕然仰起头,然后就看到那座高高的花神庙上,坐着一个一身翠绿色裙褂的小女孩,眼睛又大又圆,睫毛长长,唿扇唿扇的,脸蛋肥嘟嘟,月光之下,看起来特别好看。 李铮诧异的问道:“你怎么在这?” 小舟郁闷的嘟着嘴,说道:“出城晚了,城门都关上了。我睡不着,就上来看月亮。” 在这样的夜晚,在这样的环境,李铮心中的防线突然就碎裂了。出了那座幽深冰冷的城,他整个人似乎也鲜活了起来。他望着那个孩子,月亮大大圆圆,就挂在她的背后,夜空辽阔,星子稀少,却越发凸显月亮的明亮。有淡淡的光照在女孩子的脸上,看起来像是美丽的精灵。 “你也睡不着吗?” 小舟歪着头问,一边问一边剥着手里的桂圆,李铮默然片刻,才缓缓的点了点头。 小舟很好客的笑:“要不要上来坐坐?上面的视野很好的。” 李铮想,他真是被鬼迷了心窍,竟然会在这样的晚上,和一个八岁大的小孩子一起坐在屋顶上看月亮。这样无耻的事,不是京中那些寻花问柳无所事事的公子哥们常干的吗?什么时候,他也有了这样的风雅潜质? 不过有句话她说的对,这里的视野真的很好,月光之下,整个湘然城都睡下了,清淡的白光像是一层轻纱,静静的覆盖上每一个角落。高耸的城门,宽阔的长街,窄小的巷弄,清澈的湖水,连天的碧荷,停泊的乌船,芬芳的樱树,灿烂的桃花…… 一声压抑不住的轻叹从嗓子里流泻而出,那么沉重,却又那么畅快,多少年了?似乎已经很多年,不曾这样看过这片土地了。 “小孩子总是叹气不好。” 小舟一边吃桂圆,一边嘟囔道:“而且,小孩子不应该失眠。” 也许是因为红莲节的缘故,整整一天,李铮都沉浸在一种平静的思绪里,尤其是此时,他的棱角和锋芒都沉下去了,剩下的,只是久违了很多年的温和。他转过头,反问道:“那你呢?你是大人?” “哎,你不懂,女人的心里,总是有很多秘密的。” 小舟似模似样的叹息,然后从衣兜里抓起一把桂圆,塞到李铮的手里,说道:“一起吃。” 不知为何,对着这个自称为女人的孩子,李铮总是觉得很舒服,于是,他竟然就这样一句话不说的吃起了她给他的桂圆。 夜色浓郁,万物安睡,大大的月亮下,两个小孩坐在高高的花神庙顶,青瓦粉墙,飞檐斗拱,一颗颗桂圆壳从上抛下,划着漂亮的抛物线,窸窸窣窣的落在地上,弹起一小下,又落下,骨碌碌的就滚远了。 “你家是哪的?” 李铮问道,小舟擦了擦嘴,说道:“我家好远好远,远的你都想不到,这辈子也回不去。” 李铮一笑,却并没追问,虽然知道孩子见识少,她口中的好远好远,可能就是湘然城到秋乐城。可是这句话,却突然勾起了他今晚的心事,好远好远,一辈子也回不去,或许,就像是他。 “你明天就要走了吗?” 李铮点头:“恩。” 小舟无奈的叹了口气:“真可惜,我挺喜欢你的,还想跟你玩几天呢。” 李铮一笑,随意的说:“是吗。” “是呀,”小舟苦恼的皱着小眉毛:“这些年我过的好郁闷,大人不理我,小孩我又不爱理。哎,大家都不理解我,我说了我是天才儿童他们也不相信。” 看着小舟杵着下巴的样子,李铮越发觉得好笑了,点头说道:“你的确很聪明。” “喂!你家在哪住啊?” 李铮说道:“天逐。” “哦哦,首都人啊!” 李铮扬眉,不解的问:“首都?” “就是京都的意思。”小舟身上的八卦因子顿时又活跃起来,难得遇上一个肯和她聊天并且看起来还不那么讨厌的人,忙问道:“天逐好看吗?” “还好。” “天逐人多吗?” “多一些。” “哦,那天逐有钱人一定很多喽。” “算是吧。” “你见过皇帝吗?” “没有。” “皇帝长得好看吗?英俊吗?” “我都说了我没见过。” “你没见过你总该听说过呀。” “皇帝陛下自然是英俊神武,当世翘楚,天纵……” “切!马屁精!” …… 有些时候,我们不得不承认,缘分真的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比如有些人,他们相隔万里,隔着崇山峻岭,时间空间,生生死死,甚至改头换面,他们的命运不同,生活轨迹不同,追求信仰不同,可是最终,却还是能坐在一起,平静的享用一包桂圆,共看一轮圆月,共享一缕熏风。他们这一生,也许相遇无数次,也许分离无数次,也许无数次相见而不相识,也许有误会,有仇恨,有恩怨纠缠,可是那一刻,时光却好似在生命中静止,像是温暖的泉水,洗涤掉所有旅程中疲惫,让他们拥有一瞬间的安宁。 “李铮,我将来若是去天逐,可以去看你吗?” 李铮一笑,说道:“天逐可不是个好地方,你若是想开心生活,还是乖乖的留在湘然的好。” “喂!不要打击我追求繁华大都市的生活目标嘛。” 小舟不满意的白了他一眼,然后碎碎念道:“我一定要去天逐,我要赚大钱,我要发大财,哈哈!” 她突然站起身,挺着小胸脯,两手合在嘴边,大声喊道:“我要做世界首富!我要养无数小白脸!我要当武则天!我要称霸地球!” 夜风中,某个小孩仍旧在发疯的大喊,李铮看着她,突然很羡慕。他想,也许只有这样的孩子才能公然的说出这些世所不容的心愿吧。虽然,他根本不知道武则天和地球是什么东西? 其实只是生活态度不一样罢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宋小舟何曾在乎过世人的想法,她迎风站在屋顶上,深吸一口气,发自内心的大喊道:“一群老不死的!等着我来征服你们吧!哈哈哈哈哈!” “谁呀!大半夜的不睡觉!鬼哭狼嚎什么?” “谁家的孩子?再吵吵把你扔粪坑里!”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他妈了个巴子的!” …… 无数声怒骂声紧随其后的响起,李铮和小舟立刻趴在房檐上,过了好一阵,愤怒的群众们才甩上各自的家门。小舟和李铮心有戚戚焉的互望一眼,一时间,都是咧着嘴呵呵笑出声来。 第二天一早,李铮就出了城。不同于来时的大张旗鼓,离开的时候只有他和唐辰,外加一个护卫方潜。 早晨的时候下了一场雨,雨水淅沥沥的,将整个城市都刷洗一新。李铮的马车驶出了城门,城内酒肆的旗子挂的老高,走的这么远,回过头去还能看到那面招展的旗幡。唐辰这个昨日的船公今天又改行做了车夫,回头以询问的语气叫道:“公子?” 里面久久没有回话,过了好一阵,才听一个低沉的声音静静的说道:“走吧。” 走吧,离开这,去天逐,去王域,去那个魑魅横行,魍魉霸世的地方。 人可以软弱,可以疲惫,可以倦怠,但是只要你想要好好的活着,就一定要把这些东西埋的最深,时间压缩到最短。 车辘声声,清新的风透过车窗的格子吹进来,带着湘然特有的花香。 走过了城门茶肆,走过了官马驿道,走过了七里风亭,走过了樱花春园,一直往前,一直往前,却突然毫无预兆的,就那么停了下来。 他微微皱眉,就听唐辰说道:“二公子,是昨天那个小孩。” 他微微一愣,推开车窗向外看去,就见那个孩子正坐在一座小石桥上,赤着脚,挽着裤腿,露出白皙的小脚丫。小石桥年代久远,满是青苔,她也不怕滑下去,就坐在临水面最近的石墩上用脚丫上下的拍着水。水花溅起,白灿灿的一片,她远远的望过来,笑眯眯的样子,突然挥手就抛过来一样东西。 “噗”的一声,李铮精准的接住,只见是一只翠绿色的小布包,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 “拿着路上吃!” 小舟冲着他开心的挥着手,另一手拢在嘴边,大声叫道:“一路顺风!” 有些东西,就那么突兀的刺进了心里。也许当时没有察觉,可是却好像是一种蛊,悄悄的钻进皮肤,在你一无所察的时候融进了骨血。 就好比有些人,那么霸道,那么不讲道理,想来的时候就来,想走的时候就走,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死死的攥住了你的心。 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发自内心的接受了一种温暖的情感,他微笑着挥手,嘱咐道:“早点回家。” 小舟哈哈一笑,对着他做了一个飞吻,本是暧昧狎昵的动作,可是她做起来,却是一派天真盎然,甜美可爱。 马车继续前行,和那座小石桥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李铮只是看了一眼,就关上了车窗。小舟也利索的穿好鞋袜,背着小包袱就往家的方向走。 他们都是这样的人,知道自己的世界在哪里,知道自己的生活在哪里,就算是在路上偶然相遇,也不过是笑着打一个招呼,然后就要各自上路,各奔前程。 马车走了很久,李铮才打开那个小包袱,只见里面黄白相间,有桂圆,也有莲子,还有些桂花蜂蜜方糖,都是湘然有名的小吃,也是他小时候经常缠着娘亲买的零食。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他没有吃,只是静静的看着,过了好久,才缓缓的系上包裹。可是那种淡淡的香甜,却弥漫了整个车厢,散也散不去了。 古道悠长,从远处来,又向远处去,青草浅浅,方没马蹄。 这是李猫儿和白奕人生中的第二次相遇,距离下一次,还有很久很久。 这天下午,在路上耽搁了多日的朝廷驿报终于传到了湘然城,上面说因为湘然城守的大意失职,导致狂风寨五寨主丁昊叛国投敌,西关关塞出现空当。如今要在湘然征兵一万,发往西关,所有兵户都必须出丁一名。另外,朝廷将在湘然设立军学,征召十岁到十四岁的少年入学,以备将来从军。 此时的小舟还不知道这条驿报和她会有什么关联,她一边走在乡间小路上,一边低着头看着自己平平扁扁的胸脯。 “李铮长得真帅,等我的胸长大了,就去天逐勾搭他去。” 小舟嘿嘿一笑,撒开小腿就往家的方向跑去。 ————分割线———— 小舟就要长大啦~~~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01章 :人民银行 已经是年底了,天出奇的冷,瀚阳境内下了场邪门的大雪,一连下了七八天,商道被堵,车马全都无法行走。商贸不通,驿报无往,旷野上一片空旷,看不出哪里是道路,哪里是荒野,全是白茫茫的一片,萧条且冰冷。 在这样的天气,竟然有一只车队在路上急速而行,速度还并不比平日的车马慢,乍一看去,就像是一行黑鹰,在路上疾驰而过。 纵然外面冰天雪地,其中一辆车内却是暖意融融。一名年轻人卧在丰腴侍女的怀里,穿着一身织锦紫袍,脖颈间环着一圈白狐毛,正闭着眼睛,享受侍女剥好的葡萄。 钱让小心翼翼的坐在暖榻的一角,陪着笑说道:“老奴怎么也没想到,这次七少爷会亲自赶来,招呼不周之处,还请少爷见谅。” “钱掌柜不必多礼。” 年轻人一努嘴,就有侍女赶快伸出手来接过他吐出的葡萄籽。他打了个哈欠坐起身来,一张脸诡异的白,眼形狭长,眼梢微挑,看起来有些阴郁狡诈之态。可是偏偏却生了一双秀气挺拔的双眉,极大的冲淡了他身上的邪气,他淡淡的笑着说道:“这场雪是老天下的,您钱掌柜在湘然就算再有势力,也管不了老天爷去。” 他明明是笑着,可是不知为何,钱掌柜却总觉得后背冒汗。他小心的点头,拿出手绢擦了一把额角的汗水,连忙说道:“多谢七少爷体恤老奴。” “再说就算耽搁了两天,你也没什么做的不好的。”七少爷左右一指,说道:“能想出这样的法子赶路,钱掌柜果然聪明。” “回禀七少爷,这法子不是老奴想的。” 七少爷微微扬眉,问道:“那是何人?” 钱掌柜答道:“就是少爷这次要去见的人。” “哦?”七少爷似乎有点感兴趣,坐起身来,说道:“竟然是他想出来的,看来这人果然有点名堂。” 见他感兴趣,钱掌柜连忙赔笑道:“是,说起这位宋掌柜,那的确是湘然城的一位奇人。从小商贩做起,短短七年间,就扬名四方,在整个瀚阳商界中都占有一席之地。” “他是做什么生意起家的?” “什么都做。”钱掌柜说道:“什么赚钱做什么,粮食、食盐、生铁、茶叶、绸缎、当铺、商号、酒楼,只是做的都不大,毕竟底子薄,他大多都是做些倒买倒卖的生意。不过看着小打小闹,利润却不少。这位掌柜是位八面玲珑的人物,偏巧眼光还毒辣,每次什么破落的买卖到了他的手里,一番周转之下,都能高价卖出去。这不,趁着这场大雪,他又干起了车马行的生意,只是不是以马车运货,而是以这种,叫什么来着?对了,狗爬犁,是以这种爬犁运货,运费是比平日高了十倍,就算这样,城里那些商号还排队的疯抢呢。” “这有什么疯抢的?”七少爷皱眉问道:“他这个,不过是马车的形状有点奇特,卸了轮子用平滑的木板做底。只要套上几条狗,不就齐了?” 钱掌柜摇头笑道:“七少爷是有所不知,先不说这场大雪之后,交通不便,城外的木材生意几乎完全断绝,就说那拉车的狗,就不是一般的狗。普通的家犬套上就知道乱跑,宋掌柜的这些狗,都是经过专门训练的。听说他在两年前就在准备了,一直就等着这场大雪呢。” “哦?有点意思。” 七少爷笑道:“看来这个人还真是块做生意的料,他今年多大年纪?” “奇就奇在这了。”钱掌柜说道:“他今年刚刚十五,七八岁的时候就组织了一群小孩走街串巷的当货郎。如今生意越做越大,已然是湘然城里白手起家当中最年轻的一位富翁了。” “十五?” 七少爷闻言,眼睛顿时一亮,笑道:“真是个奇人,难怪父亲都动了心,这人一定是个聪慧绝顶的人物,他的风评如何,为人习性如何?” 说到这,钱掌柜露出一丝淡淡的尴尬之色,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道:“为人如何,少爷见了面就知道了,至于风评?哎,那就只有三个字——死要钱。” 七少爷一愣,似乎有些诧异。钱掌柜忙解释道:“这个人视财如命,早些年生意小的时候,能够为了几吊钱当街揍仆射令的儿子。前一刻还能上房揭瓦的骂人家祖宗,下一刻就能因为生意而跟人家亲亲热热的称兄道弟。跟他接触过的人都知道,这个人说的话那是绝不能相信,但是他做生意实在有一手,加上在生意中很有信誉,不论什么人,不论有没有仇,只要能做买卖,那就二话没有。所以就算他贪财,在人面上也还混得开。” 听钱掌柜这么一番解说,七少爷越发有几分好奇了。 大华等级中,士农工商界线严格,纵然商人富有,但地位不高。所以但凡商人,不管多有钱,多爱钱,一般也不会把自己贪财的这一面展露在世人面前。这个白手起家年仅十五岁的少年掌柜,看来的确有几分不同。 他嘴角斜斜挑起,邪魅一笑,暗暗道,自己这一趟,还真是没白来。 “这个人现在最赚钱的买卖是什么?” 同为湘然人,钱掌柜自然想为自己的同乡吹嘘几句,也希望本家那边能对这边多多重视,连忙回答道:“最赚钱的买卖,自然是钱庄,不过他还有两笔生意,收入非常可观。一个是报纸,一个是夜店。” “报纸?夜店?”七少爷一愣,诧异的问道:“什么东西?” “报纸是他自己起得名,上面会写一些小故事和湘然城近期发生的大事,还为各家店铺做些宣传,他管那个叫广告。想要在他报纸上登广告的人,就要预先付银子。因为是个新鲜物,那报纸上写的故事还大多都是连贯的,很好看,所以现在买的很好。至于那个夜店,却是个不正经的地方,专门给一些浪荡公子去的,晚上开放,有人表演一些歌舞,卖些酒水。” 七少爷这回彻底有些重视了,他微微坐直身子,皱着眉说道:“那不就是妓院吗?” 钱掌柜也去过那家夜店,里面的装饰、灯光、气氛等等,实在跟一般的妓院有所不同,可是他又讲不明白,只好说道:“和妓院是不一样的,少爷亲眼看到,就明白了。” 七少爷点了点头,这个夜店还好些,关键是那个报纸,实在让他有些震惊。他不是平常人,所以也很快就从这件东西里嗅出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报纸?广告? 借着上面吸引人的小故事,和一些无伤大雅的上层社会花边新闻来吸引人的目光,借机做些宣传赚取银子,既能像书局一样卖纸赚钱,又能从各个商家赚取一些宣传费用,果然不简单。而且,这样广泛的传播,若是想要鼓动点什么东西,那不是事半功倍吗? 一瞬间,一些念头突然滑进他的大脑。 父亲若是想起事,以他们晏家在大越的财力,再加上这个…… 七公子微微皱起了眉。 “对了,他的那家钱庄叫什么名字?” 钱掌柜笑道:“说起这个名字,还真的挺有意思,仔细想想也很有些寓意。他的钱庄,叫做人民银行。” “人民银行?” 七公子细想片刻,突然一笑,说道:“我真是越来越想见见这位宋老板了。” ————分割线————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02章 :湘然一霸 天下三分,北有青疆万里草原,中有大华无疆之土,东有大越浩瀚海域,霸守当世。 观如今各国国势,青疆大狼主一统草原十八部,于卞业建都,名号黄金狮子城。青疆土地广阔,国风彪悍,战马充裕,全民皆兵,兵力堪称当世翘楚。奈何土地贫瘠,物产不丰,气候寒冷,兼且大狼主刚刚平地十八部,建立黄金联盟,是以国力不强,暂时极难发动大规模的兵力东进,只在北方边境偶有进犯。 大越国力最强,海域广阔,百年来一直与西方诸国有所往来,冶铁、造船、航海、商贸等业发达。百姓富裕,经济蓬勃,向来是三国之中势力最强的一个。奈何,三十年前,前任帝君盛年坠马,不幸大去之后,国内并未立储,四位皇子夺嫡,最终皇室元气大伤,被异姓诸侯趁火打劫。这一场内战一打就是三十年,如今大越三分,由三大家族掌管。北越晏氏,东越卫氏,南越慕容氏。其中北越与大华军省尚野接壤,东越、南越与大华隔海相望。 大华国力居中,地域辽阔,传承数载。前朝蔷薇王朝乃是大陆第一霸主,统领青疆、大越、大华、乃至西域沙漠诸国。国力强大,幅员辽阔,可惜百年前,发生内战,青疆、大越等相继脱离了蔷薇王朝的控制。大华的祖先夏天启起于草莽,一柄狼刀征战四方,历时二十七年,终于平定战乱,一统江山,建立大华王朝。 如今百年已过,夏太祖的雄风显然没有遗传到他的子孙身上。皇权旁落,内部不稳,武侯淳于烈权倾朝野,皇室垂危,更加不可能有先祖收复江山,重塑蔷薇王朝伟业的鸿鹄之志了。 大华以军省划分疆域,北有西陵,东有尚野,西北瀚阳,西南南宛,南有百里。尚野守海域,接壤北越,遥望东南两越。西陵守草原,以青沙口为关隘,抗击青疆骑兵,已有百年之久。瀚阳守沙漠,地域辽阔,少有战事,与西域沙漠诸国常有商贸往来,是以是最为富庶的军省。南宛势弱,多山地,多丘陵,土地贫瘠,各民族杂居,省内多瘴气,气候炎热,常有在灾荒瘟疫,武风却强盛,兵力强盛。百里最为温和,百年安稳,无战事,风景优美,出大儒,多才子,盛佳人。 王域居中,五大军省环环拱卫,王域地域广阔,仅次于瀚阳军省。天逐为王都,乃是当世第一大城,繁华富庶,自不在话下。 而如今,就在瀚阳军省之中,一个人的名字却飞速的传遍了整个疆域。当然,这人不叫宋小舟,而叫岳武穆。 “就是这么回事,你怎么那么啰嗦?” 年轻人一瞪眼,一双秀气的双眉高高的扬起,不耐烦的叫道:“你不愿意写我找别人写,还真以为没了你不行是不是?” 青衣书生倔强的哼了一声,冷冷的说道:“忠良惨死,正义不彰,君庸臣侫,这是什么结局?” 年轻人穿着一身绛色衣袍,对襟和袖口上都绣着俗气的金色元宝花纹,腰缠青白和兰玉腰带,衣襟旁挂了一大把的钥匙串,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一样,十足一幅守财奴的奸商模样。只可惜,这样一身打扮的人,却偏偏生了张迷死人不偿命的脸蛋,皮肤白皙,樱唇丹红,鼻梁高挺,秀眉如画,一双眼睛晶莹剔透,又透着股子机灵劲,狡黠的像是一只小狐狸,滴溜溜的转着。 只见他一把拿起一旁的茶碗,仰头就灌进嗓子,皱着眉说道:“我嗓子都要冒烟了,讲了这么半天你还不愿意写,不写拉倒,爱干啥干啥去,我找别人写。” 书生姓王,名慕枫,是本地一个出名的秀才。只可惜家道中落,又几次落地,无奈下干起这么份抄书的营生。可是两个月前,被这位宋老板雇来,成了这家人民报社的一名专职编辑,主管传奇故事版块。从进报社开始,就负责岳飞传的编写,故事由老板口述,他来润笔。不想却一举成名,这则故事在民间大受欢迎,不光是世家贵族品读传阅,就连一些市井小民,也争相购买他们报社的报纸,一些酒楼的说书人更是将他写的故事编成快板评书,到处传讲。 辛苦了两个月,这位落地秀才对这则故事那是耗尽了心血,虽说都是老板口述的,但是到底是由他一笔一划的写出来的,经常彻夜苦思,为了一个词一句话而斟酌反侧。如今面对这么个结局,别说读者,就连他这个枪手,都有点接受不了。 “宋老板!岳飞乃是当世英杰,怎会如此迂腐,手握重兵,却被一小人所害,就这样白白死去?” 宋小舟眉毛一拧,暗暗道,你问我,我问谁去?妈的岳飞就是这么死的,难道你想让我改成穿越? “你到底写不写,大后天就要出结局了,广告我都打出去了,你不写的话就别耽误我时间。” 王书生苦口婆心的说道:“老板,难道没有回旋的余地吗?你看,我可以写成岳飞率兵回京,在朝堂上痛陈厉害,揭发秦桧的阴谋。皇帝幡然醒悟,最后处斩奸臣,大宋军民一心,最后消灭大金,恢复国力。这样的剧情,不是更好吗?” 宋小舟不乐意的憋着嘴,心道该怎么跟他说,难道说还是悲剧的文学艺术品更能发人深思,更能让人印象深刻,这样我们才能赚更多的钱?还是说事实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家岳飞就是去见上帝了,你胡诌历史是会遭报应的? 想了半晌,宋老板终于无奈的叹了口气,表情沉重的拍了拍王慕枫的肩,淡淡说道:“慕枫兄,做人不能太天真了,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那么多的公平和正义。当年湘然城的白氏惨案你难道不知吗?就算最终正义昭雪,忠良还是满门被屠,我们搞文学创作的,就是要揭发社会的阴暗面和丑陋面,这样,才能给世人以警示,给朝廷敲警钟啊!” 话音刚落,王慕枫顿时一震,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看着这个有着绝世才华但却也同样绝世贪财的年轻老板,没想到他竟然能说出这番话来。 是啊,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正义?佞臣还少吗?冤案还少吗?青天大老爷有几个?正直英明的君王又有几个?如今朝野上,那张扬跋扈的氏族,那位高权重的权臣,那以权谋私的官僚,还有那碌碌无为的君王…… 心系社稷,但却报国无门的落地秀才突然间感到自己的肩上担负着无尽的责任,他愣愣的看着宋老板,只见对方很了然的对他点了点头,以平静的语调缓缓说道:“慕枫兄,报国并非一定要在庙堂之上,就算身在江湖云野,也可用别的方式来影响世人。” 一股泪意顿时悉上王慕枫的双眼,前几天还在心里暗骂这只守财奴提高报纸价格,视财如命满身铜臭,可是这一刻,他却好像突然间明白对方的苦心了。 他对着宋小舟猛的一鞠躬,沉声说道:“多谢宋兄,慕枫明白了!” 说罢,就带着满腔的悲愤,回去奋笔疾书,写那最后一回的“莫须有”去了。 三虎站在一边,和小刀儿一起使了个眼色,暗暗道,多么淳朴的书生啊,又这么被某些人给骗了。 小舟冲着王慕枫离去的身影举起了中指,做了个鬼脸,转身就对两人说道:“钱掌柜还没到吗?这天都快黑了。” “估计快了吧。” 七年已过,小舟如今正好十五岁,三虎十七,小刀儿十六。作为第一批跟着宋小舟下海经商的原始股东,他们都已经不是当年在山林里打猎为生的贫穷猎户了。 三虎说道:“估计等会就要到了,小舟,不去西库看看吗。你之前说的银票我们做好了小样,很快就可以由银行发售了。秋风城,双喜城,白日城都有咱们的钱庄,再过个三五年,就可以在整个瀚阳流通了。” “不用那么费事,我已经约了西凉叶氏在湘然的掌柜,想要见他们的瀚阳管事一面。只要给他们一些手续费和保证金,我们的银票就也可以在西凉钱庄里兑换,那么不到三个月,我们的银票就可以在整个瀚阳流通了。” 小刀儿一愣,诧异道:“西凉叶氏要的保证金很高,小舟姐,这样咱们划算吗?” 当然划算,不能流通的货币还有个屁搞头,只要使用的人多,我们自然就是最大的赢家。可是这些话跟这两个头脑简单的人说也是白说,只是胡乱的摆手道:“我做生意赔过吗?” 小刀儿一听,连忙嘿嘿一笑,说道:“那倒是,小舟姐做生意,那是天下第一,举世无双。” 两句马匹拍的小舟异常舒服,呵呵一乐,说道:“不知道这次钱掌柜能带谁来?希望能带来个管事的,最起码也要接近上层机构的。” 三虎问道:“小舟,你那么在乎那些人,确定他们能搭理咱们吗?晏家毕竟是大越的三大世家之一,多大的势力啊,你还记不记得咱们以前,为了搭上方家的那个外府管事,费了多大的劲。那晏家,可比方家厉害太多了!” 小舟点了点头,也是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是呀,人家有个好祖宗,全是一窝有钱人。拔根汗毛都比我腰粗,他奶奶的,真是不公平。” 几人一边说一边往外走,这里是人民报社的油印大厅,很多工人来来往往,异常繁忙。见了小舟全都规规矩矩的行礼,一点也不敢轻慢大意。 “不过听说他们家对生意人态度挺好,不像咱们这边的那些老八股。明明心里想的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嘴上说的却都是臭哄哄的道理。我听说,他们家的那位七少爷晏狄,是位想发财想疯了的狂人,还曾经向西方小国出租军队来还钱呢。” 三虎一愣,惊诧道:“啊?出租军队?” “是啊,”小舟默默点头,突然一挥袖子,咬牙切齿的说道:“甭管来的是谁,先勾搭上再说,晏家的这条大船,我死活也要爬上去。” 说罢,她重重的哼了一声,一身男袍,大袖翩翩的就往外走。 这时,钱庄的于二掌柜突然跑进门,看到小舟连忙上前来,说道:“东家,官府来人了,要给我们的钱庄新银票入册,官府的户薄长正在行里等着呢。咱们的银票现在还没起名字,你说叫什么好啊?我们几个掌柜物色了几个名字,您看成不成?有湘然银票,宋氏银票,万通银票……” “就叫人民币吧。” “还有开元银票,还有……东家说什么?人民币?” 小舟随意的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回头对三虎说:“我饿了,吩咐后厨准备晚饭,钱老板若是不到,我们就自己吃。” “人民币?”于二掌柜纳闷的嘟囔了一会,皱着眉头问:“东家,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小舟很自然的说道:“人民,即百姓,币,即货币,货币就是金银。人民币,就是取之于民的金银。” “妙啊!” 于二细想片刻,突然抚掌笑道:“东家大才,东家大才!” 小舟嘿嘿一笑,挥挥手故作豪爽状:“行了!别拍马屁了,赶紧干活,这个月业绩好,月底发双薪,还有奖金!” “东家万岁!” 话音刚落,后面的油印工人们就开始狂呼起来。小舟立马像只吃人的老虎一样的回过头去,怒道:“没说你们!没说你们!瞎咋呼啥?上个月刚发完奖金,这个月没有!” 小刀儿在一边跟三虎咬耳朵道:“一说要发奖金她就鸡眼,偏偏平时还乐意嘴上痛快,你看这吧,这个月月底她又得愁眉苦脸的管咱俩借钱。” 三虎闻言,不由自主的捂住了自己的钱包。就听油印工人们哈哈大笑,小舟气喘吁吁的往门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嘟囔道:“要发也要给劳动模范发,就发一个,才不能一次发一群。” “东家!” 小舟刚走到门口,差点没跟迎面跑进来的人撞在一起,皱着眉叫道:“慌慌张张的干嘛,想撞死我?” “东家,不好了!” 那人跑的满头大汗,呼呼的喘着粗气,连忙说道:“东家,四小姐在街上遇见了张府的大少爷,张大少拦住了四小姐的马车,还语带轻薄。四小姐一气之下抽了张少爷一鞭子,现在张少爷的家丁已经把街口给堵死了,吵着要让四小姐给他下跪赔礼呢。” “什么?” 小舟眉毛一挑,怒道:“好个张惟良,前几天在军学欺负我三哥我还没和他算账,现在还敢欺负我家四丫头?” “三虎!” 三虎忙答道:“听着呢!” “带上报社的人,抄家伙,跟东家我打群架去!” 油印工人们一声欢呼,有人在窃窃私语:太好了,又有架打,回头一定有奖金。 于二皱眉道:“东家,那张家可是城东宋家的亲戚,那宋家大公爷,可是城守大人的女婿。” 他不提城东宋家还好,他一提,小舟的表情更冷酷了。这个向来嘻嘻哈哈的年轻老板眉梢一扬,一撂袍摆,冷冷哼道:“打的就是他城东宋家!” ————分割线———— 推荐李筝——《睿敏皇贵妃》——是我们小李铮的本家呀,大家要捧场,哈哈!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03章 :打群架 近几日气候反常,大雪一连下了七八日,外面冷的滴水成冰,就连商户都大多关门歇业,不再接客。长街空旷,百业萧条,这街上经常是半天都看不到一个鬼影。好在城内的积雪清理的还算及时,用不着再风风火火的驾着爬犁在城内奔驰,钱掌柜安顿了下属,就和晏七少爷上了马车,一路慢慢而行,向着商业区那一片的店铺驶去。 马车上,晏狄一扫方才困顿的神色,披上一件白狐披风,越发显得一双眼睛细长斜挑,邪魅十足。这位自小生活在三越之地,行走在茫茫海上的少爷拉开车窗,也不嫌冷,兴致勃勃的看着各家各户出门扫雪,似乎十分感兴趣。 钱掌柜笑呵呵的在一旁说道:“好多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想必老天爷也知道七少爷要来,卯足了劲的要给少爷这一场雪景看呢。” 这马屁拍的恰到好处,晏七也微笑着不言不语,忽的一阵风吹来,扬起瑟瑟雪花。他自己穿的多还没什么,车内的那名侍姬却只穿了一件薄纱,连那一身细皮嫩肉都遮不住,更别说那外面的浓浓寒气了。 见此情景,钱掌柜很自然的拿起一旁的大衣,递到那名侍姬身侧,说道:“穿上点吧,瀚阳不比北越,别冻坏了。” 那名侍姬闻言没说什么,晏七却回过头来,嘴角挂着一丝莫测的笑,玩味的看着钱掌柜,说道:“没想到钱掌柜也是同道中人,这般怜香惜玉。” 钱掌柜微微一惊,连忙低头说道:“属下莽撞了。” “无妨,”晏七转过头去,继续看着外面的茫茫大雪:“既然如此,就把她当做见面礼,送给钱掌柜暖床好了。” 钱掌柜哪里敢要这般重礼,正要推辞,却见晏七一幅宁静的神色,看都没往这边看上一眼。想起那些关于这位七少爷的传闻,不由得住了嘴,略略低下头,不再说话。 “那位宋老板叫什么?” 钱掌柜沉声答道:“宋小舟。” “宋小舟?”晏七微微挑眉,疑惑道:“倒像是个女人的名字。” “这个名字说起来,还有一段小故事。” 钱掌柜笑着说道:“宋家在宋小舟之前,一共有三子一女,当年宋家穷,村中村长霸道,宋家的两个儿子都被抓了丁,上了战场,多年无音讯。得了宋小舟之后,夫妻俩害怕将来三儿子也被征兵,两人老来无依靠,竟然想出个主意,将小儿子当成女儿养,穿着女装,对外也说是个女儿。直到七年前,这孩子的才名渐大,被人所关注。加上行事也实在不像是个女儿家,才被他父亲正了名,入了族谱。可是这名字,却是再也没改回来。” “才名?他还是个才子?” “早些年的确有些诗名,只是近两年不太作了。不过听说那报纸上的故事,就都是他写的。他父亲是位秀才,想来他也略通些文墨。” 晏七微微一笑,一手拄着窗楞,支着下巴,静静的向外看去。脸孔白玉一般,在阳光的照射下,竟似比那雪还要白,连皮肤下血管都可隐约瞧见。一双眼睛偏偏漆黑如墨,若是唇上也涂点胭脂,十足就是一个美艳的绝色女子。 “你刚才说,上次你送到家里的东西,也是出自他手?” “是的。”钱掌柜说道:“的确也是宋掌柜的铺子。” 晏七点头道:“妹妹和母亲大人很喜欢。” 牛头街是湘然城的主街,自从三年前那位通晓文墨的宋老板为上一任城守大人送了那面“俯首甘为孺子牛”的匾额之后,整个湘然城的大街小巷就都跟牛这种生物扯上了关系。牛头街,牛尾街,耕牛街,卧牛街,牛蹄街,牛眼街,就差没来个牛粪街了。井子胡同是牛头街最狭窄的一处,再往前就是湘然城最繁华的商业区,然而此时这里并排停着两辆车,将街道完全堵死,又有几百号人在前面挤了个水泄不通,车辆根本没办法前行一步。 钱掌柜皱眉道:“属下下去看看。” 谁知刚出去一会,就转了回来,说道:“少爷,前面人太多了,挤不进去,说是都堵了一个多时辰。属下先回铺子叫人来,少爷在马车里等等,外头冷,切莫出来。” 晏七随意的挥了挥手,就放下车窗。 钱掌柜骑着马,带着几名属下匆匆而去。 没过半晌,马车的车门就一动,一身白色狐皮大裘的公子哥下了车。一身白裘,偏偏衣领上坠了一行火红的貂尾,为他平添了几分丽色。这位美的不像话的大少爷,就这样慵懒的走上前去,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一会的功夫,竟然就挤到了最前面,并且衣衫整洁,看起来也没有多少人真正的挨着了他的身。 “砰”的一声,马车就被砸了一个大大的窟窿,零碎成一片片的破烂木板。那位湘然城出了名的张家大少充满激情的站在路中央,指挥着下人们轮着膀子向那辆马车进攻,三四十名壮丁,一人扛着一把开山刀,乒乒乓乓的就往那车上招呼,砸的是木屑漫天,沸沸扬扬。 一名少女站在一旁,身后簇拥着五六名随从,一身火红色的貂皮大裘,双眼却是冷厉锋锐的,狠狠的盯着那位张大少,沉声说道:“张少爷,你这是打定主意要与我为难了?” 张惟良冷哼一声,双眼饿狼一样的在少女身上剜了一眼,阴测测的说:“刚才我说什么了?宋小姐这辆马车太寒酸,不如拆了,上在下的车,在下也好对今日的一切,好生对小姐赔礼道歉。” “呸!” 一名十三四岁的小丫鬟突然在一旁口齿伶俐的说道:“姓张的,你完了,赶紧回家去准备后事吧。等我家少爷来了,你想跑都跑不了!” “宋青野?” 张惟良不屑的说道:“就凭他?” 他上前一步,目光阴郁的看着宋翎容:“就算是你父亲,见了我都得规规矩矩,你们家是什么出身,小姐难道忘了?” 宋翎容皱着眉退后一步,眼神恼怒,冷冷的看着他,沉声说道:“张惟良,你不要欺人太甚。” 张惟良却冷冷一哼,他家是湘然城的老牌氏族,祖上还曾出过政院二品高官,书香门第,累世公卿,再加上他自负年少英俊,谁家千金见了不要悄悄的多打量几眼?偏偏这个姓宋的土财主,出了一个名满湘然的武道天才宋青野还不算,竟然还出了这么一位标致泼辣的大小姐。 他不退反进,有意挨近宋翎容的身边,在她的脖颈处大力的嗅了一口,阴测测的说:“我还就欺你了,你能怎么样?” “你?” 宋翎容大怒,挥手就要去打他的脸,可是这张惟良也是军校出身,和宋家三子宋青野是同科学生,怎会轻易被她近身。当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邪笑着说道:“小姐的脾气这么火爆可如何是好?” 宋翎容身边的下人见了,顿时往上冲,可是架不住张家人多,几下之间,就挨了许多黑拳。 宋翎容自小就不是个善茬子,跟某人混了这么多年,脾气秉性越发乖张。虽然平日也勉强做出一副大家小姐的模样,可是这会受了欺负,哪里还忍得住,当下撩起一脚,就向张惟良下面踢去。 奈何那姓张的的确有两下子,竟然没被她偷袭得逞,邪笑着凑近宋翎容的身边,一手反扭住她的两条胳膊,冷笑说道:“果然是乡下出来的土财主,没有家教,才会教出这么野蛮的姑娘。” 就在这时,街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嚣,只听一个极清亮的声音远远的喊道:“谁说我是土财主啊?” 百姓们自觉的让开一条路,只见那位小财神缓缓走进人群。头戴着雪貂毡帽,样式竟仿照小孩的虎皮帽子一般留下两条帽耳朵搭在两侧,一条细绳系在下巴上,一身深绛色的披风,脖颈间围着一条雪狐尾做的围脖,脚蹬着鹿皮靴子,隔得老远,就能听到她腰间叮叮咣咣的钥匙碰撞声。大冷的天,别人恨不得走哪都捧着个暖炉子,她却偏偏一步三晃的摇着一把纸扇子,眼梢斜挑着,冷冷的打量着张惟良,突然啪的一合扇子,拿着扇柄遥遥指着他,捏着嗓子问道:“原来是张少爷?” 这个出场造型实在是别致,以至于所有人一时间都有些看呆了眼。生平见惯美人的晏七也微微一愣,目光凝成一条,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暗暗道:“果然是个英俊的美少年。” 这位英俊的少年,自然就是宋小舟。对于这位祖宗,整个湘然城百姓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见她来了,一时间人人屏息静气,都等着看好戏。 “宋老板?” 张大少冷冷一哼,虽然看到她身后带着一群人。但是想来也和自己一样,都是虚张声势的。当下也不害怕,只是高傲的仰着头,高傲的说道:“正是本公子说的,你待如何?” “我要谢谢你。” 宋小舟一边淡笑着一边往场里走,说道:“五年前,别人都叫我土包子,如今换成了土财主,看来本人还是有点进步。” 话音一落,周围的人就笑出声来。虽然宋小舟是宋家最小的儿子,但是整个湘然城的百姓都知道,宋家真正的管事人,就是这个看起来漂亮的不像话的少年。 “阿姐,还不快过来!” 宋小老板绷着脸,一幅很生气的模样。 张惟良皱着眉,扬起手腕,给小舟看他手臂上被宋翎容的马鞭抽坏的衣衫,说道:“宋老板,这个怎么算?” 小舟一身华服,粉雕玉琢的脸孔看起来精致如玉,淡笑一声答道:“既然我来了,自然会给张少爷一个交代。如今这大庭广众之下,张少爷这样与我阿姐拉拉扯扯,不怕败坏自己书香世家的清誉吗?” 张惟良冷哼一声,他今天在军学里受了宋青野的气,没想到回来的路上遇见了他妹妹。本来也只是想出口气,没想到这小妮子脾气这般大,如今闹到这份上,自己又砸了他们的马车,也算是够了。只要那位小老板肯放低身段,他也不想再和他们这些人计较。 想到这,他就放开了宋翎容。那名小丫鬟赶紧跑上前来,一把拉住宋翎容,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小声的说道:“你完了!” 主仆几人缓缓走过来,小舟笑着为宋翎容整了整披风,说道:“可受了委屈?” 宋翎容眼睛气的通红,这会却狠狠的摇了摇头,轻轻扯了下小舟的衣袖,说道:“没事,咱们回家吧。” “没事就好。”小舟点了点头,不为所动道:“你先在一旁看着。” “张少爷,今日的事,我待我阿姐向您赔礼道歉了。” 小舟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来:“她一个姑娘家,自小在家里被父亲母亲还有我们这几个兄弟给宠坏了,在外面行事也多有不当之处,还望张少爷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天气仍旧是冷飕飕的,可是这位宋小老板笑起来,却是如春风般温暖。眼神温柔如波,唇角浅笑弯弯,整个人如同三月杨柳春风,和煦的吹在这冷风阵阵的牛头街上。 见他态度诚恳,张少爷也趁势下坡,冷冷说道:“宋老板回家还要转告你父亲,好好管教女儿,我与你们本家有姻亲,虽然你们家乃是庶出,但我们好歹也算是亲戚,今日就当是帮你父亲教育教育晚辈。我们张府乃是大户人家,亭安兄也是书香门第,你们纵然来自山野,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要给本家丢了脸面。” “那是那是,张少爷说的是。” 小舟一连声的回答,脸上笑吟吟的,让人挑错都挑不出。 张惟良说道:“好了,闹腾了这大半日,我也该走了,告辞。” 说罢正要离去,这时,小舟却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说道:“不忙,还有些事,没有说完。” 张惟良眉头一皱,回头问道:“还有什么事?” 小舟一摊手,指着那辆车说道:“张少爷砸坏了我们家的车,是不是该赔偿?” “赔?” 张惟良一愣,心道这家伙不是想钱想疯了吧,都到了这份上,还惦记着让自己赔车? “当然,如果张少爷不想赔,我们还有别的解决方法。” 张惟良皱眉问道:“什么方法?” “就是……” 宋小舟一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狡黠的狐狸。她笑着凑上前去,轻声说道:“就是这样。” 突然间,只见那个一直安静微笑的少年整个人弹地而起,苍鹰博兔一般的挥起拳头,砰的一声就重重的砸在张惟良的鼻梁上! 张惟良的惨叫声顿时响起,脚下一个踉跄就摔倒在地,小舟紧随其后,一脚狠狠的踹在他的下身,顿时激起一声更惨烈的悲嚎! 电光石火间异变陡生,谁能料想的到这小子说动手就动手,一个招呼都不打? “大胆!保护少爷!” 张家的狗腿子们见少爷挨揍,哪里还能忍着,七手八脚的就往上冲。 宋小舟一改刚才的斯文皮相,豪气干云的回头叫道:“都看什么呢?动手!” 早就做好准备的报社打手们挥舞着棒子就冲了上来,专往腿上招呼,一看就是精于此道的老手。 宋小舟则是狞笑一声,撸胳膊挽袖子的看着在地上捂着下身悲嚎的张大少爷,呲着牙说道:“妈的,还真以为我不敢打你啊?” 然后,宋家少爷一撩衣袍下摆,矮身就骑在了张惟良的身上,挥手就是一套漂亮的咏春。这套拳当初还是跟楚乔学的,最适合在这种姿势下往人的脸上招呼,不一会的功夫,那位张大少就已经连叫都叫不出来了,一颗脑袋像是血葫芦一样,两眼一翻,干净利索的就昏了过去。 小舟用拇指按着他的人中穴,大声叫道:“不许晕!醒醒!” 然后,刚刚幸运的昏过去的张大少又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又是一通拳脚砸了下来。 “五儿!五儿!别搞出人命!” 宋翎容担心的拽住她,急忙说道。 小舟叉着腰,一脚狠狠的踢在他的腰眼上,任凭他像只死狗一样的在地上嚎叫。冷冷的骂道:“你个不开眼的,回家问问你老子欠了我多少钱,还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她骂骂咧咧的踹着他,嘟囔着说道:“老子拼了命的蹦跶这么多年,若是还能让你这么个小虾米欺负,就算我白活了这么大。” 小舟这边打的差不多,那边的报社业余打手们也差不多赚完了今天的外快,一个个凑到他们老板的身边,满眼冒金子的瞅着老板泻火。 百姓们越聚越多,这样的大规模械斗不是每天都能见到的,对于这些平日除了聊天逛窑子进赌坊就没啥娱乐爱好的古代老百姓来说,实在是很精彩很刺激的动作片。 “唰!” 一把银票扔在了张惟良的脸上,小舟冷冷的瞅了他一眼,说道:“奉劝你一句,没能耐的话就夹起尾巴做人。你爹妈都在卖房卖地了,你一个人还养着三四十个打手护院,自以为自己还是豪门大少爷,真是不孝顺。我今天,就代你家大人好好教育教育你。” 说罢,转身就要走。 这时,也不知道是什么精神支撑起张惟良那具破碎身体,让他满嘴漏风的叫道:“宋小舟!你敢,你竟敢……” 小舟回过头去,只见张大少爷悲愤的望着她,一双眼睛里满是怨毒之色,大声叫道:“你给我等着!” 宋小舟一笑,轻蔑的瞅着他,淡淡道:“张惟良,我等着你,不来的不是男人。” “回家。” 然后,这群当街行凶的家伙就这样大摇大摆的扬长而去,徒留下一地狼藉,和一群东倒西歪的壮丁护院。 百姓们犹自恋恋不舍的不愿散去,站在大街上吃着冷风。官府的人很符合他们行事风范的迟迟而至,将张少爷和一地的随从带走之后,唯一干的好事,就是将这群没事闲着的百姓轰散。 钱掌柜有些尴尬的站在一边,不好意思的搓着手,笑着说道:“这个,七少爷,呵呵……” 晏七看着宋小舟离去的方向,突然间一笑,说道:“好大的脾气呀。” 钱掌柜想了半晌,也不知道该如何跟主子解释,却听那晏七转身说道:“先不去见他了。” 钱掌柜一惊,心道难道七少爷因为这件事而对那位宋老板产生了偏见?这桩买卖难道要泡汤了? “今天晚上,带我去那位的夜店看一看。” ————分割线———— 第一更,今晚还有一更,一定更满一万字。现在冬儿要先煮饭然后吃饭,第二更会晚点。 昨个贪玩,跟人家出海,被海风吹得感冒了,白天昏昏沉沉,刚刚码出一章来,见谅见谅。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04章 :逛夜店 刚一打开门,就差点被劲爆的音乐掀翻出去。钱掌柜凑到晏七的耳边,扯着嗓子大喊道:“七少爷,每天这个点儿这里都是这样。” 纵然晏七走遍大江南北,自负也算是难得的见多识广之辈,但是看到这家夜店的内部乾坤,还是震惊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是的是的,说是夜店,其实不如说是座盘丝洞。 五颜六色的灯笼摆在四周墙壁上,光线蒙昧不定。灯笼上不知道做了什么机关,有小机簧控制着隔板,一下一下的将灯笼遮住,使得大厅里的灯火也是一闪一闪,忽明忽暗。强劲的音乐回荡在四周,几十面大鼓摆在二楼的回廊上,有身段妖娆的女子正在奋力擂鼓,连带着地面也在一下一下的轻颤。大厅的正中央是一座高台,上面有十多位西域舞姬打扮的舞者正在卖力的扭动着婀娜的身段,肌肤光洁,媚眼如丝,举手投足间,都是浓浓的春意。高台下是一片漆黑的舞池,因为看不清面容,很多年轻人正在放肆的舞蹈,动作千奇百怪,但是却都透着一股疯狂。 晏七看着眼前的一切,就那么愣愣的站在原地,如果不是身后的门还没关,如果不是钱掌柜还站在自己的身后,如果不是自己的脑袋实在太过清醒。他可能真的要怀疑,自己究竟是站在礼教甚严的大华湘然,还是站在西域的胡人妓馆了。 这个时代没有音响没有麦克,但是简易的扩音器小舟还是做得出的。不同于现代的歌星乐队都很大牌,这里的乐师属于贱业,而且她宋老板也不要求对方有什么高超的艺技,要求很简单,只要能弹出她要的曲子就行了。于是乎,湘然城的乐师们几乎每晚齐聚于此,夜夜搞大合奏,走廊的两侧和正厅的边边角角,坐满了穿着奇装异服埋头演奏的乐师们。几十把古筝上百只笛子上百把胡琴奏出的声音,和现代的交响乐其实也相差不远了。 一名侍者急忙走上前来,穿着黑色的长裤白色的短衫,衣着怪异,发型也奇特,胸前开了一个衣兜,里面别着一朵红色的绢花,看起来倒是醒目。笑着对两人说道:“客官几位?是坐吧台还是坐大厅,今晚的隔间都满了。” 钱掌柜皱了下眉,走上前来,掏出一锭银子就放在那侍者的手里,说道:“给我找个清静的雅间。” 那位明明已经说了没有隔间的侍者却一脸笑容,笑眯眯的说道:“行,两位爷稍候。” 说罢,一溜烟的就跑了。 晏七嘴角微不可觉的一牵,果然是好买卖。能上这地方来的,绝对不是正经人,而一般不正经的人,都有不正经的资本。这一锭银子在外面,可是足够一个五口之家花销一个月了,在这里,却只能找一个雅间。 不一会,那名侍者就走了回来,笑容满面的招呼两人跟他走。看他来回的那个速度,这个雅间也不是那么难找。 “卿心无垠,山之高,海之深,求索不得,悲忽哉!” 正走着,一名满身酒气的书生突然迎面走来,似乎是喝高了,大哭着就向晏七扑来。晏七眉头一皱,身子蓦然向外一侧,那人就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孟尝兄!” 另外两名书生从里面追了出来,连忙将那位孟尝兄扶起,其中一个经过晏七身边,还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似乎是在怪他不出手相扶。 “两位客官,里面请。” 那位侍者连忙说道,生怕这些大爷一言不合动起手来。这里面打架的事情可是每天都有,虽然老板说了,只要记住是谁摔了盘子摔了碗,然后第二天记得送账单上门就行,但是能避免的,还是尽量避免吧。 晏七皱着眉,跟在那名侍者的身后,钱掌柜也急忙跟上去。 “两位大爷,要烟枪吗?全是上等的烟丝。” 一名胸前别着蓝花的侍者上前来揽生意,钱掌柜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忙护着晏七往前走。一路上,卖烟卖酒的侍者上来了好几拨,甚至还有明显是妓女的大胆女子上来勾引他们,而引路的侍者也不着急,每次有人过来,他都笑眯眯的站在一旁,偶尔还会帮着推销几句。 渐渐的,就连晏七都不得不承认,这个地方,果然是自己生平所见中,最为放浪形骸的地方。 这家夜店极大,分上下四层楼,中部中空,上面三层都是沿着墙壁打出的回廊。一层是大厅,有歌舞音乐。二层是雅间茶房,以珠帘遮挡,坐在茶房里,可以看到一层的歌舞。三层是卧房,专门给那些点了女子上来寻欢的老爷们遮羞。四层却是赌坊,听说赌局开的极大,经常有人在此顷刻间散尽家财,也有那空手套白狼者一夜暴富。 总之,这是一间完全不合世风的销金窟,也许你随便走上几步,就能看到一位白日里满口仁义道德的老学究,正在捧着一位舞姬狂啃不休。当然,只要你眼神够用。 “两位请坐,要什么酒水吗?” 侍者领着两人上了二楼的一处雅间,说是雅间,其实也只是前后隔了三面屏风罢了。只要旁边隔间的人站起来,还是能看到这边的情况。这也就逼得一些有特殊需要的人,不得不上三楼开房,而不能在此干些伦常大事。 钱掌柜看向晏七,见晏七随意的挥了挥手。连忙老马识途的点了酒水吃食来,不一会,那名侍者就带着几名娇俏的女子端着食物走上来,并为他们点了小蜡烛。蜡烛也是特制的,光线暗淡,而且看那样子,似乎不到半个时辰就会灭掉。 钱掌柜忙在一旁解释道:“他们是看客人花多少钱,就给多少蜡烛,一旦蜡烛灭了,就要重新要东西吃。” 晏七闻言一笑,心道那位宋老板,真是为了赚钱而煞费苦心。 打赏了侍者银子,晏七就和钱掌柜坐在二楼的雅间里看着下面。钱掌柜出手大方,那位侍者也比较尽心,为他们找了个视角开阔的地方。只见楼顶悬着两条丝带,一名身姿柔软的女艺者正吊在上面,做出各种高难度的动作。此刻她穿着黑色的衣裳,腰腿等部位都以黑纱遮掩,看起来引人遐思,浮想联翩。 晏七静静的看着这间类似酒楼还不似酒楼,类似妓院还不似妓院的地方,默默的轻蹙着眉,唇边带着浅浅的笑,可是却感觉不出有什么欢喜之意。 这位宋老板,果然不是凡人。 晏七靠在椅背上,默默想道。这里的很多东西,都是平日里随处可见的,比如那女艺者,就是街边常有的杂耍艺人,还有那些卖烟卖酒的,那些招揽生意的妓女,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下等贱业者。可是当他把这些人都组合在一起时,所造成的效果,就是眼前这样了。 这个地方,放荡,疯狂,激情,却又神秘,也难怪那些平日道貌岸然的世家大族子弟愿意往这里钻。 这个地方没什么稀奇的,只要看过,他也能回去几天就搞个七个八个。只是能有这份心思,想出这个点子的人,却实在不简单。 他哪里知道某个人不过是闲极无聊的发疯之举,不想却造福了千千万万的湘然纨绔,更帮助官府大大减少了这些败家子没事上街危害社会治安的犯罪率。当然,他们全都跑到这来吃喝嫖赌了。 “两位客官,要按摩吗?” 晏七微微一愣,回过头去,却是一名女子俏生生的站在门口。穿着和下面男子一样的衣裳,身前的口袋里插了朵小黄花。 “按摩?” “是的,就是推拿,可是舒筋活血,消乏解疲。” 晏七来了兴趣,一双狭长的眼睛轻轻一挑,上下打量了她两眼,说道:“只是推拿?” “是的,只是推拿。” 那名女子很自衿的笑笑,说道:“如果两位客官有别的需要,下面有别的姐妹会满足你们。” 钱掌柜见她说的露骨,正要呵斥,却听晏七哈哈一笑,说道:“好,进来吧。” 那名女子笑着一点头,撩起珠帘子就走了进来,后面还跟了一名少女,看起来年纪要小很多,有些怯怯的,看起来比较怕生。 那名女子跪坐在晏七的身前,端了盆水,先净手,然后由晏七的颈部开始,为他慢慢的推拿按摩。力道均匀,认穴准确,一双手柔软但却有力,按得晏七很是舒服。 “你就这样出来抛头露面的做生意,难道不怕被人欺负?” 晏七闭着眼睛,淡淡的问道。 那女子闻言静静答道:“不怕,若是有人动手动脚,老板会出面教训他们。” “教训?” 晏七微微一笑,说道:“来这里的人非富即贵,万一有你们老板也得罪不起的人呢?” “那就从了他们好了,我们既然出来做事,也没想过要做回良家女,总不能给老板惹麻烦。” 晏七没想到这女子这么放得开,反而一愣:“你倒是很忠心。” 那女子笑笑说道:“我是丹羯人和大华人所生的孩子,本来就是自小四处奔波,华人说我是异族,丹羯人也不肯接受我。为了活着,这些年什么没做过,本来也就是在边境之地,和那些边军做皮肉生意的。老板可怜我,教了我谋生的手段,还让我在这里做生意,给我房子工钱,我又怎敢不尽心?” 晏七闻言睁开眼睛看过来,果然见这女子鼻梁微高,眼睛淡蓝,轻轻蹙眉说道:“难道你们这里的女子,都是与你一样?” “自然不全是一样的。” 那女子说道:“我们店里的姑娘,大多都差不多。至于下面的那些女子,都是其他各个妓坊的妓女,她们大多人老珠黄,在妓坊里也没什么生意。但是在我们这里,看起来就会别样的美上一些,是以经常来此做买卖。” “哦?你们老板难道允许?” “有什么不允许的?”那女子笑道:“我们老板说了,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不能拿来做生意的。这种事情,你情我愿,既能为她们找一个谋生的出路,她们也能为我们招揽生意,每个月还会交一些场费。宾主皆欢,客人也玩的开心,有什么不行?” 晏七笑着说道:“我就不信,你们这开业这么久,就没有因为你们而闹事的。” “当然有,只是大多都被我们老板给收拾了,这几个月,已经没人再闹事了。” 刚才灯火昏暗,这女子看起来妖娆妩媚,可是这会细看之下,眼角已然挂着鱼尾纹,看来已经不算年轻了。只见她展颜一笑,露出一口白皙的牙齿,灯火下看起来尤其美丽:“我们老板很厉害的,客官若是想动别的心思,可是要考虑考虑后果。” 她说完,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凑到晏七耳边轻声说道:“其实如果客官真的有意,也不必用强,像客官这样英俊多金的男子,奴家不介意再下一次水。” 说罢,手指在晏七的腰眼上轻轻滑过,揉了一揉,然后用力一按。 晏七呵呵一笑,伸手在女子的胸前饱满处轻轻一揉,眼丝如月,静静眯起,带着勾人心魄的光。 这个男人,真是美得像是妖孽一般,比一般的女子,还要妖媚几分。 就在两人偶偶细语之际,夜店的大门却砰的一声被人推开,门外的冷风嗖然灌入。所有人都诧异的回过头去,却见一名脸肿的如猪头一般的男子被人抬着进了大厅。身后跟着上百名壮丁,其中一人还一脚踢翻了一名乐师,一百多人气势汹汹的站在大厅里,周围的音乐戛然而止,就听那名猪头兄怒声喊道:“宋小舟呢!给我滚出来!” “这位客官这是干什么?当我们夜店是什么地方?” 一位管事的年轻男子走上前去,不卑不亢的沉声说道。谁知那人看了他却更加愤怒,硬声说道:“马上叫宋小舟给我滚出来!不然的话,我拆了你们的店!” “拆店?随便,只要张大少爷您事后赔得起我给您开的账单。” 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二楼的一扇屏风被搬开,露出一个淡淡的身影来。这位人民银行人民报社人民夜店的幕后老板笑吟吟的望着下面的阵势,微笑着说道:“不过,张少爷你赔一辆马车都有困难,还是不要尝试这么奢侈的富贵活动了吧。” “宋——小——舟——!” 张惟良咬牙切齿的恨声说道:“你还敢出现?” “这家店是我的,我为什么不敢出现?” 小舟一边笑着,一边缓缓从楼梯走下来,一边走还一边拨弄着一只算盘,噼里啪啦的说道:“你在这里每多说一个字,就多耽误我一刻的生意,你每多耽误一刻的生意,我就少卖出一瓶酒,我每少卖出一瓶酒,就少赚十两银子。算来算去,你从进门到现在,已经欠了我三百多两银子了。” 唰的一声,她将算盘一把竖起,在手上灵巧的转了个圈。 “算了,看在老相识的份上,我就给你打个折扣,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就算你欠我一千两,明日午后,我会差人将账单送到府上的。” 张惟良气的眼睛都红了,阴森森的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给我砸!” “我倒要看看哪个敢砸?” 竒 書 網 W w w . q í S ǔ W A И G . C c 小舟眼睛一寒,冷冷的盯着场中的诸人,缓缓说道:“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不知道什么冤有头债有主的那种屁话。今儿个你们踏足我夜店的所有人,有哪个敢沾我这一指头,明个我就敢放火烧了你们的房子。别以为我是开口吓唬你们的,我向来信誉很好,说到做到。” 说罢,她转身就往楼上走,一边走还一边说道:“他妈的现在什么人都敢来砸场子,一个破落的败家子也敢骑到我头上来了。看来这几年湘然的治安实在太好了,让你们这帮杂碎都忘了小爷我是怎么起的家。” 众人闻言,心底都微微一寒,那些跟随张惟良而来的壮丁顿时愣住,似乎想到了某些比较可怕的往事。 张惟良气的发疯,只见那个娘娘腔只是随便几句话就把自己的人吓住了,更是恼火。顿时大叫道:“都愣着干什么?给我砸,出了什么事,有本少爷担着!” “看来今天是真要打架了。” 小舟无奈的叹了口气,张惟良是个又傻又白痴的疯子,而且这只疯子还很穷。就是因为这一点,小舟才一直让他上蹿下跳的也没动他,因为知道即使把他逼急了,惹出什么祸事来,自己从他身上也榨不出什么油水来。不过看今天这架势,这一仗是免不了了。 她站在楼梯上,突然拱手对周围的客人说道:“今晚有免费的激情武打表演,请诸位马上上二楼来,以免待会打起来弄脏了诸位朋友的衣裳。” 那些本来无事都要生非的纨绔公子哥们一见有仗打,当下乐不可支,纷纷往二楼爬去,想要抢一个好地点看戏。 小舟无奈的看着张惟良,一摊手,很无辜的说:“张大少,真的要动手吗?我们就不能好好谈谈,然后做一对好朋友吗?” 这话说得真是欠揍啊,也难怪张惟良生气了,只见他顶着一张猪头一样的脸,怒声骂道:“去你妈的,宋小舟,看爷爷今天不剥了你的皮!” “张大少,我其实是个爱好和平的人,最不喜欢打打杀杀的,况且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这样光天化日下斗殴,很不给城守大人面子啊。” 张惟良怒极,指着自己的家丁叫道:“都看着干什么?动手啊!” 砰的一声,有人一脚踹翻了一张桌子,上面的酒水佳肴稀里哗啦的全都砸下来,发出一串剧烈的声响。只见宋小舟眼睛一寒,一把将手里的茶盏摔在地上,冷声说道:“关门!擂鼓!清场子!” 哗啦啦,大门被一把关死,所有的侍者都撸起袖子,把胸前的小花摘下狠狠的扔在地上。然后训练有素的从夜店的各个角落抽出统一的长木棍,嗖嗖的从各个角落跳下来,上百号人忽的一声就冲上去,挥着膀子就干了起来! 隆隆的鼓声顿时响起,那些妖娆的鼓女一边敲着鼓,一边打着口哨给自己家人加油鼓劲,二楼的看客们也一个个扯着脖子喊起来。这时四楼的窗子突然大开,里面探出一个脑袋里,那人尖着嗓子喊道:“开盘开盘!张大少对宋老板,赌宋老板胜的请上四楼金门室,赌张大少胜的请上四楼玄门室!下注下注!” “烟丝!上好的烟丝!客官,一边看比斗一边抽烟丝,快活似神仙!” “三楼开放!好酒八折!存货有限!先到先得!” ...... 一楼里血肉横飞,呼喝不断,二百多人混战在一处,乒乓之声不绝于耳。二楼鼓乐冲天,人声嘶鸣,三楼酒气扑鼻,呐喊声不断,四楼的赌客们更是关乎切身利益,一边看一边扯着脖子狂呼猛喊! 一生见惯大场面的晏七坐在二楼的雅间里,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一旁的钱掌柜脸红的像是猴子的屁股,许久之后,只见那七少爷目光奇特的转过头来,诡异的望着他,缓缓说道:“这就是你给我找的合作伙伴?” 混战仍旧在继续,宋小舟像只猴子一样的蹲在二楼栏杆上,撸起袖子往下扔酒瓶子,狠砸张惟良带来的人。一边砸还一边喊道:“揍!揍死丫的!” 钱掌柜抹了一把额角的汗,心里在无声的哀嚎道:“我说宋掌柜啊!你也太不给我争脸了!” ————分割线———— 说了更就一定会更的,虽然晚了点,今天更新了一万一千字,算是补上前两天欠下的了,大家不能再怪我了啊。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05章 :大人物 宋老板的确很有信誉,说了半个时辰,果然就用了半个时辰,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半个时辰之后,近百号人被兜头丢出夜店大门,衣衫破碎,鼻青脸肿,躺在红灯闪烁的雪地里哀嚎不断。 清场、打扫、重新摆放桌椅酒水,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一切就已经收拾妥当。乐师们各就各位,这些平日里以清雅恬淡自居的乐者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竟然份外享受这样的氛围,当下几曲激昂的音乐响起,十多名火辣的舞姬跳上舞台,灯火闪烁,鼓乐沸腾。本就情绪高涨的人们继续寻欢作乐,该喝的喝,该跳的跳,该摸的摸,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宋小舟穿着一身湖绿色锦缎长衫,上面以朱线绣着大片血一样的蔷薇,色泽鲜艳,面容秀美,一双眼睛像是琥珀色的宝石,坐在二楼的一间画阁里,和几位高门子弟饮酒作乐。 喧哗笑闹声不断传来,晏七坐在雅间里,透过珠帘看过去,只见那少年正在抚掌大笑,弯着腰锤着胸,一双眼睛眯成了两弯月牙,一幅乐不可支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事这么高兴。 钱掌柜在一旁战战兢兢,为了这次的事,他动用了自己这些年积攒下的一切人脉,费了天大的力气,才将这尊菩萨从北越搬到这来。若是就这么算了,他真是死也不甘心。 夜已经深了,可是这间夜店里的人却没有丝毫睡意。乐声仍旧激昂,人声依旧鼎沸,三楼的包厢依次亮灯,暖红色的灯光照下来,在一片喧嚣之中别有一番诱人的情怀。每当乐曲一曲终了,下一曲还未响起的时候,就能听到四楼赌客们的叫嚣声和三楼雅客们的呻*吟声,更是越发的刺激了一楼二楼里那些仍旧在拼酒吸烟玩闹的少爷们。 晏七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在钱掌柜愁闷的目光中走了出来,大厅里实在太过吵闹,纵然他也是个风流不羁,浪荡磊落的人,也觉得头脑发晕。问了几个侍者,才从那间七扭八绕的盘丝洞走了出来。夜店的后院很大,停满了各家各府的马车,风雪已经停了,可是天气仍旧寒冷,那些车夫下人们早就找了暖和的地方斗酒赌钱,就越发显得这一块寂静无声。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下雪,少年时,大越内乱,诸龙夺嫡,晏家也曾一度被排挤暗害,几度走到生死存亡的边缘。那时候,国家飘摇,家族不稳,爷爷带着父亲和几位叔伯在外筹谋奔走。家中的几位主母却仍旧不改暗斗谋算的秉性,内斗不已。 他的母亲本是父亲最宠爱的女人,母族势力背景也雄厚,却因为这个遭了别人的妒忌。其他几房趁着父亲不在的时候,中了圈套,母亲垂死之际,将他和妹妹托付给六叔。六叔当年也不过才十七岁,却带着他和妹妹万里迢迢的逃出大越,进入大华,一直走到西陵雪山,一住就是两年,直到父亲重回家中,才将他们接了回去。 那两年,是他人生中最艰难的两年,却也让他学会了最多的东西。 雪花窸窸窣窣的往下落,落在他指间的酒盏里,他唇角溢出一丝笑,一手持壶,一手持杯,靠坐在回廊的栏杆上,自饮自酌。几片雪花落下,落在他的眉毛上,竟是丝毫不化,天气寒冷,他一身白色长裘,越发显得面白如玉,眼若寒星。 就在这时,后门突然被人一把推开,一个身影从里面迅速跑出,那人速度极快,身手也灵活,抱住一根柱子几下就攀了上去,蹲在柱顶,像是一只猴子一样。紧随其后的,有人踉跄着追出门来,一身粉色罗裙,外面披着紫貂披风,一边追还一边喊道:“你给我站住!” 可是即便是追出来,也已经晚了一步。女子泪眼迷蒙的站在院子里,左右瞅了一圈,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不由得小嘴一瘪,眼泪扑朔朔的就落了下来。 “我马上就要随父亲进京了,你就这么不愿意再看我一眼?” 这女孩不过十四五岁,唇红齿白,模样娇俏,瘪着嘴哭泣的样子,显得尤其可怜。 只见她哭了一会,突然一把将脸上的泪珠抹去,抽泣了一声,恨恨的说道:“你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我看你能躲我到几时?” 说罢,转身就跑进店里,房门被人关上,也掩去了里面震耳欲聋的声音。晏七抬起头,向回廊屋檐上的那人看去,却意外的撞进了一双恍若星辰般的眼睛。 寒风瑟瑟,雪花飞舞,回廊上的那人抱着肩膀,缩着脖子,似乎冷的要命。一身湖绿色的长袍上满是风雪,越发衬得那几朵蔷薇像血一样的红。见到房门真的关上了,他似乎放心的长喘了一口气,然后跐溜一声的滑下来,几步跑到晏七身边,自顾自的抢过晏七的酒壶,也不用杯子,对着壶口就喝了一大口。 “好冷好冷。” 他年纪不大,应该还是个少年,样貌秀美,眼神明亮,整个人透着一股机灵狡黠之气,像是一只顽皮的小猫,怕冷的搓着爪子。 竟然是他? 晏七恍然一笑,指了指他手中的酒壶,说道:“这酒很贵的。” 小舟似乎此时才注意到这个被自己抢了酒的人,借着回廊下的灯火仔细一看,似乎没想到竟是个少见的美男子,顿时来了兴趣。笑眯眯的凑上前来,很轻挑的问道:“这位大哥怎么称呼,怎么瞧着这么眼生?” 晏七天生长了一双风流眼,即便是他很正经的看着你,你都会觉得这个男人在对你发浪。于是当他真的微微挑起眉梢,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的时候,就真的很容易让人头晕目眩了。 “我瞧着你也眼生。” “哦?” 小舟笑的更甜了,顺势就坐在他身边,扯过他的肩膀就挨了过去,似乎想要靠着取取暖。仰着小脑袋,笑着说道:“看来兄台是外地人啊。” “何以见得?” “这湘然城的男女老幼,除了瞎子,有几个是瞧着我眼生的?” 小舟得意洋洋的说道,一边说,一双眼睛却贼贼的上下打量着他。眼睛叽里咕噜的乱转,似乎只是淡淡的一眼,就已看出这个人身份不俗,笑容也越发亲近,拿肩膀顶了顶对方的胸膛,说道:“来湘然城干什么?做生意?访亲友?” “来随便逛逛。” “不老实。”小舟摇了摇头,仰天打了个哈欠,慵懒的说道:“不爱说拉倒,我可要回去睡觉了。” 说罢,摇摇晃晃的就往后院后门走去,她个子不高,脚下倒是灵活。也不走正路,两手攀住墙壁,手脚并用,几下就爬上了高高的围墙。 “宋老板!” 晏七突然举起手臂,高声问道:“何谓货币信贷的超级利益?” 小舟的身影突然一愣,诧异的抬起头,深深的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番晏七,过了好一阵,突然牵起嘴角,眼睛弯弯的,可是却再也没有刚才那副吊儿郎当的嬉笑模样。 “谁能垄断一国货币的发行,谁就能实现超级利润。” 晏七低着头,默默沉思片刻,而后拱手说道:“受教。” “不敢。” 小舟一笑,露出一口编贝般的洁白牙齿:“睡个好觉,明儿见。” 晏七淡笑点头:“明儿见。” ** 纵然和宋小舟接触过的人都说,这家伙说的话那是一个字都不能信,但是有些时候,她的信誉的确好的出奇。就比如现在,城南张氏的那场大火,烧红了这阴沉沉的半面天空。 一上午,过堂,审讯,城守大老爷的跟班们“威武”的直喊,张惟良和他那向来牛叉闪闪的老爹当堂大骂,都没能将宋小舟从睡梦中惊醒。直到状师推了她好几把,她才睡眼惺忪的把怀里的借据呈上大堂,眯着眼睛说道:“张家的财产早就已经抵押给我了,他们迟迟不还钱,这上面的日期早就过了,我烧我自己家的房子,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然后,她就在城守大人的默许下,大摇大摆的出了衙门的大门。 回到家里,就开始吩咐人打扫准备,各房的厨子都拿出自己的看家手艺。宋翎容奇怪的问她,是不是收回了张家的地皮所以要庆祝,她却神秘的摇了摇头,说今晚有位贵客要光临。 果然,天还没黑,晏七公子就在钱掌柜的陪同下,登了宋家的门。 小舟的父母亲年纪大了,前阵子去了甘泉过冬,至今还没回来。三哥又在军学,平日难得回家,翎容是个女子,不便见外客,席上相陪的,就只有她一人。 二百多道菜花团锦簇的摆了一长桌,色香味俱全,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晏七出自超级豪门,自然不会被小舟这点小排场吓到,当下宾主尽欢,吃吃喝喝侃大山,聊着聊着,天就黑了下来。 好不容易聊到了正题,正要进入书房好生你来我往的讨价还价,前院突然一阵喧哗。小舟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就见一紫衣少女风风火火的穿堂而入,手拿着一柄长剑,见到小舟的面突然厉喝道:“宋小舟!我要你一句话!” 小舟见了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扭头就跑,奈何晏七就在旁边,怎么也不能这样没有礼貌。她可怜巴巴的躲在晏七身后,皱着眉说道:“童舒,我有客人在呢,有什么话咱们日后说不行吗?” “我才不管什么客人!” 少女红着眼睛说道:“我就问你,你要不要我?” 某个人的心,霎时间好像盛满了黄连水。她转过头去向宋翎容求救,却见这位大小姐正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看着她,一双眼睛里写满了“你自作自受”这几个字。 她无奈的咳嗽一声:“童舒,别胡闹了。” 桄榔一声,少女手中的长剑落地,两行眼泪顿时潸然而下。她看着小舟,委屈的扭过头去,悲声说道:“看来你真的没把我放在心上。” 毕竟是从小到大的朋友,见她这样,小舟也有些心慌。她连忙跑过去,手忙脚乱的为她擦眼泪,哄着她道:“好了,别哭了。” “小舟!” 孟童舒突然一把抱住她,大声哭道:“父亲要我嫁给刘守备的小儿子,我不想嫁。” “不想嫁就别嫁呗。”她在一旁胡闹的出着馊主意:“你就回去跟你爹说,他要是再敢逼你,你就去上吊。” 孟童舒顿时满眼希望的看着她,问道:“我若是不嫁他,你肯娶我吗?” “我?” “我就知道。” 孟童舒捡起剑,看了她一眼,突然说道:“小舟,我对你的心,你真的不明白吗?” 然后扭头就跑了出去。 真是没有最乌龙,只有更乌龙。宋小舟看着这个发小悲愤而去的身影,想起她临走前的话,只觉得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如雨后春笋般一股劲的全都冒出头来。 看来找时间,真的得和她好好说说了。 小舟在心里打着草稿,筹划着该如何跟这位从小到大唯一的女性朋友解释,这边正想着,那边钱掌柜已是在一旁悄悄说道:“宋掌柜,咱们该走了。” 小舟忙醒悟过来这边还有一位财神爷,连忙笑容满面的撤了席,让管家备好了马车,带着晏七大公子夜游湘然城去了。 如今是冬天,还真是没什么地方能去,绕着梅园走了一圈,就又到了那条繁华热闹的商业街。 离得远远的,人民银行四个金光璀璨的大字就引入眼帘,纵然天色已暗,在灯火映照下,银行门前仍旧聚集了很多人。 晏七和小舟坐在马车里,隔着车窗往外看,晏七回过头来,靠在软榻上,淡淡的问道:“宋老板为何觉得,我们晏家会同意你的提议呢?” “如果不同意,七少爷这样的身份,也不会万里迢迢的来到湘然,你说是吧。” 小舟一笑,舒服的换了姿势。 这辆马车极大,上好的金碧香从玛瑙香炉里团团而上,盘旋如小团龙。这种香产自西域,传闻十年出一饼,纵然有夸大的成份,但是也足见这种香料的珍贵了。 “七少爷,三越这几年内乱不断,大华境内缺盐缺的厉害。而北越依照老规矩,只用西凉叶氏的银票兑换,极大的抬高了西凉钱庄的地位。七年来,皇家内库被西凉打的一败涂地,皇家金票只在王域的少数郡县通用,朝廷也越来越仰仗叶氏的雄厚经济实力。如今皇庄已经无力同叶氏一较长短了,听说前阵子烈武侯给私军换战马的钱,都是从叶氏挪用的,现在就算是给他们机会,他们也不敢同叶氏叫板了。” 小舟喝了一口茶,继续游说道:“叶氏一家独大,垄断大华经济,对谁都没有好处。整个天下,估计除了叶家的那群老油条,没人愿意看到这个状况。而北越将来若是有大的军事动作,需要战马兵刃,粮草军需,都必将被叶氏掣肘。这个时候,如果晏家还是一味的依赖叶氏,依赖西凉银票,那么有朝一日,必定要被叶家牵着鼻子走。” “依你的意思,我们该怎么办呢?” 说到这,小舟顿时来了精神,笑着说道:“那当然是改变合作对象,流通别的商行银票,不能再给叶氏一家独大的垄断机会。” “哦?”晏七笑看着她,说道:“你觉得,谁有这个实力取代叶氏?谁又有这个实力能保证他们的银票不会变成一堆废纸?” “这个嘛,我们可以讨论一下。” 某人眼睛里闪动着赤*裸裸的金币味道,说道:“要取代叶氏,必须保证几点,首先,对方的商行要有完整的经济体系和金融政策,其次,要有雄厚的经济基础和人员配置,最后,当然也是最重要的,对方不能是累世公卿的世家大族,一定要是年轻的后辈,最好是刚刚发达起来的,这样的话,可以防止他们成为第二个叶氏。” 晏七一笑,朗声说道:“你还不如就直接说你自己。” 谁知小舟脸上却没有半丝开玩笑的样子,十分无耻的扮演着捧哏的角色,夸张的赞叹道:“啊?七少爷果然天纵奇才,我还没说,你就猜出来了!” 看他这副样子,晏七更觉好笑。 另一边,宋老板已经开始滔滔不绝的介绍起自家人民币的优势起来了。 马车缓缓而行,车外的大雪仍旧不断的飘洒。本该是经过深思熟虑几番考察才能确定的计划,却就这样玩笑般的就被定了下来。 当天晚上,一只信鸽从湘然城的上空飞了出去,鸽子的翅膀划过天空,一直向着北越的方向而去。 北越家主晏乌陶坐在灯下,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小儿子寄来的书信,缓缓的闭上眼睛。眼角皱纹深深,聚在一起,就像是一朵盛开的菊花。 西凉叶氏,七年来独霸大华,打倒了一切经济上的反对势力,终于,连这些异国的眼睛,都被吸引了来。 “老爷,我们真的要帮淳于烈做嫁衣吗?” 跟随了晏乌陶三十多年的客卿柳镜不甘心的说道,毕竟,想起当年的事,他就很难对淳于烈那个小人释怀。 “我们并没有为任何人做嫁衣。” 晏乌陶淡淡说道,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恍的他鬓发斑白,一片银光。似乎也在说着,这位老人已经不再年轻了。 “我们这是为自己铺路。” 西凉叶氏,太强大,太不正常了。 而且,不同于大华的那些顽固死硬派,对于西凉叶氏到底对大华是奸是忠,晏乌陶有自己的一番定论。 “淳于烈祸害大华这么多年,是个难得的人才,如今大越局势仍旧不稳,我怎么舍得让他这么轻易就被人扳倒?” 晏乌陶挥笔写就一封书信,递给柳镜说道:“告诉狄儿,一切按计划行事。” 月圆星稀,信鸽飞走了,又飞了回来。 瀚阳的大雪已经停了几日,可是天气却越发的冷。小舟坐在书房里,一扫平日里的嬉笑玩闹之色。三虎坐在一旁,沉声说道:“小舟,我不明白,既然我们想要爬上北越那条船,为什么你还敢这么胡闹。” 小舟闻言静静一笑,低着头,手指随意的轻拨了两颗算珠:“不胡闹,他们怎么敢把这么大一笔生意交给我?” 三虎眉头一皱,静静沉思了起来。 她纵然本质上是个有点疯狂的人,但是对于街头霸王的行径,却并非外人想象中的那么热衷。 当天如果不是无意中看到站在人群中穿着北越朝觐缎的晏七,也许她只是带着人吓唬吓唬张惟良,吵几句嘴就了事了。当天晚上,更不会演上那么夸张的一出。 西凉要壮大,西凉钱庄要掌握大华货币,垄断一国商贸。这一点朝廷当然不同意,淳于烈手掌户部,却无钱无粮,当然也欲图翻盘。北越多年来被叶氏钳制,极大的克扣盐价,再加上这一代晏氏家主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将来若是有军事图谋,自然也需要大华的支持。 这样一来,针对西凉钱庄的一场经济战,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但是他们却不敢去找类似方氏、洛氏等世家大族,因为那样很容易会扶植起另外一个叶氏出来。 所以像她这样,在朝廷无根基,偏居一偶,家族势力单薄,却偏偏有点经济头脑的小商行,自然就成了首选对象。当然,如果这个商行的老板还是个有点缺心眼,任性冲动好控制的二百五,那事情就更完美了。 宋小舟一笑,眼睛弯起,像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富贵险中求,在夹缝中生存,总是要动动脑子。” 她淡笑着靠在椅背上,不由得再次想起小时候发下的那个誓言。 天下首富之路,漫长且修远兮。 寒风瑟瑟,吹过湘然城,吹过瀚阳省,吹进王域关,吹进天逐城。 有人轻敲着房门,李铮抬起头来,方潜就将书信放在他的书案上,然后悄然退出。 京都的天气,远不像瀚阳那么寒冷,窗子微畅着,有淡淡的月华洒在斑驳的地上。 信很短,用词也很轻松,看来西凉那边,并没有把这个人当做一个强有力的对手。可是李铮,却从这件事中,嗅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就连那幕后推手的力量,也隐约可见轮廓。 他微微皱眉,面上有一种疏冷的气息缓缓萦绕。 “湘然宋氏?” 他默念着这四个字,朦胧中,似乎感到几分熟悉。 同样是天逐城,烈武侯府上,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一身紫授锦袍,听了消息之后,嘴角无声的扯开,静静的笑起来。 雷霆之风,大争之世,天下最有势力的几方力量暗中推拿,将这千丝万缕的线头渐渐凝聚在那几张雪花般的银票之上。战争如雨前风雷般滚滚而来,带着腐朽的黄金之气,在另一个更高的层面进行着悄然的交锋。谁技高一筹,还待日后静观。 而这场大人物们角逐的中心之地,却是在西北的一座偏僻小城,一方二层小楼内,几张花花绿绿的票子,渐渐的陇上了一层紧张的气息。 “以一介雏鸟之薄翼就敢于在几大猛禽苍鹰中周旋,胆大包天!” 很多年后,定会有人这样形容她,只可惜,那都是拾人牙慧的东西了。大争时代的宋小舟就是一个胆大包天的疯子,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这一点。 “人活着,就得给自己找点奋斗目标不是?” 她装模作样的轻晃着茶盏,然后仰头牛饮,一口气灌了一壶凉茶,打了个嗝说道:“饱了!” ————分割线——— 虽说更得晚,但是冬儿字数还是挺足的,嘿嘿。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06章 :占便宜 来自西凉的反扑并没有想象中的强烈,除了几笔买卖受到小小制约之外,并没有伤筋动骨的经济损失。小舟知道,这只是因为西凉方面并未将自己当做对手,在叶氏这只实力雄厚横行百年的经济怪兽面前,她宋小舟就像是茫茫大海里的一粒沙,便是蹦的再高,也掀不起多大的水花来。 而她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被人瞧不起的机会。 今天是湘然城兵马校尉孟尧母亲的八十大寿,一大清早,小舟就去了钱掌柜的府上,想要邀请晏狄与她共同赴宴。 晏氏在大越的势力,就如同大华的叶氏,只可惜类似这种以经济挟制国家机器的豪门望族,在外面往往不显山不漏水。只要他们不发难,就很少有人能够注意到他们的力量。 而很显然,湘然城里有这份远见的人并不多。在大多数人眼中,一个富豪之家的少爷公子,还不如一个地方县令的小舅子牛叉。再加上湘然地处瀚阳军省,和大越隔了十万八千里,所以,即便是知道了大越晏氏的公子到了湘然,钱掌柜的府邸仍旧是一片安静,无人登门踏足。 走进院子的时候,远远的就听到一阵筝声,清脆悠远,袅袅幽幽。小舟穿着一身宝蓝色锦袍,脖子上挂着一个金项圈,额头上戴着金抹额,腰间挂着十多串金光灿灿的钥匙串。一身金碧辉煌,珠光宝气,让人看着就晃眼睛。也难为她,如此艳俗的装扮,她却偏偏能穿出几分美态来,蹬着小靴子,踩在清晨的积雪上,叮叮当当的就往后院走去。 一处开放式的水阁里,四面都是通透的玻璃,擦得光洁明亮,几缕轻纱挂在玻璃外面,风一吹,就轻飘飘的飞起。四面的湖水都已经冻结成冰,上面铺满了白茫茫的雪,两座白玉石桥横在上面,就像是水晶雕刻的琼台。一名白衫女子坐在玻璃笼罩的水阁里,于檀黑乌木的地板上抚琴,身下铺着一张黑色的墨貂皮毛,琴弦乌色,越发衬得她的一双手白皙如玉。 而晏狄则是穿了一身松绿色的缓袍,就那么闭着眼睛躺在地上,头枕着女子的腿。墨发半系,倾泻于地,曲起一条腿,貌似正陶醉于琴音之中。 小舟远远的站在桥上,向水阁里看去,清晨的阳光很暖,透过玻璃照在晏狄的脸上,越发显得这个男人貌美如妖,就算闭着眼睛,眼角的弧度都有邪魅的光芒。 “叮——” 琴声断绝,余音袅袅,因为晏狄枕着她的腿,白衣女子不敢起身,只得远远的对着小舟颔首行礼,然后伸手招呼她进去。 刚一开打门,一股散发着幽香的热浪就扑面而来。有小侍女走上前来,为小舟脱下外面的披风,她脱下鞋子,穿着白色的袜子,踏在地板上,径直走到晏狄身前坐下,笑着说道:“七少爷好兴致啊!” 晏狄睁开眼睛,却并没有起身,而是翻身朝着小舟侧卧,一手撑着头,眼睛一弯,笑着说道:“湘然的阳光很好,很适合睡觉。” 小舟调皮的一伸舌头,笑着说:“大老远来的,总不能总是猫在家里睡觉。” 不同于小舟这样的土财主,晏狄是个真贵族,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浓浓的贵气。小舟正想开口请他同去赴今晚的酒宴,他却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一把拉住小舟的手,就说到:“走,出城去。” 小舟被他拉的一个踉跄,忙着爬起身,追了两步问道:“七少爷,这大冷的天,你要出城干嘛?” 谁知晏狄却并没有回她的话,而是低下头,看着她那双怎么看怎么有点闺秀气质的小脚,嘴角挂着一丝邪魅的笑,问道:“听说你少时装扮过女子,果然,就连这双脚,都有点脂粉气。” 小舟却并不惊慌,踢起一只小脚在晏狄的身前晃,笑眯眯的说:“我就是男生女相,天生丽质,哈哈,羡慕吧?”说罢,还冲着他抛了个媚眼。 周围的小丫鬟们通通低头偷笑,晏狄却是淡笑一声,然后转过身就往外走。小舟急忙追在后面问道:“我说大少爷,你还没跟我说要出城干嘛呢?” “猎狐。” 晏狄淡淡的说道,小舟小眉毛一皱,猎狐?那是一时半会能猎到的吗?她撅着嘴说道:“可是晚上孟大人家还有晚宴。” 晏狄随口说道:“不理他。” 不理他? 小舟郁闷的翻了个白眼,你大少爷能不理,我可是还要在这湘然城里混的。 就这么一会,晏狄已经穿好大衣靴子走出去了,她连忙跟在后面,腰间的钥匙叮叮当当,响的清脆。 猎狐可是个技术活,就凭晏少爷和宋小舟这两个半吊子,可没什么猎到的希望。小舟忙吩咐人找了几个猎手,人还没到齐,那边的晏狄已经上了马,一幅准备就绪,整装待发的模样。 小舟缩在马车里,探出脑袋瞅着他,一双眼睛色迷迷的欣赏帅哥,深以为自己这次简直明智极了,不但有钱赚,还有美男相陪。 晏狄却是微微皱眉道:“你不会骑马?” “会呀。” “那你怎么不骑马?” 小舟理所当然的说道:“骑马硌屁股,还冷。” 听到他的解释,晏狄不由得一愣,大华尚武轻文,武风强盛,一般贵族子弟出门无不策马而行,少有乘坐马车的,不想这位却是个异数。他问道:“野外茫茫雪原,马车怎么行走?” 小舟胸有成足的一摆手,很豪气的说:“放心吧,出城我就换上雪爬犁。” 果然,到了城门口,已经有十多条狗在那等着。见了小舟一个个亲热的往前挤,嗷嗷叫个不停。小舟挨个摸了一遍,然后上了爬犁,在前后十余匹马儿的簇拥下,对着晏狄笑道:“七少爷,咱们比一比脚力吧。” 说罢,还没待晏狄答应,已经十分不讲规矩的吆喝一声,坐着爬犁就跑了出去。 十几骑马儿呼啸而行,风在耳边呼呼的吹,小舟的狗狗们不负众望,跑的飞快,连晏狄的千里良驹都甩的远远的。她得意的回头大笑,模样张狂的很。 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晏狄不由得有几分遐思。想起今晨钱掌柜的一番话:这人孩子心性,纵然有几分灵巧,心思活络,眼光独到,但是到底失之沉稳,轻率冒失了些。 失之沉稳?轻率冒进?这些,不都是父亲看中的? 可是,真的就是这样吗? 一个白手起家,以弱冠之年打下如此基业,连父亲都不得不瞩目的神童,真的仅仅如此? 他的眉梢微微挑了一下,好在,他还有些时间,可以让他好好查看。 这世上,不如意的事总是十有八九,就比如现在,刚到了岚溪山下的老林子,就见一伙贵介公子在下人的簇拥下弯弓搭箭的,正在林间打猎。为首的,还正是宋小舟瞪眼看不上的死对头,东城宋家的小儿子宋仁杰。 原本这湘然城只有一个宋家,自从小舟一家在商业街渐渐发迹之后,才被人称之为东城宋家和西城宋家。而这两家,还是有那么些不菲的亲戚关系。 如今东城宋家的家主宋离图,是小舟父亲宋离泉同父异母的哥哥。宋离泉乃是他父亲酒醉之后,和一名丫鬟所生,就因为这个低贱的出身,以至于他直到十六岁授冠,都未曾进入族谱祠堂。不过尽管这样,宋家还是默默的承认了这个孩子的存在,他父亲纵然不喜欢他的母亲,对他倒也算和颜悦色。但是在他十六岁那年,宋父却突然中风,不出几天,就急病去世了。 他死了不要紧,可害苦了宋离泉。母子二人被人扫地出门,身无分文的流落街头。好在他们的粗使丫鬟善心,偷偷的接济他们,更为他们找了住处。后来,宋离泉就娶了这名丫鬟,也就是小舟的母亲,搬到了乡下,远离了湘然城。 如今小舟如异军突起,在湘然渐渐有了一席之地,可以想象东城的本家会有多恼火。而那位同在军学读书的宋仁杰少爷,更是对宋小舟宋青野两人恨的牙根痒痒。 活了两世,宋小舟在某些方面仍旧同李猫儿保持着惊人的一致。面对某些她纵然厌恶但却没有力量抗衡的人物,她忍得,顺得,奉承得,溜须得,卑躬屈膝得,奴颜媚骨得,但是面对某些她非常厌恶并且有能力痛揍的人物,她的态度往往只有一种,那就是去你妈的。 所以看到宋仁杰的第一眼,纵然对方还没来得及对她横眉怒目冷嘲热讽,她已经先下手为强的解开了一条狗的脖套,伏在狗狗的耳边,指着宋仁杰说道:“大宝儿,去,咬他。” 然后,可怜的宋少爷,就这样没招谁没惹谁的眼睁睁看着一条大狗从天而降,一口咬住了他的裤腿。胯下马儿顿时受惊,他只来得及大叫一声,就四仰八叉的从马上大头朝下的栽了下来。 “乡巴佬!你干什么?” 宋仁杰顶着满头的树枝积雪,狼狈不堪的站起身来,怒气冲冲的就往这边走,可是还没走上几步,小舟身前的狗群们就开始狂吠,吓得他只得远远的站着,大声叫道。 小舟转过头,很阳光,很温暖,很温柔无害的笑了一笑,然后说道:“我的狗热情,每次看到伙伴都这么打招呼,不好意思哦,吓着你了。没事,我让大宝儿给你赔礼道歉。” 说完,低头对那狗说道:“大宝儿,快跟宋小少爷说对不起。” 大宝儿似乎能听懂人言,见她一指,就向宋仁杰走去。宋仁杰看见那狗森冷冷的牙就害怕,哪敢让他靠近,连忙杀猪一般的喊道:“别过来!滚!别过来!” “真是没有礼貌。” 小舟吧嗒着嘴,摸着狗儿的头,说道:“宋小少爷,我待会要把我的狗散开,若是咬着你,我可不管了啊。” 倒霉的宋仁杰气的眼睛发红,好不容易想要出城散散心,这下子兴致全都没了。他恶狠狠的瞪了小舟一眼,然后说道:“乡巴佬,咱们走着瞧!” 说罢,爬上马背,带着下人就往回城的方向而去。 小舟却挥舞着小手在后面亲热的叫道:“回见!回见!路上慢走!” 一行人就这么风风火火的去了,小舟得意的吹着口哨,乐滋滋的回头对晏狄说道:“好啦,可以打猎了。” “这么闹腾,别说狐狸,就是乌龟也早就跑了。” 小舟笑呵呵说道:“那就进山去,岚溪山这么大,总会有狐狸给你抓。” 晏狄想了想,突然从马上跳下来,坐到了小舟的身后,说道:“走,进山去。” 小舟微微一愣,有些别扭的扭了扭身子,回头说:“你不是说不坐爬犁吗?” 晏狄低头看了她一眼,眼波如水,唇如朱砂,眼角还有一颗淡淡的泪痣,突然说道:“你说得对,骑马硌屁股。” 妈的妈的,果然是个妖孽! 小舟被他瞅了一眼,差点没神魂颠倒的凑上去亲他一口。 真是极品啊,皮肤这么白,却不是一般小白脸的那种白,而是光洁如白玉一般,鼻梁高挺,嘴唇微薄却丹红,尤其是一双眼睛,墨黑深邃,眼形狭长,横看竖看皆是风情。小舟很丢人的吞了口口水,可怜巴巴的喃喃说:“七少爷,虽然我没有断袖之癖,但是你也不能这样勾引我呀。”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晏狄闻言哈哈一笑,一甩小舟手里的鞭子,狗狗们就猛的向前窜去。 这爬犁本就不大,因为要出城打猎,也没有棚子,坐两个人本就有点挤了。现在这样突然加速,小舟坐在前面顿时就向后倒去,一下子就倒进了晏狄的怀里。 一时间,小舟不由自主的晕乎起来,想起了贵妃醉酒里那一出依依呀呀的唱腔,醉在君王怀,啥啥啥啥啥,后面的她不记得了。 哎,看着晏美人曲起两条腿,很豪迈的坐在那挥舞着鞭子吆喝着,自己的小心肝不受控制的怦怦直跳。 这个姿势,好销魂呢! 她美滋滋的微微往后挤了挤,靠在晏狄的怀里,咧着嘴一乐,南腔北调的唱道:“马儿,你快点跑呦快点跑……” 寒风凌厉,可是突然间,怎么就不冷了呢? 某人偷偷一笑,哈哈,我又占便宜了! ————分割线————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07章 :猫祖宗 就在宋小舟开开心心窃玉偷香的时候,天逐城城门大开,有一队车马,缓缓的走出了这座森严的王城。 “二公子,” 唐辰站在城门口,将主子吩咐他准备的东西都递过来,李铮接过,静静的说道:“回吧。” “此去路遥,公子一切多加小心。” 他默默点了点头,对方潜说道:“走。” 车队缓缓而行,很快就驶出了唐辰的视线。他却仍旧站在城门口,遥遥的望着,似乎希望公子能够突然转了念头,回来一样。 哎,就凭那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商人,何必劳动公子大驾呢? 这个问题,不仅是他,就连西凉的那群老狐狸,也是一个个大惑不解。 不过除了他们,天逐王域的其他人却是开心的很,上至有些背景的文武百官,下至京中有些声望的商家大户,就连安霁侯府的下人们都是长吁了一口气。 太好了,李家的那个小钱篓子终于走了,这下子,该有一段安稳日子过了。 马蹄浅浅,扬起细细小小的灰尘,淡淡飘起,向着天下朝圣的方向。 大隐隐于市,离开湘然城,已有七年了。 天逐城的一处高门大院里,一名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正在廊下躺着,靠在长椅上,手边放着一炉香,一卷书,一壶茶。可是他却什么都没有做,而是闭着眼睛,静静说道:“都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 一名下人弯着腰站在廊下,规规矩矩的说:“晏狄目前的确在湘然,听说跟那个人民银行的老板走的很近。” “晏家这是不甘寂寞了。” 年轻人一身浅蓝色衣袍,面容儒雅,可是眼角却透着一丝刀戈肃杀之气。 “主子,属下有话说。” 他没睁眼,只是嗯了一声,示意那人说。 下人忙说道:“现在皇家内库是由安霁侯管着,安霁侯早在三年前就已经交换给了主子。属下不明白,为什么安霁侯府的小少爷还帮着叶家跟内库打擂台?这不是明摆着拆安霁侯和主子的台吗?” “你知道什么?” 年轻人淡淡说道:“内库是归我管,但是户部不还在淳于烈手上吗?” 香炉里香气袅袅,盘旋而来,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接着说道:“户部才是朝廷的第一钱库,只要户部没有我们的人,内库的银子就早晚被户部搬光。与其便宜壮大淳于烈,不如让西凉叶家得些甜头。毕竟,西凉再有钱,也是臣子,淳于烈嘛。” 说到这,他却不接着往下说了。那下人接口道:“这样看来,李二公子还是忠心于主子的。” “忠心?” 他嘴角一牵,带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这七年的朝野历练,早已洗去了他身上的那股子年少轻狂。便是这样笑起来,也看不出有什么喜气。 “不见得。” 下人似乎不明白,见他的神色,却不敢再问了。 “一个刚起步的小小商行,竟然就敢和西凉叶氏掰手腕,这个人民银行的后台老板,不是个胆大包天的天才,就是个脑满肠肥的蠢货。” 下人忙笑道:“脑满肠肥倒是不一定,属下听说,那宋小舟掌柜今年才十五岁,是湘然城出了名的……” “宋小舟?” 那人还没说完话,就被年轻人打断。只见他猛地坐起身来,睁开眼睛惊讶的看着下人,急声说道:“你说那商行的老板叫什么?” 下人一愣,连忙答道:“姓宋,叫宋小舟,今年刚刚十五岁,是湘然城出了名的早慧神童。” “是个女的?” “不,是个男的,只是听说早年的时候,他父母亲害怕他将来被抓丁上战场,故意对外隐瞒,就说自己生了个女儿。后来改革了兵役制度,设了军学,才对外公布的。” 下人战战兢兢的回答,小心的抬起头,却被主子阴郁的眼神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过了好久,一个低低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小舟……宋小舟……” ** “轰!” 陷阱轰然坍塌,几只小东西在里面挤来挤去,似乎想要冲出来。小舟和晏狄眼睛一喜,连忙跟着猎手跑过去,仔细一看,却不由得皱起眉来。 猎手也有些尴尬,站在那不好意思的说道:“东家,这,运气不好,这个……” “行了,不怪你。” 小舟很大度的摆了摆手:“小狐狸们今天都趴在窝里睡懒觉,你也没法子。” 探头去看,陷阱里捕到的竟是一窝野猫,黑黑黄黄的,眼睛又贼又亮。 “这窝山狸子八成是饿极了,若是在平时,它们比狐狸还不好抓。” 小舟点了点头,出于某些特殊原因,对于猫这种动物,她向来抱有一种很特别的好感。从下人手里搬下来一堆肉脯,说道:“放了它们,给它们点吃的带走。” 下人答应了一声,就去了。 晏狄站在一旁说道:“看不出,你还挺有爱心。” “我是个善良的人。” 某个人大言不惭的仰起头,笑眯眯的说:“而且我喜欢猫。” “我看你养了这么多的狗,还以为你更喜欢狗。” “那不一样。”小舟说道:“猫聪明,优雅,谨慎,狡猾,高贵,就像是极品的女人一样。” “哦?”晏狄微微挑眉:“你小小年纪,对女人这么了解?” “那是。” 小舟呵呵一笑,一只鸟飞过,扫下一旁树梢上的积雪,落在她的额角鬓发上,她却仍旧不觉,得意洋洋的说:“我是全天底下最了解女人的男人,哈哈!” “东家,”猎户走了回来,说道:“办妥了。” “咦?”小舟低头一愣,见他的手里还抱着一只小白猫,忍不住伸出手去,就想去摸。 “东家小心!” 话音刚落,那猫儿就喵了一声,伸出爪子就在小舟的手腕上挠了一道。 这只猫儿明显还是小崽,力道也不够,小舟躲得又快,是以伤的并不深。可是鲜血还是很快就渗出来,触目惊心的五个长条。 “快,快拿伤药来!” 下人赶紧在一旁喊道,小舟却不在乎的一摆手,说道:“不用了。” “使不得,”猎户说道:“东家别小看这小家伙,它现在是小,若是长大了,可是连狼都敢斗的。山狸子性子野,好勇斗狠,又机灵聪明,成群结队起来,一般的野兽还真不敢招惹它们。” 小舟却哼了一声,伸出两个指头,揪住那小猫后脖颈上的皮毛,就那么提溜在半空,使坏的晃了晃去,说道:“你敢挠我?小东西,看我怎么收拾你!” “它太小了,刚才被陷阱砸晕了头,猫群都走了,它却还在那趴着。” 小猫恼火的很,瞪着大眼睛喵喵直叫,四个爪子在半空中抓着,但就是抓不到她。小舟得意的直乐,嘿嘿笑道:“脾气不小嘛,回头我让你和大宝儿睡一个窝。” “东家,天快晚了,今天可能是猎不到狐了。” 小舟回过头,看着晏狄,一扬下巴:“你怎么说?” “无所谓,反正还有机会。” “你倒是挺执着,”小舟说道:“我送你几条上好的狐狸皮吧,何必自己出来抓这么费劲。” 晏狄淡淡一笑,却并没答话,转身就要上马。 某位心术不太正常的人忙问道:“你不坐爬犁了?” 晏狄看着她怀里的小猫,说道:“我不喜欢猫。” 小舟立马把猫塞到下属的手里,说道:“我不抱着它。” 晏狄却仍旧皱着眉:“你身上有味道。” “哼!” 小舟恶狠狠的哼了一声,自己爬上爬犁,使劲的剜了他的马鞍一眼,嘟囔道:“硌死你!” 一路无话,小舟有意慢悠悠的走在后面,只见晏狄神丰玉朗的坐在马背上,一身雪白的狐狸皮,果真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比起湘然城这些土包子,不知道强了多少倍。生平所见,也许只有小时候遇见的那位姓李的小美人能与之相媲美。 快到城门口的时候,突然瞥见西面来了一大队长长的车队,眼看着也要进城门。小舟立马紧张起来,从爬犁上半蹲起身,使劲叫道:“快!快!赶在他们前面进城!” 然后狗儿们撒腿狂奔,其他人也是跟着她,莫名其妙的纵马驰骋。 费了好大得劲,好不容易赶在那伙人的前面。小舟得意洋洋,挺胸抬头的当先进了城。 晏狄疑惑的问道:“那些人你认识?” “不认识啊。” “那你跟人家争什么道?” 谁知她却理直气壮的说:“不认识就不能争了?我就是要当第一,干什么都喜欢拔个头筹。” 然后,就大摇大摆的下了爬犁,爬上早就准备好的马车。 晏狄看着她那副惫懒霸道的模样,不由得一笑,想起钱掌柜和父亲的话,暗暗摇了摇头。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路到分叉,小舟探出头来问道:“七少爷,晚上的宴会,你去还是不去?” 晏狄随意的摆了摆手:“再说吧。” 然后,带着一众下属就往钱掌柜的府邸走去。 小舟坐回马车,笑了一整天的脸有点僵,她用力的搓了搓脸颊。突然听见喵的一声,低头一看,竟是一只精致的小笼子,那只雪白的小山猫正蹲在里面,警惕的望着她。 “喵!” 她学着猫儿叫了一声,还故意做了个凶神恶煞的表情,见那小猫明显往后退了一步,不由得哈哈笑出声来。 “小家伙,跟我斗!” 她懒懒的说:“姐姐可是猫祖宗。” ————分割线———— 两更完毕。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08章 :鸿门宴 等小舟衣衫光鲜的来到钱掌柜家大门口的时候,尊贵的晏狄少爷已经早早的携美登榻了,对于白日所说的晚宴,只留下干净利落的两个字:“不去。” 小舟在心里暗骂这位牛叉闪闪的大少爷装蛋,心里却知道人家也的确有那个装蛋的资本。于是可怜的小人物宋小舟只好提着大包小裹,乖乖的去孟校尉府上拍马屁去了。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没了晏狄在身边,宋小舟少见的不想再乔装街头霸王,没想到还没到孟府,就被人抢了道。一队车马前呼后拥的挤了上来,将她的马车挤到了一旁,然后连道歉都没有一句,就这么趾高气昂的扬长而去。 小舟推开车门,沉声问道:“前面是谁?这么嚣张。” 小刀儿骑着一匹马,就走在她旁边,也是愤愤不平的说道:“是刘守备的儿子刘玉楼,平时经常去咱们夜店的那个小白脸。” 刘玉楼? 小舟微微皱起眉来,说道:“不是说晚上宴请的都是士绅吗?官场上的人不是白天就都去了?” “刘家和孟府结了亲,这个刘玉楼很快就是孟校尉的女婿了,自然是要去捧场的。” 小舟一愣,恍然大悟。竟然忘了这个茬口,这个刘玉楼,可不就是要娶孟童舒的那位少爷吗?也难怪他要和自己抢道了,整个湘然城的人都知道孟大小姐暗恋人民银行的宋老板,他这个准夫婿,自然心里不是滋味。 “别理他,走咱们的。” 小刀儿吆喝了一声,马车又开始缓缓而行,隔着马车,只听小刀儿在外面嘟嘟囔囔的说道:“孟小姐怎么会许给这么一个衣冠禽兽,这家伙天天晚上在三楼开房,也不知道有没有花柳病。” 孟府门口车水马龙,比白天还要热闹,整个湘然城的富户士绅尽聚于此,还没下车,就能迎面闻到空气里的黄金味。 安顿好车马下人,小舟和小刀儿两人跟着孟府的家丁就进了正门。刚走到第二重内门,就见孟尧的大儿子孟童熙站在门口,一身光鲜,容光焕发,大老远的看到小舟就迎了上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拱手笑道:“宋老板今日真是神丰玉朗,秀美绝伦,你这身打扮,我乍一看,还以为今儿个办大寿的人是你宋老板呢。” 小舟也是哈哈一笑,很亲热的走上前说道:“又笑话我呢,今儿是老太太的寿诞,我这不也是来跟着沾点喜气?” 孟童熙今年二十,也是与小舟自小玩在一起的,当下揽住她的肩,笑眯眯的说:“待会宴后记得去看看老太太,她近日想你想的紧。你这个死小子,那故事怎么能那么写,岳飞死的那天,我奶奶哭了一个下午,两只眼睛像核桃一样,大骂满朝贪官污吏没一个好东西,连着我爹都给骂了一顿。” 刚说到这,他的视线又在小舟身上游弋了一圈,然后说道:“我说你怎么这么个打扮,你穿上这身,我看着好像比淮扬湖上的姐儿还俊俏。这身上,怎么还香喷喷的。” 说罢,他还用力的吸了一口,似乎在吸小舟身上的香气。 小舟一把推开他,笑骂道:“两个大老爷们整这一套,你也不怕恶心。” 孟童熙瞪了她一眼,那眼神好像是在说:就你也算是个爷们? “对了,童舒呢?好几天没瞧见她了。” “你还是别见她的好。”孟童熙连忙做了一个害怕的表情,说道:“这几天丫头发了疯,天天在家跟爹闹腾,死活不嫁刘守备的儿子,前天差点上了吊。” 小舟顿时一惊,自己当日只是戏言,没想到小妮子还真的就往心里去了,连忙紧张的问道:“后来呢?没事吧?你们怎么搞的,也不看着点?” 孟童熙邪笑着打量着她,问道:“怎么?这么关心,还说你对我妹妹没什么?” 小舟不耐烦的白了他一眼:“我是把童舒当妹妹,再说,就算我肯,你爹也不肯。” “哎,这是没办法的事。” 孟童熙叹气道:“刘家上头有人,刘守备的姐姐嫁给了瀚阳兵部参位杜鹏举,杜鹏举那可是李洛大人的门生。李洛大人,可是李梁太尉的族弟,听说就是和京里的安霁侯府都是说的上话的。这样的人物,想要捏死我们,那还不跟玩似地?况且我爹在校尉这个缺上也干了五六年了,再不往上爬,就没机会了。” 小舟听的头大如斗,见远处又来了人,忙推攘着他道:“你快去招呼客人吧,我自个先进去,回头我去看看童舒,事已至此,老这么拗着可不行。” “但愿你说的话她能听进去。” 说完,孟童熙就往外大门迎去,看来是来了重要的客人。小舟带着刀儿去备报了礼单,然后就进了孟府大宅。 孟家也是七年前才来的湘然,当年湘然的兵马校尉李泰犯了事,被撤职调走,孟尧就顶了这个缺,拖家带口的来到湘然赴任。湘然是西北的商业重城,富商多如牛毛,来往的商旅也是源源不绝,几年下来,这家底也渐渐充实起来,肥的流油。 就看如今这府邸排场,就知这他这个兵马校尉当得有多畅快。 难怪想要升官,小舟暗暗的哼哼,这是钱捞够了,打算走政治路线了呀。 一路上竟是熟人,小舟八面玲珑的到处跟人家打着招呼,叔叔伯伯叫的满口亲热。这些人都是城中富商,这几年来陆续都和小舟有过生意来往,纵然知道这是只小狐狸,但是她处事圆滑,场面上做事还漂亮,模样干干净净的招人喜欢,向来很得人心。倒也是一路热热闹闹,一团和气。 就在这时,忽听一个冷淡的鼻音从后方传来,小舟回头一看,正是那位跟抹了白面似地刘玉楼少爷,正远远的站在后面,使劲的瞪着她。 小舟却微微一笑,拱手施了个礼,谁知那刘玉楼却一扭头,转身就去另一边。 刀儿在一旁低声骂道:“瞧给他牛的,不就是有个好老子,什么东西?” “有个好老子就够他牛的了。” 小舟却不以为意,淡淡说道:“最起码你我就没有这样当大官的老子。” 刀儿不屑的一哼,不再言语。 这时来的人已经差不多了,孟童熙陪在他爹身旁,开始招呼客人入桌,小舟和几名熟悉的士绅坐在一块。然后就听孟校尉开始吐沫横飞的演说,感谢父老乡亲,感谢亲朋好友,也不知道是不是喝高了,说着说着又把白天宴请官员的那一套拿上来,意气风发的开始感谢皇帝英明,感谢天下太平,感谢朝廷恩典,感谢四海升平,小舟在一边无聊的想,这哥们若也是个穿越份子,没准待会还能感谢cctv。 好不容易孟大人讲完了,大家集体举杯,先是祝愿我皇万寿无疆,然后再祝武侯千岁长命,又祝安霁侯身体健康,总之最后从头到尾的祝了一遍,最后才祝孟大人的老娘八十大寿,福禄绵长,也不知道这究竟是谁过生日。 场面上的屁话说完了,大家终于露出了男人本性,一边大吃大喝,一边开始畅谈哪家妓院销魂,哪个姑娘带劲,哪家八十的老爷新纳了个十八的小妾,连吃三天鹿鞭鳖头却硬是无福消受,哪家后院起火,老头子出门两个月,三个小妾两个侍寝外加一个舞姬却全都怀了一个月的身孕。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男人们聚在一起就是那么点事,八卦起来,比女人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小舟先是埋头苦吃,估摸着把今儿的贺礼吃的差不多了,才抬起头来和一群老男人讲讲八卦段子,聊聊黄色笑话,一桌大富翁小富翁笑的东倒西歪,捶胸顿足,有几个还险些背过气去。 人声鼎沸,笑声不断,本是其乐融融好时节,奈何这世上有些人,却偏偏是专门就爱败人兴致的。 只听一个冷冷的声音突然很不协调的说道:“宋老板今天穿的这身,怎么跟个娘们一样?” 群众的八卦因素果然是无穷的,原本声势高的几乎能把房盖捅开,这么一句话之后却突然鸦雀无声,上百号人的目光齐刷刷的向小舟看来,那模样,真是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 小舟抬头一看,果然是那位白面无须的刘玉楼少爷,正坐在东北角的上席,一双眼睛跟被人喷了红辣椒水一样,阴测测的瞅着她。 她今天的确穿的花哨,一身酒红锦缎长袍,上面以黄金线、紫金线、翠金线、粉金线,绣出了上千朵比翼双飞的金蝴蝶,腰扎青玉带,头佩金抹额,加上她之前穿来的那件火红狐狸皮长风衣,简直就是个标准版的富户豪门极品大纨绔。 奈何,这样俗气的让人吐血的装扮,穿在她身上,却好像浑然天成一般。辅以她俊秀的面容,阴阳相溶的气质,狡黠灵动的眸子,活脱一个霹雳无敌美少年。也只有刘玉楼那样不开眼外加吃醋吃到失心疯的家伙,才会骂她是娘们。 不过说起来,咱本来就是娘们,有啥可生气的? 于是宋小舟回过头来妩媚一笑,朗声说道:“可惜我错投了男儿身,不然的话,真可以去尝试一下刚刚辛老爷说的那位,一月之间,让贺员外家中三妾二淑一妖娆大了肚子的极品家丁的好手段。” 话音刚落,哄笑声顿时崛起,众多老色狼勾肩搭背笑成一团。有别桌不知道内情的人忙打听贺员外家的风流韵事,听了之后也是跟着大笑起来。 小舟一句话,就把刘玉楼咄咄逼人的词锋化解了,还逗得众人发笑一回,自是占了上风。 孟童熙也怕在自家宴会上闹出什么不愉快来,连忙笑着接口道:“你这个湘然城的第一流氓!” 宴会声势又起,可是刘玉楼昨个听说了孟家大小姐上吊的事,这口心火憋了两日,这会却怎么也压不下了。在一旁又冷冷的说道:“宋老板若是真风流,又何必自怨自艾错投男儿身,便是以男子之身,明刀明抢的去验验那位家丁的真实本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听说宋老板最近正同大越晏氏的庶出之子打的火热,终日黏在一起,应该很有经验才是啊。” 这话说得就有点过分了,当朝虽然风俗开放,京都之中好男风的人大有人在,但是说到底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私底下说几句也就罢了,这样的场合说起来,总是有点挑衅的味道。 全场立时又安静了下来,众人开始还没想什么,这会见这位刘公子咄咄逼人的模样,联想起近期湘然的风闻,顿时明白了。 原来,又是一场雪月风花的风流债。 小舟今晚喝了不少酒,扶着桌子站起身,似乎有点头晕,微晃了一下,然后笑指着刘玉楼,眯着眼睛说道:“玉楼兄,我今天有点醉了,没听清你刚才说什么。我酒后容易犯浑,你看你是不是应该把你刚才的话好好为我解释一遍。” 刘玉楼却不解释,反而淡笑着安坐在座位上,笑的很贱的说道:“士庶有别,我可不敢与宋老板称兄道弟,宋老板家学渊源,极有风格。听说少年时就曾男扮女装躲避兵役,近年来从乡下发迹,财大气粗,真是令人羡慕。” 小舟的脸色渐渐难看了起来,一旁的辛老爷和她交情不错,忙扯住她的袖子小声说道:“宋老弟,莫和他一般见识。” “据说当年宋老板的父亲,就是因为品行不端,勾引姨娘,而被宋家扫地出门。没想到宋老板果然继承了乃父之风,也是一样的放浪形骸,风流不羁啊!” 宋小舟突然上前几步,越过几张桌子,就向刘玉楼走去。 众人大惊,谁不知道这位小爷的脾气,前几天还曾当街痛揍张家公子,如今被这般挤兑,便是对方家世不凡,也保不准她会不会顾念着谁的面子? 孟尧眉头一皱,孟童熙连忙从上席跑下来,正要去拦阻她。谁知她走到刘玉楼那一席的桌子上突然捡了一个空位坐了下来,砰的一声就趴在桌子上,大叫道:“醉了醉了,头晕眼花,刀儿,送我回家!” 众人一见她这样,顿时放下心来,孟童熙也止了步,暗暗道小舟怕是也知道对方权大势大,不好招惹,才借酒装醉来给自己一个台阶。 刘玉楼见她如此,更是得意,冷冷一笑,道:“果然是商人本色,欺软怕硬,胆小怕事。” 他这番话,却是将在场的诸位全都骂了。士绅们面色都难看了起来,再看向这位刘公子,都没什么好眼色。 可是就在众人以为风波已远,浪静风平的时候,只见趴在桌子上,原本走路都里倒歪斜的宋小舟突然顺手操起一只铜壶,轮了个半圈,猛的就砸在刘玉楼的脑门上! 说时迟,那时快,砰的一声闷响,刘玉楼顿时脚下画弧,迷迷糊糊的就要倒。小舟却不肯善罢甘休,抡圆了胳膊几下猛砸,砰砰砰砰,三五下的功夫,就已是血溅当场! 刘玉楼砰的一声摔在地上,额头鲜血直流,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小舟哈哈笑了两声,犹自拿着已经被撞瘪了的铜壶,仰头对着壶口喝了一口酒水。一身火红锦袍,两道柳叶修眉,眼睛红红的,有着一丝酒醉后的兴奋狂妄之色,大着舌头高声诵道:“壮志饥餐龟孙肉,笑谈渴饮王八血,好诗,好诗!” “大胆!” 刘玉楼的下属突然大叫几声,刘守备是武将,家中下人都以习武为荣,是以这会跟随刘玉楼的几名随从都带着刀。见到少爷被人家几铜壶就揍趴下了,顿时大怒,拔刀就冲了上来。 这时只见一直站在下人群中的刀儿突然好似一只灵巧的猴子一样,从众人的头顶飞跃而来,一下落在小舟的身前,唰的一声拔出匕首。几道白光闪过,就已是干脆利落的抵挡了几下利刃长刀。眼神狠辣,犹如孤狼,刘家的人被他的悍勇吓到,一时之间竟然不敢往上冲! 反观小舟,却好整以暇的提着铜壶坐下来,脚踩在刘玉楼的脑袋上,摇头晃脑的说道:“十步杀一人,千里……哈哈!” 忘了下面怎么背的某人哈哈一笑,对着满座惊讶的差点连眼珠子都掉下来的人挥手道:“我醉欲眠卿且去,滚蛋都滚蛋。” “小舟!你胡闹什么?” 孟童熙吓得冷汗都流下来,说着就要过去,不想却被孟尧一把拉住。这位四十多岁的孟校尉紧紧皱着眉,沉声说道:“宋老板,你是不是太放肆了!” 小舟晕晕乎乎的睁开眼睛,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轻哼一声,一幅我懒得理你的模样。却对孟童熙说道:“他欺负我,你管不管?” 众人相对无语,这位小爷揍了人不说,如今脚还踩着人家大少爷的脑袋,却口口声声的说别人欺负她?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 “小舟,不要胡闹!”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众人转头看去,竟是东城宋家的家主宋离图。 谁都知道东城宋家和宋小舟之间是什么关系,这个时候他出来说话,倒是有点分量。只可惜,某个人压根不买他的帐。 “你是哪头蒜?” 小舟斜着眼睛上下打量着他,皱着眉头问:“你算老几,也敢来管我的事?” 宋离图面色铁青的看着她道:“离泉就是这样管教子女的吗?” “你是谁呀?” 小舟似乎喝多了,有些醉的看着他,皱眉道:“怎么跟宋离图那个老王八蛋长得这么像,滚一边去,别给我添堵。” 宋离图顿时被气了个七窍生烟,正想说话,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猛的传来。二三十拿着棒子的下人冲进场中,其中一人吆喝道:“抢回少爷!揍那小子,给我往死了揍!” 噼里啪啦的掀桌子声顿时响起,孟童熙大惊,心道这还不出了人命,小舟定是要吃亏的,纵身就要往里冲。不想却被他父亲一把拉住,孟尧沉声说道:“不许去。” “爹!会出人命的!” “出了人命也有刘家顶着!” 孟尧面容冷肃,心里却几乎被气得发了疯,在自家老母的寿宴上出了这档子事,搁谁谁也不能快活。不过刘家的儿子在自己家受了这么大的欺负,若是不让他们出气,后果定是更加不堪设想。 “爹!小舟会吃亏的!” “把少爷带下去!” 孟尧冷冷的吩咐一声,然后就有下人将发了疯一样的孟童熙给架了下去。 而此时,场中早已打成了一团乱。好汉架不住人多,刀儿就算身手再好,也打不过这么多的人。小舟摇摇晃晃的举着酒壶,也加入战局,奈何貌似真是喝大了,打没打倒几个,倒是挨了好几下。 砰的一声,后肩一阵疼,她脚步一个踉跄,眉头就紧紧的皱了起来。正想回头报仇,一名发了狠的刘家下属,竟然挥着刀就朝小舟的胸口砍来! “小心啊!” 辛老爷在人群外大喊一声,一众跟小舟关系好的老板们也叫出声来。 小舟似乎毫无所查,仍在揉着刚才挨了一下的后肩膀,不解的抬起头,雪亮的刀光映的她的脸一团银白,双眼璀璨如猫,闪烁着莫名的光彩。 就在所有人都捂住眼睛不忍再看的时候,一道人影突然飞跃而起,砰的一声闷响响彻全场,然后就见那名持刀的下人一张嘴狂喷鲜血,身子如虾米一般佝起,雷霆般的倒飞出去! 而宋小舟,却被一名紫袍男子抱在怀里,仍旧在不甘的揉着自己的肩膀,似乎满腹委屈。 “哪来的不要命的兔崽子!把他的脑袋给我砍下来,少爷我赏银千两!” 刘玉楼此刻已经清醒,正满头血的被家人扶着,见到那人更是气得发昏,张开血盆大口就破口大骂。 喜宴变闹剧,一地的佳肴美酒,碗筷狼藉。灯火闪烁间,晏狄缓缓抬起头来,侧着脸,斜睨着刘玉楼。双眉修长,眼角微挑,灯火照在他高挺的鼻梁上,透出一小片淡淡的剪影,他的目光并不如何锐利冷辣,但是却只是轻轻一扫,就好比寒冰没胸,让人一时间呼吸都不畅快了起来。 “我们走。” 他低下头,对怀里的小舟淡淡说道。 “不行!” 宋小舟却一梗脖子,就像是跟家长告黑状的孩子一样,撅着嘴说道:“我吃亏了!他欺负我!” 晏狄早就来了,原本只是想看看这位宋老板的真实面目,不想却看到了这么一出好戏,他歪着头笑道:“你吃亏?” “恩。” 小舟用力的点头,红着眼睛在他的怀里扭来扭去,侧过身子给他看自己的肩膀:“我挨打了,可疼了。” 她这边说的来劲,那厢被打的满头冒血的刘玉楼却恨的几乎炸了肺,一脚踢在自己一名下属的身上,怒道:“去呀!都是死人吗?” 孟尧早就看出事情不对了,正想赶过来阻止,一时间人多却挤不过来。 “你能有一天不惹出点事情,我都会觉得稀罕。” 晏狄笑了一声,却看也不看后面追上来的刘府下人,拉着小舟转身就往屋外走。 混乱骤起,雪亮如电,砰砰几声坠地的闷响之后,一切归于平静。晏狄仍旧很平静的拉着小舟的手,小舟仍旧有些不甘心的频频回首举着中指,做着只有她自己才能懂的手势。而那些追着他们而来的刘家下人却没这么幸运了,一个个东倒西歪,惨哼不断,捂着脖颈,鲜血直流。 一些不懂的老爷们吓得大惊失色,狂声叫道:“杀人啦!杀人啦!” 孟尧却是个半生驰骋的武将,一眼就看出对方身手高明,只是挑破了他们脖子上表面的一层皮,看着流血流的凶,但是很快就会止住,根本没有性命之忧。 一片狼藉的场地中央,两名身穿褐色衣衫的刀客,手握长刀,面容冷漠,眼光泛寒,像是两尊石像一般,牢牢的站在原地。 刹那之间,便刀挑八人的脖子,刀法之快,角度之准,令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这时,再去看小舟两人,早已去的远了。 ————分割线———— 这章写的很畅快,冬儿就不分成两章发了。(*^__^*)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09章 :有风来袭 马车摇摇晃晃的走,轱辘碾过积雪,发出吱吱的声响,留下几道深深的车辙。车里有一种淡淡的松香味,嗅到鼻子里,很清香,很好闻。 小舟低着头,眼睛困的都睁不开了。晏狄坐在一旁,嘴角挂着一丝笑,可是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一双勾魂的眼睛微微上挑着,风轻云淡的打量着小舟。倒了一杯葡萄酒,却并不喝,只是在杯中轻轻摇晃着,暗红色的液体在玻璃杯中来回荡漾,泛着好看的波纹。 “听钱掌柜说,这酒,还有这杯子,都是你的商号秘制的。” 小舟打了个哈欠,脑袋靠在窗沿上蹭了蹭,无精打采的点头:“恩。” “你知道这些东西在大越都卖到什么价钱了吗?” 小舟懒懒的抬起眼皮,不太高兴的说道:“我好困啊。” 晏狄却不理她,自顾自的说道:“上等的玻璃樽,比等重量的黄金还要贵上五倍。上品的葡萄酒,便是有钱都无处买,每年只有进贡的那三百瓶。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些东西都只有你的商号才有,外面便是想要仿制,也仿制不来。你的保密系统做的非常好,好的出乎很多人的意料,我听说,不论是西凉叶氏还是大华内库,都对你的这些东西动过心思,最后却都铩羽而归了。“ 他这边说的热闹,那边的小舟,却已经快要睡着了。晏狄淡淡一笑,神态如同慵懒高贵的白狐,语气清淡的说道:“宋小舟,我们的买卖成了。” 原本昏昏欲睡的某人,在听到这话之后,猛的抬起头来,立马来了精神。 一把抓住晏狄的袖子,喜滋滋的问:“此话当真?” “商场最重信誉,我怎会与你开玩笑?” 小舟大喜,转身就在马车上翻纸笔,忙说道:“签合同签合同,免得你明天不认账。” 晏狄却一笑:“不必着急。” 小舟立刻苦着一张脸说道:“干啥?要反悔啊?” 晏狄闭着眼睛,靠在马车上,轻声说道:“我承认你的确有超凡的经商头脑,也认可你的商业手腕和行动能力,但是在我们成为合作伙伴之前,你要先保证你自己能在西凉叶氏马上就要到来的商业轰炸中存活下来。” 小舟一愣,一张脸顿时委屈了起来,瘪着嘴说道:“你不帮我呀?” “我有什么理由帮你?” “我们是合作伙伴?” “暂时还不是。” “现在不是将来也总会是呀。” “不。”晏狄凑过来,鼻息喷在小舟的脸颊上,目光如狐,唇角如魅,带着一丝幸灾乐祸般的浅笑说道:“如果你连这点风浪都应付不了,那你有什么资格成为我的伙伴?” 马车摇晃,灯烛的光线也跳脱的游移,两只铜炉放在一角,散发着赤红色的热量。两人坐在狭窄的车厢里,呼吸可闻,目光相接,视线如同两柄犀利的刀子,静静的凝在一处。 “呲……” 宋小舟咧开嘴角,发出一声极清淡的笑,她很优雅的伸出右手,举在身前,眼波如水,带着一丝骄傲,甚至有些尊贵的自信,开口说道:“成交。” 晏狄洒然一笑,握住她的手,两人的手在半空中交握成拳,在忽明忽暗的灯火中,有一种莫名的力量。 “我期待你的表现。” 话音刚落,马车就停了下来。晏狄亲自拉开车门,就见一队人马气势汹汹的拦在自己的马车之前,一名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坐在当先的马背上,英姿勃勃,极有朝气。 他的眉头微微一皱,却见那人根本看都不看他一眼,在马背上伸长脖子,向着马车里叫道:“小舟!你在里面吗?” “嗯?” 说完了正经事,宋小舟似乎又恢复了她刚刚的那份慵懒模样,迷迷糊糊的从晏狄腋下探出脑袋里,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看到来人突然开心起来,笑呵呵的叫道:“虎子,你找我呀?” 三虎大名萧雍,身上有四分之一的丹羯血统,母亲是丹羯舞姬,长得非常秀美。可是三虎的长相比较像他父亲,只看一眼,就会让你觉得这是一个很值得信任的人。见了小舟,他顿时开心起来,忙说道:“我听说孟家宴上出了事,就连忙带人来帮你。” 果然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众人就嘻嘻哈哈的冲着小舟打招呼,一个个笑着叫道:“东家,听说你又出了大风头,咱们是来给你撑场子的。” “一群马后炮,指望你们?等你们到了,东家我都让人家给五马分尸了。” 小舟却不领情,一边打哈欠一边嘟嘟囔囔的说道,众人闻言也不生气,呵呵的笑起来。 “七少爷,多谢你今天帮忙。” 连打了几个哈欠,一双眼睛越发的水雾蒙蒙,月光下看起来,别样的明亮动人。小舟从晏狄的腋下仰着头,以这种诡异的姿势对着挡在门口的晏狄道谢。 “我要回家了,你也回去休息吧,甭送我了。” 谁知向来眼高于顶的晏大少爷却慢条斯理的说道:“还是我送你吧,你不是嫌骑马冷吗?你的马车还在孟府呢。” 小舟却很豪气的一摆手,说道:“没事,就当醒醒酒。” 说罢,竟然一下就灵巧的自晏狄的身边钻了出去,不成想刚一落地脚下就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小心点!” 三虎顿时跳下马,准确的抱住了她,皱着眉说道:“老是这么顾前不顾后。” “嘿嘿。” 七分醉的某人傻呵呵的呲牙笑,将头靠在三虎的肩膀上,嘟囔道:“我困死了,虎子,我要回家。” 两个人站在马车前,一举一动都那么自然,就像是家人一般和谐。晏狄静静的看着他们,缓缓的缩回了刚刚仓促间伸出去相扶的手,指尖没入袖管,有些寒气萦绕着,寒森森的冷。 扶着小舟上了马,三虎也翻身跳了上去,就坐在小舟身后扯着马缰。 “七少爷,我走啦!” 小舟笑着冲他打招呼:“明儿见明儿见。” 晏狄点了点头,然后就关上了马车的车门。车外的马队迅速转身,一阵马蹄滚滚,呼啸间就跑的远了。 “竹九,那个人是谁?” 方才一刀劈倒了七八个刘府侍卫的褐衣刀客之一,悄无声息的落在了马车外的驰道上,语调低沉,声音沙哑,好像不常说话一样,很生硬的说道:“是宋老板的贴身保镖,也是自小就跟随他的下属之一,名叫萧雍,是岚溪山猎户的儿子,小名叫三虎。” 晏狄的眉心轻轻皱起,喃喃默念这个名字,不知为何,想起刚才那一幕,突然觉得有些刺眼。 “去仔细查探,我要宋老板这些年在湘然的全部资料,无论大事小情,最重要的是……” 他沉默片刻,想起刚刚肌肤相亲时,指尖的那一丝滑腻。 “我要知道,他究竟是男是女。” 竹九应命点头,似乎这世界的一切事情都不会让他惊愕:“是。” 低沉暗哑的声音在黑暗的长街上响起,马车内的男子秀眼微眯,便是这样算计人时,眼内闪烁着的,也是充满邪气的绝代风华。转眸之间,却不由自主的想起刚刚小舟在席间玩笑骂人的对子: 壮志饥餐龟孙肉,笑谈渴饮王八血。 他不由得失笑,眉眼弯弯,说不出的风流之气。 若他所料不错,那就更有意思了。 ** 就在晏狄吩咐竹九查访小舟的资料的时候,湘然城的千里之外,阳关垣的四海客栈里,也有人发出了一道一模一样的命令。 一身白衣的李铮坐在桌案前,一只手曲起,抵住下巴,正在静静的听方潜汇报从天逐传来的最新消息。 房间内灯火不明,只点了一盏灯,墙角的香炉已经灭了,似乎住在这屋的主人并不喜欢那种奢华的香气。烛火的光华照在身上,却好像穿不透那人一身白衣所散发的清雅之气。他神色平静,无喜无悲,双眼好似一汪浩瀚的沧海,纵然平静,但却深邃的让人看不到底。不同于少年的纯净,青年的朝气,暮年的睿智,他的眼睛,似乎将这所有的一切都综合在一起,既有通透的明烁,又有深沉的沧桑,幽深如海,却并不让人觉得沉闷压抑。 在这样一双眼睛的光芒之下,也许很少有人能移开目光去注意他的容貌。即便是注意到了,想必也不会为这惊人的俊美而感到惊讶。 毕竟,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再有什么,都不算是稀奇了。 西凉叶家的小女儿,曾有西凉第一美人之称。若不是有着那样超凡于世的容貌,以叶漪澜在叶家的身份地位,也不可能被叶氏当做宝贝进献给当时还是瀚阳太尉的李九青。 而李铮,正是叶漪澜的儿子。 “苏水镜的部下当街施以暴行,足足抽死了十六个人,这其中有十三个都是今年科考的省举子,就等着入京的院士考核了。如今闹出这件事,鸿儒寺、掌典局,还有太学的那一帮编修翰儒和太学奉正,无不恼恨。见天的聚在大司局门口,要求大司局严惩凶手,天逐的百姓也民情激愤,听说烈武侯和杜明南已经连续三天称病不敢上朝了。现在朝廷上,只有烈武侯的亲信卫青宁还在撑着。依属下看,武侯大人是没空理会湘然这边的事了。” 李铮静静的听着,一手支在下颔处,一手放在桌面上,食指和中指微曲,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过了一阵,他缓缓的摇了摇头,淡淡说道:“不一定。” 方潜不解道:“难道烈武侯会真的遂了大司局的心愿,找几个西陵军的脑袋出来平息民怨吗?这不符合淳于烈做事的风格啊。” “风格?” 李铮极冷淡的一笑,转瞬即逝,就好像不曾笑过一样:“淳于烈的风格,就是没有风格。当年没发迹之前,他可以跪在北越晏氏的门前做一条看门狗,后来为了向上爬,又能曲身侍君以色,如今势力强盛,便可做的刚硬跋扈。那么你又如何能肯定,他不会为了保住这一切,而稍微委曲求全,放低一下姿态呢?” 方潜微愣,隐约觉得不太认同,可是想要反驳,却找不出什么理由来。 “方潜,朝廷上的事,我们只是观望便可。具体会如何走向,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方潜闻言,忙点头道:“属下明白。” 李铮点头,问道:“我要你查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已经快了,定能在我们到达湘然之前有所回报。” 说到这,他突然皱起了眉,有些不解的问道:“可是二公子,为何怀疑那位宋老板是女人呢?” 窗外寒风肆虐,一扇窗子有些没关严,冷风袭来,一下子就被吹开了一道缝。森冷的寒气顿时侵入,书案上的烛火微弱的偏转,险些要熄灭。李铮眉心微蹙,脸色有些白,屈指放在唇边,极低的轻咳了一声。 方潜动作却快,连忙将窗子关上,然后走到衣架旁拿起一件苍青色的披风,走过来披在李铮的肩膀上,说道:“二公子,越往西北天气越糟,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李铮放下手,回答他刚才的问话:“若是女的话,那也许是我的一个故人。” “故人?” 方潜一愣。 李铮点头道:“有过几面之缘。” 方潜细想片刻,然后点头道:“属下明白了。” 然后,见李铮再无吩咐,就小心的退了出去。 夜来风疾,坐在房里,只能听到那风一声紧过一声的拍打着窗沿,他坐在灯下,披风从背后滑落仍不自知,凝眉沉思,暗暗道: “莫非真的是她?” 想起当年那孩子倔强狡黠的眼睛,还有离别时的那一兜吃食,他不由得微微皱起眉来。 “但愿是我猜错了。” 时逢隆冬,寒气如冰,墨色的乌云遮在苍穹之上,一场大风雪,又在酝酿之中。 这一年冬天,注定是个风雪不断的大寒日,也注定了宋小舟的爬犁要供不应求,狠狠的大赚一笔。 ————分割线————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10章 :过招 湘然地处瀚阳军省的西北边境,是三千里边关的第一重城,早些年,也是风带兵戈,戒备森严的。但是这几年,因为青疆西北霍狼部的欺压,使得丹羯人渐渐靠拢大华。前年八月,丹羯首领拓跋术前来朝拜,瀚阳太尉李梁代天子在边境接待,双方在别南城签订了别南十三条,对臣属、朝拜、通商等事宜达成了相应的协议。就此之后,西北瀚阳就越发富庶,湘然也越发繁荣了。 整个大华都知道,湘然城守虽然官职低,但却是个名副其实的肥缺,所以这几年来,城守一职走马换任了好几代,每个将要升迁的京官都会先来湘然晃一圈。捞个盆满钵满,再去天逐混日子。时间久了,百姓们也习惯了,很多时候连父母官的姓名都记不得,一律统称为“那位来发财的老爷”。 然而纵然大家经常忘记了这位发财老爷的名讳,但是对于西城宋家旗下的那家邮政快递的老板,可没人会健忘的忘记。 宋小舟旗下商行甚多,大多数名字还都很古怪,什么人民银行啊,人民报社啊,化妆品公司啊,日用品百货超市啊,公交公司啊,实在是五花八门。也难为了湘然城这些没什么文化的百姓们,这样乱七八糟的名字他们竟然硬是记了个牢靠,其实仔细想想,无非就是钱庄、书局、胭脂水粉商号、杂货铺、车马行等等。而这家邮政快递,则是一家镖局。 萧雍,是邮政快递的大掌柜,用小舟的话说就是,萧雍是人民邮局的大局长。 如今已经很少有人会叫萧雍的小名了,这几年的历练,也让当年那个憨憨傻傻的三虎同学彻彻底底的死在了奸商宋小舟的棍棒之下,如今的萧雍,已经是湘然城内首屈一指的大人物了。 镖局押运货物的时候,最重要的就是安全问题,所以不同于二十一世纪的人民邮局,大华朝的邮政快递日常最大的开销就是雇养打手,全局上下二百多人,除了三十多个账房管事,剩下的全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此刻,这些人刚刚运了几十只大木箱从岚溪山回来,小舟坐在银行的内厅里,为一身重裘的萧雍端了杯茶,笑着说道:“虎子,一路还顺利吗?” “哪能有什么不顺利?” 萧雍接过,却并不喝,说道:“大当家派了四百多个兄弟一路跟着,从庄家沟送到白马坡,探哨提前半个月就蹲在路上,几个点子都有我们的人,你还担心什么?” “由不得我不担心。”小舟仍旧微微笑着,神情却少见的带了几分凝重:“这是我们这么多年来的全部家当,是飞上天当龙还是掉在地上当虫,就看这一着了。” 萧雍皱眉道:“你是说?” “差不多了,晏家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再有三个月就是尚野盐市,西凉叶氏方面如果要搏,这个月就会有动作了。” 萧雍听了,神色不免沉重了起来,眉心紧蹙,一幅忧心忡忡的样子。 小舟却一笑,一拳打在他的肩膀上,笑着说道:“瞧你,跟个小老头一样,有什么可怕的,在决定做这件事之前,咱们不是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吗?” 萧雍摇了摇头,释然一笑,眼神里的沉重却仍旧没有消散:“毕竟是西凉叶氏,这几年做生意的时候虽然偶尔也接触过,不过都是外围的皮毛。但是就算是一些零碎的散业,就已经足够惊人了。况且他们背后还有安霁侯,安霁侯代表的,可是整个瀚阳军省的势力。” 小舟狐疑的看着他:“虎子,你这是怎么了?这可不像你啊!” 三虎无奈一笑:“小舟,我还是担心你,去年苏皖的越家,哎!” 小舟闻言心头一暖,她如何会不了解这个自小的朋友,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说道:“放心吧,叶氏可不是方家,我宋小舟也不是越吴,这些年来,我们什么风浪没经历过?和皇朱家争地皮、从秦岭丽树贩私盐、为保产业都和内库对上过,哪次我们吃亏了?这次也是一样。” 说罢,她站起身来,推开窗子,外面的寒风呼啦啦的就吹了进来。 “为了这一仗,我已经准备了两年了,决不允许有差池。叶氏是老虎,我却偏要在老虎嘴里夺食,这一次若是成了,以后谁也不能再小瞧我们。人生嘛,总要有目标有挑战,才有意思。” 萧雍听完,神色也振奋了起来,哈哈一笑,说道:“小舟,你说得对,叶氏没什么了不起的,咱们就干他娘的!” “对!干他娘的!” 两个好朋友相对一笑,不由得又想起了最初那几年,两个小孩在湘然城里东滚西爬打拼天下时的豪气。登时信心百倍的坐下来,继续商量可能来的危机和及时的应变措施。 做完这一切之后,天色已经很晚了,就在书房里吃过晚饭,萧雍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突然说道:“对了小舟,我们的探子回报说,这段日子,还有几拨人正在湘然城里偷偷调查你。” 小舟微微一挑眉,问道:“都是哪方面的人?” “具体不清楚,不过我猜,应该有西凉叶家的人,有北越晏家的人,有朝廷内库的人,还有户部的人,也许,还有东越南越,和其他的几个大世家。” “恩,你猜的差不多。” 小舟点头道:“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三个月后的盐市,我们犯了叶家的忌讳,当然会引人注目。” “而且,我发现有好几伙人在偷偷查访你是男是女,这其中,以晏七公子的人最活跃。” 小舟不由得一笑,说道:“不简单啊虎子,这样的消息都能被你搞到?” 萧雍笑道:“他们那些人虽然都是大人物,但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咱们在湘然经营了这么多年,他们想瞒过我,也没那么简单。” 小舟却狡黠一笑,一双眼睛在灯下尤为璀璨,沉思片刻,才展颜说道:“既然他们这么感兴趣,咱们就得给观众点乐子瞧瞧,也算不辜负了这场好戏。” 第二日一大早,人民银行门前就聚集了一大群人,热热闹闹,一片喧嚣。 原来是一名淮扬湖上的清倌舞姬,声称是宋老板的相好,如今怀了她的孩子,今儿是大着肚子上门来找爹的。 又哭又闹的闹腾了一个多时辰,宋家才来了人,虽然在人前大声辩驳,骂了那女人几句。可是有的有心人却发现,事后宋家大少奶奶的丫鬟彩娟偷偷来将那女人带走了,马车一路走,一直驶进了宋家大宅。 这样的风流韵事,当天就在湘然城传开了。晏狄的府上自然也得了风声,竹九沉默的站在晏狄身旁,将听来的消息详细上报,说完之后,就一言不发的低下头,不再言语。 晏狄转过头,对一旁说道:“你怎么看?” 钱掌柜沉声说道:“属下在瀚阳多年,对于宋掌柜的底细也知道个七八,对于这个,属下的确是没有发觉。但是少爷若是有所疑问,属下觉得,单凭一个舞姬的话,还不能确认。毕竟,她的所为,很有可能是人为安排的,也许是宋掌柜察觉到了少爷的怀疑,而故意作势给我们看。” 晏狄穿着一身暗红色的锦袍,衣衫上泼墨般的绣着大朵的血莲,看起来妖艳夺目。他靠坐在榻上,眼角轻挑,沉思不语,唇边挂着一丝笑,似乎很以为然。 “不过,属下觉得,就算宋掌柜真的是女人,对我们也没什么不同。” 钱掌柜大着胆子将心里话说出来,却见晏狄根本没有反应,就在他以为晏狄根本没有听到的时候,那位七少爷却突然低声淡淡道:“自然是有不同的。” 钱掌柜微微一愣,却未敢发问这不同到底在何处。 “竹九,你继续查,我要实际的证据,不想再听什么谣传。” 晏狄转过头来,面色一变,皱着眉沉声说道。 竹九立刻单膝跪地,说道:“属下遵命。” “七少爷,宋府派人送来了书信。” 话音刚落,那名弹琴的白衣少女突然走进了茶厅,放下一封信,然后乖巧的退到一旁。 钱掌柜问道:“是谁送来的?” “是经常跟在宋老板身边的那位刀儿小哥,人刚走。” 晏狄没有说话,修长的手指摸出信件,轻轻一抖,一目十行,已是看了一遍。 钱掌柜在一旁小心的问道:“七少爷,宋掌柜说什么?” 晏狄的眉心渐渐皱起,默想了好一阵,才疑惑的转过头来,轻声说道:“难道我猜错了?” “怎么说?” “他请我明日一起去苍玉峰泡温泉。” 钱掌柜一愣,随即恍然笑道:“看来宋掌柜是真的察觉了,这是在解少爷之惑呢,不过这也是好事,明日之后,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他这厢开心的很,晏狄的脸色却不太好看。也许就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之前会下那么大的力度去查访这件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大用处的事情,而在对方如此示之以诚之后,他竟然会隐约的觉得有一丝失望? “难道,真的是我猜错了?” 他皱着眉,俊颜无双,邪气逼人。 窗外大雪纷纷,这年的冬天,似乎别样的冷,也别样的漫长。 ————分割线———— ———大力推荐天下归元的文章《扶摇皇后》,看过《燕倾天下》与《帝凰》的亲们应该对归元大大记忆犹新吧,冬儿也在追的好文,一定要和大家分享一下。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11章 :折腾 一大清早,宋家的马车就来接了晏狄。他昨晚睡的不好,脸色阴沉着,见宋小舟并不在车里,就冷冷的问赶车的下人道:“你们老板呢?” 那人连忙低着头回答道:“老板在红巷,小的这就去接。” 一阵风吹来,扬起屋檐上的雪花,纷纷扬扬的往下落。晏狄微微皱了眉,关了车门,暗暗道:又在弄什么玄虚? 果然是有些玄虚的,马车还没到红巷,浓郁的脂粉味就顺风飘了过来,巷子两边的院子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让人完全想象不出,一到夜里,这处会热闹成什么样子。 家丁驾着车,走在巷子里,偶尔遇到一些院子里的小丫鬟出来倒水,走远了之后,就听有人在身后小声的议论:“还有这么早来逛窑子的,真是稀罕!” 耐着性子等了好久,终于在一家挂着红灯笼的院子前停住。家丁下了车,上前去敲门,敲了老半天,才听里面有人喊道:“来了来了,一大清早的,敲什么敲?” 声音虽是野蛮,面相却是个难得的风情美人,大冷的天,她就披了一件桃红色的缎面披风,猩红的抹胸都在外面露着,越发显得上面那一截胸脯雪白的耀眼。女子打开门,皱着眉不耐烦的看着他们,靠在门框上,不高兴的说道:“找谁?上午不开张。” “桃儿姐,不认识小的了,我是来接宋老板的。” 那女子闻言一愣,皱着眉仔细的看了两眼,然后说道:“是你呀,也不早说,跟我进来吧。你再不来,我今儿这买卖可没法做了,你们家那位,折腾了我一宿,现在还……” 两人一边说一边进了院,晏狄坐在车里,渐渐就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了。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雪,早上的时候天才放晴,四下里都是白茫茫静悄悄的,连鸟儿叫的声音都稀罕,风也吹的缓,久违了的阳光洒在身上,还有一丝丝的暖,抬起头来,就能看到轻飘飘的云彩,像是一团雪白的蚕丝。 晏狄的心情,也就像这蚕丝一样,凌乱繁复,没头没脑的气闷。 “东家,这边这边,哎呀,您小心点!” “慢点慢点,别磕着,喂!叫你慢点!鞋!鞋掉了!” 可惜了这样静谧的时光,就被这两人的喧哗声无情的敲碎了。晏狄还没来得及开门,那名手脚利索的家丁就打开了车门,将一人架了上来。 “砰!” 宋小舟被人扔在了车上,就躺在晏狄的脚边,穿着一身青绿色的长袍,外面披着藏红色的披风,领子也是歪的,脚上的靴子只剩下一只,另一只正被那名妓女拿在手里。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从那小小的人身上散发而出。这般的折腾,她却仍旧睡得安稳,大爷一般的挥了挥手,在自己的嘴上胡乱的点了点,嘟囔道:“桃儿,香一个。” 那名妓女似乎也没料到车上还坐了一个人,乍一看到晏狄的脸,一时间竟然愣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喃喃道:“乖乖,我以为宋老板就够俊的了,没想到天底下还有这样俊的男人!” 这妓女年纪不大,也就二十三四岁,只是说起话来却满口风尘味,再加上穿衣打扮的艳俗,看起来平白老了好几岁。 晏狄生于豪门大户,生平所见的,都是大户人家的千金闺秀,便是出入风月场所,或是家中豢养的歌舞姬者,也都是气质出尘,高雅不俗的绝世名伶,这样的女人自然是入不了他的眼的。只是看一眼,就皱起眉来,想起刚刚她的手也曾触碰过小舟的衣裳,不由得缩了下腿,好像生怕那上面有毒药一般。 “我说桃儿姐,你刚刚才接待完我们东家,你那里面弄干净了吗,就敢踅摸着别人?” “你个杀千刀的,滚一边去,老娘就算配条公狗,这辈子也看不上你。” “别,你要是真敢配公狗,我还不敢踏你的门呢!” …… 车门关上,家丁站在马车下收拾脚蹬,似乎以为里面的人听不到,就小声的和那妓女调笑,看来他平日里,也是这家妓院的常客。 想到这,晏狄的眉毛就皱的更紧了。 嘎嘎悠悠走了半天,总算出了红巷。晏狄满心阴郁,他仔细的看了好一会,原以为小舟是装睡,可是最后不得不承认,她是真的在睡觉,而且睡得很香。 得到了这个结论之后,他的心情就更糟了。 这唱的是哪一出?是有心将他引到这来,给他做戏?还是这一切本来就是真的? 如果是做戏,是为了什么?她察觉到自己在调查她,于是想要用这种方法打消他的怀疑,想要掩人耳目?可是以她的机狡,不该像是只能使出这种拙劣手段的人?而且,现在他们是在前往苍玉峰泡温泉的路上,如果这位宋老板是女人,那岂不是一下就漏了陷? 可是如果是真的,这一切都不是做戏的话,难道宋小舟真的是个男人? 他皱着眉,越皱越紧,想起猎狐那日,这人坐在自己的身前,腰肢盈盈,脖颈雪白,耳珠圆润,怎么看,怎么也不像是一个男人。而且,当日在钱掌柜的府上,她曾经脱了靴,那双小脚…… 想到这,他不由得低头看去,只见小舟一只脚蹬着靴子,另一只却大大方方的露在外面,穿着雪白的布袜,小巧玲珑,圆润可爱。 十五岁? 晏狄看着小舟的脚,开始努力的回想自己十五岁的时候脚有多大,似乎,大约,好像,应该比她的要大很多吧。 不知不觉的,他竟然微微将身子探前,然后缓缓的,缓缓的,伸出一只手,然后,握住了那只露在外面的脚。 柔软的,小巧的,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不管了,晏狄突然觉得有一丝莫名的恼怒。他是何人,何必如此费心思量,既然想知道,直接去查证便是,何必在此左思右想?等什么苍玉山,不如现在就来看看她的真正本钱。 如果对方是男人,看一下也没什么了得。如果是女的…… 谁教她敢戏弄自己? 于是,他果断的伸出手,就向小舟胸前的衣襟探去。 呼吸相接,肌肤相亲,衣衫的绸缎柔软滑腻,就像是女子羊脂白玉般的肌肤。晏狄的手指修长白皙,经验老道的就去解小舟胸前的衣衫,马车缓缓的走,轱辘滚过雪地,发出吱吱的声音。 就在外衫的最后一枚扣子被解开之前,蒙头大睡的宋小舟突然翻了个身,眼未睁,身未起,但是身子一颤,几乎是紧贴着晏狄的脸,打了一个无比响亮的酒嗝! 刹那间,晏狄猛的退后,却还是被那浓烈的呛人的酒气熏的几乎晕过去。 然后某个人身子继续一翻,整个人成大字型趴在车上,仍旧继续睡。而且,小胸脯还一鼓一鼓的,打起了轻微的小呼噜。 某位坐在一旁的男人恶狠狠的看着她,突然砰的一声推开窗子,冰冷但却清新的空气迎面而来,却不能浇灭他心头无端而起的火气。 马车缓缓而行,到了城门处换了爬犁,套了三十多条狗,车篷精致,丝毫不比马车差。几名早就等在这的下人将小舟抬了上去,这个家伙却仍旧睡得好好的,直到走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才慢悠悠的醒了过来。 “刀儿,茶。” 她趴在那,嘟囔着说道。晏狄微闭着眼睛,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过了好一阵,可能是愤怒于手下压根就没倒茶来,宋大老板捧着宿醉的脑袋晕乎乎的醒来,一双大眼睛迷茫的转了一圈,陡然看到晏狄,突然一愣,故作惊愕的说道:“七少爷?” “醒了?” 晏狄睁开眼睛,淡淡的看着她,说道:“宋老板这一觉睡的可安稳?” 小舟似乎有些窘迫,纵然宿醉一夜,气色很不好,但是脸蛋却升起两丝潮红。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哼哼哈哈的说:“还行吧,还行。” “宋老板家大业大,要什么女人没有,为啥会去那种下三滥的地方?” 晏狄似乎兴致不错,想要与她闲话家常。宋老板却皱着眉一摆手,很不耐烦的说道:“什么叫做下三滥?” 她转过头,看着晏狄道:“都是妓女,做的都是皮肉生意,难道那些吟诗作对弹琴唱歌的就高贵许多?我向来最看不上那些明明干了这一行却还要自命清高的名妓,才不爱花钱去捧那些个虚伪的女人。” 竒 書 蛧 W W ω . q í s ú W à N G . c c 她在车内找到了茶,拿起壶对着壶嘴就开始喝,牛饮一气,才长出了一口气,似乎精神了许多。 此时已经进了岚溪山,一路雪垣如银,茫茫如蛇,顺着窗口望去,一派北国风光。 突然,小舟推开车门就坐了出去,寒风一下子就灌了进来,吹得人肌肤生疼。她却坐在御手旁边,回过头来笑道:“七少爷,既然来了湘然,不亲自驾车进山一次,那就是白来了。” 寒风吹来,扬起她鬓角的头发,小舟扬起鞭子,极爽朗的吆喝一声,一举一动极其豪气,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女气。 晏狄看着她的背影,突然间明白了钱掌柜的话。 是的,整个湘然城,所有熟悉宋小舟的人,没一个怀疑过她是个女人。只因为,真正的接触下来,这个人身上,的确有一份浓厚的豪爽和利落的气度,这个是他在女人身上从未见过的。 莫非,真的是自己想偏了? “七少爷,这苍玉雪峰,高一千多丈,又被当地人成为一笔峰。你这么看上去,可不就像是一只笔嘛?小的时候,我和几个兄弟还爬上去过,那山顶的积雪常年不化,冰层硬的像石头,风大的,只是站一会就能被吹倒。我爬上去之后吓的大哭,不敢下来,还是我朋友背着我一路滑下来的呢。” 晏狄心念一动,问道:“可是那日来接你的那人?” “是啊,他叫虎子,是我的铁哥们。” 小舟一笑,露出一口洁白耀眼的牙齿,她一边吆喝着驾车,一边继续说道:“这座岚溪山,是我的福地,我当年第一桶金,就是从这挖的。七少爷,你来了这么久,我还没好好招待您,那苍玉峰的温泉也是我的产业,待会带你在山里好好逛逛。” 突然,前方有一个大陡坡,狗儿们一下子高高的跃起,爬犁也跟着飞上半空,小舟兴奋的尖叫一声,甩开鞭子吆喝着。声音清脆,在山林里发出一连串的回声。 说是在苍玉峰上,其实只是建在半山腰。一处巨大的庄园,样式很奇怪,尖尖圆圆的房顶,雪白的墙壁,看起来就像是冰雕雪筑的一般。早就有人候在门口,两人下了车,进屋坐着吃了杯茶,就有下人准备好了饭菜。 既然是进了山里,吃的东西自然就都是山货。野猪、狍子、山鸡、大雁、熊掌,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上辈子的李猫儿老家在广东,所以这辈子,她除了继承了广东人的精打细算头脑聪明之外,也自然而然的继承了广东人好吃敢吃的光荣传统。 开始的时候饭桌上的菜色还比较正常,可是渐渐的就丰富了起来。蛇羹呀、猴脑呀、白蚁呀、山鼠呀、只过了一遍滚水的青虫呀,最后,还在晏狄惊愕的目光中,来了一盘鹿鞭羊鞭猪鞭熊鞭狼鞭狗鞭大集合,小舟神秘兮兮的瞅着他,跟他说这可是好东西,晚上还有如何如何的节目,吃了这个,免得明早腰酸背疼。 总之,一顿饭吃下来之后,晏狄的脸色是更加难看了,席上除了一开始动了动筷子,后期几乎是滴水未进。再看向小舟的目光,已然多了些不同寻常的神色。 小舟自我解读,他那个眼神,貌似是看变态用的。 吃过饭之后,小舟就拉着晏狄去滑雪。 在小舟之前,滑雪这项活动就已经在湘然流传了上百年了,当地的劳动人民极具天赋的创造了雪板雪枪,只是模样和后世有所差异。他们这里流行的是单板,而且是坐着滑的。 小舟改良了雪板,又耗费巨资的在此地修建了滑雪场,开始的时候门庭冷落。可是这几年竟然渐渐红火了起来,这项活动,俨然已成了湘然贵族们的新宠。 如今虽然白雪茫茫,但是天气却不算冷,风也不硬,是以滑雪场上有不少人。见了小舟,都兴奋的跟她打招呼,似乎很熟悉的样子。 晏狄披着一身紫貂大裘,皱着眉,看那模样似乎还没从那场噩梦般的饭桌上解放出来。小舟拉着他去换衣服,他却摇了摇头,说自己不会这个。 可是架不住小舟死皮赖脸的苦苦哀求,终于被逼无奈下,换了一身庄园自制的滑雪服,然后抱着雪板,开始跟她吭哧吭哧的爬山。 小舟自然是精于此道的高手,她从高级赛道上一滑而下,做出各种高难度的动作,动作帅气优雅,一气呵成,众人远远的看着,都兴奋的打着口哨喝彩,不断的对她翘着大拇指。 然而,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世界上,是没有完美的人的。也不可能有人完全没接触过一样东西,但却上来就可以把那东西玩的纯熟。就算他天资聪颖,就算他武艺精湛,就算他美若天仙,就算他富可敌国…… 所以,在第n次从山顶滚下来之后,晏狄终于能够勉勉强强的在初级赛道上慢慢的滑了。 他恨恨的看向在上面赛道上卖弄的某人,气的胃疼。 这家伙是故意要让他出丑的,明知道他不会,却还把他往难度最高的雪坡上带。 “我就不信我会比你差?” 就算是出身好家世好长相好脑子好的成年老狐狸,往往在有些时候,也是会脾气上来,有点孩子气的。于是,可怜的晏狄少爷继续磕磕绊绊的学习滑雪,摔的鼻青脸肿四脚朝天,却也没学会一个花哨的转身。 倒霉的一天终于过去了,天黑的时候,晏狄一身酸痛的回了房。刚一进房间,就卸去了表面上的那层寒霜,疼的呲牙裂嘴了起来。一边揉着大腿,一边不无恶毒的想,那小子绝对是故意的,这个场子他将来若是不找回来,他就不姓晏。 还没坐一会,就有侍女为他捧来衣服,说是东家正在温泉房等他,要他过去那边吃晚饭。 虽然对于宋小舟的饭菜他心里已经打怵了,但是想到自己这次来的目的,还是乖乖的换好了衣服。 这是一套宽松的绸缎长衫,紫色打底,上面印着松绿色的小花,触感冰凉,完全由蚕丝织成,薄薄的一层,胸前开了大大的领子,一眼就能望见健硕的胸膛。 晏狄穿好之后,披上大衣,就往温泉房走去。然后还没靠近,就听里面传来一阵巨大的哄笑声。 “大象就奇怪的问骆驼,说骆驼,为什么你的咪咪长在背上呀?骆驼挺生气,冷冷的说:滚,我不跟鸡鸡长在脸上的人说话。一边的蛇听到了哈哈大笑,大象怒了,转身喝道:鸡鸡长在脸上也比脸长在鸡鸡上好!” 茶室连通温泉房,晏狄一进去,就见小舟眉飞色舞的坐在人群中,左右两边各坐着一名衣衫半裸的女子,正贼笑着跟一群老头子讲黄段子。 听到有声音,她立马抬起头来,看到晏狄顿时眼睛放光的跑过来。伸出食指就去摸晏狄的胸,然后笑着说:“七少爷身材真好。” 晏狄默不作声的退后一步,仅仅是一天,就让他对这家伙的好感荡然无存。此刻看她眼睛冒光的模样,不知为何竟会觉得汗毛直竖。 “原来是北越晏氏的少爷到了,真是贵客呀!” 那群老头子迎上前来,一个个寒暄着跟晏狄拱手招呼。晏家毕竟是商贾起家,没有大华天逐那些氏族的酸腐气,是以应对得当,倒没有趾高气昂的神态。 “辛老哥是我的老朋友,庄老板、木老板、华老板、吕老板,都是熟人,没想到他们今天也来了庄子散心,我听说了,就叫他们一块来,咱们人多,也热闹些。” 小舟自顾自的说道,完全没去注意晏狄的脸色已经变得有多难看,她笑眯眯的说:“你们先泡着,我还没换衣服,顺便再去要些酒菜,今儿我做东,大家要玩的尽兴。” 说罢,拍了拍手,脂粉气扑面而来,十多个半裸女子披着薄纱,千娇百媚的就走了进来。一边走还一边甜滋滋的跟众人打招呼: “辛老爷,你可好久不来看兰儿了。” “木老板,上次伺候的您还满意吗?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是不是把奴家给忘了?” “华老爷,我是春晓,以前听陆老爷提起过您,没想到真有伺候您的机会。” …… “你先跟他们玩着,我待会就来。” 小舟趴在晏狄的耳边小声的说:“对了,那个华老板是个好男风的,你小心着点。我向来不喜欢这人,没想到他和辛老爷一起来了,总不能赶出去。” 说罢,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去内厅换衣服去了。 六叔说:生气是最要不得的情绪,因为它除了坏事之外,没有任何积极的作用。 所以这些年,晏狄已经很少生气了。他也一直以为自己的涵养很好,可是此刻,面对着这群大腹便便,脑满肠肥的湘然富商,他却气的几乎炸了肺。 茶室的门被打开,露出里面满是蒸汽的温泉房,妓女们的衣服很快就没几件了。富商们一边各自调笑着,一边脱了那层单衣,挺着肥硕的肚子,迈着两条猪腿,一个个摇摇晃晃极尽猥琐的部分,就噼里啪啦的进了水池。 “七少爷,走啊?” 辛老爷诧异的回过头,只觉得这位后生的面色有点不太好,纳闷的说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说罢,就伸手要去扶他。 “多谢,我没事。” 晏狄及时的退后一步,没让对方的手碰到他,然后淡淡的说道:“不好意思,失陪一下。” 然后,他转身就出了茶室。 一炷香之后,有人进了房,小声的在她耳边说道:“小舟姐,他走了。” “这么容易就走了?” 小舟一笑,很是得意的摇了摇头,说道:“晏狄真是太差劲了,我还为他准备了几出活春宫呢,这点小场面都受不了,哎呀,我真是高估他了。” 刀儿皱着眉说道:“小舟姐,咱们这么干,会不会得罪他?” “得罪什么?我好好的请他来玩,是他自己自命清高,关我什么事?” 小舟端起茶,拿盖子轻挑着茶杯里的茶叶末子,说道:“晏狄这个人,说到底,还是一个真正的氏族子弟,而并非商人。便是他掩饰的再好,骨子里的那股傲气也是去不掉的,他能忍耐着和商贾同桌吃饭,一同议事,为了某些利益而浅笑言谈,但是若是更进一步,他的自尊就受不了了。说到底,还是从小就觉得高人一等。” 小舟冷笑一声,将杯子放在案上,淡淡道:“连别人碰过的杯子都不愿再碰,还能和那些人泡在一个池子里?” “小舟姐,怎么跟辛老爷他们解释?” “就说七少爷突然有事,我送他回湘然了。” “是,”刀儿问道:“你真的要回湘然吗?” “不急,”小舟坐下来,靠在椅子上,说道:“今天累坏了,我先歇一会,明早再走。” 灯火摇曳,极清淡的调笑声从远处传来,小舟闭着眼睛,不屑的哼了一声:“想查我的底?哼!” ————分割线————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12章 :旅人 飓风吹起了乱雪,在半空中呼号着,视线变得很差,便是睁大了眼睛,也只能看到一段很短的距离。正当中午,太阳却隐匿在云层之外,有雪白翅膀的大鹰盘旋过天际,兴奋的在狂风里振翅,像是一位不屈的勇士。一声声长啸撕破风雪,传到人的耳朵里,也是清厉寒冷的,宛如看不见的雪亮刀子。 八百里岚溪山都被掩埋在风雪之中,天空是灰蒙蒙,有浓云在上空翻卷着滚动,山脉像是一只只狰狞的狮虎,摇摆着雪白的背脊,作势欲扑,好似随时随地都会活转过来。 这样恶劣的天气,本该是一片死寂的,可是那条已经看不清路径的驰道上,偏偏却有一道黑影,在急速的前行着。 “停下!” 小舟一拉缰绳,大宝儿立刻听话的带着狗群停了下来。小舟穿了一身银鼠皮袄,戴着风帽,铁灰色的熊皮靴子,背上还背了一把弓弩,看起来就像是个山里的猎户。 她灵巧的跳下爬犁,几步跑过去,只见驰道上停着一辆马车,上面堆满了积雪,车辕和轮子都被雪埋了,看来已经停在这有一段时间了。 一把拉开车门,里面却是空荡荡,没有人。 今天天气突变,大风雪瞬息而至,想来这辆车也是被这场风雪堵在了路上,里面的人则是很明智的弃车步行了。 果然,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见两匹马被冻毙在路旁。又往前走了一会,又见两匹。 不出十里的路程,足足有二十四匹马被冻死在路边。小舟皱着眉,狠狠的骂了一句这鬼天气,吆喝一声,驾着爬犁继续往前赶。 平时不过两个时辰的路程,今天却因为天气太差,走了三个多时辰才刚刚走了一半。她在心里一边感慨着晏狄好运气,一边为倒霉的自己默哀着。就在这时,一抬头,忽见前方有几个黑影在缓缓的挪动,她眉头一皱,就赶上前去。 “几位大哥,要帮忙吗?” 煞那间,二十多双冷冽的视线齐齐刀子般的射在小舟的身上。这是一群男人,都穿着苍青色的大裘,腰佩很寻常的厚背鲨鱼刀,头戴厚厚的风帽,遮住了头脸嘴巴,只露出一双眼睛,精芒四射,只看一眼,就知道不是寻常人。 小舟的视线淡淡的扫向他们埋在雪地里的靴子,黑牛皮,外面包着防水的大绒,矮帮广腿,一看就不是北边人。她全然不惧这群人身上的杀气,就好像完全没感觉到一样,但是却轻轻的拍了拍大宝儿的头。大宝儿早就感觉到这群家伙面色不善,得了小舟的指示,顿时怒声叫了起来。一时间,三十多条雪地犬齐声狂吠,声势惊人。 “都退后!” 一个冷冽的声音铿锵有力的响起,持剑的男子走上前来,穿着打扮和那群人一样,但是眼神却更为肃杀,尽管他有意收敛,可是还是掩饰不掉他眼神里的那股子冰冷。 “这位老乡,我们遇上了风雪,车马都坏在路上,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虽是求人,他的口气却很生硬,想来是很少干这种事。小舟笑着抬起头,皮袄上的狐皮领子和厚厚的风帽遮住了头脸,只露出一双精光璀璨的眸子。她笑着对那人说道:“赶回城帮你们报个信倒是没问题的,若是要我将你们拉回去,我这爬犁可坐不下。” “不用,”那人忙说道:“不用管我们,只要能把我家公子带回去就可以,我们必有重谢。” 小舟的视线在这群人身上转了一圈,也没发现哪个是他们家的公子。她赶上来本就是想着若是有人遇了难可以帮上一把,当下也不推辞。点头道:“成,没问题。” 说起来,小舟这小姑娘人还不错,一般情况下,能帮忙的时候她总是尽量帮忙。如果凭自己的力量,能让别人过的舒服点,她是从不吝啬于施以援手的。当然,关键的前提是,她自己首先得过的舒服了。 那人面上顿时一喜,说道:“老乡,我家公子身子不好,我得跟在一旁伺候。” 小舟豪迈的一招手:“行啊,快上来吧。” 那人忙点头致谢,回头吩咐了几句,就见众人散开身子,露出一个人影来。 这人中等身材,没有晏狄高,以小舟的目测,大约在一米七八左右。披着银灰色的大裘,同色的风帽,月白色的鹿皮靴子,脸孔看不到,一双眼睛也是低垂着,睫毛上都是风雪,有些已经结了冰碴。露出袖子外的指尖白苍苍的,就像是久病在床的垂死之人,尽管离的这样远,小舟还是能清晰的感觉他身体里透着的那丝颓败气息。这个人怕是有宿疾,这样冷的天气,一般身体弱的人在野外跋涉,可能两个时辰就会被冻死了。 持剑的那人小心的走过去,对他说了句什么。然后那人微佝的背,咳了几声,就跟着下属走了过来。 小舟见了,往前挪了挪身子,从前面的布兜里掏出两块皮子,放在爬犁上。走的时候为了赶路,爬犁上没装车棚子,用的也是小一号的小爬犁,但是坐三个人也不会嫌挤。 下属护着那人走过来,天太冷了,他们两人的动作都有些僵硬。小舟伸出手来,善意的扶了他一把,那人的手修长消瘦,指骨分明,冷的就像是冰块。 他缓慢但却沉稳的上了车,收回了手,对着小舟默默一点头,低声道:“多谢。” 他的声音略略有些暗哑,还带着刚刚咳完的低沉,静静的坐在小舟身后,风帽垂下来,连眼睛都遮住了。只是从小舟的这个角度上看,还能看到他的下巴,线条并不如何冷冽坚硬,柔和的,白皙的,看起来年纪并不大,好像才刚刚长胡子。 另外那人也跳了上来,身手很是灵活。 其他的青裘刀客沉默的站在一旁,一点声音都没有,小舟却很多事的卖好道:“我到城里会叫人来接你们的!” 只可惜没人领她的情,仍旧是死寂一片。那名持剑的下属忙在一边说道:“那就多谢老乡了,我叫方潜。” 小舟道:“方公子。” “不敢称公子,直接叫名字就好。” 小舟一笑,也不再说话,吆喝一声,驾着爬犁就急速而行。 跑起来风就更大了,细小的龙卷风一忽一忽的吹着,在地上打起一个一个小漩涡。狗狗们一边跑一边叫着,很有声势。 那位公子坐在小舟的身后,两人的背脊几乎是贴着的,小舟心想,这个人真是够瘦的,看来八成是久病缠身。从布兜里掏出一件巨大的狐皮子,扔给那位方潜道:“给你家公子披上吧,还有一段路呢。” 这是三四块皮子拼在一起的,是极上等的东西,拿在手里就觉得暖和。方潜连忙满口的道谢,小舟和他寒暄两声,继续赶路。 披上那层皮子后,明显感觉风变小了。 一路风驰电掣的走了一个多时辰,眼看着就要到白马坡了,小舟笑着说道:“过了白马坡,就是夕照桥了,过了桥,离湘然就不远了。” 然而刚走了没多远,小舟却猛地勒住了缰,看着眼前因为下雪而被压塌了的桥梁,紧紧的皱起眉来。 方潜沉声说道:“桥断了,怎么办?” 小舟说道:“这是夕水,深达几十丈,现在冬天河道干了,下面的虽然结成了冰,但是河床也是很深的。” 方潜走过去一看,果然很深,离冰面足足有二十多丈,而且河床上都是冰,滑不留手,很难攀爬。 “如果要绕路,就要多走六十多里地,从岚溪山西面绕过去。我和我的狗能从这河床下爬过去,你们能吗?” 方潜闻言微微一愣,这话看着是问他,其实只是在问他家主子罢了。这样深的河道,这么宽的冰面,公子能吗?若是在平时,自然是没问题,可是现在? “没关系,”那名重重包裹在皮子里的男子低声说道,声音有些微弱:“我可以。” “你别逞强,想要过河,我就要把爬犁扔了。过了河之后还有十多里的路要走,你能走回去吗?” 小舟这话说完,两人都沉默了下来,这样恶劣的天气,而且看样子天还快要黑了,到了夜里还不知道这天气会如何发展。 走? 能走的回去吗? 一时间,三人陷入一轮死寂的沉默之中。方潜皱着眉,手指却在不经意间摸了摸自己的剑柄。 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公子周全,如果这个人要舍弃自己两人,要不得,就要动些强硬的手段了。只是,他的那些狗,会听自己的吗? 他在这边反复思量,却不知小舟在那边也是天人交战。 家里还有事呢,可是也不能这么不地道的把人扔在路上呀?而且看那小子的模样,如果自己真这么干,说不定会和自己拼命。 算了算了,就当是做善事积阴德吧。 她眉毛一扬,很仗义的说道:“算了,我们绕道吧,左右也浪费不了多少时间。” 方潜闻言大喜,忙说道:“多谢老乡。” 那名公子也在一旁感谢道:“麻烦你了。” “不过,我们若是绕路走,你们的那些同伴,怕是就没救了。” 她这话说得实在,不同于夕照桥那边十多里的官道,如果绕路的话,走的全是山路,五六十里的山路相当于官道的一百里,这样一去,还不知道要走多长时间。就算回了城,也定是来不及找人去救那群人了。 公子沉默半晌,突然抬头说道:“方潜,你从这河道过去,然后迅速进城,找人去救人。” 方潜一惊,急忙说道:“二公子,那你……” “这位老乡会照顾我的。” 二公子很自然的说,转过头来,静静的看着小舟。小舟直到此时才看到他的眼睛,一时之间,不由得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这一生,不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见过的美人实在不少。就说那晏狄,就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可是别人的美,都是五官的组合,是整体的气质,是鼻子眼睛嘴巴脸蛋组合在一起的美,却不像眼前这个人,单单是一双眼睛,就能美到这种地步。 小舟愣愣的看着他,只觉得他的眼睛像是平静的湖面,又像是汹涌的大海,好像沉了星子,又像是浮起了水晶,黑白分明,却不似孩童般的单纯纯净,也不似成年人般的浑浊不堪。她看着看着就傻了眼,只得在心里一遍遍的暗暗道,原来书上写的那种只看一眼就能夺人心魄的美人,竟是真实存在的。 “行,没问题。” 某个见色心起的家伙忙不迭的点头,拍拍胸脯对方潜说道:“包在我身上。” 风一呼呼的紧,方潜的背影迅速的消失在风雪之中。对待美人,小舟向来态度良好,她回过头,为他紧了紧皮子,笑着说道:“别害怕,我一定送你回家。” 那人的眼角静静弯起,眸色温润,略略做了个拱手的姿势。 “仰仗您了。” 小舟美滋滋的一笑,纵然是这样的风雪天,她的心情也突然间就好了起来。狗狗们撒蹄狂奔,在雪原上奔驰起来。 ————分割线———— 广告时间:向大家热情的推荐好友央央新文《朕本红妆》。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13章 :风雪 如多年来的很多次一样,醒来的那一刻,宋小舟有一刹那的晕眩。一时之间,她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是李猫儿,还是宋小舟。梦里的往事清晰的像是掌心的纹路,在恍惚间混淆了她的记忆,她坐起身来,嗓子一丝丝的发干,她皱着眉向一旁望去,却骤然撞入了一双深潭般的眼眸之中。 “你醒啦?” 刚刚醒来的小舟略有些惊喜的说道,那人淡淡的点头微笑:“是,还要多谢您。” 昨天夜里风雪骤然加剧,小舟原本打算在大风雪来临之前赶回城里,不想身后这位却无声无息间被冻得昏死了过去。无奈之下,她不得不转头进了林子,凭着记忆找到一间猎户木屋,将他暂时安置下来。好在这间木屋还没有完全荒废,里面一应生活用品齐备,生火煮粥之后,强行给昏迷的他灌了进去。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已是筋疲力尽,趴在火堆旁就昏睡了过去。 外面仍旧是漆黑一片,看来自己并没有睡很久。她皱着眉向那人看去,突然说道:“我怎么觉得你这么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那人仍旧是清淡的笑着,说道:“是吗?我却有些不记得了。” “不知道公子尊姓大名。” “姓白。” 小舟眉心微蹙,默想片刻后仍旧记不大清楚,道:“可能是我记错了,我姓李,家就住在湘然,白公子不是本地人吧?” 那人默默颔首,脸上的神色一时间竟有些唏嘘,说道:“恩,不是本地人。” 然后就转过头去,窗外狂风呼啸,冷雪如刀,黑的像是一团浓墨。他看着窗户上小块拼成的玻璃,说道:“都说湘然富庶,没想到竟富到了这样的地步,连林间的猎户都买得起玻璃。” 小舟在一旁笑道:“公子是外地人,不了解这里面的门道。有钱人是有,但是普通百姓哪里有这个财力。只是西山的玻璃厂经常会在后山扔一些没用的玻璃废料,被当地的居民捡到了,就回家拼凑起来,做成这种窗子。” “哦,是吗,原来是这样。” 风雪吹打在窗子上,发出清脆的噼啪声。屋子里火光熊熊,大宝儿它们围着小舟,乖乖的趴在地上睡觉,有几只还仰着肚皮,很惬意的打着呼。 白公子看着这些狗,略带了丝笑容,问道:“这些都是你养的?” “恩。很漂亮吧。”说道自己的狗,小舟顿时带了几分得意之色。 那位白公子静静的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听说湘然城有位宋掌柜也养了很多狗,还对外出租,有专门运人运货的车队,这个冬天着实大赚了一笔。” 小舟闻言不动声色的略略挑眉,说道:“是呀,宋掌柜经商有道,总是能人所不能。” “李姑娘和宋掌柜熟悉吗?” 小舟道:“在湘然城,谁不认识宋老板。只可惜,我认识他,他却不认识我。” 然而话音刚落,她却猛地一惊,眉梢一扬,挑眉说道:“姑娘?” 白公子看着她,疑惑的问道:“怎么了?” 小舟顿时恍然,是了,平日里,她都是一身男装示人,加之自己的行动做派,很容易就能让人相信她是个男人。然而这个人却是个陌生人,而她今日穿着厚厚的皮袄,又带着大大的帽子,完全的猎户装扮,没有男女之分。加上自己的嗓音,他自然就将自己认作女子了。 当下忙说道:“白公子误会了,我是个男人。” 白公子微微一愣,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笑道:“失礼了。” “没事。” 这姓白的就这么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真的相信还是假意敷衍,小舟心里不太舒服,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被人一眼就看穿。可是他不问,自己又不能解释。 算了算了,这个人来历古怪,以后还未必有没有见面的机会,还是不要多此一举了。 “白公子不休息一下嘛,这场雪不一定要下到什么时候。也许一两日,也许三五日,还也许是十天半个月。我们进山容易出山难,如果没人进来找我们,我们是很难自己走出去的。” 白公子说道:“刚刚睡了一阵,这会不困了。”他望着窗外的大雪,突然有些失神,淡淡道:“而且,我也有好多年没见过湘然的雪了。” “白公子以前来过湘然吗?” “恩,”他默默点头,轻声说道:“来过。” 火盆熊熊燃烧,小舟一边往里添柴一边说道:“我见公子这么怕冷,还以为你是南方人。” “一路颠簸,引发了旧疾,不碍事的。” 都差点没冻死,还不碍事?小舟在心里暗暗嘟囔了一句,说道:“湘然这地方一到冬天就冷得要死,夏天就拼了命的热,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话音刚落,窗子突然砰的一声,一股寒气顿时涌入,雪花飞舞,还没落进火盆就已经融化了。小舟见了,立时如猴子般从地上跳起,拿起一块皮子就将那被吹碎了的玻璃口子堵上,再回头看去时,果然见那位白公子面色又差了几分。 “你能喝酒吗?” 小舟解下腰间的酒囊就递了过去,说道:“这是人参泡的酒,最补元气的,喝了身上能暖和些。” 那人面上仍旧是淡淡的,很自然的推辞道:“不用了,多谢......” “你就别废话了,我们一点吃的都没有,你这个样子,真是一心求死不成?” 那人顿时有些愣,接过酒囊,打开塞子,手指不经意间轻晃了一下,还没喝,却听小舟在一旁大咧咧的说道:“你还真是豪门世家的公子哥,戒心这么重,你是怕我这酒里有毒吧?” 说罢,她竟然一把抢回了酒酿,仰头灌了一口,然后抹了抹嘴道:“喝吧喝吧,没人想害你呀,我若是想你死,之前压根就不会进山,由着你冻死在路上算了。” 白公子失神片刻,这些年来,京都里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谁不是将这一切心机都放在背地里,突然间遇上了一位将一切都摆在台面上的主,他竟然还真的有几分应付不过来。 “失礼了。” 他道了一声歉,然后仰头喝酒。果然,酒刚一下肚,一股暖意就从身体里升了起来。却见小舟站起来,拍着大宝儿几个的脑袋,说道:“好了好了,都不许睡了。” 几只狗狗被人从好梦中叫醒,一个个坐起来仰着头,迷迷糊糊的瞪着眼睛望着她,小舟说道:“我饿了,现在出去打猎,大宝儿,记住了,要打肥肥的兔子和山鸡,不要猫和狐狸,遇上老虎就跑,知道吗?” 她爆豆一样的说了一堆,也不知道狗狗们听懂了没有,一个个玩命的摇着尾巴吐着舌头。 “一个最少一只,没抓到的就没得吃,知道不?” 说完之后,她就开了门,狗狗们顿时嗷嗷叫了几声就冲出门去,隐没在风雪之中。 “你的狗真听话。” “是呀,狗比人好,忠诚,没那么多花花心眼。” 屋子里还剩下一只狗,白公子问道:“它为什么不去。” “它是留下来保护我们的。” 小舟解释道:“白奕是狼王的儿子,有它在,狼群就不敢靠近我们。” 谁知那白公子闻言顿时一愣,扬声说道:“白奕?” 小舟脸一红,嘿嘿笑道:“狗太多了,起名字的时候想的脑袋都要爆炸了。就随便捡了些名人的名号,刚才那一群里,还有诗仙辛无物和西陵太尉苏水镜。” 白公子进门以来,一直是一幅波澜不惊的表情,直到此刻,才露出一丝人眼烟火气,苦笑道:“你还真是胡闹。” “名字嘛,不就是一个代号。凭啥他能叫,我们就不能叫。”小舟挠着小狗的下巴,笑眯眯的说:“我们小白浑身上下一根杂毛都没有,多漂亮呀。说起来,还是你的本家呢。” 白公子无奈的摇头,心道:“哪里是本家呀。” 就在这时,地上的白奕突然跳起来,一双眼睛警惕的望向门外,喉间发出呼呼的声音。小舟和白公子齐齐转过头去,警觉的察觉到了什么。 果然很快,就有人在外面说道:“有火光,里面好像有人。” 然后就听到杂乱的脚步声,有人拍着门板道:“开门!把门打开!” ————分割线———— 男朋友胃出血住院了,冬儿要陪房,抱歉,先一更。昨天欠一更,我会记得补上的。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14章 :故人 进来的一共有三个人,面相都很普通,穿着黑褐色的皮袄,带着毡皮风帽。头发和眼毛都被风雪糊住了,刚一进来,就带进一阵冰冷的寒气。 这三个人看起来都很和气,一进门就笑眯眯的冲着小舟打招呼,说自己是过路的路人,风雪太大了,被困在了这里。一边说着,一边抖动风衣上的积雪,清新的雪沫落在火堆旁,被烤的滋滋的响。 小舟看了三人一眼,然后这笑着招呼起来,亲热的就像是遇上了久别重逢的亲人。然而暗地里,她却悄悄的转过头去,对着那位姓白的公子郁闷的挤了挤眉毛,无声的用口型说道:“有麻烦了。” 三个人坐在火堆的另一边,水囊里的水都已经被冻成了冰块。他们在木屋里找到一只断了把手的茶壶,抓了一捧雪放在火上煮。一边烤火一边等着水开,然后故作轻松的闲聊,预测着这场倒霉的大雪要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 小舟坐在白公子的身边,小白则蹲在她的身前,虎视眈眈的看着对面的三个人,喉间不停地发出呜呜声,看起来对这三个闯入者极为不满。 小舟一边冲着那几个人抱歉的笑着,一边揉着小白的下巴,然后微微侧头,对那位姓白的男子小声说道:“是你的对头吗?” 她的声音极小,嘴几乎贴在了白公子的耳朵上,脸上明明是笑眯眯的,可是出口的内容却和他的表情完全不搭调。 白公子却一点也不紧张,只是淡淡摇了摇头,然后低下头来安抚的摸一下小白。 “来者不善啊,”小舟手指在太阳穴上揉了揉,说道:“外面还有十几个人,待会若是动起手来,你跟在我后面。” 白公子闻言微微一愣,突兀的就转过头来,却忘了小舟还半伏在他的耳边,薄薄冷冷的唇轻轻的擦过,就印在了她的唇角上。 两人顿时一愣,小舟触电般的往后退,手腕撑在地上,却一不小心按在一截圆木上。只听轱辘一声,她的身子猛然向后仰去,袖子上的皮毛滋的一声,就被火烤的焦了。 一只手闪电般的伸过来,一把就揽住了她的腰。 “小心。” 他在耳边轻声说道,然后放开手,手指修长且白皙,轻轻的为她弹去她袖口上的一缕灰尘。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女流氓却为这一个动作而没种的红了脸,她有些别扭的咳嗽了一声,然后转过头去玩命的揉着小白的脑袋。 小白头上的毛被她揉的乱七八糟,有些恼怒的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主人,刚刚想要发表一些不满意的意见,却见宋小舟正以一种更凶狠的目光狠盯着它。它的勇气立马消失的无影无踪,憋憋屈屈的就蔫了下去,可怜巴巴的哼哼了两声。 屋子里很静,火堆烧的很旺,呼呼的响。外面的风雪中夹杂着某种异样的声音,好像有人踩在了枯枝上,尽管这声音很小,在这样的天气里,这声音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如果耳力过人并且仔细去听,还是能听到那种枯枝断裂的清脆声。 小舟双手托着腮,看着火红的火堆。姓白的男子则是微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小白被小舟蹂躏了一会,没精打采的趴在地上,似乎也睡着了。 对面的三个人也静静的坐在原地,或靠着墙,或抱着肩膀,或拄着刀,屋子里安静的像是寂静的坟。 一只枯枝爆开一丝火花,啪的一声,就像是死寂的湖水中的一颗石子。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一声夜枭的嘶鸣。几乎在同时,对面的三人猛的睁开眼睛,雪亮的长刀一把拔出刀鞘,然而还没等他们壮声势的一脚踢翻茶壶里的开水。原本坐在地上发呆的小舟突然像是一只矫健的猫儿一般,整个人弹地而起,已是跃上半空。 “砰砰”几声,门板和窗子都被人一脚踢碎,几个利落的身影同时跃入,长刀上闪着锋利的光,劈头就向两人砍来。 而就在此时,白公子仍旧在原地安静的坐着,直到第一个冲进来的人已经冲到他身前三尺之地,他才缓缓的抬起了左手。 宽大的衣袖之下,几道银光闪电般射出,牛毛般的细针嗖嗖的刺入了刺客们的咽喉,所有的动作在一瞬之间止息。第一个人瞪大了眼睛,晃了两下,还没来得及倒下去,第二个人已是趴在了地上,而第三个人此刻人还在半空中,就已失去了活动的能力,大头朝下的就倒向火堆。 一只枯枝灵巧的一挑,恰好将已经烧好水的茶壶挑到了地上,动作迅疾且平稳,茶壶里满满的沸水竟没有一滴洒在地上,也正好躲过了第三个人不开眼的身体。 当所有由门外冲进来的刺客都躺在地上的时候,小舟刚刚挥着匕首挑断了最先进屋那三个人中最后一个人的脖子。回过头来,看着这一屋子横七竖八的人影,不由得一愣,然后一扬下巴,笑道:“行啊你。” 白公子扬了扬手腕上的暗弩,说道:“功夫不行,总要想点防身的办法。” 小舟仔细看着一人喉间那只细弱牛毛的银针,感兴趣的问道:“这上面喂了药吧,什么药见效这么快?” “东越的蛇毒。” 小舟点了点头,暗暗道,东越那个地方,热的跟非洲差不多,全是原始的热带丛林,就连着蛇也彪悍了起来。 “这帮王八蛋,大冷的天不好好在家呆着搂媳妇,偏跑这来送死。” 小舟骂骂咧咧的搬尸体,她懒得很,也不愿意费劲的往外走,就将这些不开眼的人全都挪到屋子的另一角去。将窗户用毡子堵上之后,她长喘了一口气,就坐在了白公子的身边,气喘吁吁的皱着眉瞪他,说道:“也不搭把手?” 白公子却抬起头来:“他们既然能找到这来,那别人也快了。” 小舟一想他说的也是,自己果然是多事了。于是就低下头,端着保存完整的茶壶喝了一口水。 这两个刚刚杀了十多的人的凶手,就这样呆在堆满了死人的屋子,喝着敌人刚刚烧的水,言谈自若,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凭谁也没有半点不自在的情绪。 果然,大宝儿那群猎手还没凯旋,外面就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似乎是两伙人,脚步声杂乱,还有轻微的推攘拌嘴声。 白公子突然自大裘之内拿出一把苍青色的短鞘匕首,看着没什么稀奇,可是他的手指轻轻一震,那鞘中的匕首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龙吟,悠长绵延。 “属下来迟,让公子陷入险境,罪该万死!” 因为之前已被踢坏,轻轻一碰,房门就轰的一声倒在了皑皑的雪地上。白公子站在门前,似乎不堪冷风,轻轻的咳了一声。方潜见了,忙从地上跳起来,几步跑上前来,递过一只青色的瓷瓶。白公子自己倒出两粒乌黑色的药丸,吞下之后,说道:“你来的已经很快了。” “公子没事吧?” 白公子淡淡的摇了摇头,然后转过头来对小舟说道:“你的朋友?” 小舟看了一眼被方潜的大部队挤在外围的刀儿,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此次承蒙你相助,大恩不言谢。” 小舟仰着头,看着他美的不像话的眼睛,一阵风吹来,扬起积雪,落在他的睫毛上。小舟看着看着,突然间就好像被蛊惑了一样,不知怎么的,竟然就想伸出手去摸摸。 “啪”的一声,手被人一把握住。 他的手很凉,手指修长,很瘦,用力的握着,但却并不疼,有一种很温和的力量的包围着她,让她一时间有点失神。 “你还是穿女装更好看些。” 他突然伏在她的耳边,小声的说了一句。 小舟顿时皱起眉来,略有些戒备的看着他。 “七年前湘然城一别,你就这么健忘吗?”他苦笑着,无奈的看着她,说道:“李铮。” 一时间,就像是很多年前,她叽里呱啦的问了一大堆,他却别扭的不开口,却在她已经不感兴趣的说起别的话题的时候,突然来了这么两个字。 李铮? 李铮!!! 小舟顿时瞪大眼睛,上下的打量他。 的确,这眼睛,这眉头,这鼻子,就是当年被方子晏追杀时遇到的那个小男孩,也是让她记挂了很多年的安霁侯府的二公子,大华王朝的第一神童,西凉叶氏的幕后掌舵者——李铮! 只是,他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小舟皱着眉看着他,难怪她会觉得眼熟。 “你早就认出我了?” 虽是疑问句,但是用的却是肯定的口气。 李铮一笑,可是纵然是笑着,也感觉不到什么喜气,那笑容里总是有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还带着点嘲讽,也不知是在嘲讽小舟,还是在嘲讽自己:“湘然最年轻的富翁,经营着冬季运输的车马行,养了很多好狗,今年十五岁,天生的男生女相,又在苍玉山经营着一家庄园。你的长相,你这身衣服,你的狗,爬犁,你来的方向,再加上你我七年前不止一次的见面之缘。如果结合这些,我还猜不到你是谁,那就真是太笨了。” 小舟哼了一声就转过头去,心底竟生出了一丝挫败的恼怒来。 这家伙早就认出自己了,而自己偏偏还在一旁懵懂无知,这让向来自诩聪明绝顶的宋老板情何以堪? “你来湘然干嘛?跟我抢北越的盐场子?” “原本是,不过我现在改主意了。” 李铮静静的站在那里,吃了药之后他的脸色好了几分,纷纷扬扬的大雪缓缓落下,像是扯败的棉絮。 “山芋烫手,不好吞。你的敌人不止我一个,保重。” 他略略拱手,转身离去。方潜等人疾步上前,对小舟行了一礼,恭敬的献上一只锦盒,说道:“多谢。” 然后一众人就上了带着车篷的大爬犁,二十多只爬犁一忽而去。 狗吠声顿时响起,大宝带着狗狗们从树林深处跑出来,每个都叼着一只山鸡或是一只野兔,还有几只不争气的家伙叼着山猫和野鼠,也跟在后面想要滥竽充数。 打开盒子,是一沓金叶子,这么厚的份量,恍的人眼睛疼。 方潜之前说过,若是帮忙,定有重谢。这些人,果然是守承诺。 “小舟姐。” 刀儿带着人跑过来,小心的说道:“虎子哥让我跟着他们来的,你没事吧。” 说罢,他顿时看到了屋子里那一堆狼藉的尸首,大吃一惊,连忙说道:“怎么回事?那些是什么人?” 小舟没回答,默默的想着李铮离去时说的那番话。 “小舟姐,咱们快走吧,这风雪指不定什么时候来,再不走就该有大麻烦了。” 小舟却仿佛没听到他说什么一样,只是喃喃道:“你说得对,的确是大麻烦。” “姐,你说什么呢?” 小舟几步就上了爬犁,一甩鞭子道:“刀儿,回家!” ————分割线———— 八点才回来,洗了把脸就急忙码字。这几天特殊情况,更新都会挪到晚上,抱歉啊。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15章 :翻墙访友 房门被无声的推开,孟祝端着食盒走进来,一身水青色长衫,面容并不如何俊美,但却自有一番清秀儒雅的气质。打开盖子,浓郁的汤药味就散了出来,他有意挑衅,将碗碟敲得叮当响,埋首于书卷中的某人不得不抬起头来,揉了揉太阳穴,无奈的说道:“拿来吧。” 孟祝一哼,将药碗放在他的书案上,说道:“有种的就别喝,反正那张方子的主人也在你手里,只要你肯去问,以后就再也不用每天喝这苦药水。” 李铮恍若未闻,仰头就将一碗苦药喝的见底。 孟祝在一边冷哼了一声,虽然明知是这个结果,可是这番话他还是每天都忍不住要说上一次。 心情不爽,转身就想出门,却听李铮问道:“你不是说要去尚野,怎么跟到了湘然来?” “苏大帅在野雍关设了障,还派了田闻镜在那守着,你觉得我去得了尚野吗?” 一说起这件事,孟祝的脸色就变得极难看,李铮闻言淡淡轻笑一声,然后就低下头去,继续看刚才没看完的卷宗。 “我怎么会碰上你们这两个疯子?” 孟祝恼火的皱着眉,在地上来回的走,又开始每日一次的控诉这两人的罪行。李铮充耳不闻,安之若素的时而凝眉思考,时而奋笔直书,半个时辰之后,孟祝终于完成了发言,李铮则面无表情的倒了一杯茶,说道:“尝尝湘然的花茶。” “谢了,自己留着喝吧!” 冷冷的说了一声,孟大先生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就出了门,房门一甩,咣的一声。 “孟先生走了?” 门没关严,方潜探了个脑袋进来,四下看了一圈,就进了屋子,说道:“二公子,孟先生也是为了你好,他……” 李铮微微一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沉声说道:“让你查的事查清楚了?” “是,查清楚了。” 忙递上一沓卷宗,李铮细细的翻看着,他看东西的速度极快,一边看一边说道:“给西凉去信,让他们暂时不要轻举妄动,这件事我还要再看看。” “是。” 唰唰的纸张翻动声单调的在屋子里响着,李铮交代完事情,见方潜仍在屋里站着,眉梢轻蹙,说道:“有话就说。” “二公子,属下是想问,之前定下的计划,有更改吗?” 李铮眉梢一扬,没有回答。方潜继续说道:“那位宋老板和二公子有旧,而且还帮了我们的忙,属下怕……” “怕我会心慈手软,给宋小舟活路断自己生路?” 方潜一愣,顿时住了口。却听李铮淡淡道:“方潜,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属下十四岁的时候就跟随公子,如今已有九年了。” “跟唐辰差不多,可是你的沉稳和耐心,还有眼力,却比他差远了。” 方潜面皮一热,说道:“属下鲁钝。” “你以为这一次只是一个西北小商号胆大妄为的想要和我们抢生意这么简单吗?这里面的水深得很,只是你看不到罢了。” 李铮放下卷宗,嘴角滑过一丝讥讽,淡淡说道:“北越晏氏不是傻子,朝廷上多少双眼睛盯着每年的盐场,这么多年来都无人敢撼动西凉的控制,就是怕一旦西凉失势,被朝堂上的政敌捡了空子。何谓商人,何谓皇商,商人便是经营买卖,赚取利益。而皇商则是揣摩各方人心加以利用,在夹缝中游走,赚取最大利益。七年前没有人重视商贾,便是父亲,也不曾将西凉叶氏放在眼里。但是如今,北越晏氏于商贾间起家掌权,大华叶氏渐大,在朝堂上也有了一席之地,无论是军方还是政院,行事之前都要考虑他们的想法。于是,他们怕了,也厌恶了,心里抵触这种局面,不想在军政两院之外再崛起一方势力与他们抗衡。所以这一次,不管是北越晏氏,还是朝廷内库,所谓的盐场货币,无非是一场试探罢了。” “试探?”方潜不解道:“属下不明白。” 他捏着茶盖,小指轻轻的敲打在杯壁上,一边沉思,一边说道:“自从五年前的华西事变之后,叶氏的财力就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这些年来,小的试探也常有发生,但是朝廷一直摸不清叶氏的底线在哪里,也摸不清他们的实力到底如何。所以这一次,是军方、政院、元老会、宫里站在一起的一次试探,淳于烈只是打了个先锋罢了。” “怎么可能?”方潜沉声说道:“公子,这说不通。” “从你的角度想自然是说不通的,但是你要记住一点,纵然朝廷上再是泾渭分明,斗的你死我活。但是他们绝对不愿意看到一个新兴的第三势力崛起,和他们分权而立。所以在一些事情上,这些老大人们倒是难得的团结。” “那侯爷呢?” “你也知道,父亲向来不喜欢我和叶氏走的太近,所以这次的事情,他不会帮忙,就连父亲的那些属下,也只能做到旁观而已。” 见方潜担心,他淡淡笑道:“朝廷当然是希望我们能雷厉风行的出手,打压宋小舟,和北越晏氏发生冲突。然后借着这场大陆两大商贾世家的冲突,来看清楚西凉的底牌。但是我们怎么做,却在于我们自己。” 方潜还是皱着眉,明显没有听懂。李铮一笑,说道:“好了,下去仔细想想。” “公子,那我们就不对付那位宋老板了吗?” “目标不变,只是这手段,却要改一改。” 方潜似懂非懂的退出门去,李铮静静的坐在椅子上,将所有的一切都在脑子中又过了一遍。 尚野的盐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到淳于烈手里的,这个,就是目的。至于手段,则有叶氏掌控,和扶植新人两种。而目前,他还在这两种手段中犹豫着。 如果叶氏改变姿态,对此事不闻不问,那么原本团结一心想要看西凉底牌的朝廷必然会有所动摇。军方也许会坚持拔掉西凉在朝廷的势力,但是内库和政院也许就会想要染指尚野盐场,缓解国库空虚的危机,而元老会更是本身就是一团糟,那几百个老头子代表着帝国的几百个世家,他们吵起来,可能要比泼妇骂街还要激烈。 如果这样,那本就不是牢不可破的朝廷顿时就会出现缝隙,重新变成各自为政的一盘散沙。而一旦有缝隙,就没有金钱收买不了的东西了。 而李二公子这一生来最擅长的,就是金票开道白银铺路。 而且,在见过宋小舟之后,他突然觉得朝廷那些老头子们这一次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想起那孩子的模样,那一双狡猾的连狐狸都要甘拜下风的眼睛,他就觉得,想要算计她,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都说想要利用别人来探西凉的底,焉知别人不是也在利用你们,来完成自己的富翁理想呢?” 想起那孩子小时候站在屋顶上的那声豪言壮语,他就觉得好笑。 “当当当!” 一阵清脆的敲门声突然响起,李铮还以为是方潜,说道:“进来。” 房门咯吱一声打开,宋小舟穿着一身水蓝色锦袍,白裘如雪,清丽如画,笑眯眯的站在门前朝他打招呼:“嗨,李帅哥,我来看望你。” 李铮一愣,没想到竟然是她。这三更半夜的,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就摸上了门来?府里的侍卫都到哪里去了? “不请我进去吗?”小舟委委屈屈的瞅着他,一摊白白嫩嫩的两只手:“我爬墙的时候摔破了皮,还流血呢。” “进来吧。” 小舟一笑,就进了门,关上房门之后,再看灯下李铮那双美艳绝伦的眼睛,顿时两眼放光。一边搓着手一边说道:“外边冻死了,还是你这暖和。” “天色已晚,宋老板登门造访,有何贵干呢?” “不要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嘛,”小舟笑眯眯的拉近乎:“不管怎么说,我们俩也算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有道是百年修得同船度,千年修得共枕眠,咱们可是一同做过马车一同坐过船,又一同坐在房顶看过月亮吃过桂圆的浪漫交情,难道你就不想给后世的子孙留下一段缠绵悱恻的千古佳话?” 李铮很冷静的坐着,倒茶,然后指着一旁的椅子,示意道:“坐。” “李铮,你这几年过的好吗?我可惦记你了。” 将茶杯推了过去:“喝茶。” “一直想着去天逐看你,可惜没倒出功夫来。”小舟很听话的喝了一口,然后说道:“你这次来能多呆几天吧,明儿个我领你玩去。” 见李铮不说话,宋小舟小眉毛一皱,说道:“我说老兄,咱别这么苦大仇深的行不,咱俩又没什么深仇大恨,好歹你也救过我我也帮过你,就不能有个和平友好的见面方式?” 李铮生平见人无数,像这样的还真是生平仅见。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苦笑道:“你觉得这样的见面方式很正常?” 正常?夜半三更,大雪茫茫,一个女孩子家穿着男装翻墙而入,这难道就是和平友好? “那当然,也就是我们俩交情匪浅,一般人家的围墙我还真懒得爬。” 她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茶,还发出滋滋的声音,就像是在喝汤一样。 “敞开天窗说亮话吧,你想要怎么对付我?” 话题一转,她突然就说了一句正经话。可是这句正经话听在李铮的耳朵里,却怎么听怎么有点诡异。 这个,两人还算是商业对手吧,难道表面上不该是互相防备着套着交情,然后暗地里下套子使绊子吗?为什么这个家伙直接跑上门来说这种话? 李铮皱着眉,斟酌着说道:“我这次只是来这边访友,宋老板……” “得了,你蒙谁呢?” 小舟说道:“我今儿个来呢,主要是觉得我们暂时还不是敌人,也没有非做敌人不可的理由。再一个,我觉得你也不像是那些瞧不起我们平头小老百姓的纨绔败家子,可是如果你还这样不尽不实的,我可就走了。” 她理直气壮的哼哼着,一边说还一边扭了扭身子,似乎连老老实实的坐一会都觉得难受。李铮看着她,脑袋里突然蹦出一个画面,他觉得这个女孩子若是蹲在椅子上可能会比较舒服。恩,就像是,就像是猫一样的蹲着。 “李铮呀,你好歹也是西凉叶氏的外孙子,是安霁侯的二少爷,何必跟我过不去呢?你看看我这几年过的多辛苦,都是摸爬滚打的白手起家呀,好不容易攒点钱,就被你们这群大财主惦记上了,三天两头的来划拉。我这日子过得简直是如履薄冰,水深火热,夹着尾巴过街我都怕石子落脑袋上,夜不安寝,食不知味,我真是……” 宋小舟又开始长江大河般的滔滔不绝了,刚刚看完了那厚厚的一沓卷宗,就听她诉苦。知道的人会说这是宋老板在通说革命家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农奴回忆录。如果这样的日子还算是夹着尾巴做人,那么他真是不知道如果这家伙把尾巴放下来,会闹出什么乱子来了。 “宋老板……” “叫我小舟!” 小舟突然打断他,眯着眼睛说道:“这样亲切。” 李铮却仍旧固执的说道:“宋老板,你可能是误会了,我并没想过把你怎么样,你大可以放心。” “等你把我怎么样的时候就晚了。” “不过,就算我不出手,也自会有别人出手。”李铮很认真的说道:“你应该清楚自己这次惹的是什么差事。” “只要你不动手,我就不怕。” 女孩子的眼睛亮晶晶的,狡猾的像是狐狸一样,她笑眯眯的瞅着李铮,唇角牵起,微笑着说:“李铮,我们真的可以做朋友,真的,我可以帮你很多忙。” 李铮微微挑眉:“你能帮我什么?” “很多很多,”小舟两手支在桌子上,身子微微探前,双眼带着蛊惑的光,定定的盯着他:“相信我,我了解你想要什么。” 两人对视许久,灯烛的光线忽明忽暗,窗外风声嗖嗖,夜枭惊起,小舟突然灿然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你自己小心,淳于烈并非是好相与的人。” 小舟站起身,不在意的打了个哈哈。 “那个死老头子,我没招他没惹他,老是跟我作对,等我倒出空来一定教训他。” 这话说得太大胆了,不过是一个平民百姓,充其量算是小有家资,就敢说出这样大言不惭的话来。若是换了旁人,定要笑话这小孩胡吹大气口没遮拦,可是李铮瞧着她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知怎么就信了。 “李铮,我只是个小老百姓,想要跟你一较长短最起码需要几十年乃至家族几辈人的努力,我根本威胁不到你。” 她回过头来,站在灯下一笑,说道:“有我这个朋友,你一定会觉得很有趣的。” 说罢,她转身就要出门。 “小舟!” 李铮突然叫道,小舟一愣,开心的回过头来。 “别爬墙了,从大门走。” 小舟看着他,默默的揣摩着这几个字之中的含义,过了一阵展颜一笑,说道:“晚安,回见。” ————分割线————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16章 :再战江湖 “五儿!” 刚跨进院门,就见宋翎容披着大衣站在门口,瞪着眼睛皱着眉毛的看着她,沉着脸说道:“大晚上的,又跑到哪去了?” “钓凯子!” 小舟一扬下巴,笑眯眯的说:“你不睡觉,挨这站着干嘛?” 宋翎容走过来,一把扭住小舟的胳膊,低声的骂道:“一天天没个正形,整天不男不女的乱逛,我看将来谁敢娶你。” “还是先为你自己打算吧!” 姐妹俩一边往屋里走,一边笑闹着窃窃私语:“孟大少今儿没来?” 提到孟童熙,宋翎容的俏脸登时一红,不太自然的说道:“他来没来,我哪知道。” “瞧你那点出息,”小舟不屑的哼了一声:“跟你说,这个世上好男人不多,看准了就要及时出手,省的将来后悔。” 宋翎容大羞,伸手就去揪小舟的耳朵,骂道:“你这个死丫头,说什么呢,一点都不知羞。” “哼哼,不听老人言,初亏在眼前。你再不抓点紧,赶明个儿孟大少娶了媳妇,你可别来找我哭。” “臭丫头,你……” 两人一边闹着,一边进了屋,房门刚一打开,小舟顿时一愣。只见宋离泉威严的坐在堂上,阴沉着脸,看样子似乎不大高兴。小舟的娘亲也坐在一边,见她进来微微皱了皱眉,冲她使了个眼色,说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天这么黑,一个女孩子家在外面晃什么?” “哇,娘亲,爹爹,你们回来啦!” 小舟立马做出一副不胜欣喜的模样,一边说还不忘转过头去狠狠的瞪了宋翎容一眼,怪她刚才不给自己报信。 “再不回来,还不知道你又要闯出什么样的祸事来?” 宋离泉黑着脸看着自己的女儿,这个孩子虽然聪明,但是自小顽劣,这些年没少跟着操心。可是近期的这几桩事,她也实在是闹得过火了。 “祸事?什么祸事?” 小舟不解的扬眉:“爹爹,我最近安分守己的很,都半个多月没去三哥他们学校闹事打架了。” “你还敢说?”小舟娘赶紧在一旁接口道:“你在孟府上闹得那一场,早就传遍了,你这丫头,做事也太没轻重了些。就算你现在生意做的大,也不能这么目中无人啊。” 小舟就知道是为这事,她嘿嘿笑了一声,然后溜溜的蹭过去,抱着她娘的胳膊晃啊晃的说道:“娘亲,你当时是没在场,那姓刘的孙子太欺负人了。他骂我也就罢了,竟敢辱骂爹爹,这整个湘然城谁不知道爹爹就是我宋小舟心中的圣人,那是最正直无私,明察秋毫,善良宽容,大度容人的完美偶像。他敢骂我爹,那不是逼着我跟他拼命呢吗?没卸下他两条胳膊都算我那天发挥失常。” 她话还没说完,宋翎容就在一旁捂着嘴小声的笑了起来。小舟娘也是一乐,点着小舟的脑袋,宠溺的说道:“你呀!” “嘿嘿。” 小舟一边谄笑着一边转过头去看父亲,又挨到了他的身边,磨磨蹭蹭的说:“爹爹,这事是我不对,不过主要原因也在你。谁叫你这么有学问这么有品德,将我们都教育的十足孝顺?” “油嘴滑舌!” 宋离泉无奈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再次在教育子女的这条路上英勇就义,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最终化作了一句软绵绵的督导:“下次可不许这样了啊。” “遵命!” “行了行了,坐下吃水果,这是娘从建邺带回来的,尝尝。” 安抚了二老,小舟就去了西院,敲了敲门,低沉的男声沉声说道:“进来吧。” 屋内灯火有些暗,年轻人自轮椅上抬起头,面容还很年轻,可是鬓角却早染了几丝华霜。小舟再无在外面的胡闹,站在原地乖乖的行了个礼,说道:“大哥,是小舟。” “小舟?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这个人,就是小舟的大哥宋晋安,比小舟大了十三岁。十六岁时参军入伍,沙场征战十一年,几番生死,最终一无所获,还搭上了一双眼睛。 宋晋安是前年被送回家的,对于军中的事,他向来不愿多谈。而每年因为负伤而被遣送还乡的士兵也有很多,宋家人也没有过多追问,只有小舟偶尔总是隐隐的觉得这位大哥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所以面对他时,她总是会难得的规矩些。 “听娘说嫂子有喜了,我特意过来看看。” 说到这件事,宋晋安常年平静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来,说道:“念珠累了,睡下了,你明天再跟她当面道喜吧。” “行,那就先恭喜大哥,就要当爹了。” 小舟甜甜的笑道,宋晋安说道:“你坐下,陪大哥说说话。” “嗳!” 小舟清脆的答应一声,就坐了下来,打趣这位哥哥道:“大哥是不是太兴奋,睡不着觉?” 宋晋安一笑,摇头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这心情太过激动,难得的竟有了一丝感慨:“人生的际遇的确千变万化,两年前,我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还有这么一天。” 小舟知道大哥是触景生情,虽不知道他当年发生了什么,可是只看他一身的伤势,就能猜出那绝对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当下说道:“生命就是要有高有低,有起有落,才会显得精彩。若是没有过往那些经历,大哥也不会这样珍惜现在的生活。” 宋晋安微微一笑,点头道:“你说的是。” “大哥,你长途跋涉也辛苦了,先睡吧。好好陪着嫂子,我明天再来看你们。” 说罢,小舟就站起身来,不想宋晋安却说道:“不急,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小舟微微一愣,就又坐了回来。对这位大哥,她虽然向来都是很尊重的,但是因为两人在一起的时间短,这两年她又忙于生意,多少就有点陌生。见他这样郑重,不由得也有些严肃起来。 “你要做的事,萧雍都跟我说了。” 宋晋安微微沉吟,似乎是在斟字酌句,默想了片刻,才缓缓说道:“这件事,有些凶险,你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小舟虚心受教道:“大哥有什么话,尽管说。” “小舟,你是个聪明人,大哥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远不如你。你若不是女子,科举从政,将来必有一番作为。大哥并没有什么好的建议,只希望你做事谨慎小心,切莫将自己置于危局。朝廷中的事,阴晴莫测,一个不小心,就会大难临头。当年湘然城的白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小舟忙点头道:“大哥放心,我有准备,一定不会连累家里。” “不光是家里,还有你自己。父母年纪都大了,他们再也经不起我和宁卿这样的打击了。” 小舟肃容道:“大哥说的是。” “你自小就聪明,这些年来,大哥不在家中,全靠着你才能让父母安享天年。你是个有能力的孩子,大哥相信你,定会妥当的办成这件事。” “谢谢大哥信任。” “墙角有只鸽子,你带走吧。” 小舟低头看去,角落里果然养了一只信鸽。一双小眼睛黑漆漆的,单腿站在笼子里,好像在睡觉。 “若是将来出了你无法控制的事情,需要别人帮忙,可以写信,这信鸽会把信送到能帮助你的人的手里。不过你要切忌,这是最后的救星,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 小舟惊疑莫定的看着那只信鸽,缓缓的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恩,回去歇着吧。” “是,大哥,我先走了。” 拎着鸽笼就出了房,鸽子被惊醒了,咕咕的叫着。房间的灯火一闪,就陷入黑暗之中。 小舟站在窗外,微微有些失神。看来,她的想法是正确的,大哥那些年,的确是有一些不为人知的过往。他明知道自己这次对上的都是些什么人,还把这鸽子当做最后的救命稻草给她,看来,那个人一定是有着极大的权势。 “小家伙,” 她提起笼子,凑过脑袋,瞪着眼睛说道:“他又装大尾巴狼,说话说一半让人着急,不如你来跟我说吧。” 小鸽子瞪着黑漆漆的眼睛望着她,小尖嘴啄着小舟的手指头,麻酥酥的痒痒。 “那位牛气冲天的是哪号人物啊?” “咕咕——” 鸽子很配合的叫唤,小舟无奈的一摇头:“完蛋了,咱俩没法沟通。” “咕咕——” “看你这肥头大耳的样子,很久没飞了吧,可别关键时刻像母鸡似地飞不起来。” “咕咕——” “你说大哥是不是老闷在屋里闷出毛病来了?我看你的作用也就是能煮一锅大补汤。” “咕咕咕咕——” 不得不说,某个人真的很无聊,尤其是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 第二天一早,小舟就和宋翎容去看怀孕了的江念珠,对于这个嫂嫂,小舟可是十分尊重的。 江念珠和小舟家是一个村子的,自小就和宋晋安订了亲,后来宋晋安被征兵,她就一直等在家中。没想到不同于一般的士兵,宋晋安一去就是十一年,这些年间还音讯全无,没有一点消息。江家多次催促女儿成亲,江念珠却抵死不从,最后一次,还险些上了吊。 打那以后,江念珠就住进了小舟的家,发誓这一辈子非宋晋安不嫁,哪怕是他死了,也要一生守活寡。 这样伟大的情操,是宋小舟这女色狼学不来的。于是她就越发的敬重人家,比对大哥还要尊敬。要不也不能听说嫂子怀孕了,连夜的就去了人家夫妻的房里。 于是,她当天下午就跟着宋翎容和江念珠两个女人出去购物,一路跟在后面,像是个小跟班一样。 “小叔累了吧,要不就先回吧。” “累什么累,嫂子别理她!” 江念珠是个老实人,于是也就很老实的相信了宋小舟的那番骗鬼的谣言。相信她是为了躲避兵役而男扮女装,是以这些年,一直很老实的认为她是个男的。 小舟瞪了宋翎容一眼,然后笑道:“还是嫂子疼我。” 江念珠脸一红,尽管早就知道她口没遮拦的性子,还是觉得有些害羞,转过头去,就不敢再说话。 “我们去双食居吧,那最近新来了一个厨子,听说手艺好着呢。” 宋翎容噼里啪啦的说着,口口声声念着双食居的好处。小舟一抬眼,却看到孟童熙的马拴在双食居的门口,顿时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宋家四小姐,笑眯眯的说:“恐怕四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宋翎容一愣,仔细的品了下这句话,再转头看去,自然也看到了那匹马。登时面红耳赤,说什么就不肯再进双食居的门。 就在这时,街上突然一阵混乱,杂乱的马蹄声远远的响起,几个路人急忙闪避。其中一个中年男人情急之下一下推在江念珠的身上,江念珠惊呼一声,就向一旁的水果摊倒去。 “小心!”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c 小舟手疾的一把拉住她,右脚闪电般的弹起,一下就踢在那男人的腰眼上。 扶稳了江念珠,小舟冷哼一声就走上前去,一脚踹在那名男人的腿上,怒声道:“你眼睛瞎了吗?” 那人抬头一看,这不是人民银行的宋老板吗?登时吓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忙不迭的求饶道:“宋老板大人大量,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好了小舟,别跟他一般见识。” 宋翎容也有些生气,心有余悸的扶住江念珠,说道:“幸好没事,以后走路留心些!” “是是!” “走吧。”宋翎容说道,却见那人一个劲的点头,却压根就不敢走,只是眼巴巴的瞅着宋小舟。 宋翎容推了她一下,说道:“好了,他也不是故意的。” 江念珠也在一旁小声的帮腔:“小叔,我没事。” 小舟冷哼一声,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滚!有多远滚多远!” 那人闻言大喜,立马如她所说,有多远就滚多远去了。 “小叔太凶了,把人都吓着了。” 江念珠在一旁小声的腹诽,宋翎容则是抱住她的胳膊,笑眯眯的说:“这是咱们湘然城最出名的纨绔恶少,偏偏她自己还不自觉,成天说这个是纨绔败家子那个是纨绔败家子,却不知道在纨绔子弟这个很有前途的行业中,她早就已经是天字第一号了。” “谁?谁敢说我是败家子?” 小舟眉毛一皱,看着宋翎容。心里有些郁闷,因为自己的男装身份,嫂子总是跟翎容比跟自己要好,看来有机会是得跟江念珠女士坦白一下,自己家人还这样藏着掖着的,实在太闹心了。 “呦!看看这是谁呀?” 一个冷冷的让人讨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宋老板,好久不见了啊。” 小舟皱着眉回过头去,看了一眼眼前的男人,心道真烦,我都想改变戏路走爱国商人的路线了,这些龙套人物咋还老是出来逼着我乔装纨绔恶少呢? 哎,真是头疼啊! 然后,她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的挥了挥手,像是驱赶苍蝇一样的说道:“滚,有多远滚多远。” 围观的百姓们齐齐在心底无声的呐喊着:嚣张啊!跋扈啊!装蛋装的无以伦比啊! 某个人在心里悲伤的感叹,这就是人生,这就是命运,这就是赤*裸裸的生活!谁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呢?谁能看到我单纯寂寞的内心呢?谁能看到我的骨子里,也是一个热爱和平的人呢? 很显然,没人能看得出来。 于是,刘玉楼勃然大怒:“宋小舟,你也不要太嚣张了!上次的账我还没跟你清算!” 热爱和平的宋小舟立刻原地暴走,露胳膊挽袖子的扯嗓子高呼:“有种下来!单挑!” “单挑?”刘玉楼哈哈一笑:“我今儿还就是以多欺少!” 得意的刘大少回头招呼道:“上!连娘们一起揍!” 丫丫个呸的! 宋小舟在心里怒骂,今儿不打的你肠穿肚烂我算你长得结实! 围观的群众们顿时沸腾了,急忙清场子倒空子,还有人在一边小声的说道:“快去人民报社报信,宋老板事后会给赏钱的!” 多么可爱的人民群众啊! 在安分守己了十多天之后,宋老板又重出江湖了。 ————分割线———— 广告时间:超火爆激情爱情《魔鬼的圈套》,欢迎来入套!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17章 :合作愉快 孟童熙会跑出来搅局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此地又是湘然城的主街,离府尹衙门不过三五十步的距离,就是再嚣张的人也不敢在这掐架。 宋小舟和刘玉楼对骂了一阵,隔着孟童熙互吐了几口口水,然后撂下几句场面话,就各干各的去了。 这一幕,不由得让围观等着看热闹的百姓们大为失望,集体哄了一声,还有人在人群中小声的骂骂咧咧的,满心的不乐意。 孟童熙婆婆妈妈的跟小舟嘟囔了几句,然后两人约好晚上在夜店见,就分道扬镳。还没走上几步,就见刀儿领着报社的一群业余打手气势汹汹的冲过来,见了小舟微微一愣,忙上前问道:“东家?刘玉楼人呢?” “死了!” 宋小舟口气不善的说了一句,闷头就往银行的方向去,所到之处人人都像是躲瘟疫一样的躲着她,生怕招惹了这个明显看起来火气不顺的宋老板。 正走着,忽听唰的一声,小舟灵敏的顿住脚,就见一道水线从眼前落下。小舟怒气冲冲的抬头,刚想骂是谁这么没公德心,当街往下倒水。就见双食居三楼的一处伸展阳台上垂着一道珠帘,白衣的某人很风骚的坐在里面。狗腿子方潜站在他身旁,正冲着自己含笑招呼。 大冷的天坐在外面装蛋,也不怕冻死! 小舟狠狠的剜了他一眼,转身就往银行而去。 外人都道宋家老板是因为打架没打成,所以恼羞成怒,闭门不见客。却只有刀儿知道,宋小舟一踏进银行的门,就立刻变了脸色。 “召集各位掌柜,我有事要宣布。” 小舟坐在椅子上,沉声说道:“把虎子也叫来。” 内堂的大门关了一个下午,掌柜们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大家的面色都有些难看。萧雍走在最后,皱着眉对小舟说道:“小舟,你确定吗?” 小舟略略一挑眉,嘴角挂着一丝笑问:“你不相信我吗?” 萧雍沉默片刻,然后吐出一口气,沉声说道:“终于来了。” 当天晚上,宋小舟的夜店又搞活动,说今天是大华上一任军院上帅欧阳明泽去世二十五周年。为了表达人民的哀痛之情,所以今晚的酒水一律打八折。就在满屋子客人鬼哭狼嚎般的欢呼声中,所有的果盆、菜肴、门票、乃至按摩、赌坊、开房等价格,都悄无声息的提高了四层。 宋小舟坐在二楼的酒水吧台前红着眼睛跟人家拼酒,一边喝一边暗暗道:“奶奶的,看看到底是谁赔本。” 当然不可能是夜店赔本,视财如命的宋老板豪气万丈的喝了两大瓶葡萄酒,然后拍了拍已经喝趴下的孟童熙的肩膀,对一旁的伙计说道:“都算在孟少爷的账上。” 然后,她这个抠门的老板,就回房睡觉去了。 如此醉生梦死的过了七八日,宋小舟整日不是去李铮的府上打晃就是去晏狄家里白吃白喝,日子过得风平浪静。就在那件前一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盐场换金主事件好像就要这样不了了之的时候,有些潜在的势力,却暗暗进驻了湘然的财货市场。 在冷眼旁观了半月之后,以淳于烈为首的朝廷势力,终于再也沉不住气了。看这个样子,西凉是决定了放弃尚野盐场的银票交易权,而和那位名不见经传的乡下土财主达成了什么协议。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朝廷费了这么大的劲,方方面面搭桥牵线促成此事,岂不是给他人做了嫁衣? 既然西凉如此没种,那么又何必便宜了别人? 于是,从十二月九号起,市场上就有人开始大量的高价回收人民银行开出的银票、银单、保据,他们做的十分隐秘,甚至暗中调动了湘然的监察机构,动用了上百名朝廷密探。就连萧雍等地头蛇,一时之间都很难打听出确切的消息来。 湘然银货市场看似平静,实际上底下却暗暗流动着看不清的暗涌,让人便是坐着,都觉得脊背发凉。 这样大的动作,就算是保密工作做得好,半个月之后,也有消息流了出来。一些湘然的商户都察觉到了风声,和宋小舟交情很好的辛老板试图提醒她,却见她醉的一塌糊涂,靠在女人怀里满不在乎的说道:“放心吧辛老哥,兄弟我现在可是吃皇粮的人,在尚野盐场立了脚,老子怕谁?” 说罢,她还很嚣张的打了一个酒嗝,满嘴的酒气,熏的人脑袋发晕。 作为朋友,辛老爷已经提醒过了。但是作为商人,他回家之后,还是及时的将手中握有的人民银行的银票都卖了出来。生怕几天之后,这些东西真的变成一堆废纸。 小舟开的钱庄虽然名字叫人民银行,但是和现代的银行还是不一样,其实说白了,也只是一家古代商行罢了。 银行发售的主要有三种,银票、银单、保据。 保据几乎相当于现代的存折,不可以在市场上流通,只是将金银交由银行来保管。和存折的差别只在于没有利息,存款的人还要付给钱庄一定的银子。而银票和银单则是等价面值的金银,是可以在市场上流通的。只要钱庄的信誉好,财力足,市场上就会信任你的银票。而你所开出的银票面值的大小,也是有朝廷专门的银货衙门管辖,要通过你的钱庄规模,分号数量,黄金白银储备,来对你做出相应的限制。 比如西凉叶氏,他们的钱庄银票最大面值为一万两白银,而小舟的人民银行最大面值才只有五十两,这就是差距。而小舟积极奔走,想要争取尚野盐场的货币流通资格,也是为了提高人民银行的信誉度,争取更大的面值,进而争取更大的用户。 而如果钱庄经济实力不足,开出了银票,却无法兑现,那么就会被定性为欺诈,朝廷是有权收回你的钱庄,归于皇家内库之中的。 这个,也算是对百姓的一种保护政策。只是有些时候,也可以作为一种攻击手段,来有效的打击敌人。 半个月之后,也就是十二月二十四,开始有人在人民银行大肆的兑换银子。数量之高,数目之大,顿时让整个湘然银货市场大为震动。 人们都在暗中揣测,到底是西凉叶氏动手了,还是朝廷动手了。反正不管是哪方面的人物,总之那位张扬跋扈的宋老板,这下子可算是彻底的踢到铁板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一连三天的银票兑换,并没有让人民银行关门倒闭,也并没有银货衙门的官差上门封号。反而是兑换银子的那一边,渐渐的有些力不从心,显露出了一分颓势。 第四天太阳落山的时候,汪清池皱着愁眉苦脸的给京城去了信,淳于烈接到信的时候正在吃饭,一旁的亲信向他汇报了情况之下,又分析起湘然的银货局势和宋小舟目前的处境。 “侯爷,那位宋老板,定是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属下听探子回报说,他已经在四处催促那些借贷的商号马上还钱,暗地里,还在变卖家中的祖宅。依属下看,他的财大气粗只是表面上的,只要我们再加上一把火,他的那层面子,就要被我们捅破了。” 淳于烈漫不经心的听着,最近朝廷上有一件大事正需要他去处理。湘然那个小家伙,虽然有些能耐,也有些钱,但是在他的眼里,毕竟还是像只蚂蚱一样的弱不禁风,完全不能跟西凉叶氏相提并论,拿下他,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所以,不懂商业的烈武侯淡淡的点了点头,说道:“你们看着办吧,告诉清池,这事要抓紧办,办好了赶紧回来,我还有事要交代他。” “是。” 连夜,一只信鸽飞出了天逐城。三天之后,汪清池接到消息,纵然他已经察觉到不妥,但是还是百般无奈的硬着头皮,继续绕世界的回收人民银行的银票,想要通过大量的提取,在一时间清空宋小舟的金银储备,进而封了她的钱庄。 “算盘打的不错,只可惜方法太笨。” 双食居的阁楼上,李铮吃完饭,正在喝茶。方潜皱眉问道:“宋老板真的这么有钱吗?汪清池背后的汪家也是京城的大户,归顺烈武侯之后更是水涨船高,家族势力不可小觑,难道以汪家的财力还掏不空宋老板的底子?我听说,她已经开始放出风声,说所有的借贷商号,只要现在归还,可以不要利息,而且也开始变卖家产了,” “呵呵,” 很难得,李铮眼睛眯起,竟然轻笑了一声。一身月白色长袍,儒雅清俊,高洁磊落。 “这么简单的障眼法,偏偏她使出来就有人相信,真是让人嫉妒。” 李铮站起身来,正好店小二上来结账,李铮一笑,说道:“记在人民银行宋老板的账上,她最近发了笔小财,说要请我吃饭。” 说罢,就这样扬长而去。 店小二愣了半天,没料到这样俊朗的公子哥也会吃白食。宋老板?全湘然城谁不知道宋老板都开始卖房子卖地了,还发财? 说着,就追出门去讨债去了。 李铮说的不错,这障眼法的确简单,只可惜,宋小舟使起来,就是有人肯相信。 有的时候,越是简单的东西越是能引人上当。更何况,那些家伙本来也就没将她看在眼里,对于一个刚刚发迹没几年的乡下土财主,大家很容易就相信了眼睛看到的——这家伙,在死要面子的硬撑着呢! 对于这个结果,宋小舟乐的做梦都能笑出声来。 感谢主,感谢政府,感谢英明的皇帝陛下,感谢伟大的武侯大人,感谢他派了这么多的二百五来跟自己扯皮。短短的半个月,就让她赚了过去七年都没赚来的巨大利益。 “小舟,那帮白痴还在市场上回收我们的银票和保据呢。” “给他们!” 宋小舟立刻笑眯眯的说道:“跟丁掌柜说,他们要多少我们就给他们多少,有人愿意照顾我们生意,自然要满足他们。” 是的,就是这么简单。 这几日,汪清池回收的银票,七层以上,都是小舟偷偷放到市场上的。汪清池为了提高效率,打出高价回收的幌子,却不想这钱一转手,就回到了宋小舟的手里。然后第二天,汪清池再派人来银行兑换银子,加上手续费,一来二去还要扣上一些。而这些钱,自然全都流进了小舟自己的腰包。 于是,宋老板白天卖房卖地卖车子的绕世界呼喊着我穷困我潦倒我要破产了,晚上却两眼放光的数着那哗啦哗啦的小金币,每天的心情都好的光芒万丈。 “古代的银行家们真是太幸福了!” 小舟一边啃着猪蹄一边嘟囔道:“存钱不用给利息,贷款还有回扣拿,满世界都是二百五,生活真是太开心了。” 二百五也是有脑子的,早就察觉出不对的汪清池这天早上再次被一个消息击昏了头——宋家的祖宅终于卖出去了,可惜买房子的人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而且名字听起来特别土气,那人叫吴春花。 他后来一打听,竟是宋小舟的亲生母亲! 当汪清池呕血的收回所有的人手,停止了这样自杀性的愚蠢举动之后,他才发现他带来的二百万两白银,如今只剩下不到三十万两了。 第二日,宋小舟带着银行的三位掌柜去了湘然城的银货衙门,出示了他们刚刚存在西凉叶氏的一百七十万两的银票保据。 银货衙门虽然叫做衙门,实际上却是大华各大钱庄组成的一个联盟,叶氏自然是其中的主要话事者。也就是说,大华的经济,除了朝廷内库之外,一大部分是掌握在这些人的手里的。朝廷对他们的约束力,也是相当的有限。 一百七十万两白银,作为人民银行财力上升的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三日之后,宋小舟的银行银票最高面值被迅速提升为二百两。宋小舟也因为这一场商战而迅速走红,成为湘然银货市场的新贵,瀚阳军省的新一代银货大亨。 这天下午,是夏均帝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在双食居的顶层阁楼里,一场小型会议静悄悄的召开。出席会议的人有,北越的钱疯子晏狄,天逐的钱篓子李铮,还有湘然的死要钱宋小舟。 会议通过一系列唇枪舌战的讨价还价,终于决定今年的尚野盐场由三家主导。在宋小舟的坚持下,他们在席间就签订了合约,约定必将通力合作,精诚联盟,本着一切为人民一切为百姓的高尚情操,努力操办此次盐场盛会。达成造福百姓,为国尽忠的光荣使命。 “为我们合作愉快,干杯!” 小舟站起身,笑眯眯的举着杯子。 李铮和晏狄对望一眼,然后全都挂着蒙娜丽莎的微笑,起身碰了杯子。 “合作愉快!” 合作……真愉快啊! ————分割线———— 广告时间:推荐好友漫天花雨新文——《步步生魅》 貌似大家都很着急让小舟谈恋爱呀。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18章 :须尽欢 一阵风吹过,扬起一地清雪,庭外的老梅苍劲秀丽,寒风抱香,红粉相揉。风过处,扑朔朔的落下一地胭脂色,在茫茫的雪地之中,别有一番秀美之气。 美景当前,亭中的某人却无心观赏,宋小舟苦着脸,皱着眉,一幅苦大仇深的模样,撅着嘴说道:“有福不会享,花钱找罪受!” 坐在她身边的某人却好似完全没听到她的话一样,静静的坐在那,身上披着一件银狐斗篷,清淡素雅,眉目平和。指间把玩着一只狭长的暖玉,通体白皙温润,一头却好似胭脂一般的艳红,好似里面拢了一汪血,仔细看去,那红竟像是活物一般,轻轻流动着。 “冻死我啦!” 小舟披着火红的狐裘,里面也是花团锦簇,两手揣在暖手抄里,还抱着一只大暖炉。一边哼哼一边不无恶意的想道:这家伙不是最怕冷的吗?上次见面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怎么这么几天又生龙活虎了起来?还有心情跑出来赏雪? 想起这个,她就觉得郁闷。 真是不知道古代人是怎么想的,赏菊赏雪赏梅赏水,反正是个东西,就可以码一群人坐在下来欣赏个半天。完全是吃饱了没事干,以她的性子,宁愿在家蒙头大睡也不爱上这来挨冻受罪。与其赏雪,不如在家找两只猴看掐架来的过瘾,或者,直接去库房,把钱柜打开,欣赏白花花的银子多么惬意。 赏雪? 我靠! 宋小舟冻得鼻涕都快流出来了,有气无力的说道:“李大公子,咱们回去吧,你都挨这看半天了。” 李铮闻言转过头来,目光很飘忽的在小舟的脸上转了一圈,然后转移到她盖了好几层的腿上,伸出修长好看的手来,说道:“给我。” “喵!” 好像知道是在说它,猫咪叫了一声,然后死命的挪着,就往他那边爬去。 小舟低头一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提溜起猫咪后颈,一把就甩了过去。 李铮一伸手,就将猫儿接过,然后很安静的解开某个虐待动物的人绑在猫身上的绳索。 说来也奇怪,这只小山猫报复心很重。也许是当日自己灭了它满门,所以自打跟着小舟回了家,就没给她摆过什么好脸色。上次晏狄去她府上,还差点没被它抓破了相,惹得自恋狂晏少爷气的暴走,差点没一脚跺死它。 可是奇怪的是,它却对李铮极为友好,李铮不过是去了家中一次,这猫就彻底叛变了。连续几次离家出走,半夜趴姓李的的窗户。对于它这一点,小舟很鄙视,她觉得这也是一只以貌取人的色猫,而且品位很有些问题。 “汪清池走了?” 总算开始说正事了,我的圣母玛利亚,这个开场白也够长的了。 小舟不耐烦的撇了撇嘴:“你明明知道,还偏要来问我。” “朝廷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 小舟搂着暖炉,缩着脖子,满不在乎的说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李铮手腕一顿,微微侧目,好看的眼睛轻轻一挑,说道:“能不能说句正经的?” 小舟半趴在石桌上的皮裘垫子上,含糊不清的嘟囔道:“我可是很认真的。” 说完,突然抬起头来,可怜巴巴的说:“李铮,我冷死了,我们进屋说吧,实在不行到马车里说也行。” 谁知李铮却低着头,伸出两指揉着猫咪的头,淡淡的说道:“我不放心你。” 耶?啥意思吗? 宋小舟眉头一皱,有啥了不起的,不过就是前几天去他府上看他。偏巧方潜不在,他又刚喝了药,昏睡过去了。自己对着美人的睡脸一时没忍住的就上前去摸了一把。 但是天地良心,她也就摸了一下,这家伙跟个兔子一样,一下就醒了。然后就像是被奸少女一样将自己当成了拒绝往来客户,连续三天没让她登门。 搞什么嘛?一个大男人,摸一下怕啥? 看看人家晏狄,抱也让抱,搂也让搂,还让她牵小手呢! 小舟不屑的撇了撇嘴,以前觉得晏狄有洁癖,现在才发现,这家伙的病更严重。 “喂,我觉得你想多了。” 小舟突然展颜一笑,双手拖着下巴,眯着一双眼睛望着他,笑眯眯的说道:“其实我不喜欢你这一款的。” 她微微抬起下巴,由上到下以挑剔的眼光打量着他,说道:“你看你,瘦的像根棍一样,小胳膊小腿的还没我的粗呢,一阵风都能被你刮倒,一点阳刚之气都没有。我才不喜欢你这样的呢,我那天真是看你脸上爬了只那么大个的蜘蛛,好心帮你赶走,你还不相信,哎,真是的,好心没好报。” 她一边说,一边摇头晃脑的感慨。李铮默不作声,也不反驳,也不接话,手指滑过那只猫儿光滑的皮毛,静静的坐在那,就像是一幅山水画。 “我喜欢这样的!” 小舟曲起双臂,做了一个大力水手的模样。 “看到没?我喜欢这有肌肉的,还有这,这,这也得有。” 她在一旁絮絮叨叨的比比划划,李铮斜着眼睛看着她。只觉得这个丫头瞎扯的本领真的很好,她能从早到晚一刻不停的和你说话,但是她不想让你知道的,却绝对不会露出一丝半点来。 这些年来,他识人无数,也有见过表面上放荡不羁,实际里君心叵测的人物。可是这宋小舟看起来却并不是伪装的,她好像天生就是这样一幅吊儿郎当的性子,喜欢享乐,喜欢玩笑,喜欢胡搅蛮缠,喜欢捣蛋胡闹。可是在这一面之外,她却又有着超乎寻常的狡黠和聪慧,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也许,她还隐藏了很多东西。比如冷静,比如沉着,比如练达,再比如,狠辣。 这些本是自相矛盾的特质,却在她身上得到了一个和谐的统一。他想,此刻的她,并非是有意乔装,也许,她骨子里就是这么一个奇怪的人。 算了,既然她不愿意说,他也不必多事。能不能躲过朝廷下一波的冷箭暗算,就看她自己的能耐了。 他站起身来,抱着猫儿就想走。 小舟急了,在后面叫道:“喂!那猫是我的!” “我买了。” 他风轻云淡的抛下一句话,几个转折就出了园子。小舟在他后面恨恨的瞪眼,暗暗嘟囔道:“买?我黑死你!” 的确是够黑的了,那么多钱,别说一只猫,一只老虎也买得。 夜店的二楼雅间,震耳欲聋的音乐好似要冲破房盖。她开心的数着李府刚刚送来的银票,乐的合不拢嘴。 晏狄在一旁看着她那副见钱眼开的样子,颇为不屑,当下说道:“又阴了谁?开心成这个德行?” “嘿嘿!” 小舟美滋滋的乐,将那沓厚厚的银票在他眼前晃了晃,说道:“看到没,两千两,哈哈,那只死猫还值这个价。我前天还差点摔死它,真是罪过罪过。” 晏狄闻言却顿时皱起眉来,说道:“什么猫?” “就是咱俩上次打猎抓到的那只。”小舟舀了一勺甜汤,滋滋的喝,一边喝一边说道:“还差点破你相的那只。” “你把它卖了?” 或许是光线的问题,晏狄的脸色突然间变得有些低沉,声音也略显压抑,淡淡问道:“卖给谁了?” “还能有谁,李铮呗!” 小舟刚说完,就听楼下传来一阵欢呼声,原来是两伙人在拼酒,其中一人喝趴下来。她立马来了精神,趴在栏杆上笑吟吟的往外看。她今晚喝了很多酒,汪清池总算走了,湘然城可以暂时清净一些,这段时间她累坏了,实在是需要好好休息放纵一番。 宋小舟如今年纪还小,不能进行某些体力活动来释放身体,那就只能靠买醉来释放心灵了。 没有工作的时候,她总是最会享受生活的那一个。 “晏狄,给你讲个笑话。” 她又开始絮叨了起来,全然不顾晏狄明显不太高的兴致。脱了鞋,趴在软榻上,鬓角的鬓发垂下,眼波迷离,脸颊也被酒气熏得绯红,大着舌头说道:“从前,有一对刚刚成亲的夫妻,嘿咻嘿咻一整晚,第二天一早上……”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还没讲完,就晕乎乎的睡过去了。灯火闪烁,音乐震耳,吵闹声、拼酒声、四楼赌坊的叫嚣声、三楼客房的娇喘声,全都交织在一起。这个地方,一切的行为都是世所不容的,所有人都是分不清高低贵贱的。喝多了的世家公子可以和传菜的侍者勾肩搭背,四十多岁的中年妓女可以开出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的价钱,博学多才的当世大儒可以与满身铜臭的市井商人同桌而食,还有,很多很多。 这里,就像是一个毒药。第一次来,你也许会愤怒,会厌恶,会觉得有伤风化。可是第二次,第三次,一次一次,你就会沉沦,就会迷失,就会渐渐的爱上这里。爱上这种昏暗的灯火下,吵闹的人声里,没有人认识你,没有人注意你的感觉。 或许,真的如她所说,她这里,只是一个释放压力的场所。 或许,真的会迷失吧。 他看着她的脸,眉梢轻轻的挑起,手指轻轻按在鼻梁上,眼神像是深沉的海,就那么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宋小舟,你究竟想要什么呢?” 不知道是不是睡梦中的她听到了什么,她突然嘴角牵起,露出孩子般纯净的微笑,流着口水嘟囔道:“钱,好多钱。” 帘子一动,萧雍就走了进来,对着晏狄淡淡的行礼:“她喝醉了,我带她走。” 然后不由分说的将她打横抱起,看也不看晏狄的脸色,转身就走了出去。 珠帘晃动,人已经去的远了,几名妓女看到他一个人坐在里面,就撩起帘子笑眯眯的问他要不要服务。 他看着女子年轻的脸和她眼角被胭脂水粉遮住的皱纹,突然感觉像是小时候随六叔出海时看到的画面。 海面上雾气升腾,有仙山瑶台横跨于水天之间,仙鹤盘旋,彩云缭绕,美若仙境。 六叔说,那是蜃怪吐出的幻境,全部都是虚幻的。可是当地的百姓却说,那真的是仙山,上面住着神通广大的神仙,只是看着很近,实则很远,远的遥不可及。 “到底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呢?” 他微微一笑,眼角勾起一道风华绝代的华彩。淡淡招手,将那不再年轻的女子揽入怀中。 人生在世,凡事不必太过较真,看着觉得美好即可,何必一定要撕开那层血淋淋的表象呢?就像眼前这名女子一样,难道一定要抹去她的妆容脂粉,去看清那层风光底下的真面目吗? “人生得意须尽欢,公子,奴家先干为敬!” 女子优雅举杯,晏狄却微微一愣,淡淡赞叹道:“人生得意须尽欢?好诗才!” 那女子却微微一笑,说道:“这可不是奴家做的,是老板做的,还有下一句,公子想听吗?” 又是她? 晏狄来了兴致,笑道:“愿闻其详。” “人生得意须尽欢,千金散尽还复来。” 晏狄默念两遍,眼底豪气顿生,浅浅而笑:“你们这位老板,真是让人看不透。” 不仅是他看不透,很多人都看不透。比如萧雍,他此刻就有点郁闷。 “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她满嘴酒气,嘟嘟囔囔的拉住萧雍的袖子,眯着眼睛说道:“好像不是千金散尽还复来。” “哪句都行,看你醉成什么样子,若是露出马脚可怎么办?你也真是的,在晏狄面前也敢这样忘形。” “哦!想起来啦!” 小舟腾的一下坐起身来,大声叫道:“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宋小舟,我的话你有没有听进去!” “虎子——” 小舟突然软绵绵的叫了一声,搂住他的脖子,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揉啊揉的。 “我赚钱,就是为了过的舒服。如果过的不舒服,那我赚钱还有什么用?” 她掰着手指头,理直气壮的哼哼道:“人这一生,最重要的事儿,就是要活得开心。想骂人的时候就骂人,想打架的时候就打架,想喝酒的时候就喝酒,想睡觉的时候就睡觉。金钱,权利,只是为了让人达成以上的这些理想。可是如果为了得到金钱和权利,就要抛弃上面说的这种生活,那还要钱干嘛?不是本末倒置吗?” 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她突然皱着眉说道:“什么国家利益,民族大义,去他妈的,跟我有毛关系?就楚乔和小诗那俩白痴才相信,老子才不吃那一套,丫丫个呸的!” 她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去,一边睡,还一边小声的嘟囔:“人生得意……须尽欢呐……” 萧雍静静地看着她,突然想起很小的时候,她曾问过自己的愿望是什么?看来今天的这番话,就是她的人生理想了。 也对,每个人都是有人生理想的,有人想升官,有人想发财,有人想光大门楣,有人想权倾天下。而宋小舟的人生理想,说起来很简单,但是其实又很复杂,她只是想活的开心过的舒服,只可惜,这开心和舒服的范畴太广泛了。 究竟怎么样,才算是舒服呢? 人生得意须尽欢? 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自然是不容易,人活在这世上,总是要做一些违背心意的事情。即便是你惊才艳绝,即便是你富甲天下,即便是你智谋齐天,有些东西,也是人力无法左右的。 就比如此刻,李府在湘然的一座别院里,李铮坐在书案前,看完了所有的卷宗之后,还是不得不在孟祝虎视眈眈的目光之中,喝下那碗苦汤药。 孟大先生向来没好脸色,方潜等人也早就习惯了。见他离去,忙进来为公子铺床掌灯,催促道:“天晚了,公子早点休息吧。晏少爷明早出城,公子不是还说要去送行的吗?” 李铮默默的走过来,脱下外袍,正要休息,不知怎的,突然就记起了某人白天说的那些话。 “方潜。” 他静静的说道,将马上就要出门的方潜叫住。 “公子,什么事?” 他沉默片刻,低着头审视着自己的身体,方潜还以为他是要找睡袍,忙说道:“衣服在床上。” “方潜,我很瘦吗?” 方潜一愣,暗暗道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呆了片刻,忙说道:“公子身子不好,自然是有些瘦的,所以才更要注意饮食,好好睡觉,不能太过操劳。” “我是说,” 他微微皱着眉,似乎是在小心的选择词句,过了好久,才沉声说道:“我瘦的很难看吗?就像是,一根棍子?” 方潜顿时呆住了,傻愣了许久,才说道:“谁说的?公子器宇轩昂,俊朗出尘,美若天仙,妩媚动人,是京城第一……” “好了好了,你下去吧。” 李铮无奈的挥了挥手,连忙打断这个不怎么会拍马屁的下属。连妩媚动人都出来了,再说下去,还不一定能说出什么话来。 夜深人静,灯火熄灭,李铮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很无聊。 他翻了个身,希望自己的念头回到京城目前那些不安分的暗涌之上,可是不知为何,他的手竟然无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其实,他自幼习武,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也是有肌肉的。 “唰”的一声,灯火又亮了起来。方潜见了,急忙从房里跑过来,在门外叫道:“公子,怎么还不睡啊?” 里面一片寂静,只有书卷翻动的声音,极快的唰唰作响。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啊! ————分割线———— 这是本文最后一章公众章节了,明天开始,军火就要加入vip了。感谢姐妹们的一路支持,冬儿会继续努力的。 本书由本站首发,请勿转载! ------------ 第19章 :大动乱 第二日,就是晏狄启程的日子,天朗气清,风和气顺,倒是个难得的好日。湘然城外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小舟披着一身素白的狐皮斗篷,缩着脖子靠在亭子旁的一株松柏上,眯着眼睛打着哈欠,看她那个样子,似乎对方再不来,她就要靠在这打起盹来。 李铮坐在亭子里,披一袭银狐裘斗篷,风帽半掩,青衫翩翩。指间夹着那只狭长的暖白握玉,莹白剔透,一头朱红,极灵巧的在指间翻动着,清晨的光照在上面,幻化出无数道细小的光晕。一层一层如水雾般洒在他的脸上,质若冰雪,神若寒潭。 微风吹过,积雪自松柏上簌簌而下,落在小舟的肩膀上。她皱着眉一抖,却不想将头顶的雪都抖进了脖颈里,她“呀”的叫了一声,忙跳了起来。 就在这时,城门处终于传来了马车的声响,车门拉开,晏狄一身紫裘,远远的望着两人。邪气的眉梢轻轻一挑,就朗朗的笑道:“好早啊。” 可不早嘛,小舟被雪一凉,也彻底清醒过来了。几步走上前去,皱着眉说道:“我还以为你看上了哪家姑娘,打算长住湘然了呢。” 车还没停稳,晏狄就纵身跳下了马车,施施然走过来,淡淡笑道:“湘然的女子果然滋味独特,若有机会,长住也未尝不可。”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眼梢细细的打量着小舟。谁知小舟却貌似不解其意,很夸张的打了一个寒战,说道:“喂,不要老冲我抛媚眼,恶心死了。” 晏狄哈哈一笑,却不理会她,转头对李铮说道:“李兄以为如何?” 李铮站起身来,浅浅一笑,却并未回答他的话,淡淡道:“此地距北越遥遥万里,晏七公子一路保重。” 身后的方潜立刻奉上一只锦盒,小舟站在晏狄身后,立马八卦的伸长脖子,踮着脚问道:“什么东西?打开给我看看!” 晏狄却侧过头来瞄了她一眼,眼波如魅,唇瓣点朱,浑身上下都透着一丝懒洋洋的气质。只见他一把按住了盒子,拖长了声音说道:“想看的话,将来到北越来找我,就给你看。” 小舟一撇嘴,不屑的哼:“谁稀罕?” “天色不早了,晏公子该上路了。” 晏狄眉梢一挑,唇角挂着一丝浅笑,说道:“李兄似乎巴不得我赶紧走。” 李铮静静答道:“你多心了。” “是吗?”晏狄习惯性的摸了摸鼻子:“但愿如此吧。” “你们俩能不能别跟斗鸡似地?” 小舟在一边说道:“好歹我们也合作了一场,怎么着也有点战友之间的革命友谊啊!” 说罢,她突然咧嘴一笑,用力的拍了两下巴掌,张开双臂说道:“来吧!在这个离别的伟大时刻,让我们来一个革命战友之间的热情拥抱吧!” 李铮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然后面无表情的对着晏狄施了一礼,说道:“一路顺风。” 晏狄回礼:“多谢。” 徒留小舟在那尴尬的举着双臂,像一个傻傻的木头桩子。 马车渐行渐远,晏狄拉开窗子说道:“小舟,那个笑话你还没讲完呢!” 小舟听了微微一愣,昨晚喝成那样,她还哪记得是哪个笑话。忙问道:“哪个笑话?我忘啦!” 晏狄摆手道:“下次再告诉你!” 太阳彻底跃出山巅,洒下万丈金芒。雪地里一片刺目的白光,恍的人眼睛发酸,晏狄的马车渐渐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茫茫雪原之上。岚溪山的鸟儿迎风展翅,飞的高高的,像是一片雪白的浪花。 身边没了声音,回过头去,却见李铮的马车已经进了城。 风从西北方向吹来,只见那一方原本湛蓝的天空,不知为何竟透出几分墨汁一般的黑意。朝霞如火,幻紫鎏金,好似红巷里的那条脂粉香渠,表面飘着艳丽,里子则是乌臭发腥。 小舟轻轻一笑,那笑容极淡,竟似和她平日的作风全不相称。她抬脚登上马车,望着天边那道七彩织锦,慵懒的靠在软榻上。 “回城。” 马车缓缓而行,小舟半伏在车内,闭着眼睛,也不知是在睡觉,还是在想着什么。 ***** 动乱来的毫无预兆,几乎是在一夜之间,瀚阳就变了天。 事情的起因来源于一场普通的军间斗殴,两名伙房的杂役因为口角之争动起手来,不想其中一人下了重手,将另外一人的手打断了。西关的后勤参将霍扶威按军法行事,将那名伤人的杂役打了三十军棍。没想到这人在之前的那场打斗中也受了伤,但却硬气的没说出来,这三十军棍还没下去二十棍,就将他打的断了气。 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坏就坏在这人并不完全是华人,而是当地华人与丹羯人所生。这样的人在西关平日很没地位,丹羯人说他们是杂种,华人也说他们是蛮子,要不然一个七尺壮年的汉子,也不能被分到伙房去当杂役。只可惜,丹羯人平日虽然看不起这种人,但是如今他死了,他们就将他看作了自己人,觉得是军中排挤他们,欺负他有丹羯血统,这才将他活活打死。 丹羯人没别的好处,但只有一点,那就是团结。早在签订别南十三条以前,就有大量的丹羯人住在西关,条约签订之后,军中也有了清一色的丹羯军队。 此事发生之后,接连三日,共有七个丹羯军队哗变,他们毁营烧帐,口口声声说要西关守军都统李珂给一个交代。 事情一旦闹大,那么闹得更大也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一月初三,丹羯第六师团与西关禁戍军发生冲突,一百多名士兵死于混乱之中,动乱就此彻底展开。 不出三日,这场战争就扩大至半个营盘,有四十多个师团卷入战火之中,虽然没动刀枪,但是仅仅是拳脚相加,三日来,就已经死了一千多人。 李珂当时正在内陆公干,闻讯赶回西关的时候,等待他的已经是军查院的卫兵。 堂堂一方军团首长就因为这场动乱被缴械入京,五日之后,天逐政院、大司局、军查院,一起向皇帝递交了弹劾瀚阳军省太尉李梁的奏章。就连军院统帅彭元帅,都无法对此事提出异议。 两日后,奏章批复:西关兵祸,瀚阳太尉李梁难辞其咎,现命其即日赶往王域接受监察,省内事务,暂交副太尉姜吴执行。 而早在两天之前,也就是淳于烈等人的弹劾奏章刚刚摆上皇帝案头的那一天,李梁就已经脱了官袍,并命家人制了棺木,一路风雪的赶往帝都了。 ***** 大华太大了,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如此大规模的军队械斗,听在市井小民的耳朵里,却只是一桩比较震撼的新闻,其影响力甚至还不及人民日报近期连载的那部《水浒传》。 然而,还是有人敏锐的察觉到了风暴的苗头。小舟皱着眉看着最新的边关战报,面色竟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其事。 “小舟,有什么不妥吗?为什么要我们的探子冒险去探查这件事?” 不妥,当然是大大的不妥! 她皱着眉沉声说道:“虎子,我们可能有大麻烦了。” 萧雍不解,凝眉问道:“这件事,跟我们有关系吗?” “当然有。” 小舟抬起头来,斩钉截铁的说道:“关系大了。” ***** 但凡报社,必有密探,现代的专业狗仔队,几乎可以媲美专业间谍。而这些年来,在小舟的训练之下,岚溪山上当年的那一班小猎手,大多已经遍布整个大华疆土,每日将各式各样的消息源源不绝的传回湘然这座偏僻的西北小城。 早在不知不觉间,人民报社就已经形成了一套隐秘迅捷的情报机构。所以,当她察觉到危机的时刻,她才能首先做出最及时的反应,以最快的动作来应对眼前这紧张的局势。 然而,朝廷的动作还是快的让她惊讶,从而也更加坚定了她的判断。 西关兵变一事,必是有人从中策划,不然的话,这一系列的手段不会下达的如此迅速,快的连她都险些无法招架。 一月十七,朝廷下达了一纸公文,内容很简单,看起来也很平常。可是却在反手之间,就让整个瀚阳的经济体系完全崩溃,各大商家财产充公,无数家门被抄家投狱。一时之间,瀚阳各大监牢人满为患,街头黑烟滚滚,豪门大户的宅院府门形同虚设,官兵走后,盗贼涌入,悲切绝望的哭喊声整日不绝,湘然城人人闭户,唯恐殃及池鱼。 拿着辛老板在狱中写给她的血书,她的眉头皱的越发的紧了。 有人敲门,刀儿上前去将门打开,翎容和念珠扶着母亲进了门,三人的面色都有些凄惶。吴春花今年已经五十岁了,这几年养尊处优,保养的却还不错,比之当年多了几分贵妇的气质。见了小舟,这个普通的妇人顿时握住她的手,紧张的说道:“五儿,我听说辛老爷家也被抄了,咱们会不会有事啊?” 小舟眉头轻皱,一旁的刀儿却接口道:“夫人,别担心了。小舟姐早就料到这一天了,朝廷的政令还没下来,咱们的店铺就已经做好准备了,如今除了报社,别的都关了门。就算他们要查,也查不到咱们身上。” 见母亲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小舟心下一暖,她伸手搂住这位娘亲,安慰她道:“娘,别担心,咱家不会有事的。” 吴春花点了点头,这个女儿平日行事虽然胡闹,但是却是有真本事的。这个时候,也只有她说话,才能让她安下心来。 “还有,五儿,你嫂子家,也遭了难了。她弟弟在永安当铺干活,这次也被抓进去了。” 小舟何尝不知道这一点,看着江念珠眼巴巴的瞅着自己,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放心吧,我自有办法。” 送走了三个人心惶惶的女人,又迎来了一个忧心忡忡的男人。宋离泉无奈的说道:“到底是一家人,如今他们遭难,我们不能袖手旁观啊。” “爹,不是我不想管,而是实在没有办法。” 小舟皱着眉说道:“宋离图豢养的那是丹羯人卫队,平日走镖护卫倒是没什么。可是这种时刻,一只丹羯人的武装势力被查出来,你知道那是多大的罪名吗?辛老爷只是养了两房丹羯人的宠姬就被抄了家,宋离图这一次,是无法翻身了。” “那?”宋离泉不忍的说道:“那就看着他们被满门抄斩吗?” “满门抄斩倒不至于,但是发配流放是免不了的了。你别忘了,他还有个府尹亲家,也许多少会有点希望。” 宋离泉叹了一声,满脸的无奈疲惫。 小舟也是无可奈何,看着父亲老迈的身影渐渐离去,她这时才再一次深刻的意识到这个问题。 这里,毕竟不是二十一世纪,没有完善的法律来保护你的私有财产。即便是你有钱,即便是你富甲天下,但是只要你没有权势,就能被当官的轻而易举的捏死。 当对方不再走正常的商业路线,转而使用权势,使用武力的时候,她就真的束手无策了。 这种无可奈何的感觉,真他妈的糟透了! ***** 三天前,朝廷正式颁布了《趋胡令》,宣布要将所有大华境内的丹羯胡人全部赶出边境。在小舟看来,这真他妈的是个白痴到了极点的命令,但是却赢得了整个大华平民乃至氏族的一致拥护。毕竟,在那些高高在上的氏族和普通百姓的眼里,胡人说到底还是低贱的蛮人,和他们自己本身也没有切实的利益冲突,就算是全都处斩了,他们也只是多了几场免费的杀头戏看而已。 然而,这项命令却在比邻丹羯居住地的瀚阳军省掀起了滔天的风浪。 所有家中豢养丹羯奴仆,店铺中雇佣丹羯人的商人,都成为了此次军队哗变的怀疑目标。越来越多的野心家,越来越多的可疑分子被抓进了天牢,调查,取证,过堂,审讯,一轮一轮的审问下来,很多人都去了半条命。还有一些人甚至干脆死在了狱中,却连罪名都没定下来。 朝廷颁发这项手谕,开始的时候也许只是想给丹羯人一点颜色看看。让那些在军中闹事的人知道,你们闹事不要紧,我们却可以拿你们的父母老婆算账。 只可惜,当命令一层一层的传到下面的时候,各州府的官吏们却从中看到了无数金光闪烁的黄金。 瀚阳是商贸大省,这些平日里富得流油的富商,连他们见了都要低三分。如今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怎会轻易放过。 于是,看到谁家有漂亮女人,谁家的金库有黄金的味道,就带兵悍然冲进去。 谁家没有一两个胡人舞姬?谁家没有一两个胡人护院?谁家不曾雇佣几个廉价的胡人伙计? 就这样,趋胡变成了灭胡,出境变成了下狱,整顿变成了严查,等朝廷接到消息的时候,瀚阳已是一片腥风血雨,无数富商被下狱抄家充军。整个瀚阳,商贸体系崩溃,十家店铺九家关门歇业,便是要买一包盐,都要全城的跑断腿。 而当淳于烈得知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晚了。刚刚取代李梁成为瀚阳太尉的姜吴火急火燎的写信给他,希望他约束官吏,尽快恢复瀚阳的日常生活。 然而淳于烈皱着眉看了半晌之后,却对属下说道:“既然已经开始查了,力度就大一点,斩草要除根,别搞得将来有人来找我报仇。” 与这条命令一同传达的,还有一条看起来很不起眼的律令:所有被查抄的罪犯家产,暂时全都交由内库督办。 ***** “嘭”的一声,大门被人一脚踢开,所有人都抬起头来,只见刘玉楼刘大公子站在门口,看着一室忙碌的工人,冷冷的说道:“你们老板呢,叫她滚出来见我。” 说罢,径直坐在大厅的软椅上,十多名官家亲兵跟在他身后,一溜站成两排,看起来极为威风。 一人立马喝道:“还不给我们大人上茶!” 有仆人小心的走上前来,将茶盏放在桌子上,谁知那刘玉楼刚刚喝了一口,就噗的一声全都喷出来,顺手将那茶盏砸在仆人的脸上,怒骂道:“你想烫死本官吗?” 那茶不算热,可是他力道大,茶杯顿时摔碎,在下人的脸上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直达眼梢。那人痛呼一声,捂着眼睛就倒了下去,两旁立刻有下人冲上来,一名年轻的伙计见同伴伤成这样,忍不住满脸的怒色,愤怒的向那刘玉楼看去。 “你敢瞪本大人,可知道蔑视朝廷命官是何等大罪?” 刘玉楼冷喝一声,说道:“给我打!” 两旁的士兵顿时冲上去,其他几名伙计也要冲上前去,却被一名年长的拉住喊道:“你们想给东家招祸吗?” 这么一瞬之间,那些士兵已经拉着那名伙计痛揍了起来,惨叫闷哼声一时间响彻耳际。 “是谁惹了我们的刘大公子,怎么这么大的火气呀?”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缓缓响起,众人微微一愣,就连打人的都不自觉停下了手。 宋小舟穿着一身紫貂长裘,从门外进来,一边走一边脱下外袍扔给下人,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缓步走上前来,说道:“呦!这么热闹,这是干嘛呢?” 她的眼睛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转到刘玉楼的脸上,淡淡道:“该称呼为刘大人才是了,只是大人在上,小的不明白,我这报社犯了何罪,要劳烦您亲自带人前来?” “如今胡人猖獗,犯我边陲,本官奉命,清剿湘然境内的丹羯人。你这报社人多,我来查查,不行吗?” “大人要查,自然是没问题。” “东家!” 一旁立时有伙计轻呼一声,小舟素手一扬,说道:“大人请。” 刘玉楼哼了一声,带人就开始搜。这些人顿时翻箱倒柜,踢缸砸瓶,报社之内一阵喧嚣,一切能见之物,都被摔了个粉碎,就连纸张,都被撕成碎片。 所有的工人都握紧了拳头,只等她一声令下,就打算像平日那样,冲上去痛揍这几个混蛋。然而宋小舟却一直安安静静的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用茶盖拨着杯子里的茶叶末子,面色平静,连眉毛都不曾皱一下。 闹了大约有一个时辰,刘玉楼等人终于气喘吁吁的转回大堂,小舟站起身来,笑眯眯的说道:“诸位辛苦了,为了我们百姓能够安居乐业,终日奔波劳碌,真是人民的好公仆。” 刘玉楼看着她那张淡笑的脸,恨得牙根痒痒。 整个湘然城的富商都遭了难,却唯有她什么事都没有。趋胡令刚一下达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的产业,可是不知为何,当初那些丹羯人却集体消失了,翻遍了整个宋府,也没找到一张丹羯奴契。他不得不无奈的承认,这家伙的鼻子比狗还灵,早在朝廷的命令下达之前,她就已经遣散了所有的丹羯奴仆,并且毁了奴契,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他自然是不甘心的,于是竟然以“车马行内的狗是出自丹羯”这样的罪名封了她的车马行,原以为以她的脾气,定会对自己大打出手。而一旦她敢在这个时候袭击官差,他就敢拿她下狱。谁知这家伙不但一点没生气,全程笑眯眯的瞅着他封她的商号,事后还自己上衙门说,说是自家银行的毛皮毯子,玻璃店的马厩柱子,药材铺的人参鹿茸,都是出自丹羯,自愿封了以上几家商号,来配合朝廷的政令。 他有气没处撒,气的眼珠子生疼,只得无奈的收手。可是这几天,他却隔三差五的就找上这家唯一没封铺的报社,来找她的麻烦。 “不知道大人可有什么收获?” 小舟微笑着,轻声问道。 刘玉楼冷哼一声,沉声说道:“宋小舟,你别得意,日子还远着,咱们哥俩慢慢玩!” 小舟在身后清淡一笑,弯腰行礼:“大人慢走。” 刘玉楼带着人出了报社,工人们才长出一口气。小舟将那名挨了打的工人扶起来,对其他人说道:“赶快找大夫!” “东家!” 王慕枫走上前来,连写了一个月的水浒传,里面朝廷的腐败,游侠们的快意恩仇,让这个向来迂腐的书生也多了几分江湖上的豪气。眼见如今世风日下,朝廷中奸佞当道,他如何不气,悲愤的说道:“这些人实在欺人太甚!” 小舟无奈的一笑,拍了拍这个傻书生的肩膀,说道:“忍一时风平浪静,这个时候,还是夹起尾巴做人的好。” “难道我们就这么算了?就让那个姓刘的小子欺负?” 有年轻的小伙子不服气的叫道。 小舟无奈的揉着太阳穴,看来这帮家伙真是被自己教坏了,都到了这种时候,还想着打群架找场子呢。 “那我们能怎么办?俗话说,民不与官斗,人家大权在握,我们只能吃哑巴亏。” “东家!”王慕枫皱眉道:“这可不像你!” “那我该怎么办?”小舟一摊手,反问道:“冲出去带着你们去废了他?然后我们这一群人就不顾家中的妻儿老小,集体到监狱里喝西北风去?” 众人顿时默然,刚才一时群情激奋,这会被她一提醒,才想起当前的局势。一个个不由得垂头丧气,低头不语。 “这世上做什么都是要看实力的,有能耐的时候当爷,没本事的时候就要学会装孙子,莽夫之勇是最要不得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么简单的道理,不用我来教你们吧。” 小舟笑吟吟的喝了杯中的茶,茶早就已经凉了,喝进嘴里很苦,还有一点涩。她笑着看了众人一眼,然后眼睛微微眯起,像是一只躲在黑暗里的猫儿一样。 王慕枫点头道:“东家,我明白了,下次他们再来,你不用出来了。我来应付就行,免得你受辱。” “这算什么辱?我又没缺胳膊没断腿,他也没碰我一指头。” 小舟满不在乎的一笑,可是王慕枫抬头看去,却觉得她那笑容看起来像是出鞘的刀,散发着森冷冷的寒气。 “况且,我现在向他行一个礼,他将来向我磕一百个头都换不回来。” 小舟说完,放下茶碗,施施然就进了内堂。 工人们站在大堂里,不知为何听了她最后那句话,突然就生出几分希望来。 东家定然会有办法! 纵然对头是官府,东家也一定会有出气的手段! 几年来,对宋小舟近乎盲目的信心让他们又重新生出干劲来。王慕枫指挥着工人说道:“赶快收拾,我们今晚还要开工!” 内堂的大门刚一关上,宋小舟就砰的一声踢翻了一张椅子。萧雍抬头笑着看着她,说道:“在外面说的不是挺好的嘛,怎么一进屋就漏了陷?” “我xx他大爷的!” 宋小舟怒骂一声,瞪着眼睛骂道:“刘玉楼这小王八蛋,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他扔军队里,找一万个男人来xx他一万遍!” “好了,刘玉楼是小角色,你跟他生什么气?” 几年历练下来,萧雍已经变得沉稳老成了许多,只听他沉声说道:“要不今天晚上,我找人悄悄把他做了?反正他最近当这个官,得罪了不少人,就算是突然死了,也没人能确定是谁干的。” “算了。” 小舟气喘吁吁的坐了一会,突然摆手说道:“这个时候不宜多事,况且这么弄死他太便宜他了,等这件事了结之后,我再好好收拾他。” 萧雍眉梢一挑,淡淡问:“你决定了?” 小舟点了点头:“恩。” “小舟,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小舟回过头来,又恢复她一贯的表情,笑着问:“你看我像是闹着玩吗?” 萧雍仔细的看着她,过了一会才叹息道:“宋小舟,你这个疯子!” 小舟哈哈一笑,说道:“我是疯子,那你是什么?” “我是跟着疯子的傻子。” 两人朗声大笑,在如今这样恐怖的局势下,也唯有这一对肝胆相照的好朋友能笑得这么畅快。 “虎子,你说得对。刘玉楼只是小角色,这一次的事,我要让他们从根上好看。” 灯火闪烁,夜幕降临。 宋小舟交代完所有事之后,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灯火照在她的脸上,有一种邪气的美。 ***** 第二日,李铮的马车刚出城门不远,就被一人拦下。 宋小舟站在当年的那只小石桥上,披着一身雪白的狐裘斗篷,笑着看着他,说道:“你就这么走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李铮狭长的凤目波光流转,轻轻斜挑,淡淡的看着她,说道:“你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静候数月,风波自然会平息。” “数月?” 小舟掰着指头数道:“那是几个月?两个月,三个月,还是五六七八个月?那我得少赚多少钱?” 李铮不和她搭话,只是用一双静若秋水般的眼睛看着她。寒风吹过,扬起地上的积雪,他的脸色略显苍白,却仍旧是俊秀绝美,晃非人世。 “李铮,我要跟你去天逐。” 她突然仰起头来,笑眯眯的看着他,似乎完全不觉得他会拒绝。 “你不该去。” “你怎知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李铮冷冷说道:“这对你没有好处。” “错了,好处很大!” 小舟很洒脱的一笑,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迎着清晨的光,像是有细碎的星子在她眼中散落一样。 “不出这口气,我会被活活气死的。你看,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时间过得很慢,小舟笑眯眯的眯着眼睛,两旁的雪地上,有马蹄经过的散乱足印。她个子不算高,身材还没发育好,脸蛋小小的,一双眼睛却极大,手腕上缠着一只雪貂的尾巴,莹白剔透,就像是白玉雕刻的一般。 李铮在计算,在权衡,也在猜测。 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让他完全看不透,也完全不知道她下一步会怎么走的人。 或许,湘然城的百姓们说的是对的。 宋小舟就是一个疯子,她的所作所为,是不能以常理来揣度的。 “上来吧。” 清淡如冰雪般的声音静静响起,话音刚落,那家伙就已经如同离弦的箭一样,一个猛子就冲上了车。连方潜都吓了一大跳,周围的侍卫更是傻了眼,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宋老板身手竟然这么快! 只是不知道,是真的身手了得?还是见色起意,压抑不住内心的冲动了? 方潜突然觉得,这一路,他一定要好好的保护公子。 “李铮,你真烦人,想了这么久,我都冻死啦!” 一上车,她就开始叽叽喳喳的控诉。很不客气的一把将李铮推开,使劲的挤在他身边,钻进被他捂得热乎乎的暖被里,笑眯眯的说:“真暖和。” 李铮看着这个女扮男装的女孩子,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 他默默的转过头去,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决定,也许是这么多年来,最大的一次失误。 马车渐行,蹄声嘀嗒。 他静静的问:“你打算怎么做?” “我打算先睡一觉,等到了客栈投宿,你可得记得叫醒我。” 李铮眉心一簇,转过头来,声音略有些低沉:“宋小舟。” “嗳!” 她极清脆的答应了一声:“干嘛?要吃饭了吗?” 某人的目光渐渐阴沉,于是,就连女流氓都察觉到了一丝不安全的信息。她嘿嘿一笑,说道:“哎呀,开个玩笑嘛,不要这么严肃嘛。” 他目光不错,仍旧很执着于之前的问题。 “我打算?” 她郁闷的皱起眉,似乎也不清楚自己打算怎么做一样,很为难的说:“我打算直接拿着水果去拜访烈武侯,跟他说,我很仰慕他,大家就放弃以前的恩怨,做对好朋友算了。然后再劝劝他,不要再这么瞎搞了,我都没钱赚了。” 李铮哼的一声就转过头去,一张俊脸难得的露出几分怒容。 这个家伙! 他在心里腹诽,觉得自己真是脑袋出了问题,竟会去问她? “其实,我只是想以我的方法告诉武侯大人一件事。” 她的声音突然很平和的在身后响起,太阳升起来,透过窗子照在两人的脸上,有一圈一圈细小的光晕。小舟的声音很平静,就像是一湖水,看不到一点波澜。可是隐藏在这波澜不惊的水面之下的,却是让人心惊的浪涛。 “有些人,总是以为自己权大势大,就把别人都当成蝼蚁蚂蚱,可以随意践踏。我就是想让他知道知道,就算是一只蚂蚁,只要咬准地方了,也是会致命的。” 她拿起一只苹果,大大的咬了一口,发出清脆的声音。 李铮再次转过头来看向她,揣摩着她这句话里的深层含义。 “宋老板,我见过很多疯狂的人。他们不是王侯将相,就是氏族豪门,背后拥有极强大的家族势力。所以,他们才有疯狂的资本。可是我不明白,你的疯狂到底从何而来?你又有什么资本,可以让你做出这么多疯狂的事情?” 小舟扑哧一笑,将苹果放下,她直起身子,缓缓靠近李铮。鼻息相接,呼吸可闻,她紧紧的盯着李铮那双美丽的眼睛,轻笑道:“李公子,难道你不觉得,我的存在,就是一件很疯狂的事情吗?” 然后下一秒,她突然仰起头,以极快的速度,在李铮的眼睛上吻了一下。 “哈哈!” 李铮一时间也愣住了,诧异的看着这个乐的打滚的女人,只听她哈哈笑道:“终于亲到啦,哈哈!” 也许吧! 这家伙竟然能安然无恙的活到这么大,本身就是一件太稀奇的事! “哎呀,别老说一些这么严肃的话题嘛,路途遥远,咱俩干点有意义的事呗?” 李铮头也不回,看也不看她一眼,就听她继续在背后嘟囔道:“我这有绝版春宫图,可是我自己手绘的,你想看吗?一百两银子就卖给你。” “啊?你不喜欢看啊,装的吧?其实你心里老想看了,没事,我不笑话你。” “真不看啊,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不看拉到,我自己看。” 她在一旁絮絮叨叨的嘟囔,嚼苹果的清脆声不时的回荡在车厢内,一边翻书,还一边说道:“要不,我给你讲个笑话吧。都是我的私家珍藏,一般人我都不给讲的。” “你不说话就代表同意了啊!” 然后,某个人终于开始讲起了笑话。 马车外,方潜等人只听一阵阵的笑声不断传出,也不知道是什么事这么好笑。只可惜这笑声太过于单调了点,永远只有一个人的声音。 大雪茫茫,长路漫漫,太阳在银装素裹的天地之间,遥遥的散发着熊熊热量。年关将近,旧岁将去,这一年年底,注定不是一个太平的记忆,风从瀚阳西关吹来,带着冷血肃杀的气息和冷冽刀枪之上那些生了锈的生铁味道。 距离天逐,还有很远很远。 ————分割线———— ------------ 第20章 :同行 像他们这样的车队竟然也会遇到劫匪,真是一件始料未及的事情。 一群衣衫破烂的流民拿着镐头和棍子,就那么哆哆嗦嗦的站在路中央。天气阴冷的很,狂风呼呼的吹,大雪纷扬而下,几十个人稀稀落落的站在那,看起来好像一股风就能被吹倒。 小舟回过头来对李铮说:“是丹羯人。” 李铮放下手中的书卷,目光淡淡的抬起,自小舟身后微畅的窗子望出去。 尽管头发散乱,但是还是无法掩饰那高眉深目,碧眼雪肤。 方潜在车外低声说道:“二公子,是丹羯流民。” “给他们点食物和银子。” “是。” 方潜答应一声就去了,一看到食物,那些人顿时就像是疯了一样的扑上去,反倒是白花花的银子放在那里无人问津。 如今这种局势下,内陆的商家已经无人再敢同丹羯人扯上关系了。就算是他们有钱,也买不到东西。更何况此时的他们,可能也只能躲在这样荒无人烟的雪原里,哪里还敢进城? 小舟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不易觉察的微微蹙了下眉头。 眼看着,又是一场暴风雪将至,明日此时,这些人中,还能有几人活着? 李铮手腕轻轻一顿,极清淡的挑眉看了她一眼。察觉到李铮看过来,小舟立马笑着转过头来,说道:“你把吃的都给了他们,那我们饿肚子该怎么办?” 李铮看着她,眼睛像是深邃的黑洞,沉默不语,过了好久,方才低下头继续看书,淡淡说道:“关上。” “什么?”小舟一愣,问道。 “窗户。”他头也没抬,只是伸出一只手指随意一指,重复道:“关上。”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纵然并不十分明媚,可是照在他的衣襟上,仍旧落下稀稀疏疏的暗绣图腾。一阵风扬起,带进清雪冰冷的气息,钻进他的袖管,显得他略微有丝瘦弱。小舟眉梢静静挑起,拿起一方锦被盖在他的腿上,语调平和的说道:“你不困吗?不睡一会?” 他却像完全没听到一样,仍旧低头看书。小舟已经习惯了这个人的少言寡语,也不觉得如何被冷落,随手关上窗子,却一眼瞥见两个丹羯人正在为争抢一块糕点而大打出手,而另一边,则有年迈的老人跪在地上,频频向方潜等人磕头,似乎是没抢到吃的,仍在讨要。 一群老弱妇孺,拿起棍子就真的能当强盗了?他们身边随行的侍卫就有三十多人,人人配着战刀,身手利落,如果想要动手,不过是瞬息间的事情而已。 关上窗子,那些刺耳的痛哭声和磕头声就被隔得远了,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间中夹杂着细碎的哭喊,像是发了情的猫,在午夜发出凄厉的嘶叫。 过了一会,马车又开始动了起来,那些声音被一点一点的抛在身后,渐渐离的远了。 小舟向一旁看去,却见李铮仍旧保持刚才那个姿势坐在那,安静异常,像是一尊雕像一样。若不是书卷翻了几页,她都会怀疑他是不是睁着眼睛睡着了。 她很无聊的靠在垫子上,从食盒里拿出两颗榛子,放在矮几上当弹珠弹着玩。桌面很滑,榛子滚在上面,发出滴溜溜的声响。 李铮的目光静静的抬起,掠过书卷,看向那个慵懒的趴在矮几上的女孩子。 矮几并不大,稍不留神,那榛子就要掉下去。可是她的力道却控制的很好,每次都在桌角的边缘停了下来。而且李铮仔细望去,那两颗榛子之上,各自撞出了一个小白点,而每次撞击,都是仍旧恰好撞在那块白点之上。 一次,两次,三次…… 砰的一声脆响,不知道撞了多少次,两颗榛子同时裂开,露出里面的坚果。 她笑眯眯的捡起里面的果仁,扔进嘴里,然后又找了两颗榛子,继续弹着玩。 李铮收回了目光,仍旧静静的看书。可是这一次,却好久都没能翻一页。 傍晚的时候,竟然碰上了一间驿站,只是年久失修,早已没了人了。方潜进去看了一圈,回来说里面有草料,队伍可以在这歇一晚,也让马匹吃些东西。 坐了一天的车,小舟手脚发酸。穿好斗篷,她打开车门就跳了下去,站在原地伸胳膊伸腿的坐着拉伸运动。忽听身后门声一响,竟然就关上了,她眉头顿时皱起,跑过去又将门打开,说道:“你不下来走走吗?” 李铮看也没看她,说道:“不下。” “你老这么坐着不运动,不难受吗?” 小舟一边说,一边上前就去拉他的胳膊,说道:“下来吧下来吧,下来走走!” 遇上她,即便是再好脾气的人也会被惹得火大。李铮很狼狈的被她拖下车,皱着眉不着痕迹的避开了她的手,一身银灰色轻袍,站在雪地上显得很单薄。 他前脚刚一沾地,后面立刻有侍卫为他披上斗篷。小舟羡慕的眼馋,忙八卦的跑过去对那位体贴的下属说道:“喂!他一个月给你多少工钱,要不你以后跟着我干吧,我也挺有钱的。” 谁知那人压根看都没看她一眼,转身就去后面牵马去了。小舟脸色一黑,郁闷的骂道:“有必要这么酷吗?主子奴才都一个德行!” 再回过头去时,李铮已经走得远了。 这座驿站已经完全破败,围墙塌了一半,大雪堆积在屋顶上,压垮了大半边的房子。一株枯树直愣愣的立在院子当中,旁边还有一口水井,一只掉了底的木桶,一条断成很多节的绳子。 李铮远远的站着,看着那棵树,那口井,那只木桶,突然间就有点失神。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一双眼睛漆黑如墨,让人很容易就能沦陷其中。 “李铮,你冷吗?” 身旁突然又传来了那恼人的嘈杂声,他转头,果不其然的又是那张弯着眼睛的笑脸。 “看看!” 小舟的小胸脯往前一挺,她的脖子上挂了一根红色的绳子,下面吊着一只暖手炉。她就这样捧着那只炉子,貌似很为自己这个创意感到骄傲。完全不去想她一身白狐裘,脖子上却挂根红绳,看起来有多么的不伦不类。 “这地方真破。” 小舟捧着炉子,脸蛋红红的,四下打量着,说道:“这以前是西北商道的必经之路吧,竟然败落成这个样子。” “以前不是这样。” 很意外的,李铮这个万年闷葫芦竟然开口说道,他微微皱着眉,好似在脑海中勾勒着记忆中的某种画面一样,缓缓说道:“以前的时候,门外有一座茶寮,墙角那边有一片花圃,这树还活着,一到夏天就会结果子,是苹果树。” 小舟一愣,没料到他竟会说起这些:“苹果是秋天才结果吧。” “不知道。” 他摇了摇头:“我没秋天来过,我来的时候,都是一些青果子。” 小舟越发有丝疑惑,她微微皱眉,说道:“自从十五年前那场兵乱之后,这条商道就败落了吧,你是什么时候来过这的?” 李铮没回答她,只是静静的往前走,走到那株大树旁边,仰着头往上看。树上堆满了雪,风过处,有雪花扑朔朔的往下落,落下李铮的脸上身上,却不融化。他也不怕凉,仍旧固执的仰着头。 然后,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他左右看了一圈,就去了后院,不大一会,不知道从哪找来一把破烂的梯子,搭在树旁边,然后转头对小舟说:“你上去。” “啊?”小舟一愣,瞪着眼睛问道:“上去干嘛?” “帮我取一件东西。” 小舟不太乐意的撅着嘴,问道:“你要拿什么呀?上面不是木头就是雪。” 李铮面无表情,没有一点求人办事的觉悟,仍旧缓缓说道:“你上去就知道了。” “为什么你自己不上去啊?” “我身体不便。” 哎,还能说什么,强权压迫良善,宋小舟只得吭哧吭哧的往上爬,一边爬还一边嘟囔道:“这梯子还能不能用啊?这么多年,早烂了吧!喂!喂!你可把住了,别让我掉下来!” 好不容易磨磨蹭蹭的爬到了树顶,她轻轻一跃,就稳稳的站在了粗壮的树枝上。却不想因为这一震动,满树的积雪顿时扑朔朔的掉落,落尽她的脖颈耳朵里,凉的她打了几个寒颤。而低下头去的时候,却见某个人早已很有先见之明的躲得远远地,见她望来,还高声说道:“再往上!” 小舟暗暗的心里骂了声粗话,却还是听话的继续往上爬。 这棵树已经死了,这座驿站一看就经历过火灾,树干的底部已经焦黑,看来根已经枯萎了。可是因为活了太多年,即便是根已死,经络还是在勉力的维持着这株枯木,让它不跌倒,不被风雪所折。 “应该在左边,被一根红绳绑在树干上。” 他在下面指挥着,小舟则是转头望去。 红绳? 这他妈的不是雪就是树,不是白的就是黑的,哪来的红绳? 正想低头骂他是不是拿自己开涮,突然视线一瞥,就微微愣了下来。 是红绳,只是早就已经掉了颜色,变得乌白。绳子很细,可是看起来却很结实,一看就是经历了很长时间的风雨打磨,然而却并没有断。一只苍青色的小东西被一圈一圈的绑在上面,不知道是不是她听错了,风过处,竟有呜呜的声响从那里面发出。 “找打了吗?” “哦!找到了!” 小舟清脆的答应了一声,然后手脚麻利的就解了下来,时间太长了,结已经打死,她只得掏出匕首斩断。然后扬声说道:“喂!接着!” 嗖的一声,小东西滑过半空,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李铮披着斗篷站在那,仰着头,伸出手来接住。 小舟则是气急败坏的嚷道:“喂!梯子怎么倒了?” 谁知李铮却一言不发,拿着那个东西默默的站着,过了一会,竟然转身就走。 “喂!你去哪啊?这么高,我怎么下去啊?” 只可惜,前面行走的人好似突然间就隔绝了五官音色,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理也没理她,就这样扬长而去。 并不是真的就下不来,只是穿着这样贵重的皮草却要爬树,实在是有点暴殄天物。 整个晚上小舟都没搭理他,不过看他那个样子,似乎也没有想搭理她的意思。 于是很难得,队伍里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那个成天叽叽喳喳没完没了,还不停的到处找人讲故事讲笑话的宋老板安静的像是一只猫,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转变,众人一时之间竟然还感觉有点不太适应。 当天晚上风平浪静,小舟预言的大风雪并没有准时到来,只是第二天一早醒来的时候,西北边的浓云更重,黑压压的,让人看了心里就不舒服。 李铮今天仍旧是一贯的安静,面色很平常,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可是小舟却觉得他的气色很差,昨天晚上,她半夜醒来,听到他辗转反侧的声音,也许是一直都没有睡吧。 这条商道以前是西北最重要也是最繁华的商道,可惜在十五年前,因为皇储夏诸婴失踪一案,整个瀚阳和西陵的强盗马贼都遭了秧。因为西陵太尉苏水镜一口咬定是瀚阳西陵两地的马贼害死了夏诸婴,于是一场针对两地匪帮的绞杀整整持续了一整年,朝廷出动兵力多达二十多万人。 从那以后,不光是两省的大型匪帮被扫荡一空,就连这条商道也在连年的动乱中荒废下来。 但是这条路,却是距天逐最近的路途,尽管因为年久失修,路面难免会不平整一些。 中午的时候,开始起了风,小舟估计可能就要下雪了,就让方潜赶紧找一处躲避风雪。谁知还没走多远,方潜就来说,后面有两个人跟着他们,从昨天开始就一直跟着,要不要把他们处理掉。 李铮则摇头说不必理会,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小舟则好奇的探出头去,只见狂风卷起白雪,一片白茫茫的,极远的商道上,一大一小两个单薄瘦弱的影子正在后面远远的跟着。看起来虚弱无力,好像每走一步就要摔倒一样。 “李铮,是女人和孩子!” 她惊讶的回头叫道,李铮却只是淡淡的一挑眉,没有接话。 看着他的眼神,不知为何,她突然有点恼怒,皱眉说道:“是女人和孩子,不是别人的探子。” “我知道,所以我叫方潜不要为难他们。” “不用你去为难,再这么等一会,他们就要死了!” 李铮声音波澜不惊,只是静静问道:“那又如何?” 竒_書_蛧_W_ω_W_._q_í_δ_U_ω_ǎ_й_g ._℃_c 是啊,那又如何? 这一路上,这样的丹羯人见的还少吗?遍地都是流民的尸首,青紫的肌肤早已被积雪冻成了冰柱。救?救的过来吗?而且,救了之后是什么后果?与大局,又有什么作用? 可是,她还是觉得恼怒:“没心没肺的,早晚让你也尝一下穷困潦倒的滋味,没有马车坐,冻死你!” 很快,小舟就开始懊恼了起来,暗暗警告自己,以后千万可不能乱说话。 才走了没一会,车轮子就被一个雪窟陷坑给卡住了,十多个人拉也拉不出来。无奈之下,李铮和小舟不得不下车来,站在风雪中等着方潜等人抬车。 小舟有些心虚,斜着眼睛打量李铮,却见他仍是那个样子,心下腹诽的骂了几句,就跑前面去给方潜等人喊号子。鼓励他们加油使劲,赶紧抬车。 就在这时,后面那两个人影却一步步的挪了上来。 果然是两个丹羯人,母亲大约三十岁左右,还很年轻,纵然面色苍白的像鬼一样,但是碧眼雪肤,身材高挑,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而那个孩子却不完全是丹羯人,眼睛是黑的,长相也更趋近于华人。只是轮廓很深,想来应该是这女子和某个华人所生。 孩子不过八九岁的样子,帽子上全是风雪,冻得几乎睁不开眼睛了。但是还是很坚强的迈着小步子一步步的往前走,完全不像一般的孩子一样,哭闹着要母亲抱。他们两人穿着厚厚的皮袄,低着头一步一步的走,悄无声息的,也不抬头,也不要吃的,也不请求别人帮他们一把。 就那么静静的往前走,可是经过马车旁边的时候,那女子突然一愣,然后就停下脚步,对孩子说了一句什么。 小舟离得远,也没听清,然后她吃惊的看到那一对瘦弱的母子,竟然就站在马车后面,伸出手来,使劲的帮他们往前推车。 李铮也看到了他们,微微转过头来,似乎颇为感兴趣。 风雪越发大,女人和孩子的手腕细的像是陶瓷,可是他们还是使劲的推着,小孩的小脸都憋红了,小靴子踩在雪地上,踏出一条长长的雪痕。 “一——二——三!” 方潜等人突然吆喝一声,只听砰的一声,马车就被抬了出来。那小孩一时不小心,一下就扑到在雪地里,他母亲连忙蹲下来扶起他,却见他满脸都是雪,却没有哭,而是对着他母亲展颜一笑,笑容灿烂的,一时间甚至晃花了小舟的眼睛。 “公子,可以上车了!” 方潜大步跑过来,见小舟和李铮都看向那一对母子,也微微一愣。 李铮说道:“人家刚刚帮你们推车了。” 方潜忙会意点头,取了些干粮和银子,就跑了过去,说了几句话之后,又拿着银子走了回来。 “她说他们不要银子,就算有钱也没处花,只拿了点吃的。” 李铮点了点头,说道:“那走吧。” 上了马车,小舟掀开车窗,就见那名女子拉着自己的孩子蹲在雪地里。拿着方潜给他们的食物,咬一口干粮,吃一口雪,母子俩笑语妍妍,完全没有她一路所见的那些流民脸上的死气和绝望,也不是悲悲切切可怜巴巴的祈求别人的帮助。 一阵风雪吹过,那名女子将孩子抱在怀里,抬头间,却对上了小舟的眼睛。她很瘦,瘦的脸都脱了相,可是尽管这样,她还是很友好的对着她一笑,牙齿洁白,比雪还耀眼。 “那么同情她,你不妨现在就下去。以你的能力,安置他们两个人还不是轻而易举。” 很难得的,李二公子也开始会说风凉话了。 小舟心情不太好,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低声说道:“心情不好,别惹我。” 李铮浅浅一笑,似乎看到她心情不好是一件很开心的事,靠在温暖的垫子上,手里把玩着那只小舟从树上取下的东西,很是专心。 晚上还是没有找到地方投宿,方潜等人在一处雪坡下搭了简易的帐篷,然后生火做饭。那个叫孟祝的家伙从厚厚的斗篷里露出脸来,心不甘情不愿的给李铮送来了汤药,然后看着他喝完,才一脸不耐烦的歪在火堆旁边休息。 小舟的心情的确不好,有些狰狞的情绪总是要刺破脸上的笑意露出来,让她觉得很不开心。 火堆噼啪作响,方潜走过来递给她一只碗,小舟接过,见是一碗肉粥。她皱了下眉,然后张大嘴仰头就往肚子里灌。没几口,就已经吃的干干净净了。 方潜微微一愣,还从来没见过谁家姑娘这样喝粥的。不过这位姑娘和常人不同,也不能以常理来度之。 夜渐渐深了,那些侍卫们在风雪中骑了一日的马,此刻也累了,除了几个守夜的,大多都抓紧时间睡觉。小舟却走了困,精神奕奕的睡不着。见李铮还没回来,就披好斗篷,下了马车,四下看去。 一路沿着雪坡往上爬,这样空旷的荒原,满满都是皑皑的大雪,天色阴沉沉的,没有一颗星子,月亮也是瘦瘦的一弯,洒下极清淡的光来。小舟走的有些累,气喘吁吁的一抬头,却见那不高的雪坡上生着一棵树,茫茫荒野,也只有这么一棵树突兀的生着,笔直的一棵,竟是一株耐旱的胡杨。 李铮坐在树下,披着素色的斗篷,微微颔首,似乎在看什么。 清淡的月光照在他侧脸的轮廓上,有着极清的光芒。一阵风吹来,扬起细小的雪花,在地上幽幽的打着旋,他的影子也是瘦瘦的一弯,和树影一起倒影在地面,好似要融进雪里去了。 小舟看着他,突然就有些发愣。脚下轻轻一动,发出簌簌的声响,李铮闻声转过头来,目光静静的一脉,淡淡的投在她的身上。 小舟笑笑,就往上走,却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马上就要走上雪坡的时候,脚下却一滑,她微微一惊,正要稳住身形。一只手却突然伸了过来,一下就抓住了她的手腕。 “小心点。”他淡淡的说。 小舟拉着他的手走了上去,微微有些气喘。站在此处看雪景,心情又是不同。只见茫茫旷野上一片银装素裹,冷月凄凄,瘦瘦一弯,满地清辉如腊月寒梅,透过指缝,筛出一点点细小的光斑。 “你不怕冷吗?” 她回头去问他,他却沉默不语,仍旧在摆弄那只小舟从树上取下来的东西。 小舟一皱眉,突然想到,说道:“我见过这东西,小时候听虎子他们吹过。” 她又仔细的看了两眼,点头道:“就是这个,湘然街头,有很多小孩晚上会吹这个,吵得人睡不好觉,好像叫什么木知了。” 李铮没说话,却突然将那在外面不知道被风吹日晒了多少年的东西扔进了嘴里,然后就在小舟诧异的目光中,吹出一段极欢快的小调。这曲子小舟也听过,湘然城人人会唱,小舟自小听的多了,也多少会哼几句,只是没想到李铮也会。 只是这曲子明明是欢快的,可是小舟听在耳里,却觉得寂寞非常。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她不由分说的一把上前去将那木知了夺了下来,皱眉说道:“不要吹了,难听死了!” 李铮微微一愣,说道:“你听过?对了,你是湘然人。” 说罢,他又低头去看小舟手里的那个木知了:“时间久了,已经损坏了,吹起来的调子也不正。” “李铮,” 小舟蹲下身来,眼巴巴的瞅着他,苦着脸说道:“咱能不要这样苦大仇深的吗?年轻人为什么不能阳光一点呢,生活里那么多值得开心的事,干嘛老是一副全天下人都欠你钱不还的样子,就不能乐观向上一点吗?我看着你我都替你难受。” 李铮没料到她突然会说出这番话来,月光下女孩子的脸颊白皙剔透,琥珀色的眼睛泛着琉璃的光泽,他突然露出一丝微笑来,伸出手来像是摸小狗一样的摸着小舟的头,笑着说道:“就算再聪明伶俐,也还是个孩子。” 然后,他拿回木知了,站起身来就要离去。 小舟被他突如其来的话搞得一愣,半天没回过神来。 孩子? 多少年没人这么说过她了? 死小子,毛还没长齐,说谁是孩子? 正想去和他理论,忽听一阵喧嚣声从远处传来,小舟一愣,李铮也是顿住了脚步,两人对望一眼,就向声音的来源处跑去。 所幸他们及时赶到,方潜等人也听到了声音随后就赶来了,不然的话,那对母子可能真的就要死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了。 他们赶到的时候,三只狼正围着他们两人打转。出乎意料的是,这对母子却并没有束手就擒,而是背靠背的靠在一起,一人拿一把小弯刀,正和狼群对持。 几箭射死了狼,将两人救了下来。不想那女子却登时昏倒,原来她手臂上已经受了伤,鲜血直流,刚才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不得已之下,不得不将他们带回了营地。第二日一早还是没见她醒来,那孩子一直像一只小兽一样的守在母亲身旁,一句多余的话也不多说。只是在众人给他们送去食物的时候,很懂事的点头致谢。 方潜将他们两人安置在后面的货车里,小舟趴在窗子旁,探着头向后望去,嘴角微微弯起,觉得很有趣。 真是一对奇怪的母子。 “公子,那女人醒过来了。” 李铮没做声,小舟却噌的一声跳下马车,几步跑过去,拉开货车的门就跳了上去。 “你醒啦!” 她笑眯眯的问道:“饿吗?想吃什么东西?” “多谢这位公子相救。” 女子华语说的很好,一点胡人味都没有。小舟也脸皮很厚的接受了她的道谢,完全把自己当做了这里的主人,说道:“相识就是缘分,你就安心的在这里养伤。” 谁知那女子听了,却顿时一愣,诧异的皱紧眉头,过了好一阵,才说道:“公子,是要收留我们吗?” 小舟点头道:“你跟了我们几天了,不就是希望我们收留你们吗?” “不是的,”那女子突然摇了摇头:“你们人多,跟着你们,不怕有强盗。” “那你这是要去哪呢?” “我也不知道。”女子苦涩一笑,神情却很是爽然:“我是霍郡人,那里杀胡人杀的太凶了,我就跑了出来。可是外面的胡人更凶,大家没饭吃,都要开始吃孩子了。不得已下,我就带着儿子离开了人群。” “就你们两个人,只要是在大华境内,都很不安全的。你的样子,也骗不了人。” 女子点了点头,无奈的一笑,摸着儿子的头,说道:“恩,我知道。” 突然,她笑着对小舟说道:“公子,你看我儿子,长得不像是胡人吧。” 小舟点了点头:“恩,还真不太像。” “他阿爸是你们华人,是位讲书的先生。” 小舟笑着说:“是嘛,那可真了不起。” “是呀!” 女子很开心的说:“我叫蓝娅,这是我的儿子,叫容子桓。” “恩,蓝娅,我姓宋,我叫宋小舟。” “小舟公子。” 两个人说着说着,就亲近了起来。那女子跟小舟说起自己和儿子一路上的见闻,说的很是开心。这些东西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好像就是寻常的出游一般,全是赏心乐事,哪里是流离失所的躲避灾祸? “小荣,叫人啊。” 容子桓冷着一张小脸,一直坐在一旁,听了母亲的话,才不太情愿的开口道:“宋公子。” 蓝娅皱眉道:“小荣,你爹爹是怎么教你的,要叫叔叔才有礼貌。” 小舟一愣,心想这果然是胡人,真是够爽快的,不过这叫叔叔还是不必了吧。 她忙笑道:“随便,叫什么都行。” 两人又说了会话,为防被那小孩当成登徒子瞪死,小舟最后还是依依不舍的下了那辆马车,回到闷葫芦李铮的车厢里。好在,李美人这次没要把人家母子赶下车去,很有人道主义精神的继续看书,一言不发。 晚上的时候,小舟给蓝娅母子送了吃的和被褥,再过一天,他们就要进入王域境内了。再走个七八天,就能到天逐帝都了。 然而第二天一早,小舟还没醒过来,就听外面一阵吵闹。她一把推开车门跳下去,却见是方潜等人聚在一起,李铮也走下来,沉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是那个女人,她偷了我们的马。” 方潜皱着眉答道。 小舟闻言一惊,转头看去,正好看见容子桓静静的站在一旁。 孩子的目光很冷,冷的像是冰块一样,他左右看了看,然后转身就回了货车。不一会就走下来,背着他的小包袱,转身就想走。 “站住!你要干什么去?” 小舟拦住他,那孩子却头也不抬,挥手说道:“让开。” “你娘是骑马走的,看来昨晚就已经走了,你现在追,以为还追得到吗?” 容子桓也不出声,绕过她就还要走。然而这时,李铮却突然走上前来,一个手刀干净利落的就打在孩子的脖颈上,小孩白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孟祝。” 他扶住孩子,转头说道:“过来看看。” 孟祝气的咬牙切齿,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抱着孩子就上了后面的马车。 “收拾一下,准备上路。” 李铮转身就上了马车,小舟皱着眉站了会,也跟了上去。 “你说蓝娅为什么要走?” 李铮抬起眼梢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说道:“你不知道?” 小舟皱着眉说:“我已经答应收留他们了。” “她不相信你。” “恩?” “这一路上,有多少富商因为胡人丧命的?所以她不相信你。” 小舟不解的说道:“那她还把孩子留下来?” “她走了,她的孩子自然也就安全了。” 小舟一愣,顿时醒悟过来。 也对,如此简单的一个道理,她竟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想起蓝娅昨天的话,她难得的竟然觉得有些心酸。 没有她在,自然没人能看出容子桓是胡人的孩子了。之前没人愿意收留他们,她只能带着孩子在旷野上流亡,而如今,她却要离开自己的孩子,才能为他找到一条生路了。 “蓝娅真是个好女人。” 小舟叹了一声:“李铮,你去找找她吧。一个胡女,你只要动动手指,就能庇护的了她的。” “蓝娅活不了多久了。” 李铮淡淡说道:“她受了伤,孩子又不在身边,这样冷的天气,她很快就会死。” 尽管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可是小舟还是觉得有些郁闷。心里好像压了块石头,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变成了废物,不爽极了。 “丫丫个呸的!” 她突然骂了一句:“李铮,你说你们那个朝廷,除了祸祸人一天天还能不能干点正经事?” 李铮没出声,看那样子好像睡着了一样。 马车一连走了七八日,这天下午,终于到了天逐城外的十四长亭,再往前不到两里地,就是天逐帝都了。 到了首都心情就是好,连天气也暖和起来了。小舟拉车窗子,整天探着头往外看,活像一个刚进城的土老帽。 就在这时,忽听前方蹄声如雷,马踏飞雪,一群人策马而来,为首的人一身松青长袍,眉目俊朗,只是眼角轮廓之间,隐约透着丝杀伐决断的狠厉之色。 小舟见了那人,仔细的看了两眼,却突然“呦”的一声就关上了窗子。任由马蹄飞掠而过,正襟危坐,再也不敢伸出头去看热闹。 那个人,不是方家少主方子晏吗? 当年狂风寨一事之后,就再也没见到他在湘然出没,怎么竟会在天逐? 李铮见她神情奇怪,轻轻挑眉,似在询问。小舟心想要不要跟他说呢,反正他也知道自己和方子晏之间的过节。然而就在这时,马蹄声竟然一路回转,又奔了回来。 只听一个冷淡的声音在外面说道:“里面坐的可是安霁侯府的李二公子?” 小舟头皮一麻,就求救的向李铮看去。 冤家路窄,丫的他还真是阴魂不散! ————分割线———— ------------ 第21章 :进京 李铮好整以暇的推开车门,瑟瑟寒风中,方子晏只穿了一身松青色的素色长袍,面容清冽,身材修长,坐在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上,显得十分精神。 李铮侧坐在马车上,微微侧目,目光淡淡的打量了方子晏一番,道:“好兴致,出游行猎吗?” 方子晏的目光在马车内轻轻一闪,轻而易举的就见马车里还坐着一人,但因她坐的靠里,只能看清穿着一身枣红衣衫,却看不清面容。他手握马鞭,鞭梢在手腕上缠绕几圈,向前一指,却并未回答李铮的问话,径直说道:“什么时候回的京?” “刚刚。” “湘然这一次闹的动静不小,京里都猜是你居中动的手脚,要小心了。” 李铮淡淡点头道:“多谢相告。” 方子晏继续说道:“安霁侯卧病在床,回来之后,记得去看看他。” “那是自然。” 两人没头没脑的说了这几句,突然就没了话说,方子晏眉头轻蹙,目光淡淡的扫过马车,然后就转过马头,挥鞭径直离去了。 李铮则是关上车门,对方潜淡淡说道:“走。” 认真说起来,这方子晏这些年来一直与李铮的父亲安霁侯保持着亲密的关系,不管是多年前,还是未来几年的计划当中,他们都将是最亲密无间的作战伙伴,自始自终站在同一条战线里。但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李铮和方子晏的关系却始终亲近不起来,便是这样说几句话,已是难得了。 “那个是方子晏。” 门刚一关上,小舟就笑吟吟的问道,见李铮不答话,她继续说道:“真是看不出,以方家的那点家业,方氏的儿子竟然敢跟你这么说话,真是奇怪哦。” “管住自己的嘴。” 李铮竖起两根手指,歪着头靠在矮几上,以食指和中指揉着太阳穴淡淡道:“不要乱说话。” “一般不让说出去的,都是大秘密。” 小舟笑眯眯的跪坐到他面前来,指着自己娇艳欲滴的红唇说道:“封口费。” 她嘟起嘴来,食指点在嘴角,笑着说:“一百两银子。” 见李铮不理她,她又往前蹭了蹭,说道:“别那么小气嘛,不想给钱也可以,那就亲一下。” 李铮却随便一脚就踹开了车门,对方潜说道:“去叫方少爷来,我有事要跟他说。”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小舟连忙一连声的叫起来,拦着看起来立马就要付诸于行动的方潜,可怜巴巴的对李铮陪着笑脸道:“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别那么冲动嘛!” 说话间,马车突然越过一座高坡,远远地,一道铁灰色的城墙突然就映入眼帘,在茫茫旷野中拔地而起,高耸如山,巍峨辽阔,小舟透过暮色的薄雾看到那座幻想了千百遍的宏伟建筑,一时间就将到嘴的话咽了下来,愣愣的看了半晌,方才叹道:“不愧是首都,真大!” 这就是宋小舟看到天逐王域时的第一感觉,她不是没见识的人,也不是没见到过古代城池。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她也去过埃及,去过印度,见过很多历史遗留的杰作和伟大建筑。重生之后,也是见多识广,走南闯北之辈。但是看到天逐城的第一眼,还是被这宏伟的建筑所震撼了。 大!果然是很大! 一眼望去,似乎走到了天尽头,目光所及之处,那座巍峨的城池整个占据了遥远的地平线。巍峨高耸的城墙向两侧延伸,迎着黄昏的金芒,似乎看不到边。漆黑的砖石给人以极大的压迫感,随着距离的靠近,连呼吸都越发急促了。在那道无边无际的城墙里,一切建筑都被掩埋包裹,神秘的让人看不到一片瓦壁,只有一座同样漆黑的高塔,耸入云端,像是一把剑一样,傲然的矗立在天逐的中央。 不愧是首都!果然有大国豪迈之风范气度! 小舟略略有些失神,不知道,迎着旭日的晨光,站在那座高塔上俯视整片大华国土,是何感觉? 每个人第一眼见到帝都都是如此,方潜带着几分首都人的骄傲说道:“宋老板,欢迎来到天逐!” 暮色四合,飞鸟还巢,火红的流云在西方滚动,洒下血一般的殷红之光。天逐城在那片红光之下,乌黑的好像要流出血来一样。 刚一进城门,一阵震耳欲聋的声音就猛地传进了耳朵里,敲锣打鼓,还有人捧着花束就跑上前来,样子颇为疯狂,引得周围的百姓和官兵人人侧目,不知道这是谁家的车队,竟然搞出这么大的排场。 方潜看着迎面而来的一群人,头皮一阵阵的发麻,暗暗道:“帝都的百姓什么时候这么热情了,难道是知道我们今天回京?” “欢迎老板前来视察!老板一路辛苦啦!” 响亮的声音整齐划一的响起,然后,就见车门拉开,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懒散的倚在马车上,笑眯眯的瞅着下面的人,说道:“不错不错,大家辛苦了。” “喂喂!你们是什么人?别在这堵着城门,要发疯进去疯!” 城门守军皱着眉前来呵斥,这位久居天子脚下的城守军自问眼力出众,一看这帮家伙就像是乡下来的暴发户,还敲锣打鼓送鲜花,你咋不放几千响的鞭炮啊?眼见人群越聚越多,就皱着眉上前来维护公共秩序。 “都在这干什么?唱戏啊?滚滚滚!赶紧进去!” 方潜眉梢一挑,心道你小小一个城门守卫也敢跟我们这样说话,正想回头训斥他。却听李铮声音在耳边响起,回头一看,李二公子打开了窗子,但是却用手掩住脸孔,说道:“方潜,别报我的名。” “二公子,这人一看就是新兵,不懂规矩,属下去教训教训他。” 李铮则是干净利落的断然拒绝道:“不准。” 说罢,眼看周围人正探着头往里看,李铮唰的一声就关上车门,冷冷说道:“丢不起那个人。” “你怎么说话呢你!” 他们不吱声,不代表别人也能忍着,就见宋小舟很嚣张的一扬下巴,对着那人哼哼道:“你知道这是谁家的马车吗?” “快走!” 李铮急忙说了一声,方潜闻言,立刻打马上前,马车和众护卫一溜烟的驶出人群。让那些前来接宋小舟的锣鼓队一愣,随即就在后面撒腿狂奔的追了起来。 一直跑到了白胪寺后面的十二月明桥的人烟稀少出,才缓缓停了下来。锣鼓队追的上气不接下气,一个个弯着腰站在一边狂喘着粗气。 小舟抖了抖衣裳,突如其来就上来想要拥抱李铮。李铮早有防备,立刻伸臂拦住她,说道:“有什么话就站那说。” “我就要走了。”小舟眨巴眨巴眼睛,似乎还想挤出几滴眼泪来一样:“想我了,就到报社来找我。” “天色不早了,我先走了。” 李铮转身就上了马车,走了老远,小舟还在原地笑眯眯的看着他,高声喊道:“小铮铮,天冷啦,晚上睡觉别踢被子啊!” 正在喝水的方潜闻声一口水就喷了出来,敏锐的感觉到身后的马车好像凭空升起一团杀气。 “小铮铮?” 他默念道,感觉一阵恶寒,鸡皮疙瘩雨点般的往下掉。 “真怀疑她是怎么活过这一路的。” 方潜叹了一声,带着人手就往府中赶去。 李铮坐在马车里,却见一卷书放在案上,他缓缓拿起,就见书页上画了一个极大的笑脸,鼻子眼睛都皱在一起,看起来颇为滑稽。他立时知道这是谁的了,眉头不由自主的就皱了起来。 随手翻开第一页,却见有人用很难看的字迹写到:“皱眉的人容易老。”然后在旁边画了一个很有气势的小人,皱着眉毛,一脸严肃的样子,下巴上飘着长长的胡须,绕着脖子好几圈的飞起来,长长的拖拽到后面。 他看了一眼,眉毛皱的更深了。 再翻一页,又是一个小人,平平整整的躺在地上,歪着脖子,舌头伸的老长。下面有批注道:“不听劝的人死得快。” 他眉心紧锁,有点恼火。又翻一页,果然还有,这次是两个小人。一个在上面,踩着云彩,威风凛凛的拿着大锤,下面的一个衣衫破烂,披头散发,泪流满面,可怜兮兮的蹲在地上,几道类似闪电的东西从飞着的那个小人的大锤旁蔓延下来。 一旁写道:“屡教不改的人遭雷劈。” “臭丫头!” 很难得的,他竟然在心里腹诽一句。然后,下一页果不其然的出现了一句话:“背后骂人的是变态。” 底下仍旧画了一个小人,趴在地上捶地大哭,长着长长的胡子,可是胸部却明显隆起,让人看不出是男是女。 一连翻了十多页,全是骂他的话。纵然李铮涵养好,被人家这么骂一顿也是够郁闷的了,难为他竟然一页一页的看了下去。然而翻到第十页的时候,竟是一张空白,他微微一愣,继续翻下去,却见竟是一幅画,画上画了长长的两条路,一个小人站在路中央,眼神很迷茫。 画画的很简单,只是粗略的几条线,可是她画的却很好,让人看一眼,就能感觉到画中人的那种茫然和无错。 李铮不由自主的又翻了一页,仍旧是刚才的那幅画,只是一条路画的很模糊,另外一条却空前清晰起来。小人挺胸抬头的往前走,笑吟吟的眯着眼睛,旁边写着一行小字:“放得开过去,才看得清未来。” 他看着那行字,看着那个看起来有些可笑的小人,突然间就有些失神。 风从外面吹进来,吹在纸张上,发出轻微的哗哗响。 然后很难得的,他竟然轻扯嘴角,露出一个极清淡的笑。 然后,他又翻了一页…… 妖娆的身姿,娇媚的眼神,放荡的动作,两具赤*裸的身躯纠缠在一起,手臂缠绕,私处尽现。便是只对着一张纸,似乎也能听到那急促的娇喘和低沉的闷哼! 这,竟是一副春宫图! 又见底下那行难看的字迹,以及其嚣张飞扬的笔记写到:“哈哈,你不是不看吗?” 他眉头一皱,一把将书合上,唰的一下扔在矮几上,然而眼睛一瞥,就见书卷的背面以极大的字写到:“记得给我送一百两银子,这可是孤本。” “臭丫头!” 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这一次,可不是在心里骂了。 正在往城南猫耳胡同赶的宋小舟使劲的打了一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皱着眉嘟囔道:“谁在背后说我坏话?” 尽管今天城门口上演了那么一出闹剧,但是天逐实在太大了,达官显贵也实在太多了。所以那一段小插曲,很快就被人抛诸脑后了。 阿铁站在大厅里,笑着对小舟说道:“虎子刀儿他们还好吧?” “一切都好,阿铁你呢,好不好?” 阿铁这个当年岚溪山上的孩子王,如今已经长成大人了,宠溺的揉了揉小舟的头发,说道:“看到你,我就更好了。” 两位久别重逢的朋友相视一笑,有下人走进来,将一大卷卷宗全都放在桌子上,说道:“东家,一切都准备好了。” 小舟回过头来,灿然一笑道:“那就开工吧。” 这一天,不过是很平常的一天,唯一的新闻,就是安霁侯府的那位小钱篓子悄悄回京的消息。以烈武侯为首的一批朝臣不由得皱紧了眉,前些日子在湘然掰的那次手腕,他们可是吃了大亏。若不是后来驱胡令为他们挽回了损失,户部的钱袋子可能就要露了。 “李九青,竟然生了这么个儿子。” 淳于烈冷冷的说道,一名年轻人站在书房里,青衫磊落,面容儒雅,闻言淡淡道:“李九青并非只有一个儿子。” 似乎是领悟到了他话中的意思,淳于烈冷冷一笑,说道:“小卫,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是。” 卫青宁点了点头,淡淡说道。 府门缓缓关上,门口的石狮被冷月洒上一层阴冷的光芒。李铮站在略显陌生的庭院里,沉默了许久,才沉声说道:“父亲的病怎么样了?” “二公子,您进去看看吧,老爷等了你很久了。” 老管家没有说话,只是在前面引路,候门深深,庭院重重,天逐,刮着肃冷的风。 ————分割线———— 今天有事,更得晚了,就更四千字吧,少了点,明日继续万更。 ------------ 第22章 :痞子混京城 京城的天气要远比湘然温暖,太阳也比西北略长些。小舟靠在窗子上,看着自己肃白无饰的指甲,在阳光下有一种透明的苍白。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一层清雪,在九曲十折的回廊间扬起,萦绕在侍女绣花鞋尖的珠子上,有一种皎皎的银光。 她已经在这里等李铮等了半个时辰,常司府上静悄悄的,下人都避的很远,便是走在一起,也很少有交谈。府中像是一座安静的庙,就连临街那些喧嚣的声响,似乎也被这高墙碧瓦给隔绝在外了。 普天之下都知道,安霁侯府的二公子虽然热衷商贸,在西凉叶家有很大的权柄。但是作为大华百年不遇的奇才,他还是在朝中有一份官职的。早在他九岁那年,就受了爵位,十三领了官,在太常寺任常司一职,虽是个闲职,但是到底也是能够出席军政两院议会的四品之官。所以早在两年前,他就已经离开李府主宅,自己开府建衙了。 “姑娘请喝茶。” 侍女又上来添茶,怯生生的说话,声音很好听。 小舟闻言却苦笑着皱起眉来,还喝?她无奈的抬起头,对那侍女说道:“不能喝了,再喝肚子就要炸了。” 侍女一愣,低着头,拿眼睛极快的扫了小舟一眼,没想到这样漂亮的一位女孩子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和京中的这些千金小姐们全不相同,不由得俏脸微红,点头就想退去。然后小舟却一把伸出手来,拽住了她的衣角,说道:“这位姐姐别忙着走,走前顺便告诉我一声,茅厕在哪啊?” 侍女的脸蛋通红,低着头急忙说道:“奴婢,奴婢带姑娘去。” 小舟一笑,说道:“那多不好意思,你告诉我一声就可以了。” 在侍女尴尬的指引下,小舟慢悠悠的走出茶厅,李铮这个宅子极大,却没有一般奢贵豪门的锦绣奢华。布置的十分简洁,并非南国的素雅之色,而是有几分简单的武风之气。 宋小舟如何是个安分的人,见他迟迟不来,自是自寻而去。侧着耳朵仔细的听,不一会就在这一片寂静中找到一缕人气,施施然的往东面园子走去。 还没推开门,一阵嘈杂的吵闹声就传了出来,小舟缓缓的推开院门,只见正对着院子的房间大门畅着,十多名侍女仆人全都低着头跪在屋外,一名白衣女子站在堂上,满脸怒容,砰的一声将桌子上一只精致的古董花瓶砸的粉碎,捂着胸口怒声说道:“我的死活与你何干?滚出去!我不要你来假仁假义!” 李铮静静的坐在椅子上,默默的望着她,好像浑然听不到她的怒骂。一身素色的衣衫陷于宽大的红木椅中,面容清俊异常。 一名侍女大着胆子走上前去,苦苦劝慰道:“锦瑟小姐珍重些吧,今日刚刚才下了床,别再动气了。” “都滚出去!” 名叫锦瑟的白衣女子倔强的仰着头,皓白的袖子被风吹起,洁白的肌肤在阳光下分明可见。小舟微微一愣,只见她的两只手腕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刀痕,一惊之下仔细看去,就连脖子上,也有两道掩饰不住的刀伤。 李铮突然站起,走到女子的身后,一个手刀下去,就见原本怒骂痛哭的女子身子摇摇一晃,就软软的倒了下去。李铮将她抱在怀里,然后打横抱起,对下人说道:“叫孟先生过来看看,药重新煎。” “是。” 说罢,就进了里间。也不知道那屋子是不是特别的热,竟连窗子也是畅着的,小舟从院门可以轻易的看到李铮将她小心的放在床上,然后接过侍女的药,一勺一勺的喂进她的嘴里,模样异常的专注。 总算做完了一切,那女子仍旧昏昏沉沉的睡着。李铮站起身,站在床前默默的看了一会,然后转身就走了出来。刚一出门口,却见一个十二三的小女孩一下子扑到他的身上,仰着头,眨巴的眼睛叫道:“舅舅,娘亲又病了吗?” 李铮今年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样子,看起来绝不比小舟大多少。可是那份沉稳的气质和出众的容貌,总是能让人轻易的忽略了他的年龄。 看到孩子,他的心情似乎好了点,摸了摸她的脸颊,然后牵起她的手,说道:“恩,你娘亲病了,所以你要乖一点,别吵到她。” “恩,莺儿会乖乖的,不惹娘心烦。” 李铮微微一笑,抬首间,却正见门口处的小舟,和所有秘密被人发现的人一样,面色顿时就冷了下来。 茶厅里,两个人相对而坐,白莺莺蹲在门外的回廊下玩小猫,大大的眼睛却扑扇扑扇的盯着屋里的两人。小舟今日并未着男装,这京城里,和她有过生意往来的商人不在少数,她穿着女装,反而无人认识她。今日这一趟需来的隐秘,所以才难得的穿了一身裙子。反正李铮早就知道,也不必掩饰。 “有事就说吧。” “李铮,我需要你的帮忙。” 小舟递过去一张纸,放在他身前的桌子上。 李铮眼梢低垂,静静的扫了一遍,然后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小舟笑道:“我只是一介商贾,家小财薄,又能干出什么事来?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李铮看着纸张上淋漓的墨迹,微微一晒道:“小打小闹?”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你我目标一致,帮我,就是帮你自己。” 李铮闻言抬起头来,静静的打量着眼前的宋小舟。只见她穿了一身浅紫色的裙子,上面是紫貂狐皮马甲,下身则是东罗进贡的锦缎软裙,剪裁得体,一张清秀的小脸笑眯眯的望着他,似乎吃定了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一样。她的相貌也许并不算得上是绝美,但是只因她的神态、举止、言行,总是透着那么一丝与世间女子截然相反的味道,所以反而形成了她自身独有的气质。 “以茶代酒,祝你马到成功。” 听他这样说,就知道这件事成了一半了。小舟举起茶杯,轻轻颔首:“承蒙二公子吉言。” 该说的都说完了,小舟站起身来,干净利落的一行礼,仍旧是男人间的礼节。 李铮也站起身来,吩咐下人送客。 然而小舟一转身,多年不穿裙子的某人步子迈的大了,竟然一不小心踩在了自己的裙摆上,身子一晃,就向一旁的椅子倒去。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c 李铮手疾,一把抄住她的腰,就将她半抱在怀里。 门外的阳光洒进来,落在小舟浓密如小扇子般的睫毛上,她一扬下巴,正好撞进李铮的眼睛里。 两个人一时间都有些愣,墙角的铜炉里燃着上好的白檀香,一缕一缕,像是绣女手中那细密的针脚。 “喵!!!” 猫儿突然发出一声惨烈的叫声,然后就听侍女们惊呼上前,回廊上一片混乱。 小舟和李铮忙站好转头望去,却见竟是那名叫莺莺的女孩,也不知道她怎么惹了小白猫。猫儿发了狠,在她的手腕上抓了一道狰狞的血痕,鲜血淋漓,看起来十分可怖。 侍女们惊慌失措的围着她,她蹲在廊下,目光看着小舟和李铮两人。尽管她已经掩饰的很好了,几乎是在转瞬间就变作了一幅怆然欲滴的委屈模样,但是小舟还是准确的抓住了她眼底之前的怨毒之色。 一个在大户人家长大的这么小的孩子,何以会有这样的神色? 她微微蹙眉,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个很会伪装的小女孩。看着李铮匆忙走过去,然后她大哭着扑到他怀里,似乎被吓坏了,死活的不肯松手。 想起她刚刚对李铮的称呼。 舅舅? 小舟一笑,突然觉得这一幕很有趣。 好不容易安顿了那个孩子,小舟也该告辞了,走到大门前的时候,小舟突然回过头来,貌似不经意的问道:“你买了我的猫,就是为了给那个孩子吗?” 李铮一愣,眉心轻皱,没有回话。 “既然如此,你还是把它还给我吧,你付给我的钱,我会双倍退还给你。” 小舟披着一条斗篷,逆着光站在庭院里,目光有淡淡的犀利之色。 “姿鹃,把那只猫带来。” 李铮淡淡的吩咐一声,不一会,就有侍女抱着小白猫跑了过来。小舟接过猫儿,也不知是不是刚刚受了委屈,此刻见到小舟,小白猫竟然没有以往一贯的敌意,反而缩在小舟怀里,喵喵的叫了两声,然后很可怜的舔了舔她的手腕。 “让你离家出走,这下知道厉害了吧?” 小舟抱起猫儿,嘟着嘴训斥它。 “喵——” 猫儿示好的叫,用小爪子揉着自己的脑袋,一幅诚心悔过的模样,逗的小舟扑哧一笑,很豪迈的说道:“看在你认罪态度良好的份上,就原谅你了。” 然后,对李铮一笑,转身就出了这座常司府。 上了马车,小白趴在她的怀里似乎睡着了,小舟低下头一看,只见猫儿的头顶少了一大绺毛发,已经见了血皮。看来,就是刚才那个小女孩的杰作了。 这个年月真是王八蛋,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崽子也这么难搞。 小舟哼哼一声,对赶车的下人说道:“阿铁在哪呢?” 下人忙说道:“萧管事这个时辰应该在楼里。” 小舟点头道:“去千丈楼。” 千丈楼并非有千丈高,只是在京城的建筑里,除了那座回风塔,已是第一高的建筑了。 这千丈楼只是一家酒楼,刚刚开业没多久,也就是去年,才逐渐被京城的权贵所接受。楼内菜色齐全,每个月必有一道人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新式菜肴作为主打。加之他们优美的就餐环境,高质的服务态度,奇特的宣传手段,短短的一年内,就已经成为天逐城内首屈一指的高档酒楼,进出来往的,都是京里出了名的权贵人物。 然而这样一家酒楼,后台老板却是一名姓萧的年轻公子。这人来历神秘,两年前突然出现在京里,才华横溢,家财万贯,长袖善舞,短短两年间,就已经是京中年轻权贵们流水宴席上的必请之宾了。 上了三楼的雅间,隔着一道珠帘,萧铁正坐在大沙发上饮酒。 酒红色的上等葡萄酒,明晃晃的高脚杯,实木长桌,褐色沙发,如果不是坐在上面的男子长发束冠,锦袍古朴,小舟一时间还会以为自己身在二十一世纪的高档西餐厅。 岚溪山上的猎户百分之七十都姓萧,阿铁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来小舟,轻声说道:“事情办妥了?” “哎!” 小舟无奈的一叹:“京城就是不一样,阿铁,你这才来了两年,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萧铁一笑,说道:“还不是你要求的,若不进入那些上层公子哥的圈子,这两年哪能这么顺利。” 撩开珠帘,小舟就陷入软绵绵的沙发之中,揉着头说道:“听说京里的那些千金小姐们成天为了你上吊跳楼的,都恨不得把你吃了,说说看,处男之身是不是不保了。” 萧铁笑骂道:“你这家伙,穿着女装能不能稍微收敛点?” 小舟却仍旧叹息:“哎,可怜的良玉,被人戴了顶大大绿帽子。” 萧铁闻言神色也没有不自然,只是笑道:“我和良玉情同兄妹,偏你在这里乱点鸳鸯谱。” “呸呸!” 小舟不屑的一扬眉:“这世上最无耻的就是情同兄妹两个字,没有血缘关系的男女之间哪有纯粹的友谊,你就在那懵死自己不偿命吧。” 萧铁眼睛微微眯起,语调平静的缓缓说道:“那你和虎子呢?你和我呢?” “谁是女人了?” 小舟嘿嘿一乐,从窗子上探出头看着大街上行走的女子,故作猥琐的一抹并不存在的口水,说道:“我比你们谁都拥有一颗更为坚定更为顽强的男人心脏。”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这家伙,八辈子也改不了你的流氓习气!” 两人笑谈了一会,厨子就给上了饭菜,两人边吃边说。 “小舟,我虽然支持你,但是这件事,我还是觉得有些冒险。” 小舟笑着说道:“想必你也和虎子想的一样,觉得驱胡令不可能长久,只要耐心等下去,自然会有别人出头,对吗?” “是,”萧铁点头说道:“我们毕竟是商人,这些事,自然有朝廷上的人操心,何必去趟这趟浑水呢?” “你的想法也对。” 小舟微微一笑,却突然一扬眉,说道:“可是现在,我却不仅仅想做一名商人了。” 萧铁眉心一蹙,问道:“你想做官?” “没有。”小舟摇头道:“我从不想为官,但是我也不想让当官的找一个名目,就可以随便的来欺负我。” 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小舟缓缓说道:“除了做官,这世上还有一些别的方法可以掌握一些看不见的权利。” 萧铁眉头越皱越深,联系起小舟的计划,他似乎有些了然。 “况且,我们也实在应该给朝廷上的那些家伙一点教训了。” 小舟突然冷笑一声,用筷子狠狠的插在一块鱿鱼上,说道:“让他们也知道知道,无论做什么,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不然的话,这件事结束之后,他们一定还会来打四月份盐场的主意,想要来图谋我们的产业。” 萧铁优雅的拿起高脚杯,轻轻晃了晃,说道:“你有把握吗?” “这个世上若是什么事都要有十足的把握,那做起来就没劲了。”小舟突然灿烂一笑,筷子在手指间灵巧的旋转:“我们要像七年前的西凉叶家一样,一出手就捏住他们的咽喉,让他们永远也不敢轻举妄动。” 萧铁淡淡点了点头,说道:“时间确定了吗?” “不着急。” 小舟靠在沙发上,嘴角划过一丝浅笑:“先让他们过个太平年。” 萧铁晚上还有宴会,就先走一步去内堂换衣服,让小舟吃完之后自行返回宅子。 小舟吃饱喝足之后,披上风衣,戴好风帽,遮住了头饰和裙装,又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见侍女进门,她还耍花腔的摸了侍女的脸蛋一把,这名侍女是萧铁的亲信,自然知道她是女儿身,当下还颇为配合的娇笑了一声,笑着说道:“公子举止这般轻浮,小心将来娶不到媳妇。” 小舟正要玩笑几句,忽听楼下一阵乒乓声响起,她走到回廊上往下一看,却顿时微微一愣。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想到竟会在这遇见他们。 楼下的这两个人,都是老熟人。说起来,还都有些亲戚关系。其中一位,就是被宋小舟连揍两次,又烧了宅子夺了钱财的张惟良,另外一位,则是东城宋氏本家的公子,宋离图的大儿子,宋亭安。 张家在湘然败了之后,就举家迁移,没想到竟然进了京城。看张惟良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貌似如今混的还不错。 反观宋亭安,就不比当年了,形容憔悴,衣衫落寞。也难怪,宋离图豢养丹羯武士被举报,如今已经举家被下了大狱。宋亭安却因为娶了湘然城守的女儿,再加上本身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人,才幸免于难。只是听说,他几次去求自己的岳父搭救父亲,却屡次被拒,后来和城守一家闹僵了,还传出要休妻的话来。只是不知道,他此刻在京城做什么。 对于这位本家兄长,小舟倒是并没有什么过于厌恶的情绪。相比于宋家小儿子宋仁杰的飞扬跋扈,宋亭安在湘然城倒算是位正人君子。虽然难免仗着家世和功名眼高于顶,但是却很少听到他有什么欺男霸女的行径。说起来,这名声比起她宋小舟来,还要好上许多。 只听那张惟良轻蔑的说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才几个月呀,亭安兄就落魄到这种地步了,真是让人不胜唏嘘。” 宋亭安身边的下人闻言面露怒色,上前一步说道:“张公子,当初你家落难,若不是我家大少爷出手相助,你现在能在这里耀武扬威吗?做人可要有良心!” “什么相助?” 张惟良冷哼一声,说道:“区区几百两银子,让我们家灰溜溜的离开湘然,就算是相助吗?” “张公子,你说话……” “好了,别说了。” 宋亭安拦住下人,上前一步,沉声说道:“张兄,当日是我不对,没到岳父大人面前为你求情。可是你知道我的为人,我向来不愿……” “算了,你想说什么我知道,你宋亭安是正人君子,不愿蝇营狗苟对人低头。既然如此,你今日又何必在这里求我呢?” 宋亭安面露为难之色,落寞的说道:“实在是,求告无门,别无他法。” “那好,既然如此,你今日就跪下来对我磕三个响头,我就帮你递这张门帖,不然的话,一切休提。” “张兄你?” 宋亭安闻言变色,豁然抬起头来,面上终于露出一丝震怒之色。 却见那张惟良狞笑道:“怎么,放不下架子?当日我是如何求你的,你忘了吗?既然放不下,那就眼睁睁的等着看你们全家掉脑袋吧!” 说罢,转身就想离去,就在这时,楼上突然有人轻笑一声。楼下看热闹的众人顿时抬头,就见三楼站了一名少年,披着硕大的斗篷和风帽,只能看到一张脸,相貌清秀俊美,可是却极有英气。就那么闲散慵懒的靠在栏杆上,笑吟吟的望着下面,缓缓说道:“张惟良,既然这么大怨气,怎么不敢来找我,就在这找软柿子捏,也太没种了点。” “宋小舟?” 张惟良一愣,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见到她,双眼顿时好似要喷出火来,咬着牙说道:“是你!” “对呀,就是我,怎么,见到我太惊喜了吗?” “好,很好。”张惟良咬牙切齿的说道:“你在京城就好。” “我在当然好,对了,我这次来还有东西要送你,你先等一下。” 说罢,小舟转身就进了包厢,不一会又走了出来,招着手对张惟良说道:“有东西要给你,接着。” 说罢,众人顿时惊呼一声,只见她从地上捧起一盆巨大的盆栽,对着张惟良的脑袋就砸了下来。张惟良区区一介书生,怎能躲过,还是他身边下人机警,一把推开他,只可惜还是没有幸免于难,被那盆栽整个砸中后背,碎瓷片也砸伤了他的额头,一时间,整个人像只王八一样的趴在地上。满身泥土,满脸鲜血,狼狈至极。 “宋小舟!你这个,你这个……” 张惟良狼狈的爬起来,捂着额头,气急败坏的叫骂。宋亭安则是愣愣的站在一边,仰着头看着宋小舟,几乎傻了眼。 一楼大厅里的众多食客在京里住了这么多年,哪里见过如此说打就打张扬跋扈的主,一时间,也是愣在当场。 然而宋小舟却不肯善罢甘休,说话间又捧起一只花盆,探身就要往下砸。一旁的小侍女吓得面如土色,死命的拽着她,她则是冷笑着骂道:“张惟良,打你的人是我,将你赶出湘然的也是我。有种的就来找我,别在这跟不相干的人装孙子!” 张惟良捂着血葫芦一样的脑袋大骂,对身边的下人怒道:“还不上去给我修理她!” 然而话音未落,萧铁就面色阴沉的走了进来,沉声说道:“张公子这是干什么?砸我的场子吗?” 萧铁如今名头甚大,就连皇室的公主生辰,都曾宴请过他。张惟良自然不敢跟他叫板,忙说道:“萧公子,这事与你无关,今日打坏的东西,我一律照价赔偿。” “在我的地方,就与我有关。张公子有什么恩怨,还请出去解决,不要惊扰了我的客人。” 眼见萧铁态度强硬,张惟良也不敢放肆,抬起头来恶狠狠的说道:“宋小舟,咱们走着瞧!” 说罢,带着下人就出了门。 小舟呵呵一笑,很得意的摆手道:“不送了。” 萧铁无奈的看了她一眼,转身也出了门,闹出这样的事,他当然要去打点一番。 小舟回到包厢,安慰了几句吓坏了的丫鬟姐姐。这时,门外有人敲门,小舟早料到他会来,吩咐一声,下人就将房门打开。 宋亭安面色略显苍白,神情间也带着几分不自然,却还是拱手说道:“多谢舟弟出手相助。” “不必叫弟弟,你爹把我爹赶出家门的那一天起,咱们两家就没什么关系了。” 宋亭安皱着眉,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颇为尴尬的站在原地。 小舟穿戴整齐,转身就要离去,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回过头来,沉声说道:“看在大家都是姓宋的份上,奉劝你一句,活着要有点血性,不然只会被人欺负。做人是如此,做男人更是如此。” “宋老板!”宋亭安突然大声叫道:“家父的事……” “宋亭安,我劝你还是别说了。” 小舟淡笑着说道:“以你我两家的关系,我没在背后使黑手下绊子就已经不错了。求别人之前,先想想自己当初都做了些什么。” 说罢,她打开房门就走了出去,只留下宋亭安一个人站在包厢里,宋亭安沉重的叹了口气,突然间觉得那么累。 本来就不是吃饭的点,酒楼里人很少,被这么一闹,人更是少的可怜。走到二楼楼梯的时候,小舟正低着头想事,不想迎面来了一个人,这楼梯很窄,两个人都是低着头,谁也没留意谁,等发现对方的时候已经晚了,一下子就撞在了一起。 小舟的风帽被人撞落,露出梳着女式发髻的一张脸孔来。她皱着眉抬起头来,却顿时一愣,指着眼前的人呆了半天,才惊讶的叫道:“怎么是你?” 男子穿着一身紫授长袍,眼梢斜挑,眉眼间充满了邪魅之气。衣襟华丽,墨发高束,脖颈间还带着一抹疑似女子唇印的嫣红。半眯着狭长的眼睛,静静的打量着小舟,突然间邪气一笑,缓缓说道:“宋掌柜,你真是无时无刻不在给我惊喜啊。” ————分割线———— 万更不了了,肚子疼,就更七千吧。 ------------ 第23章 :暧昧 宋小舟一直记着自己是个流氓,可是她却忘了,男人这种东西天生就是有着流氓潜质的。 两人的一番碰撞,已经引得了楼下食客的注意,小舟正想拉起风帽遮住头脸,却身子一轻,就被晏狄打横抱起。甚至来不及惊呼一声,晏大少爷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一个众人眼中的美少年,大摇大摆的上了楼,然后一脚踢开了一间包厢的门,闪身就走了进去。 “晏兄!” 一声轻呼在身后响起,小舟这时才发现原来晏狄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七八人,有男有女,只是此时此刻的宋小舟已经顾不上他们了。 “晏狄,孤男寡女的,你不要败坏我的清誉!” 双脚刚一落地,小舟就退后转身,很悠闲的坐了下来。 晏狄眉梢轻轻一扬,狭长的眼睛透着蒙昧不定的光,他轻笑着说道:“宋老板,我认识你这么久了,还从来不知道原来你还有清誉这种东西。”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小舟摆弄着桌子上的茶具,随意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这话该是我来问你吧。”晏狄缓步走过来,径直伸出手,从背后环住她的腰,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在她的耳边吐气道:“不在湘然呆着,来天逐干什么?” 这么亲昵的动作,他做起来却是一派自然,好像两个人天生就该如此亲近一样。小舟这个名满湘然的女色狼被人反调戏,心里有几分不是滋味,好在这男人姿色不错,她也不算吃亏。这般安慰了自己一番,她扬眸一笑,竟然大胆的伸出手来在他的脸上轻轻掐了一下,然后很流氓的冲着人家眨了眨眼睛,说道:“想你了呗!” 晏狄闻言双目间闪过一丝似笑非笑的笑意,狭长的眼睛如三月柳丝,久常风月场的贵公子突然嘴角一扬,然后一手按住小舟的后脑,对着她的唇,就吻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晏狄的唇马上就要吻上小舟的时候,她突然伸出手来隔在两人的嘴之间,晏狄那略薄的嘴唇就印在了她的手心上。两个人肌肤相亲,呼吸可闻,晏狄身上那种好闻的熏香像是陈年的桂花酒,一丝丝的环绕在小舟的鼻息间。她瞪着眼睛,心里竟然孩子气的升起一丝不服输的倔强来,怎么怎么,比谁更流氓一点吗? 然而就在这时,小舟却突然意乱,因为她发现晏狄正在吻她的手心,眉眼像是抽丝的柳芽,带着笑静静的望着她。浑身上下的肌肤寒沁沁的,手心却像是被点了火,晏狄按着她头的手缓缓下滑,一直滑到她的脖颈,轻轻用力,就让他们的距离越发接近。 这般暧昧的触碰,竟比一个绵长深邃的吻更让人坐立难安,小舟倔强的坐在那,强自忍住。然而就在这时,晏狄却微微张开嘴,伸出舌来,在她的手心轻轻一舔。 “砰”的一声,小舟霍的一下站起身来,动作太大,竟然撞翻了桌子上的茶具。 满地狼藉的瓷片像是破碎的面具,一片一片张扬着嘴角的笑意。小舟将手心在衣服上狠狠的擦了两下,然后瞪着晏狄说道:“你真恶心。” 见她惊慌,晏狄突然间觉得心情很好很好,他抱着肩,歪着头,眼角带笑的打量着她,也不说话,存心要制造暧昧的气氛给她难堪。 “快说,你不回家去,跑来天逐干什么?” 小舟一本正经的问,晏狄却轻笑一声,说道:“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转移话题,不觉得太牵强了吗?” 小舟眉头一皱,有些恼火,郁闷的叫道:“喂!你说不说?” “今天不想说。” 晏狄微闭着眼睛,揉了揉额角,眼角的泪痣带着浅浅的朱砂色,并不是刺目的红,却像是一片浅粉的桃蕊一般。他含笑走过来,衣衫带着风,伸出白玉般的手,轻轻拂去她额前的碎发,柔声说道:“你住在哪?” 他语调温柔,嘴角含笑,整个人像是一朵云一样的飘过来,美艳不可方物。小舟一时间就被迷惑了,连自己说什么都忘了。却见晏狄极淡的在她的额头印下一吻,轻声说道:“我晚上去找你。” 然后转身就出了门。 宋小舟傻愣愣的站在屋子里,直到连人家的脚步声都听不到了,她才颓然坐在椅子上,一把捂住自己的脸,无奈的哀嚎道:“红颜祸水呀!丢尽脸了!” 磨蹭了老半天,才回到了府邸,刚一进门,就见萧铁正站在西园的门前,踌躇着,似乎不知道是不是该走进去。小舟诧异的叫了一声,问道:“阿铁,你干嘛?” 西园是她目前住的院子,萧铁回头见了她,微微一愣,问道:“你才回来?干什么去了?” 小舟微微有些尴尬,忙说道:“也没干什么,就在楼里喝了壶茶。” 这时有下人走上来开门,小舟一边往里走,一边招呼他道:“阿铁,我有事要你办,先进来。” 进了门,洗了把脸,又喝了碗甜汤,小舟才觉得精神了些,沉声说道:“有几件事,需要你去查。” 萧铁点头道:“你说。” “第一,去查一查张惟良现在的情况,包括他住在哪,靠什么谋生,家中还有多少人,平日与什么人往来密切,这些我都要知道。看他今天的样子,好像是靠上了什么大靠山,你去查清楚这家伙的底细,看看他到底在仰仗着谁?” 萧铁点了点头,说道:“你放心。” 小舟拿着勺子在汤碗里搅着,继续说道:“第二,秘密调查北越晏家的晏七公子。” “晏七公子?” 萧铁皱着眉说道:“可是那位向外出租军队换钱的北越钱疯子?” “就是他。”小舟点头道:“我今天在楼里见到他了,随行的还有八个人,其中有两名女子,都做男装打扮。去查一下他什么时候进的京,和什么人有来往,又有什么目的。这个人我始终看不清,他这个时候进京,不见得是什么好兆头,我们不得不防。” “是。” “第三,” 小舟微微拉长了声音,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的疑惑,一双眼睛不由得缓缓眯起:“去查方家少主方子晏,从他和方家还有安霁侯府的关系着手,我怀疑这个人不是真正的方家少主,他的背后,一定有一股更为强大的势力。” 萧铁疑惑的问道:“你可有把握吗?” “十之七八吧。” 小舟肯定的点了点头,想起当年狂风寨的那一场杀戮,想起当年李铮对她的告诫,想起他无声无息的消失,又想起他那日和李铮在马车外的对话。 这个人,绝对不止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萧铁一一记下,抬头问道:“还有吗?” 小舟沉默半晌,有一丝浅浅的疑惑游弋在心间,关于那个人,从幼年开始便滋生的疑问,像是春日的虫子,静静地游荡在心口上,可是想要确切的抓住,却只是一团乱麻,看不清真实的脉络,也找不出清晰的头绪。她默默的思考很久,才轻声说道:“李铮的常司府上,有一名名叫锦瑟的女子,大约二十七八岁,身上有病,她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儿,名叫盈盈。你去查一查,看看这名女子的身份,和李铮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住在李铮的府上。” 萧铁闻言轻轻皱眉,抬起头来以眼梢极快的看了小舟一眼,却没有说什么,答应一声,就要出门办事。 不知为何,说完这番话,小舟突然觉得心里有些烦闷,她极快的追了一句道:“若是查不到,不要勉强,让大家小心行事。” 萧铁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先走了。” “你刚才在西园门口,可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萧铁淡淡摇头:“没有了,你累了一天,好好歇歇吧。” 萧铁转身就出了园子,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有一种寒彻彻的凉意。小舟闭上眼睛,不由自主的又想起刚刚晏狄那个邪气的眼神,想起他的舌尖轻轻触碰在自己的手心,有一种微酥的战栗。 “今晚加强戒备,把狗都放出来,谁敢偷着进来,就给我往死里咬!” 小舟发狠的吩咐了一声,就回房睡觉去了。 果然,夜里的确有人悄悄的翻墙进了府,侥幸没被护院的乱刀砍死,却险些没被猎狗撕断了大腿。 两名大夫忙了半个晚上,才把他的伤势处理好,千叮咛万嘱咐不能乱动。 小舟是被人从床上吵醒的,只穿了一件单衣,外面披着斗篷带着风帽,皱着眉看着这位少爷,怎么也没想到来的会是他,下人都走得干净了,她才坐在椅子上缓缓说道:“不想解释一下吗?” 宋亭安面色苍白,失血过多再加上一番惊吓,此时仍旧有些惊魂未定。听见小舟询问,才落寞抬起头来,轻声说道:“再过半个月,家父和家母,就要被发往南宛黔中了。” 小舟站起身来,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出去。对于这件事情,她是不会插手的,一来她没有那么大的能力,二来她也没有那么好的善心,更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管这些闲事。正如她自己给自己下的定义一样,她从来就不是一个以德报怨的好人。 这些年来,若不是父亲阻拦,她早就去找宋亭安家的麻烦去了,不趁火打劫已经不符合她的行事作风,难道还去雪中送炭?开什么国际玩笑,她是007,可不是005。 被那家伙闹了半个晚上,小舟也有些困了,然而刚刚推开房门,就顿时一愣。只见晏狄穿着一身暗红色的锦袍,慵懒的躺在她的床上,衣襟半开,露出半边胸膛,灯火之下,诱的人嗓子发干。这个妖孽般的男子眼波横扫,真真是当得起媚眼如丝这个风骚的词语。 见她进来,他竟然好整以暇的用一只手支着头侧躺过来,笑着说道:“忙完了?” “你怎么进来的?” 晏狄很老实的答话道:“从门进来的。” “门?” “恩,我敲门了,可惜没人理我。” 小舟顿时了然,看来是宋亭安那个白痴,他搞出那么大的动静,将门口的护院都吸引了来,这才让晏狄钻了空子。当下没什么好脸色的说道:“你来干嘛?” 谁知晏狄却说道:“我之前不是跟你说了今晚会来看你,怎能失言?” 说罢,他微微皱眉,揉了揉额头:“贪杯忘了时辰,还好你还没睡。” 小舟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说道:“你一个大男人,大半夜的跑到一个姑娘家的房里,不觉得有问题吗?” 晏狄闻言扑哧一笑,眼神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那模样分明在说“就你也算是姑娘家?” 小舟今天屡屡在他手下吃亏,当下自然没什么好脸色,沉声说道:“想说什么快点说,说完了滚蛋,我心情不好,没空招呼你。” “宋老板的脾气还是这么差呀,对着金主都敢如此说话。” 小舟不屑的一哼:“你算是谁的金主,大家互取所需的合作伙伴罢了,到底是谁占了谁的便宜还说不准呢。” 晏狄无奈一叹:“过河就拆桥,宋老板太令人失望了。” “小舟?”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萧铁快步走过来,站在门口,沉声说道:“你在和谁说话?” 小舟一愣,回头正好对上晏狄得意扬起的眼睛,像是狐狸一样,好像看小舟出丑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完全不介意被别人发现他这个时候赖在别人的房里,会传出怎样的名声。 小舟却微微有些紧张,虽然像晏狄所说的那样,她宋小舟早已经没有什么清誉可言了。但是还是不想让萧铁看到那个风情万种的家伙赖在自己的床上,忙说道:“没人啊。” 萧铁微微皱着眉,说道:“我刚才听到有人声。” 小舟正想否认,忽然腰间一紧,就被人拉进怀里。她正要挣扎,下巴却被掐住,唇上一软,那人就深深的吻了下去!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色狼偶尔也会被人反调戏。 小舟瞪大了眼睛,惊愕间嗅到对方身上那种好闻的香气,像是摄魂的迷烟,顿时让她头脑一阵发昏。晏狄没有穿鞋,只穿着雪白的布袜,长袍坠地,肌肤如玉,手指像是绝品的和田美玉,蔓延过小舟纤细的脖颈,沿着后颈一路向上,轻而易举的拆去了她发髻间的玉簪。乌黑的秀发如云锦般散落下来,落在他皓白的手腕上,他的手指灵巧的一挑就将秀发缠绕在掌心,隔着发丝按在她细腻的肌肤上,轻轻摩挲,带着令人酥麻的销魂触觉。 “嗯——” 小舟被他吻的无法呼吸,轻轻的闷哼一声,门外的萧铁一惊,忙问道:“小舟,你怎么了?” 小舟刚想回答,然而唇瓣轻启间,晏狄的舌头顿时滑入,恍若甘泉又如烈火,极尽能事的挑逗着她每一寸呆滞的神经。腰腹间的手掌灵敏的下移,危险的停驻在她的后腰上,用力一按,就将她整个人按进怀里。 “小舟!” 萧铁急了,伸手就来推门,晏狄却一笑,将她整个人抱起,砰的一声就抵在门上。 “嗯……该死的……” 后脑狠狠的撞在门板上,小舟痛呼一声,然而骂人的话刚说了一半,剩下的就被吞没在唇齿之间。云鬓散乱,肌肤潮红,呼吸紊乱,衣衫绫落,小舟暗恨的伸出手,一个利落的小擒拿就去抓晏狄的手腕,不想他早就防着这一点,一把按住了她的手,仍旧痛吻她的唇。 “小舟!” 萧铁已然察觉出问题,一脚踹在门上,然而晏狄的力气何其之大,哪能这么轻易被他踹开? 小舟被两个男人夹在中间,灯火闪烁,平白升起一丝香艳的气氛。然而萧铁也是发了狠,砰砰又是两脚,小舟气的在心里大骂,暗暗道妈的你不要踢了,疼死我了!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浅笑突然在耳边响起,晏狄轻咬在她的耳垂上,轻声说道:“竟敢女扮男装来蒙骗我,这是一点小教训。” 说罢,按在小舟腰后的手灵活的一动,就将门拴插住,锦衣深袍,大袖翩翩,几乎是袖子一拂就开了窗子,墨发如缎,媚眼如丝,回过头来冲着她风华绝代的一笑,然后飘然就出了屋子,几个起落,就已经消失在庭院之中。 小舟看得傻了眼,暗道奶奶的,这是什么东西,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吗? “小舟!你怎么样?” 萧铁几乎发了疯,砰砰几脚,就将门板整个踢碎,气急败坏的闯进来,却只见小舟一人站在屋内发呆,忙沉声说道:“人呢?” “什么人?” “少跟我装傻!” 萧铁瞪了她一眼,然后在屋子里四下的看了一圈,终于定格在开了的窗子上,沉声说道:“什么人?” “你问我,我问谁?” 小舟红着脸走到桌子旁,拿起茶壶就灌了一大口水,喝完之后还是觉得口干舌燥,唇齿间似乎还残留着他的味道,怎么也散不去。想起刚刚的一切,她的耳根不由得发起烧来,看到萧铁狐疑的神色,顿时恶人先告状道:“都怪你们,让人这么容易就进了屋子,要不是我身手好,差点就被人暗杀了!” 萧铁皱眉:“是刺客?” “可不是嘛!” 小舟仰着脖子大声说道,完全不去想自己钗横发乱的这个样子,说这种话有多么的不可信。 刺客?是嫖客吧! “哎呀不说了,对了,你来找我什么事?” 萧铁郁闷的转头又看了一圈,终于说道:“李府的二公子来了?” 小舟神智仍旧有些恍惚,随口说道:“哪个李府?” “安霁侯府,李铮李二公子。” *** 美人就是美人,出场的方式都跟一般人不一样。 半夜三更,夜深人静,一片漆黑的天幕下,明月皎皎,洒下一地银光,湖岸的堤坝上松柏常青,一座石桥跨湖高耸。李铮披着一身苍青色的斗篷,站在石桥最高处,明明听到了小舟过来的脚步声,却连头都没回。 小舟在心里鄙视他这种装腔作势的无耻行径,表面上却堆起了满脸的笑容,笑眯眯的上前一步说道:“二公子深夜前来找我赏月,好兴致啊。” “天很晚了,我也很累,没时间跟你东拉西扯,宋小舟,我们直接说正经事。” 李铮冷冷的说了一长串,然后淡淡的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沉声说道:“你应该知道我今晚为什么来此。” 小舟一愣,心道您还真是高估我了,我还真就不知道你为什么来。可是嘴上却不说,只是学着他的样子,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装蛋样,趾高气昂的看着他,那模样好似在说,你丫的说对了,大爷我什么都知道。 “我同意与你合作,也尽量为你大开方便之门,只因你我暂时在四月盐场一事上有同步的利益,但是这并不表示你可以为所欲为。” 李铮看着她,静静的说出这一番话来,语调并不铿锵有力,语气也并不森冷冰寒,可是那话语里透出的丝丝寒气,却好似北海深处的坚冰一般,冷的让人麻木。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若是再犯,我不会姑息。” 说罢,他转身就要离去。小舟冷哼一声,扬声说道:“李铮,你这是在威胁我?” 李铮头也未回,踏月而去,语调清冷的缓缓传来:“你若认为是,那就是吧。” 他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来,然后说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话,就这么离去了,可是小舟隐约间,却知道了什么。 果然,面色很难看的萧铁很快走进园子说道:“我们派去查李铮府上那名女子的探子都回来了。” 小舟转身就往房间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好好安葬了吧。” 夜色一片凄迷,这个晚上,真是够累的。 *** 第二日一大早,小舟还没起床,就听到有人在外面砰砰的敲门。她气得想骂娘,用枕头捂住脑袋,却还是无法阻止那魔音的频频入耳。 “他妈的!怎么回事啊?” 她胡乱披了一件单衣,就打开了房门,她这一生,最不能容忍三件事,一是没钱花,二是没觉睡,三是没蛋装。而睡觉仅仅是排在金钱之后,尚且在装蛋之前,可见这个问题有多么严重。 所以现在,她的心情非常不好,对着外面那个小丫鬟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 “东…….东家……” 小丫鬟被吓了个半死,哆哆嗦嗦的说:“昨天晚上的那位宋亭安公子,悄悄的走了。” “走了?”小舟一皱眉,不是伤的很严重吗?怎么走了?当下问道:“跟谁走的?什么时候走的?” “奴婢不知道。”小丫鬟怯生生的说:“今早去送饭,一开门就不见了。” 小舟昨晚几乎没合眼,闭上眼睛就是晏狄那张邪气的脸孔,睁开眼睛又是李铮那道渗人的背影,就早上才稍微眯了一会,心情可见有多么的烦闷。当下眉头一皱,说道:“走就走,爱死死去,我要回去睡觉,房子没着火就别叫我!” 说罢砰的一声将门甩上,又回去补眠去了。 这一觉真是睡了个昏天黑地,直到太阳快下山了她老人家才慢吞吞的爬起来,实在是肚子太饿了,再不吃点什么容易背过气去。 一路循着味往饭厅走,刚一进门,就见萧铁悠闲的坐在那里,一边喝茶一边看湘然刚送来的报纸,见她进来也没抬头,那气度那风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世家大族的贵公子。 哎,在她的熏陶之下,阿铁和虎子这一群人都越来越像真正的贵族了,可是为啥就只有她自己还是经常被人叫做土财主呢?看来气质这种东西,还真不是后天能养成的。她的身上天生就带着一种赤*裸裸的金币味道,任她读破万卷书行上万里路都掩盖不了。 乖巧的侍女为她端来了也不知道是早饭还是晚饭的食物,小舟趴在桌子前开始大吃大喝,直到肚子滴溜溜的圆,才打了个饱嗝的长喘一口气。 饱了,真舒服! “那个张惟良的事查清楚了,要听吗?” 小舟一边喝着饭后甜汤,一边说道:“说说。” 萧铁简单几句话介绍完张惟良的现状,说道:“其实他也没搭上什么人,只是他有个远房堂兄,是政院中书局的从六品通译,张惟良本身出自湘然军校,进京之后,又使了些银子,也在中书局谋了份差事,中书局又是在卫青宁的管辖之下。所以他在外面总是自称是卫青宁的门生,行事就越发张狂了起来。” “卫青宁?”小舟皱眉道:“这是什么人?” “也难怪你不知道,卫青宁也是近一年才崛起的新贵,如今是烈武侯的头号心腹。来自西陵边军苏水镜系统,三年前代表西陵守军在武举大比上打败了其他四个军省的代表,连苏秀行大人的亲传弟子都败在他的手上。后来,他被选入王域军校,连续四次文试第一,最后被烈武侯破格提拔,如今在政院杜明南部下任职,一年连升三级,现在是从四品中书仆射。” 见小舟听的入神,萧铁继续说道:“淳于烈权倾朝野这么多年,天下士子大多不服他,而他除了兵力强盛,在文臣系统方面向来不得人心,尤其不得仕林学子的拥护。所以这一两年来,极喜欢附庸风雅,奈何手下大多数都是武将,偏偏这卫青宁,不但武艺出众,而且诗文了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很会为人,八面玲珑长袖善舞。所以即便是属于淳于烈系统,在仕林太学间声望却不低,这一次汪清池在你那吃了大亏,回来之后就被烈武侯冷冻。估计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接替汪清池,成为正四品中书令了。” 小舟仔细听着,默默道:看来这个人,果然是个狠角色,以后行事要留心着他些。 萧铁说道:“方子晏和晏狄的事,还要等几天,去查李铮的人我也都撤了回来,免得白白牺牲。” 小舟不置可否,勺子轻轻的碰在瓷碗的边缘,发出清脆的声响。 “还有,昨晚的那位宋亭安,被张惟良的人抓去了。” “什么?” 小舟一愣,忙回头问道:“抓去了?” “是,今早他自己硬要离去,我拦不住,也没拦,就任他去了。可是他还没走多远,就被张惟良的人擒去了。我想去问你要不要出手帮忙,小兰说你说他爱死就死去,只要房子不着火就不准叫你,我就没和你说。” 小舟突然冷哼一声,转头说道:“阿铁!你是故意的!” 萧铁随意的看了她一眼,将报纸翻得哗哗作响,淡淡的说:“什么故意的?” “你气我没把昨晚的事告诉你,故意找我麻烦。” 萧铁哼了一声道:“从小到大,谁敢找你麻烦。” “哼!” 小舟气呼呼的站起来,骂道:“越老越小心眼!” 说罢,转身就朝外走,萧铁放下报纸,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沉声说道:“你要干嘛去?” “去救我表哥!” “你表哥?”萧铁扬起眉来,重复着这三个字,那表情,真是有够精彩绝伦。 “是啊,”小舟赌气的瞪着他:“怎么都是姓宋的,我可以骂,可以打,可以欺负,可以放狗咬,别人想动一手指头都不行!” 说罢,转身就跑了出去。 萧铁坐在椅子上,呼吸渐渐粗重,过了一会,一名下人走上前来,小声的说道:“公子,宋小姐会吃亏的。” 这人五十多岁,长得很是普通,微微佝偻着背,看起来有几分苍老。 “泉叔,你说她是不是无理取闹?” 萧铁气的恨恨的说道。 “公子去看看吧,京城不比湘然,宋小姐若是吃了亏,上火的还不是公子您。” 萧铁无奈的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弹了弹衣服上的褶子,摇头说道:“泉叔,你还是不了解她,她怎么会吃亏呢?不过我还是得出去了,若是闹大了,衙门州府得先打好招呼。” 说罢,叫了几个人,换了身衣服就出了门。 暮色四合,天已经很晚了。 ————分割线———— ------------ 第24章 :夏诸婴 如今已近新年,大街小巷也日渐露出几分喜气,一场清雪飘下来,遍地银装素裹,一片洁白。 萧铁的这座宅子位于太湖西面,一出门正对着满湖风雪一园红梅,那梅花开的极为肆意,云霞蒸腾,艳红似火,好似随时随地都要燃烧起来。十二月明桥横在太湖之上,被积雪掩盖,犹若玉环静卧,太湖的另一面,便是天逐唯一的一座山峰,又称逐日山,山上便是大名鼎鼎的大国寺,如今新年将至,诵经祈福的善客越来越多,这处平日安静的地方,也带了几分尘世的喜气喧嚣,热闹了起来。 小舟静静的走在梅园里,突然间有些想家,不知道湘然的情况如何,刘玉楼那王八蛋还有没有去报社捣乱,爹娘一定着急的要命,三哥六月份被军学派往了朝阳郡兵驿,如今已到年底,也该回家了。大嫂怀了孕,再过几个月,她就要有小侄儿抱了。是几个月呢?她皱着眉细细的算,雪白的手指像是新剥的葱管,竟比地上的积雪还要白上几分。 一时间,她就有些泄气了。 闹什么别扭呢,难道还真的要冲进中书局将那张惟良毒打一顿吗?这里毕竟是天逐,不是在湘然。而且她这一次来,也不是来找张惟良晦气的。 不过想起那位愣头愣脑的堂兄,还是生出了几分不忿,转身怒瞪着一处湖边的景石,皱眉道:“滚出来!” 莫言顿时陪笑着跑出来,连声说道:“您看多巧,竟然在这碰上了。” 莫言是萧铁的左右手,原本是京里的一个流氓头子,后来也不知萧铁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就甘心跟在他身边马后鞍前的当起了跟班。因为不是出自湘然嫡系,所以对小舟也没一般下属的那层尊崇感,总是一副惫懒的模样,还没说话就先笑上三声。 小舟自然知道这家伙一直跟在后面,当下也懒得揭穿他这粗浅的谎言,招了招手道:“过来,帮我办件事。” 小舟趴在莫言耳边耳语了一番,这个昔日拳打八十老妪,脚踢八岁小儿的极品流氓闻言顿时苦着脸说道:“我说东家,这事不成啊,你不是为难我呢吗?万一被抓住,我就是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啊!” 小舟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反正今天晚上我回来之前这事你得办妥,不然的话我就砍了你的脑袋,倒是不用砍十多次那么费劲。” 说罢,她就大摇大摆的离去了,只剩下莫言在原地站着,见她走远了,恨恨的跺了下脚,转身就回了宅子。 睡了大半日,如今已是黄昏,反正也干不成什么正经事,索性一路上了山。宽阔的青石板路被扫的干干净净,一丝积雪也没有,上面还洒了细细的白沙,免得行人打滑。然而刚刚走到半山腰就被拦了下来,几名带刀侍卫威风凛凛的站在路中央,遇见行人眼睛一瞪,解释也不解释一句,就把人往下轰。 小舟拉过一名慈眉善目的老丈,问道:“老人家,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让上去?” 那老人转头一看,竟是个年轻俊俏的小后生。虽然锦衣华服,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但是说起话来却笑眯眯的,十分可亲。忙说道:“听说是皇家封道,太子在上面拜佛呢!” “太子?” 小舟一愣,顿时想起当年那个拿金子换她易拉罐拉环的小不点,眼珠一转,趁着众人不注意,闪身就进了林子。 不愧是个有名无实的太子,保安措施也实在是太差劲了,除了主道竟然没半个暗哨,也不想想若是真的来了刺客,谁会傻到从主道杀上去? 小舟搓了搓手掌,站在大国寺后山的一处林子前,看着眼前两米多高的围墙,轻轻的活动了一下手脚。 助跑,抬脚,猛的蹬在墙壁上,身体随着惯性向上瞬间窜高,三步跨出,就在渐渐失力之时,双手一伸,一把攀住了上面的砖石。 身体悬空的小舟一个引体向上,就干净利落的翻上墙壁,像是一只猫儿般,静悄悄的蹲在上面。 这里是大国寺后院的一个偏僻园子,只看墙壁的颜色,就知道是平时极少有人涉足的地方,已经很久没有翻新粉刷了。小舟本以为,这样的地方一定是没有人的,而且她之前趴在外面听了许久,也没听见有声音,这才大着胆子翻上墙来。 然而等她气定神闲的蹲在墙上的时候,却顿时傻了眼! 只见空荡荡的院子里,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正吃惊的仰着头,他披着一身银白底色的羽缎斗篷,身形修长,略显单薄消瘦,面白如玉,眉毛却很秀气,平和温润,干净清爽,最难得的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纯净的没有一丝杂质。 他似乎也没想到这个地方会进来人,一时间也愣住了,手里握着一卷书,就那么傻傻的望着她,几分惊讶,几分不解,几分茫然,还有几分呆愣,就如此这般,动也不动。 “嘘!” 眼看着这家伙好像反应过来什么一样,张开嘴,貌似就要叫人。 这么远的距离,小舟是打也打不了,杀也杀不成,危急关头,只得苦着脸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可怜巴巴的抱着拳,一副求饶讨好的模样。 而那个年轻人见了,也就住了口,微微歪着头望着她,似乎在考虑什么。 见他不打算喊人,小舟的一颗心总算是放回了肚子里。 差一点差一点,差一点今儿就要在这里大开杀戒了。 她对着年轻人展颜一笑,一张脸顿时灿烂的像是七八月的星空,大片绚烂的晚霞映照在她身后,染出一片极其绚丽的天幕。她眯着眼睛,然后很开心的冲着那人做了一个飞吻,转身就跳了下去。 年轻人有些愣,人已经去了,他却仍旧望着那个墙头,一阵风吹来,扬起墙头上的浅浅清雪,暮色的光穿透雪雾,有一种妖异的红。 那人是谁呢? 他静静的想。 就这样突然跳出来,又突然的没了。不是刺客,不是杀手,也没有什么目的,悄无声息的,像是御膳房偷食的猫儿。 谁家的女孩子呢? 他放下书卷,微微歪着头,一双眼睛清澈如明镜,宛若初冬的新雪。 是的,是女孩子,没有猜疑,没有思索,只是一眼,他就看出来那是个女孩子。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想过那是个男人。 虽然小舟今天梳着男子的发髻,虽然小舟今日穿着男子的衣衫,虽然出门前她狠着心用三尺白绢狠狠地裹了她那正在茁壮成长的酥胸。 但是当他们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园中的年轻人已经没时间去看她的穿着打扮了,只是看着她那张璀璨的不像话的笑脸,就这般肯定的确认。 哦,是个很好看的女孩子。 不知道如果小舟知道他的想法,会不会郁闷的吐血。 园子的门被人推开,一身土红色衣衫的侍卫走进来说道:“殿下,他到了。” 年轻人正在沉思,闻言微微转过头来,看到侍卫的脸,顿时好像被人从另外一个世界强行拉回来一样。他点了点头,完全没有一点主子的架子,起身说道:“哦,那去吧。” 小舟围着大国寺又转了两圈,终于发现了几个松散的暗哨。正想着从什么地方悄悄进去,看一眼当年那个小家伙,却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她眉梢轻轻一挑,绕过一片松柏,就静悄悄的靠了过去。 方子晏穿着一身石青色宝蓝长袍,银灰色的袖口,绣着细密的蛟龙出海团纹,静静地坐在亭子里,八角亭外种植着一大片梅树,姹紫嫣红,一片芬芳。只是这片香甜的花海和他的情绪有些格格不入,他皱着眉,带着几分厌恶,几分嘲弄,还有几分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扭头向那人看去,沉声说道:“就那么怕夏璟?怕到连典会都不敢去?” 穿着银白色羽缎斗篷的年轻人坐在他的对面,目光淡淡的看着园中的梅树,几只鸟儿从远处飞过来,落在枝头上,他的目光也被吸引了去,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好像完全没听到耳边的声音。 “记住你自己的身份,别总是给祖宗丢脸。” 年轻人突然转过头来,秀气的眉梢轻轻扬起,缓缓说道:“你今天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他的声音非常好听,并不低沉,也不尖锐,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都是极其舒缓的,听在耳朵里,就像是三月破土而出的嫩草,柔和的像是水波。 方子晏凌厉的转头,眉眼间的厉色如冰雪一般的袭来,他微微扬起下巴,沉声说道:“你不爱听?” “不敢。” 年轻人答了一声,然后又仰起头来,很平静的问道:“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 只是一句话,就让方子晏愣住了,突然间,他似乎也觉得自己今日这气生的有些莫名其妙。是呀,他又能做什么,一切,无外乎上面那几位的安排操控。他无非就是一颗棋子,而现在的自己,又离棋子这个身份有多远呢? “唰”的一声,一旁默立的年轻侍卫突然拔出腰刀,身形利落的如同迅捷的狼,一个起落间,就已经跃入林间。几声金戈之声顿时响起,方子晏眉心一蹙,又是几名侍卫矫健的扑了进去,然后就听到有人大叫道:“我是路过的!你们还讲不讲道理?” 方子晏就这样再次见到了宋小舟,只见她拿着一根破木棍,身形却灵敏如狐,急匆匆的冲出来,身后追着几把明晃晃的刀。她却看也没看自己一眼,径直对着那个废物叫道:“是我呀!我不是坏人!” 夏诸婴看到她微微一愣,好看的眼睛诧异的睁大,然后连忙说道:“不要打了,她是我……” 然而话还没说完,他就止了声。要说什么呢?是我的什么?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东西是他的呢? “我是你们主子的朋友!” 她却立即在一旁接口,仰着头很庄重的宣告。侍卫们脚步微挫,虽然不会听从夏诸婴的吩咐,可是见他发了话,还是停了下来,一个个转过头去,等待方子晏的指示。 夏诸婴闻声错愕,可是下一秒,他就轻轻笑起来,小舟回过头去,对他绽放一个大大的笑脸,他就点头说道:“恩,她是我的朋友。” “朋友?” 方子晏的目光更加阴沉了,他冷笑的扫了两人一眼,然后说道:“我怎么不知道,湘然城的宋老板什么时候和殿下你成了朋友?” 夏诸婴还没说话,宋小舟却腾的一下跳到了他的面前,冷声喝道:“方子晏!你好大的胆子,对着当今储君也敢这样说话,不要命了吗?” 说罢,小舟立马一个回身,熟门熟路的单膝点地,下跪请安道:“草民宋小舟给殿下请安,刚刚眼拙了,没认出殿下来,还请恕罪。” 夏诸婴的斗篷里,穿着月白色的团龙密纹衣衫,宋小舟也经营布帛,自然知道这是上用的贡品,除了皇帝和皇子,一般人用是要杀头的。刚才翻墙实在太匆忙,一时间竟然没看清楚,她悄悄的以眼尾打量着他,心下狐疑道:他和小时候不太像了,连气质都大改,也难怪她认不出来。 “不知者不怪,你起来吧。” 夏诸婴轻轻弯起嘴角,笑容很淡很薄,但是却很温和。他甚至还上前一步,扶了她一把,手指修长白皙,像是冷夜中雪白的月光,轻轻的扶在小舟的胳膊上,还善意的用了一点力。似乎在说,没关系,别害怕。 有外人在,方子晏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皱着眉沉声说道:“宋小舟?我们又见面了。” 面对这样温和的美丽的如神仙般的人物,却还要听着那个讨厌的恶心的煞风景的声音,小舟真是郁闷的呕血。冤家路窄冤家路窄,怎么走到哪里,都能遇到这个混蛋? “是啊方少爷,这么多年没见,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话音刚落,周围的人集体倒抽了一口凉气。再像宋小舟看去时,那眼神已经从惊愕变成了同情,那表情很明显的在说:完蛋了小子,你死定了。 ————分割线———— 字很少呀,写的好慢,不许骂我啊,欠三千,明天争取更一万。 ------------ 第25章 :攻心为上 寒湖之上丝竹悠扬,近百名姿容俏丽的舞姬,身着轻薄白纱,飘然若飞,翩翩如蝶,赤着脚踩在铺着绿缎的冰面上,极尽婀娜的招摇着她们如杨柳般的身姿,一双双白玉如雪的手腕,蜿蜒如同藤蔓,在柔媚的靡音之中,变换出各种曼妙的姿态。容颜妩媚,眼眸如波,眉心点着朱砂,脚踝上系着铃铛,如蝶飘舞,似幻似梦。 一阵寒风扬起,吹起舞姬们身上的薄纱,冰面上的绿缎也上下摆动,远远看去,就像是一群在凌波间舞动的仙子,令人神为之夺。 然而纵然是舞姬们久经阵仗,勇猛绝伦悍不怕冷,但是亭下坐着的权贵们却没有这么好的体魄。锦纱低垂,帘幕飞扬,湖心的观心亭里,众位前来赴宴的商贾们面白唇青,显然是不堪此处的刺骨寒风。 他们本是前来拜会公子的,这是每个季度一次的例行公事,这一次之所以会来的这么整齐,也和昨晚的一番私会有关。不管是壮声势,还是存了什么别的心思,总归是有不敬之处。可是为了这次私会,众人已经暗中动用了财力人力物力无数,筹谋两月有余,自认为一切都做的悄无声息,极为隐秘。可是看眼前这番境遇,还是功亏一篑了。 “砰”的一声,一名六十多岁的老者仰面倒在地上,玉杯倾倒,然而里面的酒水却并未洒出,而是早已凝结成冰团,牢牢的凝固在了白玉杯中。杯壁裂纹如同大旱时节龟裂的土地,一丝一缕,密密麻麻的交织在一处。 众人原本是在暖厅聚着,等着公子训话,不想却被下人告知要去赴宴。大家在暖厅当中,自然是脱下了御寒的衣物,可是谁也没想到赴宴的地点竟是户外,一路跟随而来,从清晨一直坐到黄昏,就算是不冻晕的也去了半条命。此刻还能强撑着的全是青壮的年轻人,那些年迈的,身体弱的,已经倒下了七八个了。 只可惜,即便是倒下来,也没有人会上前去看上一眼。李铮拢着一身洁白的狐裘,端坐在主位上,眼眸沉静如古井,看不到半丝波纹,即便是那边接二连三的有人被冻昏过去,他也不曾抬一下眉梢。矮桌上的酒是温的,暖炉在下面煮着水,咕嘟咕嘟的冒泡。只是他却不曾喝上半口,他是个极自律的人,平日甚少喝酒,便是偶尔应酬,也只是浅尝辄止,而今天,他显然没有什么喝酒的心情。 一炉白檀在他面前静静的燃着,香气被风吹散,更显清雅,盘旋而去,化为云烟。 李铮不动,他的下属们自然也不会动,于是就任由那些昏厥过去的巨贾阔商们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无人理会。 “公子,我等知错了。” 终于,有人站起身来,手脚僵直的走到了李铮的面前,然后直挺挺的就跪了下去。原本商议好誓死不吐露的东西,就这样无奈的从嘴边流出。 还坚持什么?自然也不必解说什么了。他们早就该认清楚,眼前这个人,不是他们所能蒙蔽的。哪怕,他们想要隐瞒的,只是那么小那么小的一丁点,甚至,只是一点点还没付诸于行动的私心。 砰砰声不绝于耳,有人带了头,下面的动作就好做多了。接二连三的,所有人都挣扎着挪动着冻僵了的手脚走出坐席,跪在李铮的面前,瑟瑟垂首。 湖面上的舞姬已经退下了,她们并没有犯错,自然不用陪着这群人在此单衣受冻。虽然身穿薄纱起舞,但是仅仅一炷香的时间,是不足以致命的。乐师们暂停一分,空气中有着一瞬间的凝固,下一刻,悠扬的丝竹再次响起。所奏的,却是略带杀罚的金风曲。几名舞姬身穿白色深袍,大袖翩翩,人手一只长剑,身姿如蛟龙舞动,就在场中凌厉的跳起剑舞来。 所有人都跪在了他的面前,却仍旧不足以让他动容,几株寒梅在夕阳的映照下如火如荼,肆意的招展在他的身后,像是一层绚丽的丹霞。 他的目光那么淡的扫过全场,只是轻飘飘的一转,便恍若是刺骨的冷水,洗涤了所有人脑海中的那一丝侥幸。 法不责众?人多力量大? 众人的心里顿时升起一丝无以伦比的荒谬和灰心,这种灰心甚至在一时间上升到了绝望的地步,击溃了他们所有的自作聪明和自以为是。比起这整日的寒风,众人似乎到了此时,才感觉到了真正的寒冷。 “公子,我等错了,请公子责罚。” 众人一一拜倒,头伏在地上,动也不敢动。终于,过了许久,一声轻微的声响缓缓响起。有人大着胆子抬起头来,却只来得及看到一片远去的白色衣角,便吓得连忙又俯下身去。甚至于那人的脚步声远去,完全消失,他们都不敢抬起头来。 所有的侍卫都离去了,所有的舞姬和侍女也都鱼贯而退,唯有几名乐师仍在,继续奏着那首金风曲,声声杀罚,透着让人心惊肉跳的战栗。 雪花扬起,瑟瑟飞舞,今天的阳光很好,只可惜,风太硬了。 宽敞的书房内,李铮已经脱去了外袍,只穿着一身苍青色的软衫,衣袖宽大,扫过桌面上,发出细小的簌簌声。 他十分安然,似乎刚才的事不曾发生,方潜低着头,很怀疑自己刚才说的话公子有没有听到,为何如此静如止水,如此漠不关心。 他跟随李铮的日子虽然不短,但是毕竟一直作为护卫。方潜的出身来历,加之他对武道剑术的追求,使得他在心思谋算上略显稚嫩,这一点,比起老练的唐辰和狡黠的刘雀,他实在差的太远。 毕竟,就这么生生冻死了七个人,而这七个人,都是公子多年来一手栽培一手安插的棋子,这般舍弃,是不是有些可惜? 李铮却没理会他,从进屋之后,他就一直在写着什么。他写的有些慢,时不时的还要停下来思考一下,每写好一张,他就折起来放在一旁,不一会的功夫,就已经堆出了一座高高的小山。每张信件上,都标着名讳,但是方潜仔细看去,却没一个是他认识或是听说过的。 他知道,纵然他跟随李铮时日很久了,但是核心的东西他一直没有接触过。若不是这次唐辰刘雀等人都被派出去,而那位宋老板又和他熟悉,经常需要他居中奔走,传递消息,那么即便是再过很多年,他也不会走进这座书斋的核心。 对于自家的这位公子,外人看不透,胡乱揣测,将他想的像是洪水猛兽一般。但是真正接触之后,他才会察觉外人的浅薄无知。当然,并非说李铮是什么善良的小白兔,而是说,若说他是洪水猛兽实在是太蔑视他了,这个人的一举一动,都足以在外面的天地间引起硕大的风暴。比起杀人的刀兵,他的手上攥着的是看不见的山洪。 不知道外面的人又倒下几个? 方潜这般慢慢的想。 “将这些信件,妥善发放出去。” 沉默了一整天,李铮终于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方潜小心的接过,然后小心的试探着说道:“公子,外面那些人。” “让他们散了吧。” 散了? 方潜微微一愣,并不明白这句话里代表着的是什么意思,但是他还是立刻转身出门,吩咐了几句,就有侍卫前去报信。 散了,最起码,是今天逃过一劫吧。 这些家伙,也算是福大命大。 见有侍女端茶进来,他忙接过,亲自端进去。放在书案上之后,就小心的退至一旁,李铮将头靠在椅背上,微微揉着眉心,似乎有些疲累。 “公子,你为什么要帮那位宋老板呢?是她要进京,也是她要办这事,为何却将事情都推到您身上?” 终于还是没忍住,小声的问了几句。有些潜台词他却没说,毕竟,就在昨天,她还试图调查你,甚至将目标集中在了锦瑟姑娘的身上。方潜清楚的知道这些年来,所有打过锦瑟姑娘主意的人,都是一个什么下场。于是乎,对于这位宋老板,他就更加疑惑了。 李铮闻言微微皱眉,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以为,这是她一个人的事?” 自然是她一个人的事! 方潜理所应当的想着,一旦那个计划开始实施,冲击的不仅是皇家内库,不仅是王朝户部,不仅的西陵苏氏一党,还有他们西凉叶氏在东北的全部基业,只怕也要受到重创。而且公子动用了隐匿多年的暗脉,虽然只是很少的一部分,但是方潜还是觉得略有不值。毕竟如今的局势,对他们来说,并无大害呀! “方潜,权术一道,不能只从小处和一角着眼,如果你无法让自己的目光看得更远,无法从全局参详,永远只执着于一地的得失,那么你永远只能是一个三流御手。这一点,你和唐辰差的太远。” 方潜闻言顿时面色一红,忙低下头来说道:“多谢公子教诲。” 李铮静静说道:“这世上本无真正的超脱,西凉纵然得势,但是若无瀚阳的声望支持,早晚会陷入危局。李珂被擒,李梁卸职待查,驱胡令摧毁了瀚阳的经济商贸,也间接的摧毁了李家在瀚阳的统治地位。别忘了,我也是姓李的。” 方潜顿时大惊,不可置信的说道:“公子打算援手老爷和大公子?” 李铮低下头,左手的食指带着一只白玉扳指,剔透璀璨,莹白无暇,缓缓低声道:“我只是在帮自己。” 说完这句话,他提起笔又飞快写了一封书信,标好名讳后,交给方潜,沉声说道:“一并发出去。” 方潜低头一看,这个却是他认识的,尚野东祁军都统苏秀行大人,尚野军省超越一品太尉的真正实权人物。他手握着那一叠书信,突然有一点紧张,他有一种预感,或者说是一种振奋。这一封一封的书信,就像是一条又一条的小溪,从这座府邸流出去,终会汇成咆哮的江河,将大华西北军省的那一团瘴气冲的支离破碎。 他退出门去,小心的关上房门,李铮正在闭着眼休息,似乎刚才的一番行动让他消耗了很多体力,此时此刻,他需要的只是安静的歇一会。 平淡无奇的书房,平淡无奇的庭院,可是方潜却觉得,似乎有一张巨大的网笼罩了整个大华的天空,而网的中心,就在那间小小的书房里。 就在那个,稍稍活动一会,都会觉得困倦疲惫的病弱年轻人身上。 带着几丝敬畏,几丝紧张,他急忙走出院子,然而刚走到门口,就见密探首领容然急忙走进来,和他擦肩而过,却连头都没有抬。 方潜也识趣的没有去窥探那张独特的斗篷之下有着怎样的容颜,就如同很多次一样,仿若不曾看见,各自去做各自该做的事情。 容然站在门口,并未敲门,也并未出声,只是静静的站着,夕阳西下,他的影子落在斑驳的石板地上,显得有些暗淡。 果然,不久之后,里面传出平淡的声音来:“进来。” 容然推开房门,就恭敬一拜,说道:“方子晏去了大国寺,储君也在。” 李铮轻轻的皱了一下眉头,几乎是微不可觉,容然不敢抬头窥视,继续说道:“烈武侯的小女儿烈红桑,也赶去了。” “仔细盯着,去通知侯爷,告诉他,他那方家的宝贝又跑出去发疯了,让他派人去管管。” “是,”容然点头道:“属下这就派人去安霁侯府。” 说完这句话,容然微微蹙眉,默想了片刻,才缓缓说道:“另外,跟随公子一同来到京城的人民银行宋老板,也在山上。” 李铮闻言声音微微上扬,淡淡说道:“宋小舟?” “是,属下也不清楚她为什么要去大国寺,不过据推断,似乎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无意间碰上了。” 自然是没有什么目的的! 宋小舟躲着方子晏还来不及,怎会自动的送上门去? 李铮静静的皱着眉,过了好一会,终于站起身来,穿上大裘说道:“备车。” “公子要去哪?” 李铮打开房门,拢紧斗篷,沉声说道:“大国寺。” ————分割线———— 11号至15号冬儿要出差,更新每天缩减为四千字,更新时间大约在晚上八点。 我今天真是写了一整天,但是不得不慢慢发了,剩下的五天很可能一点时间都没有,现在一次性都发了,过几天我就又要断更了。第一次有稿子却不发,第一次写存稿留着,看着大家等文,我总觉得良心上很过不去。抱歉了。 ------------ 第26章 :我是流氓我怕谁 如果说一定要在天逐城选出一位公主的话,那么烈红桑绝对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女。 皇家夏氏向来子嗣单薄,嫡系这一脉如今只剩下夏诸婴和夏璟两个人,皇室也并无一个正牌公主,就连其他皇族的郡主也是稀少珍贵。 烈红桑今年还不到十七岁,比小舟和李铮都大了一岁,正是青春年少,如花似玉的年纪。 烈武侯封号为烈,早在十七年前上一任帝君的时候,他就被赐姓为烈,皇帝下旨,要天下所有姓烈的人都改姓火,将烈字单独赐给淳于烈的后代。 这项恩宠是绝无仅有的,除了皇室,天下还从来没有一个臣子的荣宠能达到这个地步。所以虽然烈武侯如今仍姓淳于,但是他的子孙已经都改姓烈了。 淳于烈老来得女,对这个孩子自然是宠爱有加。烈红桑出身大华顶尖豪门,虽然没有一般的千金小姐那么骄纵无礼,但是骨子里的高傲冷绝,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此时此刻,她看着眼前的这三个男人,目光轻轻一转,就对夏诸婴冷冷的说道:“将你的马车让给我,我的车在路上坏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位千金小姐开始份外愿意和夏诸婴作对,似乎欺负这个看起来温顺无害的储君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所以只要一有机会,她就会想些点子来折辱夏诸婴一番,来满足自己的变态欲望。 当然,这里面也有些事情是市井小民们不知道的,但是在上层交际圈里,却早已不是秘密。 烈红桑思慕安霁侯府的李二公子,早已在很多年前就传遍了天逐城的氏族豪门。对于这两个冤家对头的家族,竟然发生了这种小儿女的红粉之事,大家也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一直在小心的观望着。虽然这种思慕,完全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两年前,烈红桑刚刚十四岁,由当今皇帝亲自下旨,给烈红桑和夏璟指了婚。这本是皆大欢喜的事情,首先当今皇帝是夏璟的亲生父亲,淳于烈又是当今皇帝的支持者,两家联姻只会将关系绑的更加紧密,让这艘利益大船顺利的行驶下去。 至于夏璟会不会当皇帝,对于这件事的影响并不大。毕竟,如果夏诸婴成功即位,那就说明烈武侯所代表的西陵派系彻底在这场皇权争夺中败下阵来。那么不论是淳于烈,还是当今皇帝和夏璟全都不会有好下场,就算烈红桑不嫁给夏璟,也难逃一死。而如果夏诸婴不能即位,那两家的联姻就更是稳如泰山,老皇帝更是许给了烈武侯的女儿未来的皇后之位,这份礼物,不可说不重。 怎么看,这都是一件顺理成章兼且皆大欢喜的事情。 然而意外却还是发生了,指婚的第二个月,表面上答应了这桩婚事的烈红桑就骑马去了璟郡王府,持着长剑向夏璟挑战。口口声声的说,若是她的夫婿无法胜过她,便没资格当她的丈夫。 她这一手真是将整个天逐权贵吓了个半死,奈何淳于烈当时正在东郭巡视银库,一时半会无法赶回京城。烈红桑的几位哥哥也不敢招惹她,毕竟这位妹妹不但深得父亲宠爱,更自幼在天禅山跟随高人习武,纵然小小年纪,这一年来却是打遍京城无敌手。外人都道是有人让着她,却只有她的哥哥们知道这位妹妹的真正实力。 当时夏璟已是颇有威名,在尚野戍边的几年来屡战屡胜,刚刚回京就遇上这件亲事,虽然没多大欢喜,却也不反感,自然也不会把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放在眼里。 于是乎呢,久经沙场所向披靡,号称马上功夫天下无双的璟郡王就这样被烈红桑华丽丽的当街劈落马下。然而就在夏璟狼狈至极,烈红桑桀骜孤狂的时候,一辆马车却缓缓行来,车上坐着的赫然正是刚刚从大国寺礼佛归来的夏诸婴。 夏诸婴自幼崇尚佛道,时常出宫前往大国寺参拜。烈红桑当时年纪小,难免心高气傲,便是皇子也不放在眼里,想起哥哥们方才怒极时喊道:“你不嫁璟郡王,难道想嫁那个储君吗?” 这话自然是带着贬义的,烈红桑当时正要立威,碰巧瞧见夏诸婴缓缓而来,顿时上前挑战。谁知马车却停也不停,看都不看她一眼,就打算离去。她生气的用剑去刺马车的帘子,就在这时,一道银光突然闪现,烈红桑坐下千里宝马一声哀鸣,喉间染血,倒地立毙。 后来人们才知道,那天那辆马车里,除了夏诸婴,还坐了李府的二公子李铮。 这是李铮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出手,也是唯一的一次出手,就此彻底奠定了他奇才鬼才的称号。不仅止于兵法谋算,文采手腕,还有惊人的剑术,骇人的武学。 这些本都是陈年旧事,可是宋小舟刚进京没多久,闲暇时听萧铁提起,也就记住了。此刻看到这位传说中的烈大小姐,自然难免多上了一分心。 这个时代的武学,还是有独到之处的。有很多功夫,是不能以物理知识来解释的,比如昨天晚上晏狄露了的那一手,小舟就闻所未闻,也是直到看到了晏狄的轻功,小舟才真的相信那位传说中以一己之力弹指间击杀百人的苏秀行,是真实存在的。 但是尽管如此,她并未有气馁,也并没有妄自菲薄。苏秀行如何她不知道,但是最起码若是晏狄,或者是眼前的这位烈小姐,堂堂正正的比武过招她也许不如他们,但是如果是以杀戮为目的,她能将他们远远的甩在天边。 她打不过他们,但她能杀了他们,多么矛盾,却又那么的理所应当。 所以,看到烈红桑这样随意的折辱夏诸婴的时候,她的眉梢轻轻一挑,带着几分煞气的看了过去。 她可没觉得这女人豪爽洒脱,和一般小家子气的千金小姐不一样是如何的真挚可爱。在她看来,那些哭哭啼啼的千金小姐就挺好,最起码她可以一眨眼睛就想出七八百条计策修理她们。而眼前这位看起来冷冰冰硬邦邦的小姑娘,却显然没那么好对付。 “身为一国储君,不思国事,终日沉迷于佛音梵唱,有何出息?” 这番话说的实在是太不留情面了,不管怎么说,夏诸婴毕竟是当朝储君,背后还站着安霁侯为首的瀚阳大军省,她怎么也不该这么嚣张。但是这位祖宗,打小连她爹的面子都不给,连夏璟都敢当街痛揍,还会怕一个弱不禁风的夏诸婴?比起宋小舟这样的地痞流氓,她也许更像是牛叉闪闪的黑社会头子,因为很强大,所以不惧怕。 呸呸呸呸呸! 小舟为自己这个想法直翻白眼,暗暗骂道: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死丫头片子,不就是有个好老子,竟然这么猖狂。 早在得知烈红桑过来的时候,方子晏那个见不得人的东西就悄悄离开了,所以直到此刻小舟还是好好的活着的,侥幸没被方子晏那喷火的目光给活活烧死。 “烈小姐喜欢,尽管拿去吧,反正我今晚也不打算回宫。” 夏诸婴真是没架子,堂堂一位皇储,连声本宫都不说,一个劲的我我的。 早就知道这家伙没种,左右看了看,仍不见那人来。烈红桑有些恼火,莫不是他不打算管这位储君了,明知道她来欺负他,也不来帮忙? 突然一眼看到夏诸婴身边的小舟,她冷然说道:“这是谁?” 夏诸婴坐在石凳上,抬起头来,微微一笑道:“这是我请来的朋友。” “哦?”烈红桑眼睛一挑,说道:“我正好缺个御手,让她来给我赶车。” 此言一出,夏诸婴就紧紧的皱起眉来。御手是很低下的贱业,只看小舟的穿着打扮,就是有身份的人,纵然是你烈大小姐,也不能如此过分的折辱别人啊。 “烈小姐,我的这位朋友不是下人,你若是没有御手,我可以把我的御手送给你。” 烈红桑明显是要找茬,冷哼一声,斜举着马鞭,说道:“我就要她!” “小姐要我吗?” 一个笑吟吟的声音说适时的响起,宋小舟恬淡的上前一步,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以右手食指轻轻的摸了摸鼻子,才微微抬头说道:“我很贵的。” 她此时穿着一身男装,锦绣华丽,眉目间也是这世间少见的淡定洒脱。而比起李铮晏狄等人,她的目光似乎还多了几分不羁,不同于别人是掌握着权势筹码而淡定不屑,她的骨子里,就是高傲不羁的,这一生除了对金子,别的东西还真是很难让她高看几眼。 于是乎,她就这么笑吟吟的瞅着那名烈大小姐,说道:“小姐银子够吗?只要钱到位,别说御手,男宠我都干。” 这话说得惊悚,烈红桑也是一愣,随即还以为碰到了纨绔登徒子,带着一丝怒气道:“你不想活了?” “活着多好,可以数钱、吃饭、看美女,我怎么会不想活呢?我只是打个比方,表达一下我为了金子一往无前的决心。” 小舟吊儿郎当的说着,一边说还一边往前走,等说完的时候,她和烈红桑之间只有两步的距离了。 小舟站在稍高的地势上,她身材本就高挑,这么站来,竟比烈红桑还高了半个头。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目光狭长,闪动着琥珀色的动人光泽,突然,她伸出一只手来轻轻的拂过烈红桑的鬓角,嘴角一牵,笑道:“小姐的头发真美,乌黑的像是绸缎,让人爱不释手呢。” 烈红桑一惊,猛的退后一步,下一秒她已经嗖的一声抽出长剑,剑尖一颤,就向小舟攻来! 谁知宋小舟非但没有躲避,反而张臂就扑了过去。 她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近到烈红桑甚至来不及挽出一个凌厉的剑花,小舟就这么近乎无耻的将她扑倒在地,然后极快的在她的脖颈间嗅了一下,抬起头来笑着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她会的诗不多,仅有的这么几首却都能在关键的时刻合理利用。只见烈红桑俏脸一红,用力的咬住嘴唇,抬腿就向她踢来。小舟却两腿一夹,就狠狠的夹住了她的双腿,笑着说:“小姐这么野蛮,哪个男人敢娶你呢?” 如果晏狄此刻在场,一定会被宋小舟的学习能力所倾倒,这孩子学坏了,她被晏狄附体了。 烈红桑身旁的侍卫一见小姐受辱,连忙冲上前来,谁知小舟却嘿嘿一笑,抱着烈红桑一个转身,就顺着林子里的雪坡滚了下去。 这里到处都是厚极膝盖的大雪,那些人纵然追赶,也没有她们两人快。 烈红桑毕竟是千金大小姐,什么时候被人这么调戏过,此刻被她抱在怀里,顺着雪坡往下滚落。一颗心像是打鼓一般的怦怦直跳,两人目光对着目光,烈红桑从惊怒,到紧张,到害怕,再到迷茫。而宋小舟,则是从漫不经心,到混不在意,再到玩世不恭。 死小妞,你不是嚣张吗?你不是很凶吗?你不是让我给你赶车吗?就让大爷我先勾引上你,然后再狠狠的甩了你,让你哭都找不着调! 然后,小舟就在烈红桑惊悚的目光之下,一下子吻在她的脸颊上! 烈红桑的脑袋里轰的一声,好像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了,漆黑一片。两人的身体仍旧随着雪坡而上下滚动着,肌肤相亲,呼吸相接,天地旋转着。 唰的一声,小舟一个鲤鱼打挺,一脚蹬在一棵松柏上,抱着烈红桑就跳起身来。满树的积雪扑朔朔的落下,洒在小舟和烈红桑的头上,烈红桑愣愣的看着她,似乎愣住了。小舟笑着在她眼前摆了摆手,说道:“烈小姐,头晕吗?” “你!” 烈红桑羞的脸通红,一把推开她,不想后退一步正好踩在雪坑里,一下子就跌坐在地上。 “真笨!” 小舟一撇嘴,然后伸出手来,居高临下的伸给她:“起来。” 这时候,烈红桑的下属才算是连滚带爬的跟了下来。烈红桑红着脸,再也没了刚才那副冷冰冰的模样,赌气似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积雪。然后狠狠的瞪了小舟一眼,就这样一言不发的转身就去了。 烈大小姐什么也没对小舟说,只是把对她的愤怒都转嫁到了夏诸婴的身上,怒气冲冲的对着他说道:“你等着!”然后就扬长而去。 这家伙看来真的有点受虐狂。 小舟一边想着,一边慢慢往上走。 当初李铮一剑刺死了她的马,她就死心塌地的看上人家两年多。今天自己小小的施展手段调戏她一下,她竟然就忘了找夏诸婴麻烦的这个茬口。nnd,还真是容易搞定。 刚走到雪坡旁,一只手,就伸了过来。 ————分割线———— ------------ 第27章 :一枝梅 “你还真是胡闹。” 夏诸婴先入为主,此刻再看,自然不会被她迷惑。知道她是女儿身,还这样戏弄烈红桑,难怪要说她胡闹。 小舟一笑,觉得这个夏诸婴虽然如今性格弱了点,但是比小时候可爱多了,笑着说道:“谁叫她欺负你。” 她这话说得自然而然,好像她是夏诸婴什么人一样。夏诸婴听了微微一愣,眼眸中神采一瞬间有些凝固,可是下一秒,他及时的隐藏情绪,说道:“你要小心些,烈红桑不是肯轻易吃亏的人。” 深山里突然传来一阵清幽悠远的钟鸣声,太阳就要落山了,天边的火烧云映红了半边天幕,遍山白雪披红,如云霞浓雾。 夏诸婴看了眼大国寺的青墙碧瓦,回身说道:“我要回去了。” 小舟点了点头,说道:“今天多谢你。” 她说的谢,自然是起初爬上围墙的那一次,还有后来在方子晏面前替她解围的那一次。 夏诸婴也不在意,只是说道:“路上滑,下山小心些。” 说罢,转身就去了山门。几名属下急忙跟上,只是看那身形步法,也不知道是在保护还是在监视。 也难怪他性情大变,任谁自小面对这样的生活环境,都会改变吧。或许,他的改变只是外在的掩饰,里面还是那个精于算计的小男孩。 不知道那个青岛啤酒的拉环他还在不在? 小舟淡笑着一摇头,这条大腿虽然又粗又壮,可是危机太大,搞不好哪天就被奸党分子给斩断了,暂时还是别去抱了,免得惹祸上身。 不过毕竟是自己当年费尽心思才救下来的小孩,为了他,自己和白奕全都死翘翘了。虽然说她不是自愿的,白奕也未必多乐意为国献身,但是好歹也算是她和白奕生命的延续,怎么也不能看着他在自己眼前被人欺负。 她和白奕生命的延续? 看看这新奇的想法,不知道若是白奕有知,会作何感想? 好打抱不平的好汉宋小舟吹着口哨往山下走,然而还没走多远,一张讨厌的脸,就这么跃进了视线之中。 方子晏阴晴不定的站在路中央,身后跟着一群黑衣护卫,斜着眼睛很轻蔑的打量着她,声音微微上扬着说道:“怎么?这样就想走?” 小舟却顿时后退一步,谨慎的说道:“干嘛干嘛?要打劫吗?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要色便随。” “牙尖嘴利。” 方子晏好似懒得再和她多说,对身旁的人招手道:“拿下。” “喂喂喂!干什么?强抢良家少男是犯法的!” 小舟转身就往上跑,那些侍卫自然不是吃素的,几下就将她围在中间。她吊儿郎当的昂着头,撅着嘴比比划划的说道:“你们一个个的,有种的把名字撂在这,看我以后不收拾你们!” 很可惜,这么硬气的话却没人捧场,知道她貌似会些武艺,众人缓缓的拔出刀来,竟似一幅如临大敌的样子。 “喂!你们拔刀干什么?大家都是斯文人,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眼看着最前面的一个人就快要狰狞着獠牙扑上来了,小舟终于破了功,扯着嗓子喊道:“李铮李铮!你不管我啦?你再不出来我就被这小子活吞啦!” 方子晏眉头一皱,转过头去,却见石阶拐弯的那片树林间,果然有一道白影闪过。然后很快的,李铮带着方潜,还有几名下人,缓缓的自石阶之上走了过来。 方子晏自然早就已经探的李铮在湘然的这段日子,和这小妖女是什么关系,当下冷冷哼道:“李铮,你要管我的事吗?” “你暂时不能动她。” 李铮淡淡说道,目光如深海,静静的抬起头。夕阳的光照在他的苍白的肌肤上,竟有一种妖艳的美来。 “理由?” “很快你就会知道。” 方子晏眉心轻蹙:“我若是不答应呢。” 李铮却好像完全没感觉到对方话语里的敌意,仍旧不慌不忙的往前走,最后走到宋小舟身前,牢牢的站定,回过头来:“我不会让你那样做的。” “对!李铮,你真爷们!揍他!” 小舟站在李铮身后,踮着脚趴在他的肩膀上,隔着他对着方子晏挥舞着拳头,一幅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候府的人已经上山了,你若是再不回去,我父亲也许就要来了。” 方子晏眉头紧锁,面容阴郁,冷冷的看着李铮和宋小舟,终于冷哼一声,转头就走。 小舟一愣,在后面叫道:“就这么走了?连句狠话都不撂?” 李铮却回过头来,目光静静的在她身上转了一圈,他的神情散淡平和,可是声音气度,却总是有一种澎湃浩大凌烈高华之气:“别再惹事生非。” 他只是淡淡的说一句,然后转身就往山下走。 小舟忙追上前来,拦在他面前,说道:“喂!不怪我呀,我只是随便出门走走,谁知道会这么倒霉遇上那个变态?” “既然知道自己很倒霉,那就少出屋子。” 他就这么冷冰冰的说了一句,转身就绕过她,继续往下走。方子晏等人走的极快,想来很是顾忌李铮的父亲,害怕他真的前来寻他,只是这么一会就已经没了踪影。 小舟若有所思的看着消失了的方子晏,又看着淡定从容的李铮,再联想起温润平和夏诸婴,一张细密的关系网顿时又在她的脑海里编织了起来。自幼便留心的情报,重重复杂的关系,各种奇怪的人脉,她静静的站在那,汇总、分析、研究、推演,终于,仍旧是凝固在了那个一直困扰着她的死结上。 看来,若是不查清楚这件事,她永远也无法窥探真相。 她静静一笑,舒展的气度极为从容,哪里还有一丝一毫胡闹任性的模样。太阳已经落山了,天地间都是灰蒙蒙的。她一抖衣袍,负手于后,笑吟吟的一步一步往下走。走起来的步子,竟比李铮还要沉稳,还要淡定平和。 返回宅子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刚一踏进院子,就见萧铁的书房仍旧亮着灯,男子清瘦的身影映在窗子上,冷月映照之下,别有一番气度风华。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她一走走了这么久,也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就算再胡闹,再不羁,也是不应该让真正关心自己的人担心的。这一点,是宋小舟的原则。 正想去粉饰几句太平,求得萧铁大公子原谅。一个人却突然蹦了出来,莫言愁眉苦脸的看着她,无奈的说道:“我说老板,你怎么才回来啊?” “我又不是你爹娘,等我干嘛?” 小舟一边说着一边往萧铁的房间走去,莫言却说道:“你忘了吧,你不是吩咐我把他抓来吗?” 小舟闻言顿时停下身来,转过身微微一笑,说道:“走,先去看看。” 宋亭安自然是被抢回来了,只是当小舟看到他的时候都几乎被吓了一跳,不过是半日的时间,张惟良竟然就将他折磨成这个样子。 宋亭安此刻已经睡着了,并不知道小舟进来。他的面色极其憔悴,苍白的毫无血色,那种死灰色的气息蔓延上眉心,若不是听到他微微的呼吸,小舟甚至会以为他已经死了。脖颈上密密麻麻的全是鞭痕,血淋淋的翻着皮肉。身上盖着薄被,让小舟看不到他的伤势,但是也可以想象那会是个什么样子。 这个张惟良,做的过分了。 小舟在心里暗暗说道。 他之所以这么做,起因虽然是她宋小舟,但是在他落魄之际,宋亭安没能对他伸出援手,才是最重要的原因。不过在小舟看来,谁都没有必须要帮助谁的责任和义务,当时张家落难,宋亭安给了他们银子,安排他们离开湘然,前往天逐,已经算是尽了朋友之义,难道还一定要他动用一切力量的去为他报仇吗? 和宋家的其他人不一样,宋亭安是个君子,纵然古板迂腐,但是却并不是个坏人。如今落到这步田地,也实在是有些可怜。 她的面色不变,并没有如何气愤和震怒,只是转身对莫言说道:“人呢?” “在下厢。” “没人看到吧。” “您放心。” 小舟点了点头,跟着莫言就往下厢走,路上经过一株梅树,她顺手折了一只梅花。梅杆很粗,嶙峋着枝桠,足足有拇指般粗细。 两个人一前一后,直到走到门口,才看到两个看守的下人。莫言挥了挥手,那两人就连忙开了锁,打开房门放小舟两人进去。 刚一进门,就见了并不算久违了的张惟良。 这家伙似乎吃了点苦头,一张脸肿的像猪头一样,但是仍旧是桀骜不驯的,看到宋小舟顿时口齿不清的骂道:“宋小舟!你劫持朝廷命官,在天子脚下无视王法,你好大的胆子!不怕被抄九族吗?” 宋小舟淡淡的看着张惟良,其实很想告诉他,就凭你这点江湖地位,就算是被人杀一万次,也不会有人去抄九族的。但是看了倒霉的宋亭安的现状,她突然不太想说话了,她晃着那株梅枝,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浅笑,就那么慢悠悠的往前走。 “宋小舟!你完了!你若是敢伤我,我必将让你为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你区区一介下贱商人,竟敢掳劫朝廷命官,我奉劝你,最好马上将我放了,我还可以考虑饶你一条生路,不然的话……”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咽喉一热,就说不下去了。吐出的声音像是破碎的风箱,发出噗噗的声响。他诧异的抬起头,瞪大了眼睛,却见宋小舟仍旧是笑眯眯的,手上的那只梅枝却好似锋利的利刃,狠狠的插入了他的喉管之中!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似乎不相信眼前所见的这一切,伸出手来去摸摸脖子,仍旧觉得匪夷所思。 宋小舟一介下贱的商人,怎么敢杀他呢?他是中书局的官员,是朝廷命官,她怎么可以一句话都不说,就这么杀了他呢?最起码,是不是应该有对话,哪怕是骂几句,折辱一番,也算是前兆呀!怎么会像现在这样,就这么,一句话不说的,杀了他呢? 可是,他永远没机会再去问明白了。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他终于又听到了那个漫不经心的声音。 “拖出去,找条臭水沟扔了。” 砰的一声,张惟良倒在了地上,鲜血飞溅而起,有一滴落在了小舟的手腕上。宋小舟满不在乎的蹲在那,在他的袖子上蹭了两下,然后打了个哈欠道:“跟厨房说我饿了,问问萧铁要不要一起吃饭。” 说罢,她转身就走了出去。 杀人,跟吃饭睡觉有什么区别。对于曾在非洲丛林里作战多年的佣兵来说,杀人就像是尿急了去厕所解个手,除了事后需要洗手之外,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有些人,需要用金银收买,有些人,需要以情谊笼络,有些人,需要以手段收服,有些人,需要以利益拉拢,而还有些人,就该直接除去,连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时间。 阴谋诡计固然好用,但是很多时候,暴力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途径。 小舟出了屋子,就已经彻底把张惟良这个家伙从脑袋里抛出去了。她又想起方子晏,还是有点搞不清楚他的身份,该从哪里找突破口呢?李铮是不可能了,老是被他们挂在嘴边的安霁侯估计也不能告诉她,看来,只有那个心性大变的易拉罐小夏同学没准还能跟她说两句了。 她嘴角一牵,微微扯起一个笑容来。 现在还不知道他的身份,为防有麻烦,还是不要轻易出手。但是如果他一定要死性不改的阴魂不散,那么也怪不得她了。 这座京城里,她并不是只有萧铁一个盟友的。 珠光闪耀,灯盏流苏,她微微一笑。 李铮那边整的七七八八了,她这边也该行动了,朝廷上的那帮老败家子,若是再不出手教训教训,他们就真的要把瀚阳折腾穷了。 宋小舟怕穷怕疼怕挨饿,自然是不能允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她漫不经心的考虑着,月光淡淡的照在她的身上,背影瘦瘦的,懒散的,一步一挪的,往饭厅走去。 ————分割线———— ------------ 第28章 :再世为人 夜沉如水,月光清凌凌的洒在雪地上,山峦呈叠,山路虽有修葺,但还是稍显陡峭。一阵风从山下吹上来,落在衣襟上,泛起淡淡的清香。一笼月色照在大国寺东南的角门上,历经百年风雨的寺庙山门好似被罩上一层轻雾,又像是苏皖的雪纱,似乎被风轻轻一吹就能飘起来一样。 咯吱一声,古老的角门被人缓缓推开,两名铁红色劲装的护卫走出来,身后跟着一名长眉白须的老和尚,更后面则是一辆青布马车,木质车轮滚过地面,留下深深的车辙。 老僧走到马车前,和里面的人说了一句话,车门纹丝不动,风吹来,吹起老僧浅灰色的僧袍衣角,淡淡的檀香味吸进鼻子,让人感觉很安宁。 马车往前,没走小舟昨日上山的那条石阶路,而是走了另外一条私家的官道。路过一片石林的时候,一个小小的影子突然跳起来,护卫们唰的一声拔出刀来,就听那人一连声的说道:“是我是我呀!你不认得我了?” 夏诸婴推开马车,就看见小舟正被人挡在外面,面前刀光雪亮,她却毫不在乎。反而猴子一般的跳上跳下,见到他立刻笑着眯起眼睛,冲着他打招呼道:“是我是我!” 一时间就连这肃冷的月色都变得柔和起来了,女孩子披着一件雪白的狐皮斗篷,虽然仍梳着男装的发髻,可是唇红齿白,娇笑如花,令人一看就生出几分亲近来。 “我认识她,让她过来。” 夏诸婴淡淡的说道,随行的护卫长谭斌顿时皱眉欲劝,夏诸婴却关上了门,门板碰撞,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谭斌微微一愣,忙转头说道:“放她过来!” 小舟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过来,然后光明正大的打开车门,最后再堂而皇之的爬进去。笑眯眯的说:“我在这等你两天,今天连饭都没吃。” 夏诸婴静静一笑,推过去一只精致的食盒。小舟也不客气,拿过来就开始大吃,吃的嘴巴和手指上全是点心渣子,仍旧不忘夸奖几句皇宫里的厨子。 夏诸婴则是转过头去,静静的透过窗子的缝隙望着外面冷寂的山路和皑皑的积雪。 两个只见过一面的人,就这样一个吃点心,一个看风景,相安无事的非常和谐。 “后天我生辰,想要请你吃酒,你来吗?” 吃饱喝足,小舟突然抬头说道。夏诸婴转过身来,微微有些错愕,过了半晌,方才温软一笑,说道:“后天我出不来。” “哦。”小舟点了点头,随意的拍了两下手上的点心渣子,一甩头道:“我在京城也没什么朋友,不知怎么就想到你了,既然你没空,那我就先走了。” 说罢,伸手就去推马车的车门。 谁知夏诸婴却突然在后面拉住了她的手腕,轻声说道:“等一等。” 夜凉如水,少女在外面站得久了,手脚都有些冰。夏诸婴的手很瘦,但是却很软,指尖微凉,掌心却因为握着暖炉而是温热的。他的指腹间有细细小小的茧子,似乎是弹琴所致,拇指上带着一只白玉扳指,上面有一道浅浅的白痕,道行深的人一看便知这是长年累月拉弓所致。 只是一个触碰间,小舟就不动声色的探究到了很多东西。这位太子储君,似乎和外面传闻中的不太一样。 “既然是生辰,就送你一件礼物。” 夏诸婴的声音很好听,像是温和的水,静静的流泻在这寂静的夜里,他低下头,自脖颈间解下一条链子。 没有想象中的金碧辉煌琉璃锦绣,只是一条银色的链子,上面系着一块指甲大小的玉扣。看起来平淡无奇,但是雕工却是一流,映着火光看,还能看到上面繁复细致的花纹。 他微微探前身子,拉过小舟的肩膀,一手撩起她的头发,然后双手越过她的脖颈,就为她佩戴了起来。 “这是大国寺主持普惠禅师送给我的,在佛前吃了几十年的香火,能够宁心神,保平安。京城繁华,却也危险,你小小年纪,万事要小心。”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静静的响起,乌黑的发丝自脖颈边垂下,落在小舟的耳朵上,冰凉的手指轻触她后颈的肌肤,一阵阵的发麻。 小舟侧着头,挑着眼梢,斜睨着这个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却实实在在就在挑拨她的男子,怎么也无法将他和小时候那个话多且狡猾的小家伙联系在一起。 月色太轻柔,马车在山路上缓缓而行,车辙压在积雪里,发出簌簌的轻响。 “你这些年过的开心吗?” 她突然问出了这句话,夏诸婴的手轻轻一顿,随即恢复如常,系好了链子,他微微一笑道:“开心。” “你是皇储,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适当的时候就该拿出点储君的气质来。姓方的那个小子那么嚣张,你不能惯着他。” 夏诸婴点头道:“好。” 一股挫败感油然而生,小舟郁闷的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从这位嘴里是套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此时马车已经下了山,虽然已经入夜,但是京城仍旧是喧嚣热闹的。小舟跳下马车,看着马车渐渐远去,不由得淡淡吐出一口浊气来。 夏诸婴这条路几乎可以肯定是断了,想知道方子晏的真正身份,还是需要另谋他法。 不过,跟未来皇帝套套近乎还是没有坏处的,更何况这个人还不讨厌,温柔的像是一湖水一样,并且和自己还颇有几分渊源。 她一边思量着,一边在城里慢悠悠的走。正走着,突然头顶微痛,噗的几声,就有东西落在了石板路上。定睛一看,竟是一把红彤彤的石榴子。 仰起头来,就看见晏狄那张妖孽的脸孔。他懒洋洋的靠在二楼的勾栏上,身边花团锦簇的围了十几名女子。一个个妖娆曼妙,妩媚动人,其中一个腻在他的身旁,手里拿着一只从南宛快马送来的大红石榴,葱白的手指缠在晏狄的手臂上,细声慢语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见小舟看到他,晏狄眼睛一亮,很慵懒的招了招手,说道:“上来!” 小舟穿着男装,活脱一个俊俏的小公子。那些歌姬见了也忙在一旁搭腔,腻着声音招呼她。 小舟这一生少有吃瘪,惟独在这家伙的手上栽过跟头。最近事情太多,也没时间去找他算账,当下也不愿意搭理他。低下头继续走路,细细思量方子晏、李铮和夏诸婴三人的关系,只觉得所有的事情似乎只隔了一张纸,但是她就是想不通。 “怎么不理人呢?” 晏狄突然像鬼一样的拦在她的身前,手臂撑在巷子的墙壁上,声音懒洋洋的,好像没睡醒一样。 小舟低头就从他的腋下钻了过去,不耐烦的说道:“滚远点,我没空。” “态度这么差,真是令人伤心。” 他突然张臂在后面环住她的腰,邪笑着的唇角凑过去,就要去亲吻她的耳珠。小舟却灵巧的一侧头,任他亲在自己的斗篷风帽上,随即坏笑着一甩头,头顶的细碎雪沫飞下来,落了他一脸。他皱着眉拂去,伸手欲禁锢她的身形,谁知她却如同一尾滑溜的鱼,一下子就钻出他的怀抱。他的手臂紧随其后,捞住她的肩膀,她却顺势而为,一个利落的小擒拿,就去拿晏狄的手肘。 巷子很窄,两侧的楼阁透出柔和暧昧的光晕。电光石火间,两人已交手数次,终于,一抹腥冷的寒意抵在喉结上,小舟手腕上横着一只小巧的利刃,刀尖轻轻的触碰着晏狄脖颈上的肌肤。她凑到他的耳边,咬着他的耳朵,笑着说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刺客。” 晏狄不以为意的笑,完全不在乎脖子上横着的那把利器,反而满不在乎的转头,眼睛像是邪气的鬼魅,将温热的呼吸喷在小舟的脸颊上。 “好像没说过。” “那今天就跟你好好说说吧。”刀刃轻轻的滑过他的脖颈,一行猩红的血珠缓缓的渗出,然后滚了下来。她将鼻子凑过去,闭着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貌似十分陶醉。 似乎是察觉到流血,晏狄微微皱了皱眉,说道:“小舟,别弄脏我的袍子。” “怕脏吗?”小舟一笑,编贝般的牙齿像是白亮的珍珠,她此刻仍旧被晏狄抱在怀里,两个人紧紧的贴在一起,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他们有多么亲密。 手指微微用力,血珠顺着匕首缓缓滚落,沿着刀柄落在了小舟的手腕上。 见血水没有滚落到衣襟里,洁癖的某人终于舒缓了眉头,转而不知死活的凑到她的耳边,轻笑着说:“好狠的心呐。” “快过年了,京里太吵,我劝你还是快回家去吧。” “不。”晏狄双手搂着她的腰,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项窝里:“我就喜欢热闹。” 她微微眯起眼睛:“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呢?” 他却不为所动,笑着问:“那你呢?” “我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算是大浪来袭,别人也比我损失惨重。” 他的手指轻轻用力,就这么一寸一寸的拨开她的匕首,说道:“这样玉石俱焚的性子,得罪了你的人还真是不走运。” 小舟满不在乎的收起刀子:“所以说,你可不要得罪我呀。” 晏狄忙说道:“我哪有得罪你?我是一直在试图与你建立良好的关系。” 手臂收紧,似乎在以实际行动来为这个良好关系做一个解释。 “是你一直不怀好意,还派了那么多的尾巴吊在我后面。” 小舟眼睛微微一眯,转头看去,正见晏狄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砰”的一声,两个人同时出手,小舟一个后肘狠狠的砸来,右手刀光显现。晏狄双手分错,快到巅峰,稳稳的拿住小舟的手腕。然而近身搏击毕竟非他所长,只见小舟的右腿顺势而上,一个侧踢就踢在晏狄的小腿上。晏狄也硬气的很,闷哼一声,却忍着痛一把将她抱起,整个人抵在巷子的墙壁上。与此同时,小舟的匕首也再次架在了他的咽喉上。 怒火闪过,晏狄也不顾脖子上的煞星,俯身就吻住了她的唇。 火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小舟张嘴狠咬,血腥的味道回荡在唇齿之间,唇舌纠缠,吞没了他的闷哼声。他骤然离开,伸出手背擦了一下嘴唇,鲜血淋漓,比脖颈间的伤势还要严重。 “把我的人放回来。” 小舟淡淡的看着他,不动声色的说道。 “他们已经回去了。” 晏狄说道:“只是,若是还有人跟在我后面鬼鬼祟祟,我不介意帮你管教一下下人。” 夜风袭来,有一丝丝冷意。阁楼上不知谁家歌姬正在清唱,声音飘渺,像是一笼薄薄的烟雾。 “后天我生辰,来吗?” 这短短的一瞬,已经足够她细致的权衡利弊了。笑着仰起头,好像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晏狄微笑着看着她,突然走过来,为她正了正领口,语调轻柔如鬼魅一般:“夜路难行,要我送你吗?” “不必了。”小舟指了指上面的阁楼:“她们还等着你呢。” 晏狄一笑,转身就往青楼的方向走去,眼看着就要进门了,突然回过头来说道:“对了,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后天也是李铮的生辰,这么说来,你们还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倒算是有缘分。” 小舟闻言微微一愣,一丝疑惑顿时袭上心头,晏狄还说了一句什么,她却没有听清了。 四周死寂一片,像是午夜的坟场。她皱着眉转身走出巷子,走了几步,却顿时转路而行,向着李铮的府邸而去。 深夜叫门,门房满心不情愿的开了大门,却怎么也不肯为她通报。 正门进不了,就只能走偏门。翻墙越户,摸高爬低,闹了足足有大半个时辰,小舟一身白裘微微有些灰土,站在李铮的门前,默默皱眉。 “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房门打开,李铮就坐在书案前,见她来了,也有些微愣,皱眉道:“有什么事不能等到明天再说?” 十五年前的转世,七年前的重逢,白家的老宅子,湖心的白家祠堂,他天赋异禀的传闻,十三年前白氏满门被抄斩前小婴儿的法场前呕血,还有那个,名叫白锦瑟的女子…… 再加上,同年同月同日生? 一个念头突然间就这么的呼之欲出,她紧紧的皱着眉,看着面前这个面容清淡如莲却又有双如波涛深海般深邃双眼的男子。 时间一丝丝的流逝,李铮微微蹙眉,正想说什么,却听宋小舟声音平稳的缓缓说道: “白奕,你还没死呢。” ————分割线———— ------------ 第29章 :摊牌 最近京城里开始流行一份很奇怪的书刊,不同于寻常的书籍,这上面分为很多个板块。介绍人文地理,名山大川,奇闻杂记,新鲜实事,甚至连京里一些无关大局但却很吸引人的小道八卦都有记载。比如最近正在连载的,就是当朝一品候淳于烈的生平事迹,书局聘请了京城的四大才子亲自执笔,又在外面广为宣传,雇佣了大量的说书先生在茶楼酒肆讲解。 相传该书局为了收集整理烈武侯的生平资料已经筹备了五年有余,如今由书局讲述,才子撰写,文章做得花团锦簇,又分白话和文言两版,面向不同群体,真可谓是雅俗共赏,老少皆宜。是以刚一面世,顿时就受到了热情的首都人民的一致拥戴,销量火爆,供不应求。 “就在这时,只听北风呼嚎而起,狂风卷地,乌云密布。百姓们仰头望去,只见鹅毛般的大雪从天而降,铺天盖地,如同寒冬腊月一般。烈武侯仰天长笑,朗声说道:‘奸佞无道,目无法纪,错断冤案,草菅人命,苍天震怒,六月飞雪,事到如今,尔等还不悔改吗?’此言一出,堂上官员顿时被武侯大人的王霸之气所折服,身躯一震,就拜倒在地,悲声哭道:‘我等错了,随侯爷处置。’就见武侯大人昂首阔步走上前去,一把拔出腰间佩剑,高声说道:‘冤魂安息!’说罢,手起剑落,数道血线冲天而起,贪官人头落地的那一刻,乌云骤散,万里晴空。” 小舟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装模作样的喝了一口茶,感叹道:“这就是传遍大江南北的本朝第一冤案,民间俗称——窦娥冤。” 她在这边感慨的来劲,那边的几人听的却是面容发黑。 传遍大江南北的本朝第一冤案?为什么他们全都没听说过? 真是一天比一天离谱了,在座的四人都是享誉一时的大才子,原本想着做几篇文章,拍拍淳于烈的马屁也没什么坏处。谁想到这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子拍起马屁来,那叫一个炉火纯青,简直是臻入化境,各种事迹想的精彩绝伦,直把一个当朝一等大权臣夸成了古往今来第一大忠良。原本只是想赚些名声,现在却成了仕林学子人人不齿的马屁精,真是倒霉的很。 “好了,今天就到这,庄公子,这篇稿子你后天早上一定要交给我,我要赶在大后天之前印出来。还有于公子,你的稿子怎么还不给我,都催了你几次了,你也稍微要有点速度,要注意更新嘛。这样也太不敬业了,我把故事都讲给你了你还不爱写,这也就是在现在,若是在将来,就你这种职业态度,早被广大催文的人民群众用口水淹死了。” “可是……” 于公子坐在一旁,几天不见,脸蛋瘦了整整一圈。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嘟囔道:“这几天我昼夜不息,查遍典籍,可是真的没有看到武侯大人带兵出征的记录啊。宋老板,你是不是记错了?长坂坡之战真的是武侯大人打的吗?璟殿下真的是武侯大人从青疆人手里救出来的?还有,长坂坡到底在哪啊?” “当然了,我们新闻工作者,最注重的就是事实真相,你怎么可以怀疑我的职业操守?” 小舟眉毛一挑,义正言辞的反驳道:“你查不到,但是不代表人家没干过。” “可是?”于公子显然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人,继续问道:“当年婴殿下还没回来,璟殿下被立为皇储,一直留在天逐,根本没有机会去西陵。武侯大人也多年没出京了,怎么可能去边境参战呢?更何况,武侯大人是文官出身,真的能七进七出万马之中解救少主?是不是太虚了点?还有璟殿下又是怎么去的边疆呢?边境若是爆发了这么大规模的战争,为什么我们一无所知呢?” “这个当然是有原因的,不过作为朝廷机密,自然是不能让你们知道的。边境有战争,政府为了安定民心,隐瞒一下也是说的过去的。至于武侯大人为什么会去边境和为什么会武艺,都属于是国家机密。而璟殿下自然是被人掳去的,真笨,这都猜不出来。” 于公子眉头一皱,就还想发问,小舟已是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很严肃的走到他面前,双手扳住他的肩膀,双眼直视着他,沉声说道:“记住,真相永远隐藏在迷雾之中。永远不要相信你的耳朵,作为一个合格的新闻工作者,有的时候连眼睛都不能相信,我们能相信的,只有真相。相信我,没错的。” 然后,她转身就出了门。 其余三个人看着呆呆傻傻的于公子,不由得同情的一叹。 哎,总算知道这位宋老板是如何在短短几年内就发家致富的了。如此鬼斧神工又死不要脸的骗术,实在是江湖一绝呀。 因为这份天逐晚报,淳于烈的名气瞬间就飙升到一个可怕的位置。街头巷尾的老百姓们整日交头接耳,茶楼酒肆的生意近期也是格外的好,经常是人头涌涌坐席爆满。 这几年来,淳于烈的名声一直很烂,专权、欺主、结党、跋扈、贪墨,一个贪官应该有的美好品质他几乎都占了个齐全。纵然手下也有卫青宁等人为他周旋,却还是不得人心。没想到几年的努力,却还都比不上这一份小小的纸张。纵然大多数朝臣对于那份报纸不屑一顾,但是目不识丁的百姓们还是十分推崇的,整日的听着说书先生吐沫横飞的讲解,也觉得精神亢奋血脉沸腾。就连淳于烈自己有时候去酒肆听到,也会有几分飘飘然。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就算他狠辣决绝,聪明狡诈,但是有些时候,还是不愿意伸腿去踢上门来给自己戴高帽的人。 毕竟嘛,只是一个小商人罢了。驱胡令发布了,瀚阳的商人都怕了,那个宋小舟以前得罪过自己,现在害怕自己对付她,自然要找些点子来奉承巴结。 不过,倒是个聪明伶俐的法子。看来这位年纪轻轻的宋老板,的确有几分能耐。 淳于烈这样想着,于是就将查封天逐晚报报社的日子一天天推后。甚至在户部的某些环节上,还为他们开了绿灯。而安霁侯的瀚阳派系这阵子更是忙得焦头烂额,哪里还有闲心来管这些闲事。于是乎,宋小舟在京城新成立的报社分号,就这样大张旗鼓的鸣锣开业,并且生意火爆,影响深远。 说到底,还是看轻了她的份量。 因为不是一个级别的,所以便不会惧怕,更不必提防。 小舟嘴里含着一块点心,千层酥的脆皮在嘴里一丝丝的融化。她很坏心肠的想道:上山容易下山难,抬的太高了,一旦没了落脚点,可怎么下台呢? “当当!” 有人轻轻敲门,小舟两条腿都搭在桌子上,闻声懒洋洋的说道:“进来!” 萧铁走进屋,说道:“李铮来了。” “哦?” 小舟一把放下腿站起身来,笑眯眯的一眨眼睛,满脸都是狡黠的神色,一幅早就心知肚明的样子道:“这么快就来了吗?让他进来。” 李铮进来的时候,宋小舟已经叫人冲好了茶。茶叶的香气在房间里回荡着,有着沁人心肺的清新。 李铮穿着一身银灰色的狐皮斗篷,风帽半掩,衣衫上有着淡淡的清雪。他走进来,脱下风帽,也不落座,待下人们都退出去之后,才静静的说道:“你是李猫儿。” 李猫儿? 真是一个久违了的名字。 小舟突然间,竟有那么一丝多愁善感了起来。穿越再重生,一过十五载,样貌大变,却没想到,仍会有人对着她,叫出这个名字来。 “好聪明!” 小舟笑着仰起头,指着一旁的椅子说道:“不坐吗?” 昨天晚上只是一个前奏,看到李铮表情的那一刻,小舟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这真是一场可怕的赌博,而唯一的筹码却又是那样的匪夷所思。小舟怎么也没想到,如此荒唐的事情竟会出现在她的世界里。他们两人生生死死,兜兜转转,竟然还会再重逢。 这简直太疯狂了! 李铮也不脱外面的大裘,就那么坐了下来,银灰色的狐裘皮毛簇拥着他洁白的脸颊,像是上好的白玉,没有一丝杂质。他的眉心轻蹙着,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小舟看着她,终于明白她之前经常对他产生的那丝熟悉感是从何而来了。纵然换了样貌,甚至连性情都有几分改变,但是他偶尔的神态,行动、说话、表情,都和当年的白奕如出一辙。 “你想怎么样?” 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小舟闻言微微一愣,侧头说道:“什么?” “金银财宝,功名利禄,高官权位,你想要什么?是安详享乐的做一个富家翁,还是积攒金钱。觊觎神器?” 他问的十分认真,小舟听的也有几分好笑,歪着头笑吟吟的说:“你认为呢?” 李铮一本正经的说道:“以你的能力,纵然要封侯拜相,甚至改朝换代,也不是不可能的。” 小舟憋笑憋的肚子疼,却还是忍不住逗他道:“如果我真的要这么干,你如何自处?” 李铮眉心紧锁,定定的望着她,却并不说话。小舟扑哧一笑,说道:“我逗你的,我重生之后一切尽失,如今跟个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李铮一愣,问道:“你那只神兽呢?” 小舟自然知道他指的是她的军用装甲车,心道若是没有之前那场变故,倒真是能如他所说,打个江山当个皇帝玩玩,毕竟她当时可是刚刚打劫了国家军用军火库,连重型导弹都配备了两只。可是如今,连个渣子都没留下。只能很遗憾的说:“它掉下悬崖,摔死了。” “摔死了?” 李铮皱着眉,有些不敢相信,想起那只神兽的悍勇,实在无法想象它也会被摔死。见小舟神色间有些抑郁,竟然很罕见的开口安慰她道:“逝者已矣,你也不要太过伤心。而且你那神兽实在太蠢太笨,连话都听不懂,它若是还活着,也会为你惹麻烦。” 一听这话小舟的气就不打一处来,猛翻白眼道:“有话直说吧,你这次来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 说话间,李铮就站起身来:“我只是来求证一番罢了。” “那接下来的事。” “我会助你一臂之力。”李铮静静的看着她,缓缓说道:“就当是报答你的再生之恩。” 小舟一时间有些呆愣,可是转念就明白过来。看来这个小古董是以为是她施展了什么无上的法力,才让他们俩人起死回生,再世为人了。之所以能投胎转世,靠的全都是宋小舟这个仙人的能耐。 想到这,她更觉得好笑,可是却不说破。见他就要离去,突然扬声叫道:“白奕!” 李铮站住脚,回过头来。一双眼睛幽深若海,沉静的看不出一丝波涛。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把握住现在,人才能过的快乐。” 李铮静静的看着她,目光深邃,恍若千万块破碎的琉璃。 “白奕死了,你是李铮。” “受教。” 他轻轻抬手,拱拳颔首,姿态翩翩,转身就出了门。 门外的风呼呼的吹着,房门开了又关,却还是能听到回廊上的风声。 这几日,她已经开始做手脚,控制铁盐价格,买进大量的粮食。趁着最近的这一场大风雪,囤积了大笔的出京粮草。 这件事,务必要在新年前做好,这张网早已经铺开,只差收尾的几笔。这一仗,关系到整个瀚阳被逼到山穷水尽的商户们的生死命运。胜,仍旧是尊荣富贵,败,就是充军发配,乃至人头落地。 “瀚阳人心惶惶,夜不能寐,没理由让天逐人过得这么舒服呀。” 她歪在墙角的软榻上,打了一个哈欠,嘴角挂着笑,像是一只狡诈的小狐狸。 这一觉,就睡了大半日,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报社里很安静,工人们已经下班,萧铁下午的时候出去办事,说是直接回宅子。没有他在,也没有其他人敢进来打扰她。 披起斗篷,就出了门,路过油印大厅的时候,忽听一个浅浅的笑声。她微微皱眉,就推开大门,仰头望去,就见一身紫袍的男子高高的躺在房梁上,一腿曲起,一腿随意的耷拉在下面,满头墨发下垂,衣衫也被风吹起,一忽一忽的飘着。 见她看到自己,他也不惊慌,反而侧过身,用手肘支撑着侧脑,一手拿着一壶酒,一手指着房门说道:“快关上,好冷。” 此时屋内没有炭火,他又只穿了一件单衣,不冷才叫怪。 小舟皱着眉,也不关门,沉声说道:“大晚上的,你跑这来干嘛?” “就许李铮来,就不许我来?” 晏狄眼睛斜斜的望过来,嘴角挂着一丝浅笑说道:“小舟,你不能厚此薄彼啊。” 小舟瞪了他一眼,转身就往外走,边走边说道:“你愿意待就自个儿待着吧,走的时候别忘了给我关门。” 然而她还没走远,一道人影突然间从天而降,轻飘飘的像鬼一样。满身的脂粉香气,还带有清冽的酒气。他大袖一挥,就将门关严,欺身上前,注视着小舟的眼睛道:“好偏心,就这么不待见我?” “待见你的人多了,也不差我一个。” 小舟刚一说完,晏狄突然扑哧一笑,一把环住她的腰,凑到她的耳边,以极小的声音呢喃道:“好大的醋味,小宋老板可是吃醋了?” “我不是吃醋,我是嫉妒。” 小舟一本正经的说,然而晏狄的笑意还没滑到嘴角,就听她压低声音靠过来,半伏在他的胸膛上,手指纤纤,一寸一寸的自他的脖颈下滑,指尖轻触他的喉结、胸膛,并缓缓的往下腹下方而去。 “我是嫉妒,为何你是男人,我却不是。我生而聪颖,能文能武,并不比男子差,为何你们可以软玉温香,我却只能远远的看着,连抱一抱,摸一摸都要小心的不能让人家发现我是女儿身。” 晏狄突然一愣,皱眉道:“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七少好笨啊!” 小舟一笑,手掌压在他的胸膛上,掌心很热,透过光滑的丝绸,一直烫进晏狄的肌肤里。 “小舟也想像七少一样啊,有这,有这,还有这。” 一边说着,手指一边向下,最后,甚至作势欲探他衣袍下的部位。 晏狄的脸顿时绿了,猛的向后退了一步,瞪着她道:“你有断袖之癖?” “呵,多新鲜,就许你们男人之间有龙阳之爱,就不许我有断袖之癖吗?” 晏狄上下的打量她,皱眉说道:“我不信!” “不信算了。” 小舟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转身就要走。晏狄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沉声说道:“你在骗我!” 不同于他的一本正经,小舟却嘿嘿一笑,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脸,笑眯眯的说:“小弟弟,这个世界无限大,而且很黑暗,可不仅仅是你眼睛看到的那一点。你若是不信,找个日子,我们就一起出去逍遥一番。到时候姐姐亲自操刀上阵,上演一场全武行出来给你开开眼界。” 她的眼神太色情了,以至于让晏狄这样的浪荡子都有些手掌发寒。眼见她的手就要拍过来了,洁癖的晏七公子猛的退后,离的她远远地。 小舟哈哈一笑,冲他抛了一个媚眼,转身就走了出去,一边走还一边招手道:“别忘了给我关门啊!” 窗外的月亮又大又圆,小舟的心情突然很好。流氓反调戏计划很成功,总算为前几日扳回一局。 小样的,还敢来和我过招,看我不恶心死你。 回到宅子的时候,萧铁还没回来。小舟晚饭吃了不少,成功让晏狄吃了亏,她心情大好,于是乎就很善良的去了一趟偏厢,刚一开门,就见宋亭安惊慌失措的转过身来,看到是她,似乎有些紧张。 他的伤很重,这么多天也没好利索,至今连走路都有些困难。 小舟见他扶着屏风,脸色苍白满头大汗的,不由得一愣,问道:“你不在床上好好躺着,起来干什么?” 宋亭安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心想大家毕竟都是男人,就直言道:“我想出恭。” 小舟想了半天才想明白出恭是什么意思,一张脸顿时就绿了,却听那宋亭安得寸进尺道:“堂弟你,可否帮我一下。” 小舟站在原地傻了半天,随即掉头暴走,不一会的功夫,就听到她的咆哮声传遍了整个园子。大骂下人们不尽忠职守,不一会,一群小丫鬟小侍从就齐刷刷的跑了进来,给宋亭安大少爷全方位立体化人性设计的高质量服务。 小舟红着脸气势汹汹的往回走,刚走到一半就撞见萧铁,莫言屁颠屁颠的跟在后面,后面还跟了七八名随从。一个个器宇轩昂的,走起来极有气势。萧铁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袍,衣襟宽大,领口和袖口各有一条一寸宽的墨黑色镶边,典雅高贵,衣衫带风。 见了小舟,他温和一笑,说道:“吃过晚饭了吗?” 小舟彻底被宋亭安搞得败了兴致,看着萧铁也没什么好脸色,别别扭扭的说道:“打扮的像个花蝴蝶一样,一点品位都没有。” 说罢,甩着两只小胳膊就回了自己的房。 萧铁站在原地有点愣,心道自己也没招她呀,为何这个态度。 忙询问一旁的下人,也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一边的莫言突然福至灵心,在旁边说道:“公子,会不会是东家生气了?” 萧铁不解的皱眉:“生气?” 莫言是萧铁的心腹亲信,自然也就是小舟身边值得信任的人,对于小舟的性别和主子的心思,也是知晓的。当下很八卦的提醒他道:“公子打扮成这样去赴少陵公主的宴会,也难怪东家会不开心。” 萧铁闻言又是一呆,过了好一阵,心里竟然生出一丝压抑不住的酥麻来。他回过头去,皱着眉,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低声问道:“会吗?” “一定是这样!” 门外的两个男人仍旧在各怀心思的八卦着,小舟却没理会那么多。她一头扑倒在大床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乱晃影子。一会是李铮,一会是晏狄,一会是萧雍,一会是萧铁,甚至还有夏诸婴和方子晏。 “哦——” 她抱着头痛苦的哼哼:“莫非是春天快到了,我也跟着发春了?” 低头看看被束缚住仍旧鼓鼓的小胸脯,皱着眉头说道:“苦了你了,等这事完结了,就让你重见天日。” 要做世界首富的目标已经不远了,接下来,要为养无数小白脸而努力奋斗了。 解开胸前的裹布,小舟柔柔的叹了口气。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分割线———— ------------ 第30章 :素手弄乾坤 谁也没有料到动乱会来的如此之快,就像是一把火,瞬间就席卷了整片荒原,等人们发现的时候,就连自己的裤腿都被点燃了,自救尚且不暇,更妄论去挽救大局。 早在半个月之前,朝廷就发现有人在市场上大量购买米粮铁器茶叶等物资,但是因为如今不是在战争时期,上面也只当是有商人在囤积居奇以待年关罢了。然而今天一早,一个几乎跑断了马脖子的哨兵仓皇冲进城门,一路奔进拙政司,大呼运往西陵青沙口的物资迟迟未到,青疆人以此为借口,已经纠结了骑兵二十万,卫所兵勇不敌,苏水镜大人紧急下令全军撤回西陵关。此刻,青疆人的马蹄子恐怕已经踏破夜岚山了。 霎时间,天逐大哗,朝野动荡,而作为户部之下,掌管南北商贸的拙政司,更是忙得焦头烂额。 “这就是你们给我报告?” 砰! 汪清池一把将厚厚的卷宗扔在地上,雪白的纸张凌乱的铺满了地面。几名拙政司参谋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手指颤抖,连大气都不敢出。毕竟就算是他们这些文官,也清楚的知道如今的局势代表着什么。 自从当年苏秀行大帅带领帝国军队与青疆人一场大战之后,两国已经多年不兴大规模的战事了。纵然当时朝廷最后出于党争内斗,召回了苏帅,将有利的战局转为被动,但是不可否认淳于烈主导的青沙之盟还是给了大华十余年的太平日子,虽然那代价是将天朝大国的面子狠狠的踩在了脚底下。 然而如今,青疆人气势汹汹的杀将而来,又会造成怎样的局面? “大人,我们已经尽力了,早在半个月之前,市面上的米粮、食盐、铁器、茶叶、药材、布匹,就被人大面积的高价收购,如今留给我们的不过十之一二,远远达不到青疆人要求的数量。我们的官员已经在整个王域境内大肆调查,却根本查不到具体的买家。他们的行动十分迅速也十分零散,一时之间根本难以整合。” 一名蓄着小胡子的官员紧张的舔了舔发白的嘴唇,却还是大着胆子说道:“每年的岁贡都有长达半年的时间统筹准备,也有固定的买家,如今要我们在十天之内准备出来并且送到青沙口,刨去路上所要耗费的,这样折合下来只有不到四天的时间。再加上年关将至,物资匮乏,我们根本就不可能完成。” 拙政司内一片喧嚣,政务厅外面人来人往,官员们已经一天一夜不眠不休,人人眼睛血红,嘴唇发干。不断的有马匹停在门口,跑断了腿的外职人员来不及喝一口水,就冲进外讯厅上报资料。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消息却越来越糟糕:半个月前就已经上路的岁贡团仍旧是不见踪影,六千多名精锐亲兵押送的物资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就这样再没有半点消息传回来。连同他们手上那一批丰厚的让人眼热的岁贡物资,也一并丢失的无影无踪;青疆今年遭遇了大雪灾,粮草物资极度匮乏,境内冻死饿死的百姓成千上万。他们本就和西陵守军有小规模的摩擦,就算岁贡到了,也不能完全解决他们今年过冬的粮草问题,但是因为盟约,使得他们不敢大规模的进攻西陵关,也不敢直接到西陵外围的三十多大郡县打秋风。然而如今物资不到,他们顿时有了充足的借口和理由,可以堂而皇之的打着大华背信弃义的旗号,来攻打西陵的关口;双方军备在持续上攀,西陵关外围郡县岌岌可危,关内民怨沸腾,战意高昂,军队的请战书已经几次摆上了苏水镜的案头,再这样下去,就连他也弹压不住。而一旦西陵和青疆发生大面积的战争,那么他们完全有理由相信,以青疆堪比大华的庞大国土面积,以青疆全民皆兵的彪悍可怕民风,那么他们所能纠集起来的兵力,绝对不仅仅是二十万。 情况突然间如同点燃了引线的炮仗,以危险的速度在狂猛的上窜。现在除了出动西陵和王域一代的大量守军,全力搜查岁贡团的下落,剩下的唯一的法子,就是重新准备一批岁贡,尽快送往西陵边境,平息青疆人的怒火了。 虽然说起来实在是有够奴颜媚骨,但是这却是目前最真实不过的事实了。 汪清池觉得,这几个月他实在是太倒霉了! 先是被烈武侯派往湘然,那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半大孩子没想到却是个商业天才,他在不知不觉间一败涂地后,回京就失了势,被卫青宁取而代之。家族动用了大量的人脉关系,走了政院和长老会的路子,才将他保了下来,原以为拙政司是个高跳板,可以很快为他积攒政绩夺回权位。没想到却凭空闹了这么一出,岁贡团丢了不算,王域里的物资还被人洗劫一空,而他却一无所查,今天大清早就被淳于烈叫去大骂一顿,若是还不解决,就算淳于烈不处置他,他也必然会在家族青俊中失势,让族内长辈们对他彻底死心。 “妈的!这里面一定有人捣鬼!” 下属们战战兢兢的听着,没想到这位一向风度翩翩、气度不凡的公子哥也开始如市井之人一般破口大骂了,足见他的心情有多差。 汪清池站起身来,来回的走了两趟,突然走到衣架旁拿起大衣,沉声说道:“备马。” “大人要去见武侯大人吗?” “去找骂吗?”汪清池冷冷的看了下属一眼,随即冷哼道:“去见李常司。” “他没得选。” 小舟笑吟吟的坐在那,明明已经一天一夜没睡,可是一双眼睛却亮的惊人。她的手指拨弄着托盘上的茶壶盖子,滴溜溜的打着转,转头笑道:“内库和户部办不了的事,这时候只能求助于西凉叶氏,而你是西凉的话事人,他不来求你还能去求谁?” 说到这,她突然嘿嘿一笑,说道:“更何况,他也想知道这次的事到底是谁干的。户部可以不知道,拙政司可以没消息,但是商场上的东西,你们西凉若是也不知,那就说不过去了。” 李铮正在吃早饭,闻言也没转头来看她,只是很随意的问:“我也想知道,这么大的动作,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以你的财力,根本难以完成。” 小舟却掩嘴一笑道:“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公子,他还没走呢。” 李铮闻言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慢慢的吃下最后一口饭,然后擦了擦嘴,不慌不忙的站起身来,沉声说道:“去看看。” “劳烦二公子为我牵桥搭线了。” 小舟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李铮恍若未闻的步出房门。清晨的阳光明晃晃的,风也是静悄悄的,小舟嘴角挂着高深莫测的笑,歪在椅子上,就这样静静的等候捷报传来。 就连李铮都觉得以宋小舟的财力无法办到此事,那么朝廷上就更加不会把念头往她身上打。毕竟,如此大规模的举动,已经超出了个人的力量,就算是西凉叶氏,想要在短期内促成此事,也是十分艰难的。 如今的矛头,直指向东边的三越,大部分官员认为这是三越的又一次离间计。目的是要挑拨大华和青疆开战,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毕竟三越之间分分合合已属平常,谁也分不清他们什么时候忙于内斗,什么时候又会一致对外。 当然,朝廷上还有一些别的声音,比如淳于烈,他就怀疑这件事的幕后推动者来自尚野,如今瀚阳势力大乱,军中内斗不休,驱胡令的颁布又摧毁了大半的商业社会体系。李梁和李珂现在仍在京中受审,瀚阳大半军权已经掌握在姜吴手中,而姜吴,又是他淳于烈的门生。瀚阳,应该已经没有了背水一战的实力。 如今看来,唯一有可能并且有实力促成此事的,就是尚野的苏秀行。毕竟,如果一旦和青疆开战,以苏水镜的能力绝对无法守住关口,最后还是要请这位大华第一高手外加第一名将出手,如果那样,苏秀行就要继当年一战之后,再次掌握全国精锐兵力了。 淳于烈会这样想,别人当然也会这样想,一时之间,天逐城内各个党派奔走联络,西陵派系和尚野派系在今早的朝会上相互攻讦,怀疑的种子播洒的到处都是。但是却没人知道,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此刻就好好的呆在京城里,而且还饶有趣味的不时的出入达官显贵的府邸,光明正大的探听着随之而来的消息。 汪清池无奈的看着李铮,深深的施了一礼,诚恳的说道:“这一拜,清池并非是为自己,此事事关家国大业,清池实在不忍心看到生灵涂炭的局面。还请二公子施与援手,救西陵千万百姓于水火之地。” “青疆人实在太嚣张了。” 李铮靠在椅子上,手托着一杯茶,静静说道:“教训他们一下也好。” 教训? 汪清池郁闷的想要吐血,暗暗道这毕竟只是一个世家贵族的公子哥,虽然才华出众,但是不曾经营实务也不懂军事,满脑子天朝上国的狂妄想法。 教训他们?别让别人教训了就不错了。 可是这话,他却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二公子有所不知,如今青疆人大举进犯,明显是早有准备,我们仓促应战,难免落入下风。就算要打,也不能在这个时机打,更不能给敌人以口实,所以这一次的岁贡一定要筹集。如今市场上有人从中作梗,拙政司已经无力回天,还望二公子能动用西凉的力量,帮朝廷度过这次危难。” 竒_書_網 _W_w_w_._q ǐ_S_u_W_α_N_G_._C_c 李铮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温和的扶住汪清池的手臂,说道:“清池兄这话是怎么说的,李铮也是朝廷命官,为国分忧乃是份内之事,若是有办法,早已向上面献策,何至于会让清池兄亲自登门?这件事事出蹊跷,就连我也被蒙在鼓里,西凉方面更是着了道,但是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不出两个月,定会筹集一切,以最低的价格向拙政司出售,以堵青疆人的嘴。” “两个月?” 汪清池紧紧的皱着眉,沉声说道:“两个月太长了,朝廷给我的期限只有十天。” 李铮冷笑一声说道:“清池兄也是商贾世家出身,朝廷上那些老爷们不懂这些,难道你也不懂吗?西凉叶氏位于南宛境内,本就是边陲之地,距离西陵遥遥万里,两个月已是极限。再要更快,就请恕李铮无能为力了。” 汪清池无奈的捧住头,痛苦的说道:“这可如何是好?” 李铮和汪清池的关系向来一般,两人都属于天逐城内的年轻才俊,加之两方派系多年来争斗不休,自是从无什么交情关系。而如今,看到他这副发愁的模样,不由得也生出几分同情来。当下淡淡说道:“承蒙清池兄看得起,我有一策,不知是否当讲。” 汪清池眼睛一亮,立刻说道:“李兄快教我。” 李铮微微一笑,拿手指蘸着茶杯里的水渍,在桌子上缓缓写了两个字。笔力苍劲,龙飞凤舞,汪清池看到那两个字之后,顿时愣住了,再抬起头来看向李铮的时候,目光中已经多了几分了然。 宋小舟这一招借刀杀人做的果然高明,就连他和他背后庞大的瀚阳派系,都给她当了一回枪杆子。 李铮无奈苦笑,可是她开出的诱惑实在太大,容不得他们不接受。 宋小舟,李猫儿,果然果然。 桌子上,那两个字正在缓缓消失,隐约间,只能看出字迹的轮廓,大概正是“瀚阳”二字。 小舟的计策说来复杂,但是剖去外层那层层繁琐的华衣,也不过就是一招声东击西罢了。 拖慢岁贡使团的脚步,收购市面上的岁贡物资,将市场上的货源打乱,散播各种战争恐慌的谣言。 说白了,也就是借着青疆的势,来压制大华的官僚系统。 在战争面前,一切的鬼蜮伎俩都变得苍白无力,没有强大的武力和坚韧的决心,作战就变作了一种奢望。更何况此时此刻,淳于烈一定不会允许苏秀行插手西陵军务,如此的话,这场仗就一定打不起来。 时间紧促,市场空虚,又没有西凉叶氏的协助,这个时候,朝廷只有一个选择。 小舟嘴角轻笑,慢悠悠的出了李铮的府门。外面阳光灿烂,一派祥和,想起那一个风雪凄楚的夜里,黑暗无光的囚牢之中,辛老爷等人孤注一掷的滚烫目光,她就觉得心潮起伏。 这个时代的人,还远远意识不到商业的重要性。也完全想象不到,若是将一个派系的商人逼到绝境,他们会使出怎样孤勇决绝的招数。 商人重利,向来和狡诈联系在一起。但是商人却也是社会上头脑最敏捷、胆量最大的一个团体。当他们各自为政的时候,也许会被政府被国家所欺压,但是一旦朝廷将他们逼迫到生死存亡的关头,这些人凝聚在一起,就会做出惊诧所有人眼球的事情。 说到底,毕竟不是豪门显贵出身,毕竟不是自小锦衣玉食的长大。哪个大户行商,没有一本血泪的发家史,能够凭着一己之力积攒出如此财富的人,定会有自己的手段眼光和心胸。 有的时候,为了活命,没什么不能干的。 小舟慢悠悠的走在大街上,不同于过往行人的匆忙,她走的十分安详,就连一些要去宫门外请战的激愤民众经过,也没看上一眼。路不算短,她却一直走回了萧铁的宅子,偌大的宅子里没有几个人,萧铁带着下属们都出去办事了,只有几名家丁和丫鬟在守着。宋亭安远远的坐在回廊下,见了她微微有些局促,默默地站起身来。小舟对着他洒然一笑,径直回了房。 清晨的阳光洒在她的背影上,充满了淡定的洒脱和沉稳的坚韧。 纵然她年纪还很小,纵然她身材还很瘦,纵然她看起来吊儿郎当没个正形。但是不可否认,这个人的身上,总是带着让人看不透的迷雾,和她越是接近,越是让人摸不清楚。 宋亭安默默的站着,太阳渐渐升到正中,午后的阳光暖暖的,空气却是一团胶着,就如同这京城的局势一样,也黏成了一锅粥。 汪清池说完之后,淳于烈的脸色就变得非常非常的难看。他冷眼看着这个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门生,沉声说道:“这就是你想了一天一夜想出来的办法?” 汪清池鬓角湿冷,却还是鼓起勇气说道:“学生别无他法。” “蠢货!” 淳于烈猛的将他的卷宗抛诸于地,冷声喝道:“为了扳倒李梁李珂,摧毁瀚阳军事系统,这些年来我们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如今你竟然要本候放弃辛苦得来的这全部优势,一无所成的放虎归山?” “侯爷!大局为重啊!” 汪清池砰的一声跪在地上,行以学生大礼,低头说道:“北边的战事危在旦夕,事发突然,我们没有做一点准备。一旦战事燃起,苏水镜大人就必将独自一人承受整个青疆的攻势。如此一来,胜了,我们也是元气大伤,三五年之内都再无和其他军省对抗的本钱。败了,却要苏秀行带着尚野的军部势力入主西陵,如此的话,我们更是一败涂地。更何况如今虽然将李梁李珂停职督办,但是瀚阳军方绝不会妥协,李九青也不会俯首甘愿被我们所钳制。李家在瀚阳经营多年,绝不会被我们就这样连根拔除,这次得手,也只是因为我们攻其不备,一旦等他们缓过气来,瀚阳方面的反扑绝对会是惊人的。最后顶多闹个罚俸降职,但是李家很快就会扶植新的太尉上台,就算新人前期站不稳脚跟,对我们的臂助也并非最大。侯爷,事到如今,只有尽快平息北边的战火,保住苏水镜大人在西陵的统治,才是对我们最有利的啊!” 淳于烈面色深沉,牙关紧咬,他紧紧的皱着眉,虽然理智上知道汪清池说的全都是对的,但是内心的怒火还是无以复加的高高窜起。 为了这一次瀚阳军队中丹羯人哗变,他准备了三年,派出了数以千计的密探。姜吴是他最信任的门生,朝野上方方面面的关系,军方里层层叠叠的派系,这张网他亲手织了三年,如今好不容易到了收网的时刻,却被对方一个手段,就生生的撕裂了。 “好手段!好计谋!” 低沉的嗓音在房间里冷冷的响起,淳于烈阴冷的声音像是插入寒冰之中的尖刀,发出冰凉的沙哑。汪清池的肩头瑟瑟发抖,低声说道:“王域的市场被抢夺一空,一时之间查不出货物流向哪里,南宛百里尚野等地路途遥远,远水解不了近火,如今除了与西陵接壤并且最为富庶的瀚阳,再无人能解西陵之危了。” “你下去吧。” 淳于烈突然转过身去,淡淡说道。 汪清池一愣,急声道:“侯爷……” “就按你说的办,我的手谕很快就会发往政院,你去杜宗相处,他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汪清池整个人愣住了,说是一回事,真正下了决断,还是让人觉得震惊。 此时已是傍晚,光线昏暗的照进屋子,落在淳于烈的肩膀上。直到这一刻,汪清池才真正的被眼前这个看起来已经不再年轻的男人所折服。这个曾经拜倒在大越晏氏家门,又曾为前任帝王榻上之宾,声名狼藉方才爬上如今这般高位的男人,终究,还是有其自己的果断决绝之处。 纵然不甘,纵然愤怒,纵然有着崇山峻岭绵绵海浪般的怨毒和不忿,但是在事实面前,他却能清晰果断的认清自己的处境和局势。 壮士断腕,壁虎断尾。他能很快的自沮丧和愤怒中解脱出来,清醒的找到对自己最有利的道路。这般冷静,这般决绝,这般勇于取舍,也难怪他能二十余年屹立不倒,一路披荆斩棘,在大华这盘博弈大棋上始终操盘。 “是,学生告退。” 房门被关上,淳于烈缓缓的坐回椅子当中,一只白玉茶杯完好的放在桌子上,只是却有水迹缓缓渗透而出,一丝丝一点点的流下来,画下一滩水渍。终于,哗的一声,杯子四分五裂,散落在楠木雕花桌子上。 “李九青?” 淳于烈冷冷的说道:“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其实淳于烈不知道,瀚阳李氏的反扑此刻仍旧在筹备之中,他所预想的风暴还远远没来,这一次的事情也全不是安霁侯李九青的手笔。然而可惜的是,李九青不会去同他解释,就算是解释了,他也不会相信。 不是东海三越,不是尚野苏秀行,这一次的事,已经被政院杜明南和烈武侯淳于烈扣在了瀚阳李氏和西凉叶氏的脑袋上。朝堂上的推手博弈仍在继续,日落西沉,各种见不得光的鬼蜮魍魉,行走的越发匆匆。 李九青看着眼前的这个儿子,只觉得有一丝无力感缓缓的从心底升起。他不明白为什么,似乎从李铮还很小的时候,就无法与他亲近。每一次看到孩子那双冰冷的、无喜无悲的、平静的像是一滩死水的眼睛,他就会觉得害怕,就好像很多年前的刑场上,他看到的那家人的眼神一样。 他是个信佛的人,相信因果循环,相信投胎转世,所以他有时候甚至怀疑,是不是姓白的那户人家的冤魂,在当年的刑台之前附在了自己儿子的身上。所以这些年来,他们的关系越发的冷淡,越发的疏远,到了如今,就算是面对面坐着,都不知道该如何对话。 “咳。” 他轻咳一声,拿起一旁的茶饮了一口,却见李铮仍旧眼观鼻鼻观心,连头都没抬,只得开口打破僵局。 “这次的事,是你做的?” 李铮默默点头道:“是。” “为何事先不同我商量?” 李铮静静答道:“不想父亲费心。” 李九青皱着眉说道:“你知不知道这次的事情很危险,一旦出现差错,就是生灵涂炭的局面。” 谁知李铮却不为所动,只是摇头道:“不会。” 是的,不会的,他就是这么肯定,李九青又何尝不知? 谁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和青疆开战,这一仗必须要避免,区别只是谁的损失更大,谁需要更退一步罢了。 严父的威严摆不出,李九青的心里充满挫败感,这个面对外面的一切都能杀伐决断异常狠辣的男人,惟独面对自己的儿子总会感觉莫名的无力。他不得不点了点头道:“你做的很好,很漂亮,比我的法子要好得多。” 李铮静静不语,只听李九青继续说道:“朝廷的政令明天一早就会下达,你叔父刚才就已经被释放,明日午后就会返回瀚阳,整顿瀚阳事务。他刚刚来了一趟,让我转达一声,说是很感谢你的援手。” 李铮很平静的答道:“叔父客气了。” 李九青还想说什么,这个时候若是别的人家,大概会勉励儿子一番吧。可是他看着儿子那张平静的脸,却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终于,还是无奈的挥了挥手道:“你先去吧。” “是,父亲好好休息。” 李铮退出房,门板关上,将一束光线生生夹死在缝隙里。李九青看着儿子洁白的衣角,笔直的背脊,纵然关系并不亲近,仍旧觉得一阵压抑不住的自豪。 这个孩子,一直是安霁侯府的骄傲,虽然他从未表达过对于他这个父亲的亲近,但是同样的,他也从未真正的忤逆过他。不像是别的豪门大户的世家少年,不像是其他王孙贵族的显贵青俊,他沉稳、内敛、练达、机警,他有常人难以望其项背的智慧和手段,更有便是成年人也难以比肩的气度和风华。 这次瀚阳军方系统被渗透,淳于烈的西陵派系骤然发难,李梁李珂被停职囚困,瀚阳经济体系元气大伤。族内虽然表面上表现的有条不紊,但是骨子里已经乱了方寸。那些老家伙们商议了半个月,才勉强拿出一条解困的办法,但是走的仍旧是刚猛生僻硬碰硬的法子,能不能挽救整个瀚阳李氏于万一,能不能保下李梁,还是个未知数。 然而李铮,却不声不响的玩了这一手,打蛇打七寸,只是一下子,就借助这看似完全不相关联的事情,以青疆人的势,逼迫了淳于烈派系势力的核心,以西陵为跳板,解了瀚阳的幽困。 这一手,太漂亮,也太精彩。 而这个人,却是他的儿子。 李九青不由得咧开嘴角,轻声笑起来。 李九青不得内情,得意的未免有些自大。但是李铮却也无法同这位老怀甚慰的父亲解释,只能替宋小舟背了这个黑锅。相信今天以后,西陵青沙口一代的老百姓会恨毒了他,而瀚阳的商旅和胡人,会视他为救命的菩萨。 至于淳于烈派系,早就已是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没什么回旋的余地了。 这件事,李铮也只是在收购王域物资上略略通过人脉为宋小舟开了些绿灯。真正困难的,是如何悄无声息的将几千名全副武装的岁贡团藏起来,如何人不知鬼不觉的将所有的重要物资秘密透过各种渠道送出王域,如何潜移默化的营造出这紧张的气氛,在天逐这般森严的戒备下,散播出大量的惊慌谣言。 这些东西,才是真正考校实力的东西。 而在这样短短的半月之间,就以一个小小的商人之力,编织出这样一张泼天大网,又需要如何七窍玲珑的缜密心思,需要如何瞒天过海的霸道手段? 以前的时候,他还曾经疑惑,一个要权没权要势无势的小小商贾,何以会活的这般肆意。然而现在,得知了她的真实身份之后,他却陡然顿悟了。 毕竟,是她呀! 是当年那个在他生死存亡的危难之时,乘着神兽,以一己之力力抗浩浩大军的神人。 不得不说,李铮纵然聪明,但是在某些事情上总是有着难以想象的偏执。所以对于宋小舟的能力,他并不如何惊奇,甚至就算有一天,宋小舟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冲进皇宫杀了皇帝,他都不会觉得如何惊讶。 一切的事情都已成为定局,剩下的,就是如何收拾北边的那场战祸了。而那些,已不是他需要操心的事情。 今日,是他的生辰。 战乱将起,京城太乱,他已经撤了宴席,发出去的帖子也都收了回来。但是有一个人,他却想去见见。手指摸到袖袋里一块凸起的东西,狭长的,已做了精致的雕琢。他神智有些飘忽,吩咐方潜了几句,转身就上了马车,向着城东缓缓而去。 会轻功的人果然牛叉闪闪,装起蛋来也格外拉风。小舟看着窗子前只穿着一身紫色轻袍的某人,不耐烦的撇了撇嘴,将头发挽到耳后,说道:“你是畜生吗?就喜欢翻墙翻窗,大半夜的往人家家里钻?” 晏狄却朗声一笑,说道:“你倒是悠闲自在,这一天之内我几乎成了过街老鼠,人人都说是我在使手段,挑拨大华和青疆开战,你说我这个黑锅背的冤不冤?” “我早就跟你说了,新年到了,京里不太平,是你自己死乞白赖的赖在这不肯走的,我有什么办法?” 晏狄撇了撇嘴,笑道:“真是个无情的丫头。” “放心吧,明天一早,就没人再有空怀疑你了。” 晏狄眉梢一扬,哦了一声,问道:“就这么有信心?” 小舟笑道:“我向来很有自信,想办的事,大多不会失手。” 晏狄缓缓的走过来,窗子还开着,夜里的风有些冷,顺着窗子吹进来,扬起他的衣袍衫角,有好闻的桂花香气缓缓飘散而出。淡淡的月华照在他的脸上,有着琉璃一般的光泽,他轻袍缓带,气度翩翩,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斜睨着,带着说不出的邪气和魅惑。突然,他就那么蹲在小舟的身前,伸手抓住了她的小腿,隔着一层衣料,却仍旧能感觉到他手心灼热的温度。 小舟正想踢他一脚,忽听晏狄说:“小舟,我要走了。” “走?” 小舟一愣,问道:“走去哪?” “回大越。” 小舟微微皱起眉来,好戏才刚开锣,以晏狄的个性,不该在此时走才是啊。 “父亲写信催我了,家里有些事情需要处理。而且你说得对,年关将至,京城果然不太平,我还是该早早抽身才是。” 晏狄的眼睛有些亮,他少有这么认真的表情,小舟看着他,一时间竟然有些愣,忘记了该这家伙还抓着自己纤细的小腿,灼热的掌心紧紧的贴着她的肌肤,像是一团火一样。 “谁也不要相信。” 他突然这样说道:“就算是李铮,也不要相信。” 小舟扬起眉梢:“你想说什么?” “眼下的你,虽然看似超脱于动乱之外,遥控着瀚阳商贾和李氏一族,但是实际上,却太早的暴露了自己的实力。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某一日,西陵方面知道了你今日的所为,等待你的,将会是毫无回旋余地的反扑和绞杀。就算李铮是你的同盟,在这样的局面之下,他也不会倾尽所有的保你。你的这一手太可怕了,便是我,也不得不忌惮。” 晏狄微笑着,仰着头,看着只穿了一件白色单衣的少女,披着一头青丝坐在床榻上,眼睛又大又圆,睫毛像是小刷子一样上下煽动着。 “宋小舟,我可能真的被你迷惑了。” 他笑着说:“你表现的太出色,太出乎我的意料,我被你迷住了,所以不希望你出事。” 他突然低下头,拉起小舟的衣角,伸手握住她嫩白的纤足。拿起一条银色的链子,就系了上去。 明明是冰凉的制材,却被他握的久了,已经渗入了他的体温,贴在足踝的肌肤上,竟是暖暖的触感。链子并不花哨,可是却纤细精巧,花纹典雅高贵,一看就是上等的珍品。 她的脚很小,被他一只手就握住了,月光照进来,越发显得她肌肤莹白如玉,那条链子系在上面,更显瑰美。突然间,他嘴角温润一笑,竟然抬起她的脚,凑到唇边,就在她洁白无瑕的脚背上,留下一个湿润的轻吻。 “呀!” 小舟一惊,猛的缩回脚来,单膝抱住怀里,紧张的看着他,连脸颊都羞的红了。 这个被他强吻了好几次,还曾大咧咧的调戏他的少女,嘴唇被吻都没这么大的反应。如今只是被吻了一下脚背,竟然就羞成了这般模样。 “小坏蛋,还敢骗我说你有断袖之癖?” 他轻笑着看着她,突然抬起头,在她的额头重重的敲了一记,说道:“到底还是个无法无天的野丫头。” 小舟气的鼓起了腮帮子,脸蛋红扑扑的,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眨,皱眉叫道:“晏狄!你这个大变态!” 晏狄却哈哈一笑,长臂一伸,一把就将她从床上拉下来。小舟猝不及防下,竟然一头栽进了他的怀里,霎时间鼻息间都是他身上那种好闻的味道,就听他温热的呼吸喷在颈项边,笑着说道:“坏丫头,我都要走了,就不能说几句好听的?” 小舟想,她一定是发了昏,被他这样抱在怀里,一时间竟然连挣扎都不会了。晏狄的吻瞬间就落了下来,洒在她的颈项上,麻麻的像是被蝴蝶的翅膀一下下的轻拍着。 他的手臂在她的腰间缓缓收紧,细碎的吻沿着她的脖颈一路向上,下巴、嘴唇、鼻尖、眼睑、额头,终于含住了她的耳珠,在她的耳边轻声的说:“小舟,你喜不喜欢我?” 小舟顿时就愣住了,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似乎喜欢这个词都跟她没什么缘分。以前也曾有军情处的同事在大雨夜里站在她的宿舍前,扯着嗓子大喊说:“李猫儿我爱你!”然后就被她一脚踢得老远,吭哧半天也爬不起身来,再往后,敢说这话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喜欢? 多么纯粹的一个词,貌似这个词,是初中生常用的。那个年轻青涩的年纪,羞于将爱字说出口,只能用更纯净的喜欢来代替。只可惜,她李猫儿没上过学,完全理解不了那个年纪的心理。 “晏狄,你发神经了吧?是不是在外面欲求不满,才跑我这来装清纯?” 晏狄呵呵一笑,喉间温热的呼吸喷在小舟的耳朵里,痒痒的要命。他一只手抬起来,捧住小舟的脸,突然就吻了上去,唇齿相接间,带着清淡的笑意,小舟那细碎的反抗全都被他紧紧的压制住,他只是浅浅的啄了一下,随即就移开了头,双眼紧紧的盯着她,轻声说:“就真的一点喜欢都没有?” 小舟一张小脸早就羞的通红,恶狠狠的骂道:“喜欢你个大头鬼!” “还真是不可爱。” 晏狄笑吟吟的将身子靠在床榻的边缘,小舟则是腾的一下站起来,抬脚就往晏狄的胯下踢来。晏狄身手何其快,一把就握住了她的脚,斜着眼睛看着她,带着笑意道:“出手这么狠,想让我断子绝孙?” 说罢,手腕蓦然一用力,就将她拉了下来,倒在怀里。 “你看,我本想放开你的,偏偏你要往我怀里钻。” 小舟挣扎了两下,也不知今天是为何,总是觉得手足无力,她抬起头来恨恨的骂道:“死混球!放开,不然我揍你!” 晏狄却笑道:“我就喜欢看你这凶巴巴的样子,你一旦笑眯眯的,我就觉得你在打什么坏主意。” “你神经病吧!” “是啊,可能是得了这种病,不然怎么会看上你?” 晏狄抱着她,笑着说道:“小舟,你以后要小心点,睡前门窗要记得关好,可不能再让人这么随随便便就进来吃了豆腐。” 小舟皱着眉,在他怀里扭了两下,就想要挣脱。他却抱的紧紧的,训斥道:“就不能安份点吗?一点都不像个女孩子!” “喂喂!你够了啊,在我的地盘上还这么嚣张,信不信我真的找人把你卖到鸭馆里去?” 宋小舟就是宋小舟,纵然此时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占,但是仍旧无损她一身的匪气,便是威胁别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别致台词。晏狄扑哧一笑,邪魅的挑着眉梢说道:“我不在的日子里,你可不要移情别恋啊。” 小舟嘟着嘴说道:“谁看上你了,你脑袋进水了吧?” 晏狄却霸道的说:“我看上你了,你就是我的。” 小舟一翻白眼:“切,懒得理你。” 夜很深,小舟困的只打哈欠,嘟囔道:“我好困啊,你快走吧,我还要睡觉呢。” 晏狄摸着鼻子,很伤感的说:“小丫头真是不解风情,夜深露重的,也不邀请我在此过夜。” 小舟皱着眉,眯着眼睛,一脸不忍目睹的模样说道:“真不知道你爸妈是怎么把你生出来的。” 晏狄见她说话说得别致,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一笑可惊了小舟,忙捂住他的嘴,紧张的说道:“你能不能小点声,让人听到了,我还要不要做人了?” “原来你也有怕的东西啊?” 晏狄洒脱的站起身来,将她也拉起来,为她整了整凌乱的衣衫,见她赤脚站在地上,雪白的小脚丫看起来玲珑可爱,足链挂在脚踝上,别样的好看美丽。他不由分说的拉过她的手,径直在她额头上吻了一吻道:“我这就要走了,明日你也不必来送我。” 小舟小声的嘟囔:“我原本也没打算去送你。” 晏狄只装作没听见,继续说道:“万事小心,四月份的尚野盐场,我等着你。” 说罢,大袖翩翩的就出了门,小舟见他走了,微微一愣,可是转瞬就反应过来,这家伙怎么从门走了,这若是被人看到,该怎么想,她可不像明天被萧铁罗嗦到死,忙追过去压低声音叫道:“喂!你怎么从正门走?” “是你说的,不让我翻墙跳窗子。” 他很委屈的看着她,一脸你怎么冤枉我的表情。 “哎呀,这不行,这样吧,你还是从窗子走,下次找我,再从门进来。” 小舟颠三倒四的说完,却见晏狄微微一笑,摇头道:“不想翻墙了。” 他转身就离去,一边走还一边摆手道:“不必送了。” 他这一声极大,顿时就惊动了园子里的哨位。众人赶出来,却见小舟正站在原地相送,一时间也不敢说什么。萧铁大半夜的被人从床上叫起来,却只来得及看到晏狄一个清俊磊落的背影,想起几日前小舟房里的那一幕,他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晏狄堂而皇之的走出了宅子的大门,笑眯眯的回头看了一眼明显对小舟有所企图的萧铁,得意的一笑,飞身就上了马。 月色凄迷,一片薄云飘过来,遮住了那弯冷月。 街角的拐弯处,一辆马车静静的停在那。狭窄的车窗正开着,任外面的风呼呼的吹了进去。冰冷的空气吹在李铮的脸上,让他的肤色有一种透明的苍白。他的掌心握着一只玲珑的暖玉,这只暖玉陪了他很多年,这两天夜里他彻夜未眠,一直到今天中午,才刚刚雕刻好。 他曾经师从一位大儒,那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对于手工巧艺也十分精通。他跟着那人,也学到了很多。 然而纵然有涉猎,但是终究不曾试过。那天晚上,她深夜前来,站在他的门外,叫出他上一世的名字。那一晚,他通宵达旦,脑袋里一片混乱,然而当清晨的阳关照进屋子的时候,他却生生的雕刻出一张脸来。 秀气的脸孔,尖尖的下巴,修长狡黠的眼睛,微微上挑的眉毛,穿着奇怪的装束,抱着一杆巨大的铁器。赫然间,竟是那个深藏于他心中很多年很多年的李猫儿。 月夜清冷,他看着晏狄的身影缓缓消失在长街的尽头,手中的暖玉一寸寸的变冷,沁入肌肤。他终于缓缓的低下头,将暖玉雕像放在袖袋里,将马车的窗子拉下,吩咐车夫道:“回去吧。” 车辙滚滚,缓缓远去。 这无比热闹的一天,终于就要过去了。 这一天,也是这一世的宋小舟和李铮第一次正式联手,他们将手放在一起,为他们的十六岁生辰,献上一份大礼。 明日,这天逐城,又要变天了。 ————分割线———— ------------ 第31章 :牢狱之灾 小舟向来是个懒散的人,每日不到日上三竿甭想将她叫起床,更何况前几天辛苦劳碌,本该一觉睡个昏天暗地敲锣打鼓都不转醒的。可是第二天早上她却早早的睁开了眼睛,太阳还没升起来,窗外白雾蒙蒙,昨夜似乎下了一层小雪,风吹起,发出簌簌的声音。 她平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看着床上的帷幔,墨绿色的丝绦轻轻摇曳着,墙角的香炉貌似已经熄灭,可是屋子里还是能闻到那股清淡的熏香。她皱着眉,吸了吸鼻子,却感觉那香气并非是她从李铮府上要来的白檀,而是晏狄衣服上常熏的香料,类似水仙、类似百合、类似桂花。便如他本人的气质一样,妖艳邪魅,虚无缥缈,让人看不清摸不透,不知道哪一张脸是真的,哪一次的笑脸之下又隐藏着脉脉的刀锋。 或许,是这一段时间太累了,谋算的也太多了,纵然表面上嬉笑玩闹,实则却调动起了全部的神经触角。周身上下都长满了倒刺,警惕着一切未知的风暴。不同于李铮对她的信心,她自己却是实实在在的知道她并没有比这个时代的人多出什么来。反而别人有的权利、家世、地位、财富,她都远远不及。她所依仗的,无非就是超出这时代人的知识,还有自己那颗灵活的大脑。 晏狄走了,应该走了。 幸好,幸好。 她在心里这样缓缓的念着,早已习惯了躲在不惹人注目的环境里暗箭伤人,陡然出现一个知道她部分底牌的人,终究还是会让她紧张不安。更何况,这个人到底是敌是友,她还分不清楚。 虽然,他并不令她感到讨厌,甚至潜意识里,还有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亲近。不然的话,以她的手段,怎能让他屡次悄无声息的潜入房门? 可是,此时无威胁,不代表以后也没有。一路坎坷,两世为人,早在还是个孩子时,尚在非洲的原始丛林里摸爬滚打,她就已经习惯了不相信任何人。便是身边最亲密的战友,貌似最忠诚的下属,甚至于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她都不曾交付真心。即便是后来踏入军情处,小诗、楚乔、敏锐三人与她亲如姐妹,她也不能全心全意的相信她们。她始终记着自己与她们的不同,记得她的来历她的出身,知道这样的过往终究无法赢得国家的信任,所以一直以来,她都在不停的为自己谋划退路。疯狂的敛财,和境外佣兵保持亲密的关系,在国内国外大量布置赏金线人,为的都是有朝一日以备不时之需。 甚至在当年和小诗一起在中东反教徒的追杀中,弹尽粮绝,小诗为了掩护她身负重伤的时候,她也在裤腿里藏了最后一排子弹。甚至在当年金三角丛林打击缅甸毒枭,楚乔背着中了蛇毒的她狂奔一百多里,她的怀里也还是藏了一支能在最后关头暂时恢复自己体能的兴奋药剂。甚至当年和敏锐一起深陷撒哈拉沙漠,被宗教狂热分子一路追捕一月有余,最终两人筋疲力尽的躺在沙漠上等死,她贴身的内衣里,也还藏着最后一跟救命的能源棒。 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从不肯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他人的手上,即便是再亲近,她也要为自己安排生存的退路。这,是在非洲那八年里她唯一学到的东西。 直到,她们都死了。直到,小诗在临死之前仍旧记得将她也曾参与山猫行动的记录完全抹去。直到,楚乔被军事监狱反复迫害,仍不肯吐露m1n1计划是她在境外全权策谋。直到,敏锐在国家已下定决心要除掉她的时候,还不避嫌的赶来越南丛林,为她安排好一切退路。 她才感到心里一阵针刺的难过,可惜,即便是再难过,如果一切重来,她仍旧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她可以在领恩之后再图报答,却绝不愿率先去当施恩者。只因为,她见多了人性的阴险和丑陋,见多了卑鄙的尔虞的我诈,更见多了无情的抛弃和背叛。 宋小舟和李猫儿一样,她可以玩命的去报答对她有恩的人,却绝不会对某个人交付绝对的信任。哪怕是这一世最亲密的朋友,如萧铁、如萧雍、如良玉,哪怕是这一生最血浓于水的亲人,如父母、如兄长、如姐妹。 她就是这样一个薄凉的人,永远不会对任何一个人暴露自己真正的底牌。纵然无情,可是这个,却会让她活的更久。 她穿好衣衫,推开窗子,窗外清雪飘飞,一派锦绣晨光。火红的太阳从山巅升起,金灿灿的高高悬挂,她眉眼轻眯,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晏狄,一路走好。 天逐城东门之外,二十多匹战马安静的停在那里,一身紫裘的男子斜倚在一株苍劲的松柏上,黑发如墨,斜眉如剑,狭长的眼睛半眯着,淡淡的望向那扇沉重的铁红色城门,静静的一言不发。 太阳缓缓升起,将金灿灿的光芒洒在一片洁白的大地上,刺目的光白花花的,雪原像是一块璀璨的琉璃,将这巍峨的城衬托的越发显赫。他的眼里夹着一丝明灭的珠光,波澜不惊的望着,似在期盼什么,又似在等待什么。 城门前渐渐热闹起来,聚满了出城进城的人群,可是终究没有他所期盼见到的那一个。 到底,还是不曾相信吧。 或者,就如同他自己一样。 他嘴角牵起,扯出一抹淡淡的笑。那笑容太过淡漠,让人一时之间几乎看不出里面到底掩藏了什么。 晏七公子在京城徘徊已久,以他的身份,再加上近日来京中的那件大事,他的行踪不会如眼前这般安静。恐怕此刻,这片看似平静的雪原上,已经聚满了心思各异的眼睛,在静静的等待他,探究着他的身影。 这个时候,如若她肯来,加之前阵子在湘然的造势,她宋小舟就必然被当做北越晏氏在大华新晋扶植起来的力量,若有人再想动她,也定要考虑北越晏氏的态度。同理,她也将成为北越的属臣,被这世间的悠悠之口,烙上他晏狄的烙印。 奇*书*网*w*w*w*.*q*i*s*u*w*a*n*g*.*c*c 然而,她如若不来,那么以目前的局势看,就会被归属于瀚阳派系,成为李铮的所属。毕竟,前阵子在湘然,可不止是他晏狄一个人和宋小舟过从甚密。如今淳于烈派系将西陵战乱归结到李铮的身上,而宋小舟进京的时机又太过巧合,理所应当的,会被当做李铮的盟友,为这一场乱子带上一环镣扣。 而她,却宁愿承受这本可避免的风波,也要和他划清界限,不肯借着他的臂助跳出这潭危局。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看来,他真是一个不堪信任的人。 他微微一笑,神情淡然,看不出有什么失望。 昨晚的那番话,有几分真,几分假,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了。她这般人才,这般手段,已足以让他倾心,也终于明白父亲当日为何下大力度去调查她这几年的事迹,然后毅然决然的选择她为新的合作伙伴。这样的人,的确应该招揽,他有幸在各位兄长之前与她相见,就该把握住机会。 然而,本是做戏而去,一颗心却恍然有了松动,很多应该用的手段都没能施展出来。那一番话虽说不上是肺腑之言,可是终究也是五五的半数真假,这一点对于他来说,已是难得了。 只可惜,纵然这份难得稀少的真诚已然打动了自己,却终究无法打动他人。 宋小舟这个人,看似热情温和,还带有小儿女的狡黠玩闹,可是说到底,不过是一层掩饰的保护色罢了。剥去层层外衣,她只是一个天性薄凉的人。便是你将全部真心都捧到她的眼前,她也未必会多看你一眼,更何况他还藏了一半的谋算和试探? 他摇头苦笑,已不愿再等,身形利落的翻身上马,一马当先的向东而去。部属们跟随在后,马蹄滚滚,白雪飞溅。 真不知道,她这样的人会不会有全心信任的一天,她所能信任的,又会是怎样的人? 而他晏狄,又怎屑于去乞求一个不屑于他的人的信任? 不过是各使手段,各凭本事罢了! 他嘴角邪邪一笑,寒风吹过眉梢眼角,他却觉得别样爽快。 这个世间,若无旗鼓相当的对手,那会是多么的无趣。 既然下定了决心,那么自然是越快解决了北边的战乱对时局越是有利。所以第二天早朝的时候,烈武侯派系的官员就一反常态的上表为李梁辩解,瀚阳李氏自然随声附和,安霁侯带病上朝,也是一力陈情,将连日来收集的证据呈上,为李梁李珂说尽好话。 这真是一个难得的盛况,安霁侯李九青和烈武侯淳于烈好像一夜之间拜了把子,相亲相爱口风一致,大表什么西关兵变非人之罪,乃局势所迫。西陵派系的官员也和瀚阳派系的官员同仇敌忾,将御史台的清流言官们驳斥的体无完肤。御史台和王域的中立派官员们委屈极了,暗道你们啥时候竟然穿了一条裤子,怎么连点口风都不露就这样同气连枝了? 偏偏这时文官之首杜明南杜宗相宛若老僧入定,一言不发,让天逐王域的京官们郁闷的几乎呕血,最终只能看着朝堂局势在这两大派系的雷霆手段下迅速扭转,原本被斥为昏庸奸佞的李梁李珂摇身一变,成为忍辱负重的忠坚之士,即刻官复原职。众人惊得几乎掉了下巴,却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李九青和淳于烈勾肩搭背,笑的像是两个和睦无隙的儿女亲家。 朝会一散,两大派系在宫门前客气万分的拱手道别,然后就一头各自扎进自己的阵营之中。大局已定,剩下的,就是小范围内的争权夺利。 李梁李珂已经即刻返回瀚阳,统筹粮草岁贡一事,火速送往西陵边塞和青疆人交易。但是瀚阳那里的烂摊子还没有收拾干净,淳于烈的密探早已暴露,几千精锐心腹早已在瀚阳身兼重职,姜吴将军还杵在西关中军之中。李梁这一回去,他该如何自处?瀚阳派系是该斩草除根,还是客客气气的将这群叛徒拱手送回?驱胡令已经下令解除,那数万流民如何安置?会不会被有心人利用,等到北边战乱结束后,再兴风波? 这里面千丝万缕层层环绕的利害关系实在太多了,两方人马也是你来我往暗中较力,哪里还有方才朝堂上兄友弟恭的和睦景象。 然而,这些终究是大人物们该担心的事情,此时此刻,小舟正站在大国寺的大殿之上,顶礼膜拜,一颗心却早早的飘回了瀚阳湘然。 驱胡令已解,湘然应该太平了,辛老爷等人也会被释放出来,宋离图一家也免了颠沛流离的流放之苦,大嫂的那个在别人家听差的兄弟,也该被放出来了。家里的生意可以重新开张,父母家人也该安心了。 可怜的淳于烈,如果他知道他精心编织了三年的这张大网,只是因为让湘然那座地图上都不曾标注的小城里,几户人家被囚禁,几家商号做不下去生意,几个妇孺忧心忡忡,就彻底被人撕裂毁灭,不知道会不会后悔的狂吐鲜血。 只可惜,他永远也没这个知道真相的机会了。 老禅师打开了角门的门拴,小舟披着一件湖绿色斗篷,带着同色风帽,长靴踏在积雪上,发出簌簌的声响。角门低垂,她需要微微颔首,撩起门前挂着的一串纸筝,略略抬首,就见到那个茕茕的身影。 夏诸婴正在院子里看书,闻声转过头来,见了她也并无什么惊讶的神色,只是笑笑道:“你来了。” 他这样说话,就好像早就知道她会来此一般。小舟也不惊讶,上前两步笑答:“来了。” “坐吧。” 夏诸婴也不起身,拿着书卷的手淡淡一指,小舟静静的坐在他身边,看了一眼他正在看的书籍,问道:“你喜欢看这个?” 他手上拿了一本《舟车行路》,名字听着像是游记,其实却是出自前朝的一名商人之手,讲述的是那人几十年来行商的见闻和心得。小舟也曾看过,虽然上面的心得对她来说没什么用处,但是对上面有关各处物产的记载和各地的风土人情还是很感兴趣的。只是如今这世道,商人居于末流,商人所著的书籍,即便是如何惊艳,也少有人愿意阅读。 夏诸婴微微一笑,说道:“我对商贾之术一窍不通,看这本书,只是喜欢上面讲述的风土人情。” 小舟莞尔一笑,这话若是别人来说,她定会觉得那人是在贬低商贾,但是由夏诸婴说来,她却信了十分。当下说道:“有机会自己走一遭,亲眼看看不是更好,这本书上记录的毕竟是百年前的东西了。” 夏诸婴闻言微微恍然,神色间有丝不易觉察的飘忽,沉默片刻,才笑着点头道:“是啊,还是要眼见为实。” “再过几天,我就要走了。”小舟没注意到他的神情,径直说出来意:“一早听说你又来了寺里,我就急忙赶来了,不然的话可能没机会同你道别。” 夏诸婴似乎知道什么,可是却并不说破,只是神色温和的说道:“恩,你也来了许久了,也是时候回家了。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就这几天,还有些琐事需要处理。” 夏诸婴放下书卷,拿起石桌上的茶,茶水已经有些凉意,他却不在乎,浅浅喝了一口,低着头道:“路上小心些。” 不知为何,在这个人面前,小舟却难得的有几分不设防的放松,小舟原以为是因为和他小时候的渊源,后来发现这种感觉只有他能给她,李铮却远远不能。今日再见他,她却多少了然了几分。这个人的身上,有一种淡定温和的气质,不同于李铮的沉稳内敛,不同于晏狄的邪魅深邃,他似乎生来就是这样。温润如玉,平和安静,这是骨子里渗透而出的安宁,让人只要接近,就会觉得放松。 她懒散的伏在石桌上,嘟嘟囔囔的说:“我说我要走,你也不留我。” 夏诸婴微微一愣,随即失笑:“留你做什么,京城也不是什么太平乐土。” 说着就去拉她,皱眉道:“起来,很凉的,该生病了。” 小舟却赖在那不肯起,嘟囔着:“我都累死了,一路爬上山来的,又捐了一大堆的香油钱,那些臭和尚才肯帮我通报。哼哼,还说什么出家人不贪图世间俗物,我看他们简直比我还贪钱。” 夏诸婴好笑的看着她气鼓鼓的脸颊,笑着说道:“佛祖面前不可胡言乱语。” “我哪里胡言乱语了,况且佛祖现在八成正在睡觉呢,若是醒着看到他的信徒们这么乱搞,一定气的从西天跳到尘世来。” 夏诸婴无奈的摇头:“越说越离谱。” “喂,你要小心呀!” 她趴在石桌上,突然偏过头来,突兀的说了这么一句。 夏诸婴微微挑眉,带着几丝疑问的望着她,似乎在问她是什么意思。 小舟抿着嘴角,想了半天,终究还是一笑道:“我是说山里林子深,野兽横行,猎人的陷阱也很多,你身边的护卫太少,身手武艺也不知道好不好,能不能信任。你可要小心些,别受伤,我下次来天逐,还想找你玩呢。” 她这番话说的一语双关,林子、野兽、猎人、陷阱、护卫,无不另有所指,夏诸婴浸淫宫闱多年,在各色人心权利中打转,如何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当下微微笑道:“我知道,你也是。” 我知道,你也是。只是这么六个字,却让小舟的心里凭空生出一丝苍凉。 如果想要在她的那副小心肝里寻找些真心,除了对父母亲人和几个朋友,也只有对最初的白奕和夏诸婴还有些莫名的感情了。可是如今白奕已变成李铮,两人之间牵扯牵绊太多,利益纠结太多,感情的存在是万万不理智的。就只剩下眼前这人,以这样一幅温和淡漠的性子处身于虎狼环绕之中,亲人不亲,盟友不稳,又该如何自保呢? “若是将来有空,可以来瀚阳找我玩。” 将那些不该存在的情绪一一掩去,仰起头来时已是这样一幅璀璨的笑颜。 夏诸婴闻言笑道:“但愿有那么一天。” 说完这些,小舟就活跃起来,坐起身支着下巴,开始喋喋不休的给夏诸婴讲起她这一路上的见闻和瀚阳的风土人情,还有她的银行、她的爬犁、她的狗、她的夜店。无论什么东西放在她的嘴里,都平白的添了些生趣,像是跌宕起伏的故事,她眉飞色舞俏颜如画,脸蛋红扑扑的,像是两颗熟透的苹果。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黑白分明若是琉璃。不知怎的说起了她发明的滑雪板,她就开始得意洋洋的吹嘘自己的技术如何如何高超,说的开心极了。 夏诸婴这一生,还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从有记忆起,他就生活在那片令人窒息的红墙金瓦之间,言行举止,悲喜进退,无不遵从于那双手的指示。安静的、沉默的、听话的、做一个影子和傀儡。无论是欢喜的,还是耻辱的,都要不声不响的一一吞下。别人指向哪里,他就要往哪里去,不论是惊涛骇浪,抑或是静水流深,永远都是孑然一身,便是影子都隐没在浓浓的黑暗之中,不曾伴随。 这世间风波变换的太快,朝食珍馐暮食糠,谁又知道明日恢弘的朝堂上招展的会是谁家的王旗。派系林立党争不断,说到底,都是那一双双有力的手在左右着天下的局势。 不是他,不曾是他,从不是他。 生命如同缓慢的河流,一丝丝的舒缓而去,他曾以为这便是他的归途,却在不经意的回眸间,看到了那一缕炫目的阳光。 对于久在黑暗中行走的人来说,这阳光太刺眼了,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抬头去看。便是被刺的泪眼婆娑,终究还是不忍闭眼。他微笑着听着小舟的喋喋不休,感觉坚冰般的心脏突然碎了一个口子,有清爽的风呼啦啦的吹进来,像是搅动湖水的船桨,荡起一圈一圈柔软的涟漪。 “然后呢?” 见她闭嘴不语,他就识趣的接声,她则是笑眯眯的说道:“然后我一脚踹在他胸口上,大宝儿它们一股脑全都冲上去,将他吓得尿了裤子!” 她说完顿时哈哈大笑,哪里有一丝一毫女子应有的闺秀之气。他也略略咧开嘴角,跟着她笑了起来,可是回想间却根本忘记了她在讲什么,只记得她的眼睛明亮如启明的星子,又如瑰丽华美的珠玉宝石。 “殿下,该回去了。” 穿着铁红色衣衫的侍从走进来,并没敲门,声音虽然很小,但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冷冽。 小舟闻言眉梢一扬,顿时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蓦然转过头去。然而还没望过去,就听夏诸婴的声音平静的在耳边响起:“好,你去准备吧。” 下人退了下去,夏诸婴才缓缓松开了手。 就在刚才的那一刻,他的手掌紧紧的握住了她的腕,那般瘦弱的身躯,一时之间的力气竟然大的惊人。 “乖一点,天要黑了,快回家吧。” 小舟心里有些不舒服,她有些想不明白,纵然他是个有名无实的储君,他的下属也不该如此胆大妄为。她皱着眉,很倔强的看着他,一动不动,固执的像个小孩子。 他却微微一笑,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道:“乖,回家去。” 角门大开,他上了马车,要走一旁的山路,而小舟本是该走石阶路下山的,这会却跟在一旁磨磨蹭蹭的不肯离去。 这一别,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相见的机会。小舟本想说点什么,想问问他这些年过的好不好,当初她和白奕掉下山崖的时候,他自己一个人是怎么逃出生天,又是怎么遇到安霁侯的,在宫中可有人和他为难,未来又有什么打算? 想到这里,她却在心底无奈的一笑。 多么小儿女的话题,简直就是一堆问题百出的说辞,无论是哪一句,都不可能问出口来。 她是如此冷静如此聪颖如此狡黠的一个人,可是有些时候,还是会有那么一点软弱,那么一点八卦,那么一点眷恋,那么一点不忍心。 不同于一颗心八十个窍的晏狄,不同于内敛深沉的李铮,她和夏诸婴,应该是不同的。 可是到底为什么不同,她却说不出。也许,真的只是直觉,只是固执的觉得这个人很好,她很喜欢,从第一眼看见,就很喜欢吧。 “哎——” 她挫败的叹气,像个小老头一样的转过身子,在那么多侍卫虎视眈眈的目光中,一步一步的往台阶那边挪去。 “小舟!” 他的声音突然穿透了层层松柏,像是盛夏的甘霖,一下子就进了她的耳朵。她回过头去,就见他打开车窗,淡笑着的眼睛。 “多谢你来跟我道别。” 他笑着冲她摆手:“快回去吧,天要黑了。” 夜风穿过山林,簌簌的响。她站在原地,看着马车渐渐远去,夕阳的光照在山林间,有些血一样的火色红光。大国寺的庙门被关上,严严的锁死。几名小沙弥锁好后门,就绕过围墙向正门那边走去,脚步沉稳,一看就是身负武艺的武僧。 脑子空白一片,她转过身就往山下走,脑子里东鳞西爪的胡思乱想。 这一次的事,应该告一段落了。岁贡团那边出了岔子,青疆人以此为借口发难,朝廷畏战,定会想方设法的化解。王域的市场已被她搅乱,尚野百理南宛等地却又路途遥远,这个时候,唯有向来富庶并且比邻西陵的瀚阳军省,有能力挽救危局。如今,李梁太尉已被官复原职返回瀚阳,而他回瀚阳的第一件事,就是稳定社会治安,解除驱胡令,放出被关押的大商巨贾,借助他们的力量,来平息青疆人的怨言。 接下来该做什么? 小舟的大脑在急速的运转,对,先要通知良玉,朝廷的官兵越来越多,早晚会查到那里,不能再耽搁了。只要李梁回到瀚阳,在这件事上淳于烈就再无翻盘的机会,那些岁贡团的使节也可以放他们继续上路了。退路她早已安排好,可是一些细节还需要做出调整,切不可被人顺藤摸瓜,秋后算账。 然后,要火速和辛老爷他们取得联系,她为湘然商会囤积了这么多的岁贡物资,花费了大笔金银。这笔损失,自然要在朝廷身上找回来。这些东西,要通过秘密途径卖给马上就要返回瀚阳筹备岁贡的李梁大人,相信在这件事上,李铮会愿意出一份力的。 天逐这里的人也需要清理,这一次的动作不算小,参与进来的人数也很多。虽然他们大多数当时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难免会有有心人产生一点怀疑。而一旦消息走漏,就会真的如晏狄所说,将要承受淳于烈那个老玻璃的疯狂绞杀。这些人,该留的留,该走的走,一些不该再说话的,她也自然有让他们永远闭嘴的方法。 还有,那几个被收买了的芝麻小官,也没有继续存在的价值了。等这边的事情一了,找个无人注意的时候,适当的也该发生几场意外。 小舟打了个哈欠,肚子咕噜噜的叫,刚刚在夏诸婴那里喝了一肚子的茶,这会就开始饿了。 最初定下这个计划的时候,萧铁还有点吃惊,他万万没想到小舟会拿整个西陵的存亡做诱饵来钓淳于烈这条大鱼。这个计划一旦实行,便是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将会为此付出生命的人也不会是一个两个。而一旦计划失败,弄巧成拙,那么就必将是弥天大祸。 他当时说这话的时候,小舟也是现在的这副样子,昏昏沉沉,好似没有睡醒。听了他的话微微偏着头想了一会,才皱着眉说道:“你说的也对,不过你觉得,我们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萧铁一时间就愣住了,沉默了许久,就听小舟在一旁漫不经心的说道:“我是商人,不是政客,我只在乎一隅的得失,不在乎全盘的输赢。天下苍生?那是皇帝大臣们想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然后,她施施然的就去饭堂吃饭,再也没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一句。 或许就如她自己所说的,自己家都要被人一把火烧了,难道还要去顾及邻居的死活?她这个人,不算是坏人,但也绝对说不上是好人。她可以不去迫害别人的利益,但是前提是她自己得过的舒服了。如果要在自己和别人之间做一个选择,那么她绝对信奉损人利己这条至理名言。 不同于军情处的其他同事,李猫儿自从踏进国安局的那一天起就没有任何信仰,她最大的愿望不过就是吃好玩好有钱拿,如果在这个基础上,生活还能多一点刺激,那就更美好了。 下了山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刚一进宅子,就感到一阵压抑的沉闷。小舟微微皱起了眉,手臂下垂,指尖搭在绑在大腿旁的刀鞘上。 夜风穿堂而过,萧铁坐在正中,神色如常的在喝茶,几名大司局的捕快站在一旁,纵然身穿官袍,但在萧铁面前,却连坐都不敢。 见了小舟,萧铁也只是神色淡然的说道:“小舟,有人找你。” 看到萧铁的目光,小舟的手腕顿时就垂了下来,以她一贯的嬉笑玩闹之态上前一步笑着说道:“这是哪股风,怎么把大司局的大哥们吹来了?小民刚刚进城不久,不知道有什么能为诸位效力的?” 其中一名捕快略微有些尴尬,想来是不敢得罪萧铁,温和的说道:“是有一件案子,需要宋老板协助调查。” “哦?是什么案子?” 捕快面露难言之色,说道:“这个,不方便在此透露。” “哦,应该的应该的。” 小舟忙笑道:“协助官府办案,本就是小民的荣幸,咱们这就走吧。” 那人没想到她这么爽快,当下喜上眉梢,忙说道:“多谢宋老板配合。” 萧铁的茶杯砰的一声放在桌子上,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可是在这样的夜色里,却足以让有心人心颤半晌。只听他以冷的几乎能冻死人的声音说道:“小舟,快去快回,我等你吃晚饭。” 那几名捕快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小舟却洒然一笑道:“知道了,我就是跟着几位大哥去打个转。” 几名捕快连忙上前,小舟配合的跟上去,正要离开。却见萧铁大步走出来,站在她的面前,将她身上的湖绿色斗篷脱下来,为她披上一件深紫色的貂裘大衣,修长的手指滑过她的脖颈,在她身前为她灵活的系好带子。神情虽是专注,眉头却是紧锁的,一边系一边说道:“这是少陵公主亲手送来的,夜里风凉,你多穿些。” 小舟知道他这话是说给旁边那几名官差的,果然,听到少陵公主的名号,他们一时间都露出了惊惧之色。 皇室这一辈中并无公主,这位少陵公主却是个异数,论辈分,她乃是先皇的皇姑,是当今皇帝的皇妹,夏诸婴见了她,差不多要叫一声皇姑奶奶。可是她年纪却不大,不过二十岁出头。按理说,如今皇室衰败,她一个女子,本不该有什么势力。但是如今军院的彭大将军,早些年却曾是她家的家奴,仗着这层关系,她在皇室中向来极有地位,就算是当今皇帝见了她,也要礼让三分。再加上这位公主性如烈火,向来是个飞扬跋扈的主,这些小小的大司局捕快听到她的名字,自然是畏惧不堪的了。 趁着他们心神不稳,萧铁抓着小舟的手臂微微紧了紧,在她的耳边轻声念了一个名字。小舟闻言眉梢微微一挑,顿时了然。 大司局还算给萧铁面子,是坐着马车来的。小舟和两名捕快上了车,留下两个人在外面,她对着其他两人淡淡一笑,就静静的低着头不说话。直到离萧铁的府邸越来越远了,这些人才算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张惟良。 刚才萧铁在她的耳边,就是说了这个名字。 真是没想到,那些人竟然能找到她的头上,又竟然能找出张惟良这个借口。 果然是好缜密的手段啊。 这一次青疆人挑起的战乱,纵然表面上瀚阳和西陵达成了协议。由瀚阳出面筹集岁贡,帮助西陵平息祸端,而西陵派系则是放过李梁李珂,还瀚阳一个安稳。但是私底下,谁也不会就这么甘心。 尽管李梁已经回了瀚阳,但是淳于烈又如何能善罢甘休?大局已定,他没办法左右瀚阳的局势,但是对于天逐王域,他还是有着超强的控制权的。 他认定了这次的事情是李铮一手操控,天逐的市场是被李铮搅乱的。那么天逐之内,就定会有一大批李铮的密探心腹。而现在大司局的人出面,为的就是剪除李铮的羽翼了。 她宋小舟随李铮一同进京,之前在湘然又有密切往来,李铮还将自己手上和北越的海盐贸易拱手让给了她。她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期来到天逐,又大张旗鼓的创办了报社,此刻看来,当然不会是巧合。在淳于烈看来,这位手段不凡的宋老板,就是李铮的心腹密探之一了。 于是,秘密调查一番,查出张惟良之前和她在千丈楼有过冲突,后来被人杀害,再加上宋亭安又在她的府上,自然就会借着这个借口将她缉拿。 只可惜淳于烈不知道的是,这般阴差阳错之下,他所抓到的不是一个心腹密探,而是青疆兵祸事件的罪魁祸首。 世事的奇妙,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小舟不由得轻笑一声,旁边的捕快看了她一眼,还当她是背靠大树所以才有恃无恐,却不知小舟此刻的自嘲。 早知如此,莫不如今早去见上晏狄一面,就算是被扣上个里通外国的帽子,也好过被抓进监狱里去。 不过这也只是她玩笑般的想想罢了,以她的谨慎,宁愿对着官府,也不愿意被绑在北越晏氏的船上。 马车很快就到了大司局,漆黑的围墙像是一条黑背的长龙,隐藏在夜色之中有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淡淡的月光洒下来,却好似穿不透那浓浓的漆黑,小舟几人刚一下车,就有局内的官员走过来,和捕快说了几句话,就给小舟戴上了一条手铐。 这些人明显没有之前那几个人那么客气,二话不说的将她带进大司局内,几个转折,就去了位于后院囚室里。 天逐城内是有专门的牢狱的,但是作为审裁机构,大司局也有自己的囚室。一路往下,越走越深,两侧的火把燃着松油,劈啪作响,小舟默默的记住路形,计算着若是从这逃出去会有几成胜算,正想着,就听到一阵刺耳的惨叫声猛烈的传来。小舟抬头一看,原来已经进了监牢的正室。 几名牢头赤着上身,露出狰狞的肌肉,正满头大汗的挥着鞭子。几名犯人被按在一旁,狼狈不堪的趴在各色刑具前。衣衫破烂,血肉模糊,已不成人形,发出几乎不似人类的惨叫声。 带小舟进来的大司局官员偷偷回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害怕畏惧之色。却不想小舟却直直的向他看来,展颜一笑,笑眯眯的说:“这儿真热啊!” 那人神色一愣,脚步一踉,眼神诡异的看了她一眼,忙转过身去,走起路来脚步更快了。 小舟漫不经心的跟在他后面,不时的还停下脚步去研究一下那些稀奇古怪的刑具,若不是被人催促,她甚至大有操练一番的架势。 牢房阴暗,越往里走,那股腐败潮湿的味道就越甚。惨叫声越发模糊了,顺着窄窄的走廊传过来,却更加有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气。一直走到最里面的一间牢房,两名牢头殷勤的上前打开牢门,那名官员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说道:“进去。” “那个,请问一下。” 小舟举起一只手来,笑着说:“什么时候吃晚饭啊?我来的时候还没吃饭,这会儿还空着肚子呢。” 官员被她搞得彻底无语,眉头皱了又舒,舒了又皱,终究还是看在少陵公主的面子上对一旁的牢头说道:“给她准备晚饭。” “是是。” 牢门被人锁上,脚步声渐行渐远,小舟独自一人坐在偌大的囚室里,手腕轻轻一抖,那条铁链上的锁就被她打开又再锁上。 她笑呵呵的开锁关锁的消遣着,就凭这里面这些破烂的锁头,她一分钟能打开一百把。只是现在,她还不能走。 她不是以前孑然一身的独行佣兵李猫儿,而是有家有业有亲人有朋友的宋小舟,越狱这样违反王法的事,宋小舟这样的正经人是不会去干的。 更何况,她也想知道淳于烈派系到底想干什么。更想知道的是,李铮会对此有什么反应。 然而还没等她坐下来歇一会,就听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迅速而来,她诧异的抬起头来,只见一人匆忙跑过来,身后跟着一群面色惊惶的大司局官员。那人瞪大眼睛看了她两眼,突然很生气的说道:“放她出来!谁允许你们抓她的?” ————分割线———— ------------ 第32章 :过堂 小舟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烈红桑。 这个前几日还被她轻薄调戏了一番的少女气喘吁吁的站在她面前,脸蛋红扑扑的,满脸怒气的对一边的大司局官员们发着脾气。 这这这,这是什么状况? “马上把人放了,你们怎么可以随便抓人?” 一名官员点头哈腰,额角冷汗直流的说道:“三小姐,这是曹大人下的命令。” “曹梦秋?他算是个什么东西?我现在让你放人,你到底放不放?” 几位官员大眼瞪小眼的傻站着,可是这个时候又万万不能说这手谕是你老子亲自发出的,只能拿那个可怜的不算是个什么东西的曹大人来顶着。唯唯诺诺毕恭毕敬,点头哈腰的几乎要将脑袋埋进尘土里。 “那个,烈三小姐,我可不可以说一句话?” 外面吵得正欢,里面却传来一个声音。烈红桑转过头来,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眼珠漆黑,像是养在水里的葡萄。她看了一眼这潮湿破旧的牢房,面露悲戚之色,皱着眉说道:“你放心,我会救你出去的。” 小舟却略带着几分好笑的看着她,笑着说道:“不知道烈小姐为何要用这个‘救’字?” 烈红桑疑惑的扬起眉梢,不解的道:“你说什么?” “大司局的诸位大人们有案子要查,草民作为良民百姓,本就有协助官府办案的责任。如今暂时住在这大牢里,也是因为案情牵扯太大,不得不为的权宜之计。草民自进京以来,一直安分守己,规行矩步,并无触犯王法。早闻大司局曹大人为官清廉,明察秋毫,想来必不会让良民含冤,让黑白颠倒。这几位大人为人和善,以礼相待。草民一无官司在身,二无难言冤情,三无挨打受刑,何来烈小姐的搭救之说呢?” 大牢内灯火昏暗,宋小舟一身华服长身而立侃侃而言,好似她此刻不是站在牢狱之中,而是站在钟鸣鼎食的豪门酒宴上一般。几名官差听的差点流下眼泪来,不断的在一旁大赞宋老板深明大义。 烈红桑却歪着头默默的看着她,瘪着一张樱桃小嘴,怆然欲滴,一幅委屈难过的样子。 宋小舟表面上温和微笑,心里却叫苦不断,看她这个样子,莫非是看上自己了?哎哎哎,宋小舟啊宋小舟,你为何要生的这般玉树临风魅力超群?看看吧,如今男女通杀,桃花不断,不是造孽吗? “都滚开!” 烈红桑突然瘪着嘴大喊一声,几名官差微微一愣,诧异的向她望去。却见烈三小姐眼睛通红,突然转过头来怒声骂道:“让你们都滚!没听到吗?” 话音刚落,几名官差就已连滚带爬的仓促而去,大牢内死寂一片,连刑房那边的鞭打也停了,被打的只剩下半条命的犯人仍在低声的喘息着,像是一团腐败的死肉。 烈红桑转过身来,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她,小舟正在考虑这丫头若是突然来跟自己告白,她该如何应付。就见她咬着嘴唇缓缓说道:“是他不许你接受我的恩惠吧?” 小舟微微一愣,挑起眉梢向她看去。烈红桑似乎也没想等小舟的答案,只是低着头默默道:“我知道他不喜欢我父亲,也不喜欢我,我也知道这次的事,是我父亲有意针对他,你只是无辜受牵连的人。” 灯火昏暗,窗外的月亮却是明亮的,顺着窄小的窗子如水银般倾泻进来,洒在铺满凌乱枯草的牢房之内。少女披着一件长长的铁红色披风,眼神黯然,嘴唇却越发的殷红。突然间,她猛地仰起头来,高高的梗着脖子,目光倔强的说道:“反正,我和我父亲是不一样的!” 说罢,她转身就跑了出去,华丽的衣摆荡漾开来,扫在满是灰尘的墙壁上,沾染了大片铁灰色的尘埃。 小舟站在原地,嘴角含着一丝莫名的笑意,静静的望着她逃离的背影。眼底的光彩一丝丝的敛去,渐化为两抹毫不掩饰的嘲讽。 “还真是个天真纯良的大户千金。” 她轻笑一声,走到窄窗之下席地而坐,全不在乎身上这件公主亲赐的昂贵衣衫会被那些粗陋的石子磨损。 她还在这里自作多情的生怕人家表白心意,没想到人家却并不是为了她而来。想起李铮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薄秉性,就不由得不为烈红桑小姐这份倔强英勇的大无畏精神感到钦佩。 不过,终究是一个蠢女人罢了。 她在心里毫无同情之意的冷笑一声,什么自由,什么人权,什么每个人是独立存在与他人无关,全都是自欺欺人的屁话。人人生来就带着不同的枷锁禁锢,无论是家族背景还是社会地位,早已在你来到这世界之前就为你划分了三六九等。想挣脱?想逃避?想冲破世俗独善其身?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没想到淳于烈一介枭雄,竟然生出了这么一个愚蠢的女儿,也难怪他这些年来空掌着西陵军这个大华第一武力,并得到了宗相杜明南的支持,却仍旧屡屡被李九青压的翻不了身。 小舟嗤笑一声,捡起两根枯草,十指如飞,灵巧编织,淡淡然的静候深夜的光临。 因为烈三小姐的意外到访,宋小舟无形之中被大司局的官员们奉为上宾,特意去了千丈楼为她叫了一桌酒菜,就在这阴森恐怕的牢房里大摆筵席。宋小舟吃饱喝足之后,被换了一个干净清爽的牢房,牢头还满脸谄媚的抱来一床新棉被,说是刚刚买来的,绝对没人用过。 小舟仓促而来,身无长物,只戴了两条链子。一条是夏诸婴送的项链,另外一条却是晏狄亲自为她戴上的脚链。 她坐在床上,屈膝将那脚链摘下来,随手扔给那名牢头道:“多谢黄大哥照应。” 眼前这位可是烈三小姐的朋友,牢头哪敢敲她竹杠,忙不迭的推辞道:“宋老板太客气了,小人可不敢收。” “不值什么钱,只是想交黄大哥这个朋友。”宋小舟笑着说道:“黄大哥是官家的人,我只是一介普通商贾,我都不在黄大哥面前自称草民,黄大哥还要在我面前自称小人来折杀我吗?” 黄阗这人虽然善于见风使舵、阿谀奉承,行事之间不乏猥琐之气,可是这一张脸却是相貌堂堂,英姿不凡。听说祖上也出过三品高官,也曾是钟鸣鼎食的豪富之家,只是不知道从哪一代开始逐渐没落,到了黄阗这一代,只能花钱在牢里谋个出路。早就知道这宋小舟财大气粗,是西北一代出了名的大商贾,又和安霁侯府的李铮公子交往甚密,如今连烈三小姐都为她出头,定是一棵粗壮的大树。这样的天赐良机摆在眼前,哪里有不抓住之理?黄阗当下施展浑身解数,将小舟这牢房布置一新,文房四宝换洗衣衫零食糕点一应俱全,就差没找几个唱曲的姑娘前来解闷了。 而小舟见他这么上道,也就心安理得舒舒服服的在这牢房里住了下来。而这么一住,就三天。 这三天来,萧铁等人没有一点消息,无人探视无人召唤,甚至连大司局的人也不曾来传话问案。 然而虽然她没出去,却有一大批的人住了进来。来的时候这监狱里空空荡荡,这么几天的功夫,就已是爆满。每天都能听到有人哭泣喊冤之声,牢房里热热闹闹,还经常有人隔着几间牢门听声音认出故交,在监狱里攀谈起来。 小舟仔细听着,不过只言碎语,就已大致了解了内情。 原来原来,原来是这样。 西陵的战事让淳于烈被逼无奈下放了李梁李珂,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烈武侯自然心有不甘。此次率先发难,将李铮的派系部署尽皆以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理由下了大狱,小舟不是第一个,当然也不是最后一个。只是他打出王法这张正气凌然的牌,虽然明眼人一看就知他是假公济私,但是这些人身上却实实在在的背着一系列的案子。只要衙门没开审,就谁也挑不出错处来。 以淳于烈这样的身份,却跳出来不按章法的打这种王八拳,实在是有失体统的。只是他毕竟是草莽出身,不同于那些注重脸面的世家贵胄,逼得怒了,身上总是会窜出一些毫不掩饰的匪气。从这一点上来说,宋小舟还是蛮欣赏他的。 不管你们怎么说,反正他是占了便宜,也表明了态度,更威慑了众人。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而此时瀚阳派系正在忙着筹备岁贡粮草,恢复瀚阳军省的社会秩序,打击内部叛徒,清理军省内的西陵残余势力,哪里有时间在乎那些商贾们的死活。李铮纵然为瀚阳立了大功,可是这个时候,李氏的元老们已经忙的没时间理会他的部下的生死了。 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也理所当然的觉得没有了瀚阳派系的全力支持,李铮一个人是无法跟淳于烈对抗,将他的手下救出去的。 果然,李铮的确没让大家失望。知道了族内长老们的意思之后,他足不出户的沉默了两日。就在所有人以为这位少年天才这次怕是要载个大跟头,被淳于烈彻底打压之后,他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举动。 豪门贵公子李铮,在第三日清晨登上了大司局的大门,身后带着京城诉讼司里最出名的三十多名讼师,递交了大约一百张状纸。以贪墨、渎职、欺凌百姓、强占田亩、动用官银、以权谋私等八十余条罪状,将淳于烈派系大约二百多名京官告上衙门!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李铮将淳于烈的手段活学活用,有还在了他的身上,速度快的让人目不暇接,手段阴损的让人惊掉了下巴。 大司局主审官曹梦秋傻傻的看着眼前那一大摞状纸,再看看堂下站着的三十多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讼师,一时间额头冷汗直流,两条腿几乎在瑟瑟发抖。 你们两位大人物斗法,何苦牵扯上我这个芝麻小官? 曹梦秋几乎想要放声大哭,可是那边淡定自若坐在堂下的李二公子却眉梢一挑,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缓缓道:“人证物证俱在,大人为何不去缉拿人犯?” 曹梦秋心里恨的咬牙切齿,表面上却仍要做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看着丝毫不为所动的李铮,终于无奈的发了狠,悲愤的叫了一声:“抓!都抓起来!” 于是乎,京城顿时就更加热闹了。 小舟嘿嘿一笑,心道李铮还真是心狠手辣,这个迂回路线走的漂亮极了。而且他李铮派系的人大多皆是商贾,即便是暂时身陷牢狱,也不过是损失一些金银。而淳于烈那边却是官员,又正处在这样一个多事之秋,一下子卸去了淳于烈的诸多触手,纵然真正的大人物还动不了,但是这份羞辱,却跟杀了那位侯爷也没什么两样。 听着这一牢房内趾高气昂呼喝不断的大嗓门,她就暗暗幸灾乐祸。恐怕这些在牢房里当了一辈子差的牢头们,从来也没一次性的见过这么多嚣张跋扈的犯人吧。 比起他们,她宋小舟可真是知书达理的温润君子了。 原本为了将李铮的人困在牢里,而被淳于烈拖着不肯审案的大司局,却因为淳于烈的人马也进了牢中,而空前的勤快了起来。曹梦秋在这个任上待了四年,加在一块审过的案子也没这几天多。每天从早到晚的忙活,一个接一个过堂,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哪来的青天大老爷,如此的不惧权贵。 两方各请了空前强大的讼师团,在堂上口诛笔伐你来我往,吐沫横飞的争辩的天昏地暗。大司局门外也聚满了前来看热闹的达官显贵,简直将这平日看起来庄严肃穆的本朝第一刑讼机构当成了戏园子,就差没搬几把板凳抓一把瓜子坐在门口了。 好在双方并未想在这件事上拼死了硬磕,大多的案件也不过是些欺男霸女贪墨舞弊的内容。该罚钱的罚钱,该罚俸的罚俸,该降职的降职,该监禁的监禁,不出五日,终于将这堆积如山的状纸清理了一大半。 这一天终于轮到了小舟过堂的日子,一大清早就有官差前来,小舟看了一眼,皱眉问道:“为何不见黄阗黄大哥?” 这名官差不在牢中听差,但是只看小舟住在单独一间的牢房里,就知她身份不俗,当下客客气气的说道:“黄阗失踪多日了,我们也正在寻找。” 小舟微微一愣,似乎也有些意外。不过想了想,这位黄阗应该和自己没多大关系,他无缘无故失踪了也扯不到自己头上。当下也没放在心上,就跟在那名官差身后出了牢门。 连日被关在那间小小的牢房里,骤然出来,不免被刺眼的阳光照得一阵发晕。她以手遮住眼睛,微微皱了皱眉,只听喧嚣声不绝于耳,放下皓白的手腕,就见大堂人人头涌涌,一派热闹之气。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坐在堂上,纵然仍旧挺直腰杆做出一副庄严之色,可是那双眼睛已经毫不掩饰的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慌。想来,这位就是那位被夹在中间的可怜的曹梦秋大人。 而在大堂左手边的一片暗影里,李铮白袍如雪,修眉淡目,意态闲闲的坐在那。见她进来,微微抬起头来,修长的丹凤眼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就又再低下头去。 小舟早就听说,自从那日李铮很拉风的带着三十多名讼师上堂告状之后,就再也没出现在大司局。任由京里的官员们哭爹喊娘,几次登门拜访,也一律不见访客。没想到他今日竟来亲自听审,也难怪曹梦秋要惴惴不安了。 她一弹衣衫,神情磊落的走上前去,朗声说道:“草民瀚阳宋小舟,拜见曹大人。” 李铮就在一边坐着,曹梦秋也不敢斥责宋小舟见官不拜的无礼之举。只是翻看了一眼她的卷宗,开门见山的说道:“上月二十四日晚,你在什么地方?” 小舟笑着回答道:“回大老爷的话,上个月二十四日晚,草民好好的呆在目前暂居的朋友家中。” “可有什么人能为你作证。” “很多人,草民家中的仆人、丫鬟、随从,还有草民的故交好友,千丈楼的萧铁萧公子,大人不信的话,可以传他来作证。” 曹梦秋微微皱眉,说道:“这些人都是你的亲朋好友,证词不足为信,你可还有其他人能为你作证?” 小舟仰起头来,微微一笑道:“大人,这就奇了,三更半夜的,我好好的睡在家里,除了家里的亲朋好友,还能有谁能为我作证?草民是个奉公守法的老实人,家中父母管教也甚严,加之年纪尚轻,实在没有什么人陪我共度春宵啊。” 她这番话说的俏皮,一时间引来满堂哄笑。李铮请来的一名姓洛的讼师见缝插针,上前指责曹梦秋没有证据胡乱抓人,看他那气势,好像完全没将这位天逐城的警备司令官放在眼里,嚣张跋扈的牛气冲天。 淳于烈那边的人也不是棒槌,见状立即反唇相讥,说宋小舟证据不足,不能证明她没有杀死张惟良,被囚困起来天经地义。 洛讼师却立刻冷笑一声,朗声道:“照这样说,所有在当天晚上无法找出值得相信的外人作证的人都有嫌疑,不知道曹大人那天晚上在哪里,还有在座的诸位,连同武侯大人,是不是都要为那位张惟良张大人的死负上责任? 这番话说的不客气之极,当堂侮辱朝廷四品大员,连淳于烈都顺带被泼上了脏水,可见这人有多么狂妄。小舟不由得转头多看了这不怕死的家伙一眼,只见竟是位年纪轻轻的青年,穿着一身墨青色长衫,眼梢斜挑,神态倨傲,狂妄的蔑视着周遭的一切,竟连上面那位穿着官服的曹梦秋也不放在眼里。 两方正吵得火热朝天,却见方潜突然沿着大堂的侧面走了进来。别人没注意,小舟却一眼看见了他。只见他伏在李铮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李铮却微微皱起了眉,沉吟片刻后站起身来,和曹梦秋打了声招呼,转身就往堂外走去。临走之前还微微侧过头来,一双沉静的眼睛淡淡的看了小舟一眼,眼波微凝,深沉若海,像是八月酷暑天气之下洒下的一捧甘霖,瞬间就浇灭了小舟心中那份火热的浊气。 她爽朗一笑,冲着他点了点头。 笑容顿时如同驱散阴云的阳光,绽放在了她那张生动的脸上。少女一身男装,淡然站于堂上,目光皎皎,眼眸若星,就那么负手而立,娇笑嫣然的望着他,如一朵刚刚绽放的海棠。 李铮狭长的凤目轻轻眯起,不自觉的,也冲着她淡淡点头。随即跟着方潜身后,消失在大堂之上。 大堂上词锋锐利,正吵得热闹,没人注意到他的离去。按照这诸日来的惯例,一旦出现这样模棱两可,无法决断的案子,就只有将人先放了,只要交上一点押金即可回家等候大司局查断。所以说,也只要再给那些花了重金雇来的讼师们表现一会,小舟就会被当堂释放了。 可是就在这时,一名男子突然走上堂来,朗声说道:“我可以作证,当日我亲眼看见宋小舟纵容下人,杀死了张惟良张大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匆忙转头看去,竟是一名锦衣华服的贵胄公子。小舟皱着眉,只见此人身材高瘦,披着一件铁灰色斗篷,一边说一边将斗篷解下,交给身后跟随的下人,面容俊朗,眼眸一片刚毅之色,可是说出口的话,却让人惊异莫名。 “江公子不在翰林堂编书,怎么还有闲情逸致管这些闲事?” 洛讼师转过头,倨傲的目光看到眼前这人也不由得为之一滞,语调低沉的沉声说道。 那位江姓公子却朗朗一笑道:“大路不平有人踩,天下人管天下事,人命关天怎能算是闲事?江某身为翰林编修,本就是朝廷命官,难道能枉顾国法知情不报?” 洛讼师冷冷一笑:“江公子既然也知道人命关天,那还是慎言慎行的好。” 江公子疏淡仁立,略略拱手道:“受教了。” “江公子,你说你亲眼看见宋小舟指使下人杀害张惟良,有何凭证?” 江公子转身对着曹梦秋拱手施礼道:“在下就是凭证,再加上我的四名轿夫,和一位仆从,也都曾亲眼看见,此刻他们都候在门外。” 曹梦秋道:“哦?你一一道来。” 然后,就见这位江大编修意气风发的侃侃而谈,口齿清晰,词锋尖锐,洋洋洒洒间就编撰出了一个惊悚版的午夜杀人案。大堂之外的观众们听的凝神屏息,完全将这当成了评书快板,不时的还有那女扮男装的官家小姐发出几声尖叫来捧场助兴。 小舟看着这位老兄,反复在脑子里想自己究竟有没有在不经意间泡了人家媳妇睡了人家床板,不然的话,他为何可以如此正气凌然的撒下这般谎言。虽然虽然,张惟良的确是她亲手干掉的,可是,哪里来的“张惟良奋起神力和宋小舟拼杀”?哪里来的“宋小舟不敌之下招呼下人前来群殴”?哪里来的“二十余人齐齐将张大人扑倒,宋小舟手持利刃,残忍的刺穿张惟良的脖子”? 拜托,有点专业素质好不好?我那天拿的明明是一根梅树杈子。 “事情就是这样,如果诸位不信,可以传召我的下人前来作证。我从没见过这位宋老板,和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江某愿意以人格担保,绝对不会凭空诬陷于他。” 曹梦秋皱着眉,心里已对这位多管闲事的江大公子愤恨不已。只看李铮今日亲自到堂听审,就知道这位宋老板绝对不是一般人,再加上前几天烈三小姐的那番话,如何能不让他心惊胆颤?可是这位江公子乃是名门望族出身,在仕林中向来颇有声望,如今他亲自出面指证,若是就这样草草放人了事,不光是烈武侯那边他无法交代,就算是外面的那些看客们,他都没法应对。 “曹大人,江公子所言只是他一家之言,他的下人所说的话也不足为信,若是以此断案,实在有失公允。” 洛讼师上前一步,冷冷说道。 谁知曹梦秋还没发话,那江公子却嘲讽一笑,淡淡道:“哦?我的话是一家之言不足为信,难道洛晋兄的话就足以取信了?宋小舟进京第四天就和张惟良在千丈楼发生冲突,当时还拿了花盆险些将其砸死,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我还听说当初在湘然,就是这位神通广大的宋老板阴谋使计,将张惟良一家害的家破人亡,远走他乡,仓皇的避进京城。张惟良进京不足三月,能招惹上什么仇家?为何宋小舟刚一进京就死于非命?而且那日很多人都看到了张惟良和宋小舟的堂兄宋亭安起了争执,转眼间宋亭安就住进了宋小舟的府邸,而张惟良却在当天晚上被人残忍杀害,洛晋兄难道能昧着良心说这其间和这位宋老板全无干系?”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宋老板,你当这堂堂京师,天子之地,还是你那可以肆意妄为的湘然小城吗?” 若不是身处于敌对之地,小舟几乎忍不住要为这位老兄鼓起掌来了。这番话有理有据,前有因后有果,听他说得,连小舟自己都要相信那天晚上不是莫言动的手,而是自己亲自带人和那张惟良在窄巷肉搏拼杀了。 洛晋冷哼道:“江公子好用心呐,竟然调查的这般仔细,只是在下有一点疑惑,此事已经发生月余,江公子既然当日亲眼所见,为何不早早报案,反要等到今日呢?”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疑惑的看向江公子,想听他如何自圆其说。却听他淡淡一笑,颇为不好意思的说道:“不瞒诸位说,张惟良乃是湘然军校出身,入京之后却依靠门路关系当起了文职。这一点江某颇为看其不起,当初在酒肆遇到,也曾有过口角。而且此人品行不端,是以当初看到他被人害死,我还当他是犯下了什么大错,被仇家寻仇。加之我心中实在不喜欢这个人,当时也就隐忍不发。但是事后我多方调查,发现这位宋老板的为人却更为不堪,是以心下愧疚,今日不得不站出来说出真相。江某虽然知情,却迟迟不报,确有私心,稍候,还请曹大人为江某定罪。” 看着这家伙睁着眼睛说瞎话却还如此面不改色,小舟对此人的佩服真是越发浓烈了。暗暗道果真是个斯文流氓文臣败类,他这份撒谎的功力,比起自己来那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真是令人崇拜啊。 曹梦秋无可奈何,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来了,若是还将她放了,那大司局的颜面何存?反正这次的是上面那两位大人物的推拿,你李铮拿不出证据来,也怪不到我的头上。当下说道:“既然宋小舟不能拿出证据,那么此案先暂且搁置,宋小舟暂时关回大牢,稍候……” “慢着。” 一个温和的声音突然在外面响起,众人齐齐一愣,诧异间回过头去,却见一名褐衣僧袍的耄耋老僧站在门外,缓缓说道:“曹大人,贫僧愿意给宋施主作证,证明当日事发的晚上,她就在大国寺内参拜,未曾下山。” 今日这堂审,真是热闹万分,先是安霁侯府的李二公子出席旁听,后是洛晋洛大讼师亲自出面,再到江锗江大编修出面作证,现在就连大国寺藏经院的惠醒禅师都掺和了进来。这真是让外面等着看热闹的其他派系的官员看得热血沸腾,连头发丝都跟着激动起来。 大国寺是何等地位,见这位老僧前来,便是曹梦秋也连忙站起身来,拱手道:“不知大师前来,有失远迎。” “曹大人客气了。” 惠醒禅师说道:“这位宋施主不是杀人凶手,当日她一直在藏经院内礼佛,老衲可以作证。” 江锗目光转冷,沉声说道:“大师是方外之人,也要管这红尘之事吗?” “善哉善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衲只是实话实说。” 曹梦秋皱眉道:“既然宋老板是在大国寺礼佛,那刚才为何说在家中安睡?” 惠醒说道:“只因宋施主并非是孤身一人在寺中,而另外那人的身份不便在此提及,是以宋施主只能说自己身在家中,不曾外出。” 江锗冷笑一声道:“一派胡言,究竟是什么人,还连名字都不能说了?” 惠醒闻言抬起头来,一双如古井般的眼睛突然亮的惊人,缓缓说道:“大国寺纵然香火鼎盛,多有贵人前来参拜,但是能贵到连名字都不能说的地步,江施主以为还有谁?” 此言一出,江锗顿时愣在原地,便是曹梦秋等人,也一个个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惠醒对着曹梦秋施了一礼,沉声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言尽于此,老衲告退。” 说罢,就这样飘然远去。 大堂上一片清寂,半晌无人开口。终于,不胜其扰的曹梦秋挥了挥手,疲惫的说道:“张惟良被杀一案证据不足,宋小舟无罪开释,本官会继续调查,两月之内,宋小舟不得离京。” 小舟长出了一口气,强行将心底的那丝沉重压下去,拱手道:“多谢大人。” * 萧铁不知有何事在身,竟然没有亲自来接她,只派了莫言带人驾着马车前来。小舟和洛晋一同出了大司局的大门,还没来得及道一声谢,那名狂傲的讼师就已是略略点头,转首而去。丝毫不理会如今大堂上还有李铮派系的其他人也要过堂,看来,这人受是李铮所托,专门为自己而来的。 跟莫言打了声招呼,听这位资深痞子说了几句吉祥话,就笑着上了车。谁知刚一开门,就见宋亭安面色惨淡的坐在车内,见了她忙伸手欲扶,却被小舟笑着推开。 “怎么了?一幅面白唇青的样子,驱胡令不是撤销了吗?你父兄也该出狱了。” 宋亭安愧疚的看了她一眼,皱着眉头缓缓说道:“舟弟,为兄连累你了。” 宋小舟最看不得他这副梨花带雨娇弱不堪的模样,忙说道:“我这不是出来了,在里面吃的好喝的好,你快别这副样子,好像我在里面被人强*暴了一样。” 也许是宋亭安今日心情实在太沉重,竟然丝毫没介意她的口无遮拦,越听她说自己在狱中过得好,越是觉得她受了大委屈,悲情款款的看着她道:“你瘦了好多。” 宋小舟身上的鸡皮疙瘩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一路上就这样忍受着宋亭安怆然欲滴的一双泪眼,好不容易才挨到了府邸。还没待他说话,一头就扎进了自己的房间。只觉得被他那么看着,比再蹲十天大牢都要辛苦。 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神清气爽的吃了顿饭还喝了杯小酒,见萧铁还没回来,小舟就吩咐莫言套车。 一路驱车往山上去,莫言笑眯眯的回头说着这几日的杂事。萧铁倒没什么,湘然那边也没什么动静,倒是那位宋亭安少爷急的夜不能寐,饭也不吃水也少喝,花费了大量的金银打点。如今宋家已无罪开释,京里那些官面上的朋友也就走动了起来,他却完全不怪当初那些人的落井下石,四处走门路为小舟活动。几日来,那座大司局的监牢可没少收他的好处。 小舟初时以为那些人是看在烈红桑和李铮的面子上,这会想起来,八成却是这位宋亭安的功劳了。不由得莞尔一笑,觉得这个傻书呆子还是挺知道知恩图报的。 到了门口,小舟让莫言在外面等着,亲自上前敲门。开门的小沙弥却好像已经等了她许久了,引着她就往寺内去,仍旧是上次的那个院子,角门一开,仍旧是那个茕茕孑立的身影。 淡淡的月华照在他的淡青色的衣襟上,不似皇亲贵胄,却似那凌波仙人,古刹深深,烟雾浩瀚,夜风如同无形的大手,一路穿堂而过,吹起他鬓角的发丝。他唇角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向小舟望来,手里握着一束古卷,另一手却伸过来,任淡青色的衣袖软软的滑下,露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道:“来,陪我吃一杯茶。” 小舟缓缓的走过去,被他牵住了手。他的手指修长纤细,指骨分明,握住小舟的手腕,有一丝脉脉的凉意。房门被推开,迎面是一面白墙,上面书了一个大大的“禅”字,墨迹淋漓,笔触温润,只看一眼,就令人的心神无端端的放松了下来。 一方小炕,炕上放着一只方桌,方桌上一一摆着茶具器皿,墙角处拢着一檀香。 夏诸婴的袖子上依稀带着些稀薄的露水,也不知道在那冷寂的院子里站了多久,便是这屋子里温暖如春,也不能让他冰凉的指尖暖和起来。 从见到惠醒禅师起就在心间上隆起的那一汪动容再次缓缓升起,小舟微微皱着眉,随他一起坐在小炕上。看着他神态自如的烹茶煮水,却怎么也无法粉饰太平的舒展眉心。 “怎么了?” 他的声音近在咫尺,抬起头来,就能看到他温和淡定的笑容和漆黑如墨的眼睛,却见他嘴角含着一丝淡笑道:“多日不见了,怎么见了我就这么不开心?” “你何必插手呢?李铮会把我救出来的。” 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心里的那一丝真切的动容。这种感觉很多年都不曾有过了,像是一根针,细细的轻轻地刺在胸口,并不如何疼,可是却觉得冷冰冰的寒。 “李铮吗?”他淡淡一笑,为小舟倒了一杯茶,手指如同好看的白玉,茶水的热气腾起,在他的脸上笼上一层看不见的水雾,将他的眉眼也遮的迷糊了,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带着素淡的清寂,淙淙如寒冰下的流水:“那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可是你毕竟……” 将欲出口的话,却在他淡淡的目光中硬生生的吞了下去,可是心里还是在无奈的叹息。 你毕竟身份尴尬,你毕竟手无实权,你毕竟被权臣架空,亲政之日遥遥无期。既然已经韬光养晦了这么多年,又何苦为我破例出手,引起他人忌惮? 可是这番话,终究不能,也不忍说出口,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道:“真是个傻孩子。” 她今年也不过才十六岁,却老气横秋的说出“傻孩子”三个字,夏诸婴闻言轻声一笑,面容如同素淡的雪莲,温和的说道:“反正不做也做了,你何苦长吁短叹?更何况我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废物,偶尔做出一些疯狂的举动,也没什么了得。” 他安之若素,小舟却觉得那“废物”二字极其刺耳,微微皱眉,难得安静的不言不语。 “饿了吗?” “来的时候吃过了。” “哦。”他答应一声,就低下头煮茶,手指灵活的拂过那些繁杂的器皿,很仔细的做着那一道一道复杂的工序。 沉默笼罩了两人,谁也不开口说话,夏诸婴的神色渐渐暗淡下去,渐渐恢复为他一贯的神色,看不见喜怒,也没什么波动。 小舟终于还是无奈的在这场耐心的比试中败下阵来,伸手去推他的手道:“别煮了,反正我也喝不出来有什么不同,你泡的再仔细,在我喝来都跟大茶缸子泡的茶叶末子没什么区别。” 谁知他却轻声一笑,那笑声隐隐透着丝自嘲和苍凉,抬起头来看着她,神色间颇有些落寞的说:“小舟,我是不是很笨?” 小舟微微一愣,皱眉道:“什么?” “我知道我应该是很笨,和你平日交往的朋友相差很多。我自小生活在那里,也不善与人交谈。就像刚才,你若是不说话,我都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 小舟嘴唇蠕动,刚想说什么,他却径直说道:“好了,夜很深了,你先回去休息吧,这几日也累坏了。” 小舟却不动弹,皱着眉说:“我才刚来,你就赶我走?” “反正你短期内也出不了京了,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 他站起身来,见她穿来的斗篷放在火炉旁,这么一会上面的积雪就已融化,沁入了衣服里,有些发潮。他就拿过自己的那件银狐斗篷,披在她的肩膀上,笑着说道:“快走吧。” 小舟强行甩掉了那些比较沉重的心思,嘟着嘴说道:“真小气,都不留人吃一顿斋饭的。” 夏诸婴笑道:“刚才问过你了,你不是说吃过了。” “吃过了就不能再吃吗?你今天吃了饭明天就不用再吃吗?当零食宵夜吃不行吗?” 她仰着头,很不讲理的说道。他也不去和她一般见识,亲自将她送到门口,对着莫言道:“路滑,小心驾车。” 莫言哪里知道他的身份,只是看他一身穿戴,也知道是自己惹不起的人,忙很恭敬的点头答应。 “就不送你了。” 他微微一笑,为她拉好领口,山里的风尤其凉,却尽皆被那件厚实的斗篷挡在外面,衣衫上萦绕着凝神的檀香,像是温和的湖水。 小舟看着他温和清淡的眉眼,心道若是晏狄这样温柔的对她,她就可以调戏他一番,可是对着夏诸婴,却怎么也生不出这份玩笑的心思。暗暗道莫非是小爷我情窦初开,看上了夏小子?一步三回头的往马车走去,边走边说:“明天一早我还来找你。” 依依不舍的上了马车,莫言吆喝了一声驾车离去。小舟打开窗子,仍见他远远的站在门口。青山古刹、白雪密林像是一只招展着狰狞利爪的野兽,将他清瘦的身影笼罩在那一方暗影之中。月色朦胧,穿梭于云层之中,男子青衣素眉,渐渐和记忆里那个狡猾臭屁的小孩剥离开,生动形象的站在她的面前。 终究,记忆的水光闪动,那个用金子换她易拉罐拉环的影子破碎了去,变成了这个为她披斗篷为她系带子伸出修长的手指刮她鼻子的男子。 她靠在车上凝神苦思,暗暗道若是真的看上了夏诸婴,想把他娶回家门,那得花多少钱啊?他可是未来的皇帝呀,先甭管现在过得有多凄惨多落魄,终究是留着高贵血统的一等钻石王老五。 哎哎,这也太艰难了,要不还是赶紧码人把他绑了票带回湘然去吧。然后把他囚禁起来,每天晚上拿着皮鞭蜡烛狞笑着站在他的床前,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嘿嘿邪笑道:“小婴婴……” 小舟正沉浸在自己无耻的yy之中不能自拔,忽听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急促传来,小舟微微皱眉,那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可是以她的身手,在这样寂静的山林间不可能听错。打开窗子,只见山路脉脉一条,冷月照在雪地上,白花花的亮。莫言一无所觉的继续赶车,她仰头看去,那茂密的林间,却有夜宿的鸟儿惊慌起落,转瞬远去。 这么晚,竟还有人上山?而且还不走正路,要从林间穿梭? 她眉心顿时紧紧皱起,对莫言说道:“掉头,回大国寺。” ————分割线———— ------------ 第33章 :雪夜搏杀 无边的雪野连着起伏延绵的群山,像是一块深褐色的翡翠。山风萧索而过,卷起一大片雪沫,从林间而来,覆盖在林间僧侣们练习棍法的那一块空地上,然而还是可以清楚的看到那一行行蜿蜒的足印,如同过水的燕子,便是翩若惊鸿,仍有不可磨灭的倒影提醒着路人它们从这里经过。 莫言眉头一皱,伸手就从马车的底座下抽出一把刀来,一脸凝重的低声说道:“东家,你先走。” 细碎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不断逼近,小舟一身长裘,静静的站在原地,一双眼睛冷冷的打量着四周。人很多,大多从前面过来,后面的两个脚步凌乱,显然刚刚中了自己的招,已不足畏惧。前面大约有四十多人,人人带着刀,刀已出鞘,刀尖拖在地上,发出尖细的声响。 全部都是训练有素的专业刺客,在已经暴露了目标之后,还要充大头蒜的给人家当靶子向来不是她宋小舟的风格。所以下一刻,她果断的转身,就进了停在一旁的马车。 莫言直到这个时候,才露出他街头混迹多年的一身匪气,几下将马缰卸下,眼神亮的像是一只狼,沉声说道:“东家,我挡着他们,你骑马先走。” 然而话音刚落,就见小舟又从马车里钻了出来,手里抱着一只三尺来长的木匣子。蹲在地上,拿着一把小钥匙,嚓的一声,就开了锁。没有什么绝世神兵,也不是什么玉牌兵符,更不是金银珠宝,那只木匣子里只装了几截形状奇特的铁器和木头,黑黝黝的,并不锋利,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 静悄悄,黑漆漆,整个林子的生物似乎都死掉了,只有那种沙沙声,不停地在提醒莫言那些催命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东家?” 他急得额头冒险,时间越发紧迫,已经容不得他再保持应有的礼节。急切的说道:“快点,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小舟却并不理他,仍旧蹲在地上摆弄着那几段铁器,肃白修长的手指平稳如常,没有一丝半点的颤抖,眼神平静,连呼吸都不曾急促,平静从容,淡定不迫。 莫言紧紧的握着拳,似乎想将刀把攥出水来。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再尝试劝说小舟独自逃跑,就算她肯听,也无法逃出这片已经被人合围的林子了。 “无论如何,都要保护东家。” 莫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时间仿若又回到了多年前在天逐城街头跟人好勇斗狠的年纪。那时候的他敢打敢拼,一个人赤手空拳就敢跟七八个拿着刀的小混混动手。他并没有什么过人的武艺,也从没人好好的教过他,只有一颗不怕死的胆子和一份狠劲。 嚓嚓几声,那几段奇怪的铁器竟在小舟的手里合为一体,她站起身来,斜斜的抱着那条两尺长的东西,转过头来,很自然的说道:“待会我在前面开路,你在后面结果掉漏网的。” 莫言有些愣,一时之间有点想不通面对四十多名专业杀手,她该如何开路,而他又该如何结果掉漏网的?只能愣愣的看着她,紧紧的皱着眉。 就在这时,前方已经出现数条模糊的人影,他们的速度极快,奔跑间不带一点声音,脸孔都包裹在黑布之下,只露出两只精光闪烁的眼睛。刀身长四尺,被白雪映的雪亮,离得这么远,莫言甚至还能看到他们的刀柄上刻着一朵朵蜿蜒缠绕的金锦。 这是一只绝对高素质的暗杀团队,便是皇宫里被苏秀行大人亲手调教的紫衣卫,也未必会比眼前的这些人强多少。莫言手心缓缓渗出汗水,呼吸急促起来,将刀横在身前,随时准备着和这些人一决生死。 “杀!” 短促而有力的口令从其中一名黑衣人的嘴里吐出,众刺客的身形顿时间快了一倍,刀锋破空而来。三百步、二百步、一百步……莫言的瞳孔大睁,里面闪烁着的全是那些人利落的身影,山风穿林而过,发出呜呜的声音,就像是野兽低沉的嚎叫,让人脊背发凉。 然而就在这时,只见宋小舟缓缓的举起她手上的那把并不锋利,却也大的不像是暗器的东西,隔着一百步的距离,向刚才那位发号施令的刺客,遥遥的指去。 纵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可是刺客天生的警觉还是让他的神经微微一麻,似乎只是被那东西指着,就能消耗掉他的锐气一般。然而,毕竟还是有些有恃无恐,人多,距离远,身手强悍,习惯了当猎人的刺客首领微微眯起眼睛,喉间发出一声低吼,握紧了刀柄,猛的窜身而起,像是一只凶猛的豹子一般,顿时飞扑而来! 砰! 爆裂声猛然响起,山野震荡,树林摇曳,大片的飞雪飞扬而下,落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惊诧之目光之中。 然而他们已经失去了继续保持惊讶的机会,长裘明眸的宋小舟站在那里,端着那只奇怪的东西,微微偏着头。 砰砰砰砰砰砰! 一声接一声的响声震碎了众人的耳鼓,刺客们瞪大眼睛看去,却还是完全看不清那致命武器袭来的轨迹,大片的血花在同伴的身上爆裂开来,如同一蓬一蓬盛放的蔷薇。短暂的呼吸之间,林中除了小舟和莫言,就再也没有了站立的人。林子里仍旧是死一样的安静,只有子弹发出枪膛的回声仍旧在山野间回荡着,越发渗透出几丝凌烈的杀气来。 只是在土质的短筒枪上稍稍加以改良,子弹也是散射的铁砂,虽然射程不远,精确度也不高,更没有火药的爆发力,但是杀伤力却极强,不同于子弹的穿透性伤势,散射铁砂便如同一个筛子,轻易就能造成大面积的灼伤。 这把枪只是小舟闲暇时造来防身的,以这个时代的冶铁技术,也只能造出这种类似猎枪的枪支。可是就算是威力无法同以往惯用的相比,但是对付这个时代的冷兵器,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小舟用脚尖挑起莫言掉在地上的刀,递到他的手里,歪着头问道:“杀人会吗?” 莫言愣愣的点头,然后就看着小舟从靴子里拔出匕首,向那些还未死的刺客走去。 “那就过来帮忙。” 解决了那批扎手的刺客,小舟和莫言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大国寺,外面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寺庙里却仍旧是一片死寂,这越发让小舟的心紧抽了起来。 “我进去看看,你在这等着。” 莫言此时此刻已经不敢再小瞧这个年纪轻轻的女东家,想起平日来萧铁对她的评价,当时他还不以为然,如今却是真的服了。忙点头道:“东家小心。” 宋小舟抱着枪,不再掩饰行藏,走到庙门前一脚将门踢开,就这样走了进去。 大国寺内一片漆黑,连诵经大殿内的灯火都已经熄灭了。这样一个佛门清净之地,却发生了那样可怕的杀戮,而这里的人却完全可以闭着眼睛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回想起今日惠醒大师的那句“出家人不打诳语”,即便是他当时也是一番好意解救自己,也不由得让小舟心生几分鄙夷。 超脱出世,不恋红尘,小舟冷笑一声。 既然还在这世上活着,谈什么出世超脱? 经过一条小径,一把长剑触不及防下就猛劈过来,小舟的身体突然扭转,速度快至巅峰。身体跃起的方向与对方在空中高速相交,眨眼间,小舟就以毫厘之差堪堪躲过锋芒,整个人贴着刀势而下。 只听砰砰两声脆响,小舟掏出匕首就冲了上去,刀身撞击夹杂着清晰的火花暴闪。 刀身交错,滑开,回旋,横切,快至巅峰! 唰的一下,一道血线顿时拉开,刺客的黑衣被刺破,小臂三寸处,有一道口子,血肉翻滚,深可见骨。 这样近的距离,散发的铁砂会弹飞,枪已然无用。然而她却冷笑一声,匕首一抛,转为左手拿刀。迅速拿腕,左手攻向小腹,右手猛地一错。麻利娴熟的错骨之术,没有多余花哨的动作,快到让人来不及发出一声痛呼,匕首就一下飞了出去。 刀刃划开血脉,顺着左胸狠狠的插了进去。血管大动脉被切碎,鲜血飞扑而来,小舟却身影一转,就避开了那一蓬刺鼻的腥热。 一把撕下刺客蒙面的黑布,却并非是为了去看他的真容。而是将那块黑布当做抹布,随意的将手指上的鲜血擦拭干净。 然后她提起枪,继续往后院走去。 庭院漆黑,危机四伏,她屏息凝神,百米之内的一切响动全部逃不过她的耳朵。 又来到了那个角门,门刚一推开,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之气。满地狼藉的尸首散乱于地,哪里是佛家清静之地,分明是无间修罗地府。夏诸婴的侍卫全部都围歼在这一方小小的庭院之中,铁红色的衣衫被鲜血染透,越发显现出妖异的暗红。 内厢的房门大开,人去楼空,夏诸婴已不在房中。只有两名刺客冷冷的站在门前,目光阴冷的看着她。小舟微微皱眉:“夏诸婴呢?” “你是谁?” 刺客沉声说道。 院子的另一方还有一扇门,此刻院门半掩,地上还有浅浅的足印。想必那些人开始也没料到四十多名一流刺客都没能截住她,直到刚才才仓皇撤走,此刻人应该还没有走远。 不想再浪费时间了,小舟端起枪,对准了其中一人。那人还从没见过这种武器,可是刚才也听到了那雷鸣般的声音,当下微微退了两步,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应付。 而就在小舟勾动食指的一刹那,另外一名刺客却飞扑而来,身形飘然,好似一片叶子。小舟心下一寒,暗道又是轻功,从这人的身手上看,应该不比晏狄差。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就在一名刺客胸口血花大开的时候,另外一人已经杀至眼前。雪亮的刀锋照亮了小舟的眉眼,她的呼吸为之一滞,整个人如旋风般退后,可是又如何比得上那人的速度。电光石火间,长刀如幽灵般袭来,小舟举起长枪一把架上,铁器相撞,激起一片刺目的火花。 那人反应极快,又再攻来,小舟身体向下一窜,刀锋堪堪从头顶发丝掠过,风帽落下,露出她光洁的额头。砰砰两声清脆的刀声碰撞,夹杂着火花暴闪,小舟左手匕首迎上来,手一抬,刀身横切,快的无以伦比!然而那人的速度却更快,整个人翩若惊鸿般斜掠而去,两刀划开,发出一阵金戈尖鸣! 电光石火之间,两人已数次交锋,小舟近身搏击自然不惧他,可是那人的身形却明显比她还要灵活。小舟知道此战定要速战速决,一旦到了空旷场地,以那人的轻功,要杀自己易如反掌。当机立断,她举起枪就向那人当头劈去,这一击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完全是力量的对决。而只听那人冷哼一声,显然不看好小舟这样弱质的体魄,挥刀便迎了上来。小舟眼睛一亮,等着便是此刻,刀枪相交的一刹那,小舟利落的扳动枪把上的一只环扣,然后只听“噗”的一声闷响,那人的脑袋顿时被整个切开,血线沿着额头涌出,滚过他死不瞑目的双眼。 砰! 竒*書*蛧*w*W*W*.*q*Ι*s*ú*W*ǎ*Й*G*.*℃*c 男人的身体倒在地上,雪花飞溅,一地残红。 小舟喘着粗气,在那人的身上擦了擦枪头的刺刀,然后将刺刀扳回,藏于半弧的刀槽里。 在屋子里看了一圈,微微皱起眉来,意外的发现竟然没有多少打斗的痕迹。难道夏诸婴和他的侍卫是遭了别人的偷袭,或者是有人用了药? 来不及多想,推开院子另一侧的角门就追了出去。 门口停着数匹马,显然是为其他刺客准备的。小舟翻身跳上,挥鞭而去。 月光明亮,山路盘旋,如此的大雪天,痕迹完全无法隐藏。小舟顺着马蹄印一路急追,却陡然听到前方金戈交兵之声不绝于耳,只听一人高呼道“容公子!我们是侯爷的部下!” 和刚才那群人穿着一样衣服的二十多名刺客护着一辆马车,而另外一边却只有七个人,但是人人身手敏捷,挥刀而上,和黑衣人斗了个旗鼓相当。 小舟小心的跳下马背,匆匆钻入林间,趁着混乱砍杀了几人,一下子就跳进了黑衣人护在当中的马车里。 夏诸婴睁开眼睛,眼底神情淡若冰雪,却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全数化为惊愕,沉声说道:“你怎么来了?” 小舟见他面白唇青,嘴角隐有血迹,便是此刻惊怒交加,仍旧未动分毫,已知不妥,当下说道:“我来带你走。” “胡闹!” 向来温文尔雅的夏诸婴首次动怒,冷声说道:“你快走!” 小舟却不理他,一把打开车门,举着火枪向前砰砰放了几枪。 惨叫声伴随着枪击声爆裂的炸开,所有人顿时一惊,回首望来。小舟顺势一枪打在马屁股上,厉喝道:“驾!” 马儿扬蹄飞奔,风火般急速而去。刺客们大惊失色追在后面,策马疾驰。 夏诸婴眉头紧锁,勉力撑起身子坐上前来,拿起一块白布就将小舟的口鼻脸容遮住。举着手臂,打开窗子,袖间暗弩连环射出。神色沉稳,处变不惊,不让任何人靠近。 “向左转,走北边商道。” 他冷静的为小舟指明道路,小舟从善如流,马车颠簸,急速而去。 身后的喊杀声渐渐远了,这条商道却是越来越偏僻,林间大雪堵塞,马儿行走的越发艰难。终于砰的一声,也不知道撞了什么,车一下子就停了下来,只听身后一声闷哼。小舟回过头去,却见夏诸婴唇角血迹淋漓,雪白大裘一片殷红。 “进林子。” 夏诸婴眼神如刀锋一般冷冽异常,手指青白,大力的扣着小舟的手腕,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不能让他们看到你的样子。” 话音刚落,就连鼻子耳朵都有鲜血涌出,小舟大惊,一把扶住他,连声说道:“你怎么了?你中了什么毒?” 夏诸婴眉梢一凌,再无往日的书卷温润之气,如同一柄寒锋肃杀的利刃。喉间一滚,似乎又有鲜血上涌,他却眉头一皱,将那口血咽了下去。拿起帕子擦去脸上的血迹,他深吸一口气,一下子就跃下马车,脚步一晃,却险些摔倒。 “那些刺杀你的,可是淳于烈的人?” 夏诸婴平稳了一下呼吸,却不回答她,侧耳倾听身后的声音。然后走到马车旁,拉过马缰,对着马儿的屁股用力一刺。 马儿长嘶一声,掉头狂奔,无人扯缰驾驶,很快的,只听轰隆一声,已然落入悬崖! “走!” 一把拉住小舟的手,迅速跑进茂密的丛林之中。 ————分割线———— ------------ 第34章 :逃 逐日山号称大华第一名山,名头虽大,却也不过是借着地利,山不高面积也不广。和湘然城外的岚溪山相比,逐日山顶多能称得上是一个小土包,如果对方人手充足,一个晚上就能将这山搜一遍。再加上雪地难以掩饰行踪,逃跑就更加艰难。 直到此刻,小舟才真的确定夏诸婴果然不会任何武艺。她之前见他佩戴的扳指上有开弓的印痕,还以为他是个深藏不漏的高手,可是现在看来,他是真的没有一点功夫在身了。 但是尽管如此,夏诸婴这个人也远远不像他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软弱,甚至这一路逃来,他杀的人并不比小舟少。 解决掉了两名尾随的杀手,小舟火速奔回,却见地上横七竖八的倒着三具尸体。两人心口中了短箭,另一人脖颈大动脉上插着一把匕首,鲜血大量涌出,渗入雪地之中,那人的身躯仍旧在微微抽搐,显然并没有死透。而夏诸婴则坐在一旁,面色苍白,呼吸微微有些凌乱,他的左手手肘向一侧诡异的弯折着,显然已经错位。小舟眉头一紧,就欲上前为他接骨,却见他突然用另一只手抓住手臂,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就将错位的骨头重新续上。 小舟急于上前的脚步顿时一错,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他抬起头来,眉心发青,嘴唇也是毫无血色,却温言对她说道:“没受伤吧?” 小舟缓缓的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一个令她不太好受的念头突兀的冒出来,让她觉得有些尴尬,默想了片刻,还是说道:“夏诸婴,我坏了你的事吧?” 夏诸婴眉梢一扬,没有说话,只是疑惑的看着她。小舟沉声说道:“虽然不确定刺杀你的人是谁,但是如今看来,就算没有我,你也不会有大碍。跟着我逃,反而让你吃了不小的苦。” 夏诸婴淡然轻笑:“何以见得?” “我见过很多心狠手辣的人,不过大多数人都是对别人狠,对自己这么狠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小舟意有所指的看着他的手臂,说道:“一个对自己都这么狠的人,如何会是表面上表现出的那么简单呢?看来我真的是多管闲事了。” “我很高兴你肯管这个闲事。” 他笑笑,站起身来,几步走到小舟面前,双眼如同上好的黑曜石,深沉的看不见底。嘴角挂着一丝笑,看起来却不似平日的温润君子,而带了几分莫测的朦胧。 “毕竟,从没人肯管我的闲事。” 伸出手来,为小舟弹去风帽上的雪沫,男子疏淡一笑,拉住她的手道:“走吧。” 夏诸婴拉着小舟,淡定自如的往前走,路过那名还未死的刺客身边时,还顺带踢了一脚那人脖颈上的匕首。鲜血飞溅,那人脑袋一歪,登时了账。 风穿林而过,吹落树枝上的皑皑白雪,天空中阴云密布,一场大风雪又在酝酿当中。 * 夜风像是刀子一样灌进袍子,狰狞的树枝遮住了天上的月亮,只留下一道道惨淡细碎的光,透过密密麻麻的枝叶落在两人青白的唇上。 一处隐秘的洞穴之前,横七竖八的倒着大片狼尸,狂风肆虐的嚎叫着,这样可怕的天气里,便是敲锣打鼓都未必会传出多远,大雪鹅毛般飘落,小舟抱着火枪冷冷的看着仅剩下的几匹老狼,沉默着一言不发。而夏诸婴则远远的坐在树下,如老僧入定,静静不语。 小舟的武力威慑住了那群雪狼,在丛林中摸爬滚打多年,她向来清楚的知道如何才能使那些嗜血的家伙屈服。过了片刻,几匹受伤的老狼终于让开了身子,将洞穴的入口让了出来,小心的和小舟保持着距离,警惕的看着她手中的火枪。 拨开洞穴前的枯枝,两人缓缓走了进去,只见洞穴的最里头还有几只小狼,见他们进来一个个害怕的往后退,但却仍旧呲着牙,冲着两人毫无威慑力的低吼着。 突然一只小狼怪叫一声冲上前来,小舟飞起一脚,正中那只小狼的头骨。可怜的小狼惨叫一声,身子倒飞出去,重重的撞在石壁上,鲜血喷薄,抽搐两下就一动不动了。 洞外顿时响起了野狼的悲号,只可惜它们已被吓破了胆,就算是明知道孩子被人杀了,仍旧只是徘徊在洞外不敢进来。 小舟嘴角牵起,扯出一个极其冷淡的笑来。目光如冰雪般在洞内转了一圈,那些小狼也感觉到眼前这人的不好惹,瑟瑟发抖的退了出去。 洞里很快就安静下来,老狼见狼崽子们都跑了出来,连忙识时务的带着家眷老小逃之夭夭。小舟扶着夏诸婴坐下,然后说道:“你等一下,我去捡些柴。” 捡柴,生火,将水壶悬在火架上,捧了雪来融,做完这一切,她又掏出匕首,手脚麻利的将死去的狼扒皮放血,切下几只狼腿,放在火上烤起来。 她的动作很快,也很熟练,像是一个长年居于山中的老猎户一般。夏诸婴闭着眼睛靠在石壁上,脸色很差,但是呼吸却渐渐平稳了下来。狼肉变得酥黄,黄油一滴滴的落在火里,发出滋滋的声音。 “多少吃一点,补充一下体力。” 小舟递过来一只烤的酥嫩的狼腿,一张脸也因为烤了火而变得有了血色,红彤彤的,越发显得眼波如水,好似璀璨的玛瑙玉石一般。 夏诸婴缓缓的睁开眼睛,定定的看着她,过了好一阵,才微微一笑道:“你不知道我向来是吃素的吗?” 小舟一愣,这一点倒是从未听说,不过看他整日的泡在大国寺里,想来也是个佛教徒吧,不吃肉也在情理之中。她耸了耸肩,说道:“那你倒霉了,看来今晚你只能喝水充饥了。” 自顾自的吃了几块狼肉,没有任何调味料,吃在嘴里总是有点膻味,小舟却不在乎,一口气吃了许多。夏诸婴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道,刚才几口血吐的像是一个晚期肺痨患者,这会面色苍白的靠坐在那里,精神也不是很好。小舟走过去,轻轻的拍在夏诸婴的肩膀上,说:“我要出去一趟。” 夏诸婴点了点头,也不问她出去干嘛,轻声道:“小心些。” “我很快就回来。” 说是很快,却比刚才捡柴火要慢得多。冷风迎面而来,夏诸婴抬头看去,就见少女弯着腰钻进了洞穴,将袍子的下摆撩起,里面好像装了很多东西。她径直走到火堆旁,哗啦一声将袍子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噼里啪啦的,竟是一兜松仁核桃玉米坚果。 夏诸婴微微一愣,诧异的问:“你从哪弄来的?” 小舟一边将坚果放在火上烤,一边很得意的笑着说:“我掏了几个松鼠和兔子的窝,把它们的存粮都征用了。” 说罢,随手拿起几颗核桃,放在地上用匕首一一敲碎,然后推到他面前说:“你先吃着。” 夏诸婴的手指突然有一丝僵硬,握住那颗核桃,却忘记了如何往嘴里去送,只是静静的望着她。天气这样冷,她的鼻尖却沁出了一丝细汗,脸颊红红的,眼睛那么好看,像是上好的琉璃。 “吃呀?” 小舟诧异的回头看他:“吃点吧,天气这么冷,不吃东西这一晚上很难熬的。” 夏诸婴默默低头去剥核桃,却总是不得其法,动作很是笨拙。小舟一把夺过来,笑话他道:“还真是个四体不勤的富贵人。” 掏出精光锃亮的匕首,她极灵巧的挑着核桃里的果仁,渐渐的在手里拢了一小把。火光熊熊,洞外大雪纷纷,两个人盘膝相对而坐,少女的风帽掉了,头发也散乱,眉眼嘴角间,都是浓浓的少女风情。红光照在她的脸上,像是一笼烟云,她的手素白娇小,指节纤细,一小把果仁放在她的掌心,像是盛放在洁白玉盘中的玛瑙。 终于,她一扬头,伸出手来,将一小把果仁递到他的面前,笑眯眯的说:“给你。” 夏诸婴狭长的双目微微眯起,尽管大裘前血迹淋漓,但是却仍旧无损他身上的风华气度。他看着小舟,似乎一时间被她的笑容所蛊惑,并没有接过她递过来的果仁,而是就那么低下头,以手拖住她的手掌,然后将唇贴了过去。 小舟在火堆旁呆的久了,手心都是温暖的,不像他,冷的像是一块冰一样。小舟被他抓住了手,微微有些不安,潜意识的就想往回缩。他看起来是那样瘦弱单薄的一个人,可是力气却极大,这样攥着小舟的手掌,一时间竟然让她连动都不能动一下。 他低下头,却并未去吃那些核桃,而是将唇贴在她修长的指尖上,声音像是拢住月亮的薄雾,轻飘飘的问:“小舟,你为何要回来?” 小舟并非是一般的女子,各种风流阵仗也都经历过,和晏狄那家伙更是险些赤膊相见。可是唯独面对他,总是让她觉得有一丝紧张和局促,她的指尖下意识的蜷起,嘴里却回答道:“我有东西忘在寺里了,是凑巧回来拿的。” “呵……” 低沉的笑声突然响起,暖暖的呼吸喷在她的掌心,有酥酥的麻痒。他自她的掌心间抬起眼睛,打趣的望着她说道:“什么东西?”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小舟胡乱的打着马虎眼,说道:“你吃不吃啊,我手都酸了。” 他也不去揭穿她的窘迫,再次低下头,这次却是老老实实的就着她的手吃起了核桃。他的唇很薄,但却很软,唇瓣轻触过小舟的掌心,以舌头舔起果仁,每一下舌头都会轻轻的刷过小舟手上的肌肤,手心的纹理湿漉漉的,也不知道是他的口水还是小舟的汗。空气里有一种烧焦了的味道,是一些扔在火里的坚果被烤熟了,他们却全无察觉。 “小舟,多谢你肯回来。” 他笑容淡淡坐直了身子,说了这样一句话。就好像上次两人道别时一样,他坐在马车里,笑着对小舟说:“小舟,多谢你来和我道别。” 不知为何,小舟看着他那副疏淡平和的样子,突然间有些难过,她难得的放下了一些戒备,故作轻松的笑笑,开口道:“你帮过我,我就也帮你。我的良心虽然不多,但是最起码还剩下一点。” 夏诸婴闻言一笑道:“是吗,那我真是好运气。” “是呀,你真是好运气!” 小舟抬起头来笑着望着他,眼睛眯成长长的一条:“我很少相信人的,不知怎么的,就是想相信你。” “是吗?” 他仍旧保持微笑,如他一贯的样子。心里却好似有细沙荡破湖面,升起一圈圈细碎的回声。 很少相信人吗? “我也是。” 小舟眉梢轻轻一扬,就听他说:“我从不相信人。” 小舟笑道:“你肯对我说这话,是不是代表你愿意相信我?” 他却不回答了,只是靠在嶙峋的石壁上,歪着头淡笑着看着她:“小舟,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他又说了一遍这句话,却不等小舟回答他就一笑而过,拉过她的手说道:“睡一觉吧,睡醒之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果不其然,睡醒之后,天就已经大亮了。 二十多名侍从跪在洞外,一个个低着头,头发眉梢上全是积雪,一看就是在户外奔走了整晚。不同于夏诸婴那些穿着铁红色衣衫的侍从,这些人穿着灰白色外袍,看起来毫不起眼,可是无论是从他们的气势还是行动上看,都比之前那些人要高明很多。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些人非常尊重夏诸婴,回话的时候甚至不敢抬起头来。 尽管面对的全是自己人,夏诸婴还是固执的蒙住了小舟的头脸才带着她上了马车。然后颇费了一番周折,才将她送下山去。 清晨的风清冷萧索,夏诸婴换了一身墨绿色的大裘,越发衬得整个人孤高清俊,淡泊出尘。他拉住小舟的手,最后嘱咐道:“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先回家去,这几天尽量不要外出。” 他的面色仍旧很差,小舟笑眯眯的答应了,然后就跳下马车。 大清早的,这地方荒无人烟,连鬼影都看不到一只。小舟走了几步之后回过头去,见那辆马车仍旧静静的停在那,车窗车门都关的严严实实的,车顶挂着一行冰凌,冷冷的反射着一切光线。 驿道拐了一个弯,被一片茂密的树丛挡住,夏诸婴的马车再也看不见了,小舟的神色才渐渐冷冽了起来。 她并非是没有脑子的白痴,也不相信仅仅是因为惠醒和尚出堂作证一事,淳于烈就会怒极攻心的派出杀手去刺杀夏诸婴。 这位皇储的身上团团围绕着层层叠叠的迷雾,让人看也不看不清楚。而且他和小时候的样子差了太多,模样气质都是大相径庭,由不得别人不怀疑。尤其是经过昨天晚上的那件事,小舟便越发的肯定了。 想起那名刺客首领刀刃上的金色图纹,她微微的皱起眉来。 夏诸婴、安霁侯府、李九青、方子晏…… 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不过不管是什么关系,夏诸婴对她是没有恶意的,甚至还有一丝说不清楚的感情在。只是要说到信任这二字,不管是她宋小舟,还是他夏诸婴,都还差的太远了。 刚一踏进宅子,一名家丁突然冲上前来,紧张的说道:“东家,你怎么才回来啊?公子见你没回来,带人出去找了你一晚上了。” 小舟笑道:“出去玩了,你找人去把萧铁叫回来,就说我回来了。” 那名下人答应一声,正要走,突然又回头道:“对了东家,昨晚来了一个人,说要见你,我们说了你不在他也不听,偏要等着,这会儿还没走呢。” 小舟一愣,皱眉道:“等了一宿?” “是呀,还给了奴才个物件,要奴才呈给你。” 小舟接过那个做工精致的盒子,打开一看,却顿时变了脸色,忙问道:“那人在哪?” 下人忙道:“在花厅呢。” 小舟转身就朝花厅跑去,砰的一声一脚踹开了门。就见紫袍深衣的男子慵懒的躺在兰花架下的美人软榻上,肌肤如玉,媚眼如丝,听到声音转过头来,邪魅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嘴角牵起,扯出一抹捉摸不定的笑意来。 “总算舍得回来了。” ————分割线———— 近期更新很诡异,抱歉了。 这几天回学校领毕业证来了,太忙了,散伙饭吃了一轮又一轮,冬儿我总算毕业了。 ------------ 第35章 :请君归政 屋内静极了,仿若无人一般,晨风穿堂而过,扶起地上垂着的轻纱,朦胧的遮住了花瓣的艳影。晏狄宽衣大袖,意态闲闲,极慵懒的伸了一个懒腰,缓缓走到茶桌前,一只红泥小炉上正烧着一壶水,壶水已经滚烫,不断的向上冒着白气。他提起水壶,将水倒进翠绿色的茶盏中,风干的玫瑰花蕾在热水中渐渐舒展花瓣,打开一瓣瓣娇艳的紫红。端起茶盏,在鼻子前轻轻一晃,白色的雾气从翠绿色的茶盏间升腾而起,越发映的他的双眼漆黑如墨,眼底的泪痣鲜红的好似朱砂一般。 他斜着眉看着她,嘴角勾着一弯笑意,轻飘飘的说道:“上哪野了一晚上?” 小舟眉心紧锁,手中的黄花梨锦盒咯的手指生疼,一朵朵雕工精细的蔷薇栩栩如生,枝蔓缠绕,宛若宫廷水袖上的云纹,一只银色的足链安静的放在其间。 “怎么这么大意,我送你的东西也能轻易被人偷了去?” 他轻飘飘的说了句,然后就低下头喝茶,那茶水经玫瑰花蕾浸泡之后,竟好似连水汽都带了一点粉红。 “你怎么回来了?” 晏狄一笑:“我如何就不能回来?” 小舟皱眉道:“你把那人怎么了?” 晏狄微微扬眉,眼底掠过一丝淡淡的锋芒:“你很关心他?” 小舟瞪了他一眼,说道:“不过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你少在这发疯。” 晏狄眼底笑意更盛,说道:“你说这话,我是该理解为你在同我解释,还是你在为那人开脱求情?” “神经病。” 小舟低低骂了一句,不耐烦的说道:“随你怎么样,不爱搭理你。” 说罢就想往外走,晏狄却突然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小舟回过头去,问道:“还有什么事?” 晏狄伸出手,遥遥的指向她,嘴角勾着一丝迷人的笑意,端端是风情万种魅惑绝伦。 “过来。” 低沉的嗓音夹着一丝沙哑,轻轻的唤着她。小舟不由得感到骨髓一凉,顿时打了个寒颤。戒备的看着这个赤*裸裸的勾引自己的男人,说道:“干嘛?” “自然是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 晏狄笑道:“很重要的事。” 小舟不耐烦的说:“你就这么说吧。” “不行。”他摇了摇头,仍旧伸着手,固执的重复道:“过来。” 小舟以怀疑的眼光盯着他,皱着小眉头思索了半天,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往那边挪去。刚走了几步,晏狄手臂一卷,就将她拉到了怀里,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项间,感觉到她的身体骤然僵硬,才好笑的说道:“小流氓平时蛮嚣张的,一到真刀真枪的时候就容易掉链子。” 小舟哼了一声,说道:“有话快说,我现在累的很,没工夫在这看你发浪。”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原来是小丫鬟来送早点。小舟挣扎着就要起身,却被晏狄霸道的箍在怀里。还没待她说话,他已扬声招呼丫鬟进房。四名小丫鬟穿着浅粉色的裙褂,衣领上缀着一圈火红的狐狸皮,一个个都只有十四五岁,模样端正,看起来娇俏可人。 几个丫鬟乍一看到小舟和晏狄两人相拥坐在一起,顿时眼皮子一跳,一个个面白唇青的低下头,再也不敢抬头看上一眼。匆匆将吃食摆放整齐,也没用吩咐就齐刷刷的退了出去。晏狄拿起勺子,从一翁紫砂锅里盛出一碗清炖金翅,金黄色绵厚的汤汁散发出暖人心肺的香气,白瓷勺子轻轻的碰撞在碗沿上,隔着小舟的脖颈,他轻轻的吹着气,直到不再烫嘴,才舀起一勺,送到小舟嘴边,说道:“饿了吗?” 他的动作一派自然,好似此刻是在自己家中一样,小舟冷冷的将头偏向一边,说道:“我今天没什么玩笑的心情,也不想再陪你演戏了,你若是没事,就请自便吧。” “真无情。” 晏狄淡淡一笑,眼中蕴含着看不清的湿意,似乎像是拢了一层朦胧的雾气,让人越发看不清他的神情。 小舟眉头一皱,正想推开他,他却突然凑到她的耳边,嘴唇擦过她的耳珠,极快的吐出了一句话。 小舟的身体顿时有一丝僵硬,而晏狄则洒然松开了手,懒散的靠在长椅上,嘴角含笑的望着她。 小舟站起身来,看着眼前这个眉目如妖孽般的男子,突然感到一丝透骨的寒冷。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狼,只可惜,晏狄除了拥有狼性之外,还是一只剧毒的蛇。 然而…… “来人!” 小舟突然叫了一声,一名下人顿时小跑着进来。随手将那只锦盒抛了过去,小舟目不斜视的沉声说道:“将这只盒子送去安霁侯府,就说是我送给李铮二公子的礼物。” 依稀间,有着长久的静默,小舟和晏狄对视间,竟好似无人之境一般。晨风从外面吹进来,带着冬日特有的清凉,吹散了屋子里那一重厚重的润蕴之气。下人弯着腰退了下去,房门打开又关上,发出沉重的声响。小舟嘴角略略一弯,带着淡淡的嘲讽,轻启唇瓣,淡笑着说道:“有本事的,你就去把李铮也杀了。” 凌然的转身而去,一句话被轻飘飘的抛在后面,迎合着他方才说的那番话,针锋相对的宛若战场上对持的刀锋。 “除了你之外,这链子在谁的身上,我就要谁的性命。” “我最讨厌有人威胁我,晏狄,我可是个很记仇的人。” 时光缓缓滑过,如一潭静水,簌婉缓和,徐徐向前。 晏狄靠在椅子上,清冽一笑,眼底却再无那种疏懒的闲态。眉眼隐现几分凌厉之色,一时间,就连这屋子里,都染上了几分锋利。 然而房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又再响起,他好似早就料到一般,安静的躺回软榻,闲闲的闭上了眼睛。 那个叫萧铁的家伙不在,也没人敢赶他出去了。 ****** 寒风清冷,光线透过窗子洒在地上,都带着残梅清苦的气息。屋子里静的好似一池透明无波的清水,墙角的香炉静静的燃着,白气升腾,如同鸟儿的翅膀羽翼,无声无息的滑过这一室的静谧。 莫言站在门下,静静的等待着,从他将消息报上来之后,已经足足有两个时辰了。 蹬蹬蹬几声,一名小厮突然跑进院子,神色颇有些惊慌,进了二门后慌张的说道:“东家,奴才刚走到德云楼,就听说少陵公主今天一早去了封地陪老王爷过年,年前怕是回不来了。” 莫言一听,顿时眉头紧锁,小舟深深吸了口气,暗暗道了一声果然。 手指微微用力,茶盏已经凉透,白皙的指尖按在上面,腕处的脉搏一跳一跳,仿佛一口浮游的气息。碧翠织锦的帷幔反射着沉甸甸的暗光,寒意如同一袭清凉的羽衣背负于身。莫言的声音在门下响起,少见的带了丝低沉,像是压抑在冰层下的水一样,让人觉得脊背发寒。 “他们是早就算好了,趁着少陵公主不在,才对公子下狠手。前阵子那件事,虽然我们处理的干净,但是到底也露了些端倪,千丈楼这几年来风头太盛,外面人不知公子与东家的能力,都道是我们背后有靠山。如今这么一闹,公子是被死死的打成了瀚阳党。西陵那边抓不住东家你的尾巴,就只能拿公子出气。” 呼吸略有一丝不畅,面容整个被掩在房间的暗影里,小舟静静的坐在那里,久久没有说话。莫言抬起头来,似乎觉得眼前这人不是他平日所见的那一个,就算昨晚刚刚见识到了这女子的狠辣嗜血,可是那时的她,仍旧是唇角带笑,眼含春风的,全不似眼前这般,沉默的,安静的,却也有深入骨髓的冷冽和阴沉,仿若一峰被压抑的火山,纵然平静,你却不知她何时会狂猛的爆发而出。 或许,每个人都有底线。底线之上可谈笑风生纵情嬉戏,而一旦触及,便是无路可退,非死不休。 “阿铁现在被关在哪?” “在刑讼司大牢里,由曹梦秋亲自主审,不过陪审的却是淳于烈的女婿杜梦晟,此人乃是武将出身,掌管刑讼司多年,手段很毒辣,是个狠角色。” 小舟缓缓张开嘴,吐出一口胸腹间的浊气,喃喃道:“我大意了。” 是的,真是大意了。 她以为那件事做的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丝毫把柄,淳于烈纵然有怀疑,也自然有李铮来背这个黑锅。果然,开始的时候事情的确是如此,淳于烈激愤之下,才在大司局搞了那场牢狱之争,而李铮事后的反击也没什么不妥。但是坏就坏在她过堂的那一日,李铮竟然亲自前来听审,还请了大讼师洛晋。这样一来,她宋小舟再想要隐藏于李铮的无数门客之间,做一个不引人注目不起眼的小喽啰的算盘,自然就打不响了。 淳于烈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大司局那边的事还没完,他就把手伸到了宋小舟的身边。而萧铁,正是第一个无辜受牵连的人。 如果她所料不差,湘然那边也很快就要有消息了。 果然,天还没黑,楼里就接到了飞鸽传书。不过上面的消息还算是安慰,虽然的确有人前往银行和报社捣乱,但是却被李铮的人马给拦了下来,父母亲人都还安好。只有军学的三哥受了牵连,原本打算今年参加的武举,却因为此事而被搁置,他也被派往边境随军。 小舟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能在西陵派系这个庞然大物下保得全家周全,已是万幸。看来李铮已经知道这里面的事了,不过暂时从他的立场上看,能做到这样已属不易,而小舟也不想再在这件事上求助于他。 她仰起头来,此时已近黄昏,遥远天边的最后一缕霞光被暮色吞没,夜色也笼罩了这片安静的庭院。小舟推开门,面色平静,眼珠连一丝惊慌也无,安静的下了一系列的命令,语调平和,有条不紊,让外面的下人不知不觉间也松了一口气。 人群渐渐散去,就只剩下莫言一个人。他轻轻舔了舔发干的唇皮,低声问道:“不知东家想怎么做?” 小舟还没说话,他就在一旁出主意道:“不如我们去少陵封地求少陵公主吧,公主和公子向来交好,若是知道公子有事,她一定会出手相助的。” 小舟默默的摇了摇头,先不说少陵公主未必肯管这件事,就算她肯管,也未必有这么大的能力。虽然她和军院的彭将军有旧,可是军院向来不插手瀚阳和西陵之间的争斗,彭将军会不会为了一个公主的一番话就出手,这还是一个未知数。而且,不是萧铁,就是萧雍,不是萧雍,就是湘然的其他人。淳于烈盯上了她宋小舟,在心里将她当成了十足十的瀚阳狗腿子。偏偏倒霉的是,她和李铮只是合作和利用的关系,安霁侯与李梁等大boss们,完全不知道他们还有她这么个心腹存在,所以即便是淳于烈下大力度打击宋家,她也无法赢得瀚阳派系的保护与支持。 而这些话,自然是不能同莫言解释的。 她沉默的往外走,就听莫言继续说道:“不如我们去求李二公子吧,或者求那位晏狄少爷,他们都是大人物,也许说的上话。” 见小舟仍旧不吱声,莫言也有些慌了,继续道:“如果实在不行,东家去找找大国寺的那位吧,这个时候,也唯有他能力挽狂澜了。” 经过昨晚的那件事,莫言显然察觉到了什么,这个时候也不再顾忌,直接说出了夏诸婴的名号来。 然而,他真的能力挽狂澜吗? 小舟纵然丝毫不怀疑那个看起来淡漠清远的男人的实力,但是却不得不为他尴尬的身份处境多加考虑,而且,这个时候再沾染上他,对萧铁来说也未必是好事。 “东家,您说句话啊,刑讼司哪是人待的地方,再耽搁下去,公子还不知要受多少罪?” 小舟转过头去,目光直直的射进莫言的眼底,直看得他心里发毛,过了好一阵,才缓缓说道:“我们已经在淳于烈面前暴露了,这个时候,除非我们真的去投靠了安霁侯或是彭将军,不然的话,没有人会愿意帮助我们去承受淳于烈的雷霆之火。” 不待莫言说话,小舟继续说道:“但是,不论如何,我们也只是一群上不了台面的商人。你以为以安霁侯和彭将军的身份,会愿意为我们出头?” “唯一能证明我们不同于寻常商贾的筹码,就是向他们说明,我们是那件事的幕后策划者。而一旦这件事暴露了的话,恐怕那些老家伙们,会吓得第一个跳出来将我们处之而后快,到时候别说阿铁,恐怕连你我都难逃一死。” 莫言变色道:“那我们怎么办?难道就不管公子了吗?” 小舟皱眉摆手,沉声说道:“不要吵,让我想想。” 月亮悄然破出云层,小舟静静的站在院子里,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有一丝明晃晃的苍白。 她少有如此郑重其事的时候,这些年来,也甚少遇到如此棘手的事情。如今淳于烈将她当成了大敌,势必要将她除去来威慑瀚阳派系。而安霁侯和李梁此刻也不在天逐,李铮官职低微,虽然手握大华商贾命脉,但是若是淳于烈存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凭他一个人,也难以抵挡。 她紧紧的皱着眉,在心底一遍遍的将这前因后果细细剥开。少陵公主的路子已然不通,李铮也不能完全指望,至于晏狄和夏诸婴,一个是她信不过,另一个,却是她不忍去利用打扰了。 她的力量太小,身份太低微,这个时候,只有四两拨千斤,借助别人的势,才能保得自己不失。 可是,该借谁的势呢?或者说,该借那一方势力的势呢? 瀚阳?尚野?军院?皇家?朝臣?清流言官?御史大夫?翰林学生?天下百姓? 她微微眯起眼睛,调动着一切机警寻找线头,想要继续编织出一张网来。 一张网……一张大网……一张能将足够份量的势力和她绑在一起的大网。 “东家!” 一名侍卫站在二门外,面色有些难看,沉声说道。 小舟抬起头来,见了他微微一愣,问道:“我不是吩咐你去茂垣吗?” “属下刚走到城门前,就听到一个消息,觉得有些蹊跷,所以急忙赶回来禀报东家。” 小舟正色道:“你说。” “刚刚听城门前的守军说,下午的时候,附近七个州县的长老都进了城,去了长老院。朝廷还发了令,要召璟郡王回京。属下觉得奇怪,就多打听了几句,那名城守却不肯说,样子十分神秘。” 小舟微微皱眉,眼睛眯起,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转头对莫言道:“你马上去安霁侯府一趟,将这件事告诉李铮,然后问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莫言应声去了,小舟则是在院子里快步的踱起步来,过了半个多时辰,莫言突然惊慌失色的跑进院来,面色大变,急促的说道:“淳于烈趁着安霁侯和李梁太尉不在,私自召集长老院议政,列举了储君的十八条罪状,明日朝会,就要商议废太子一事了。李二公子已经发信给安霁侯爷,还嘱咐你说,切勿插手,自保为主,这个时候若是出了事,他也保不了你了。” 轰隆一声,仿若一声惊雷,小舟诧异下抬起头来,却见是风大了,吹折了一株古树的枯枝。月光凄惨,院子里一片苍白。 这个新年,还真是热闹万分。西陵兵祸刚刚结束多久,又要废太子了。 “真是天助我也。” 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听那声音里所蕴含的煞气,如何像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所能说出。她冷冷一笑,举步就往院外走去,莫言急忙追上前问道:“东家这是要往哪去?” “去报社。” “这么晚了,去报社做什么?” 小舟微微侧过头来,月光照在她清瘦的侧脸上,有一种刀子雕刻般的坚韧和冷冽扑面而来。她目光冰冷,露齿一笑,说道:“去当忠臣。” 第二日一早,天逐报社就依照常例出售报纸,而不同寻常的是,今日的所有报纸不但全部免费,还有报社的工作人员亲自上街派发。在宗顺门、永安门、泰安庙街、合德口、南门大街、太学门口、翰林院、御史台等繁华之地,报纸如雪花一般,洒遍了整个天逐。等到官兵闻讯赶来的时候,脚下的报纸已经堆积了半尺多厚了。 这一日的报纸,不写风花雪月的诗词,不写跌宕起伏的传记,不写神仙鬼怪的逸闻,不写才子佳人的邂逅,所写的,却是一封胆大包天可吞日月字字泣血的谏书。 果然,一时之间,全城震惊,御史台和翰林院等处,更是如同一锅沸水,登时掀起滔天波浪。 在有心人的操控之下,在极大财力的驱使之下,那封谏书以惊人的速度迅速的传播开来。便是不识字的寻常百姓,也有人悄悄的读给他们听。 其中最精彩的当属这一段:微物尚不可欺之以志,况国家大事乎?君仗皇威,掌兵要,龙骧虎步,高下在心。如欲诛外侮,如鼓烘炉燎毛发,如欲清内政,如摧枯木拉腐朽。然君缴兵械,持干戈,不建功,反生乱。储君为先帝嫡子,并无过失,何以妄言废立?廷上诸臣摄君威势,心有怒而口不言,然在下区区一介草民,不忍见皇纲失统,社稷沦丧,故放言劝之。君少年怀远志,匡扶社稷,屡立战功,今乃左右抉择之时,二路选向之际。岳公之千古流芳耶?秦贼之遗臭万年耶?在君转目之一念间。储君婴氏,圣德广懋,休声美誉,天下所闻,宜呈宏业,为万世统,岁已加冠,请君归政! 下方署名为:千丈楼一赋闲散人——萧铁。 这是淳于烈得势以来,首次有人胆敢当着全天下人的面挑战他的权威。也是自十五年前夏诸婴返回帝都之后,第一次有人将储君归政的议题摆在明面上。报纸像是瘟疫一般,在某些人有意的安排之下,迅速传遍整个天逐乃至整个大华。一时之间,储君已成年,武侯应归政的声音响彻云霄。 均帝十六年,新年刚过,报纸风靡,百姓言政。在大华皇室失统十七年而须眉百官寂寂不敢言之后,所有人不禁为一个小小商人的勇气而感到汗颜。 晏狄歪在舞姬香喷喷的胸腹之间,轻轻弹了弹手上的那张报纸,嘴角终于一牵,轻轻笑出声来。 “公子为何事发笑?” 晏狄的门客季儒一身白衫,款款坐于案下,端起酒水遥敬他,淡笑发问。 晏狄举杯畅饮,晶莹的酒水顺着嘴唇滚入喉间,有一种辛辣的醇美。他嘴角笑容淡淡,开口道:“子谨可知儒林狂生为何人?” 季儒笑道:“巴东高策、房陵袁尚曹、新野吕蒙、桂阳蒋当韩、上房谷司马颌、秦川刘博庸、还有街亭关鱼禁,合称为儒林七狂生。” 晏狄狂饮三杯水酒,白玉般的脸色微显潮红,冷笑道:“特立独行,自喻风流,实则不过是欺世盗名之辈。儒林七狂生,不及一湘然宋小舟。” 就在这时,只听酒楼下面的长街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晏狄和季儒俯首看去,竟是大司局曹梦秋亲自带队,二百多名大司局司卫紧随其后,向着报社气势汹汹的杀将而来。百姓们你推我拥的围在一旁,太学和御史台的儒生们却挡在门口,义愤填膺,一张张年轻的脸孔满是怒气,对着迎面来的官差怒目而视。 报社紧闭的大门突然开启一个小缝,一名小童目不斜视的走出大门。啪啪拍了两声,报社门前柱子上的白绫顿时揭开,两幅墨迹淋漓的对联端端正正的书写于上。 上联是:想封馆悉听尊便。下联是:让闭嘴绝无可能。横批为:要头一颗。 嘎吱一声,报社大门大敞,所有窗板全被卸下,众人抬眼看去,竟是一片素裹银白。报社内的员工们人人披麻戴孝,面露决绝刚毅之色,一名在天逐颇为出名的翰林院学生竟也跪在其中,手持丧盆,只听“哐啷”一声,丧盆摔于地。哭声此起彼伏冲天而起,那名小童跪于地高呼道:“奸佞万岁万岁万万岁,忠良安息安息安安息。” 喧哗声大起,太学和御史台的文士们顿时红着眼睛挤上前来,就连一些激愤的百姓也不惧于大司局的尖刀利刃,场面一时间混乱不堪。曹梦秋红着眼睛几乎哭出声来,手下的司位们也一个个面面相觑,百姓们还好说,可是那些太学和御史台的文士,都是有官职在身的翰林,冒然动手,定会引起全国士子的弹劾,这样的后果,谁也承担不起。 季儒在楼上看着下面的乱子,终于微微一笑,回头对晏狄说道:“公子所言极是,儒林狂生是将伦常玩弄于行止,宋老板却是将国家玩弄于股掌,不可同日而语也。这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用的好极了,现在不管武侯大人为萧铁公子罗织怎样的罪名,在天下人看来,都是他假公济私,残害国家忠良了。这一刀砍下去,便是无数张闭不上的悠悠之口和翰林院御史台上千只口诛笔伐的锦绣骂名,武侯大人可要三思了。” 晏狄一笑,抬臂饮酒,醉眼朦胧间,似乎又是少女斜挑的眉眼,微眯的眼睛像是一只狡黠的猫儿,不以为意的说:“我可是个很记仇的人。” 果然。 晏狄手撑着额头,低低念道:“真是个疯子。” ————分割线———— 开始恢复更新,每天都有更。 ------------ 第36章 :燕山 从昨天开始,宋小舟就巴巴的赶来投靠李铮,死皮赖脸的住进了安霁侯府,住在李铮小时候居住的院子里。 这天天气极好,碧蓝一片,万里无云,金灿灿的琉璃瓦在阳光下如同耀眼的金箔,晃得人睁不开眼。院子外有一园梅花,梅园外有一处山亭,山亭西侧是一出开阔的练武场,练武场之外则是大片的跑马地。 安霁侯府占地广阔,美景处处,可惜这位贸然来访的客人却似乎并没有什么高雅的文学素养。这会儿,她正在厨房里指挥厨子们做火锅,然后围着一方大油桌,连厨子带丫头小厮三十七八个人,一起坐下来,七十多根筷子伸在锅子里捞羊肉片,胡吃海喝吆五喝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家生意火爆的酒馆。 李铮一进来,就看到这幅画面。宋小舟撸胳膊挽袖子一条腿还踩在椅子上,拿着一只大海碗大着舌头吆喝道:“谁不喝完谁是孙子!” 看着这缺乏唯美感的画面,李铮不由得微微皱了眉。 外面已经闹得不可开交,翰林院和御史台发了狠,多年被压制的火气一朝迸发,一个个吹胡子瞪眼睛,这会儿仍跪在紫阳门前,吵着让朝廷释放萧铁,归政夏诸婴,大有不拼个满头鲜血誓不回头的架势。连自己的父亲和叔父李梁,都急忙放下了瀚阳的政事,往天逐赶来。而这位始作俑者,却在放了一把火之后就跑上了自己的门,然后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这几天,家里的门槛几乎被人踏破,几乎所有人,都将这次的事算在了他的头上。看来,这个黑锅他是又背定了。 认真说起来,朝廷里的朝臣各个都是久经官场的聪明人,哪个心里没有几分盘算。小舟想要通过几句粗浅的挑拨之言,就迷惑住整个御史台和翰林院的士大夫们,那也是不可能的。然而她这一剂猛药却下的十分对症,翰林学生和御史大夫们对淳于烈的不满已经很久,先不说淳于烈卑贱的出身让这些人不屑与之为伍,就说这些年来他的专横跋扈,就已令诸人心下不忿。夏诸婴如今已然二十有二,却仍旧被拖延授冠之礼,这样的事早已让注重伦常礼教的士大夫们不满,如今他还要趁着李九青不在京中,而扶夏璟上台,自然是犯了众怒。 御史台的清流言官们早已是一腔怒火虎视眈眈,只等着长老会召开之际,定会对淳于烈加以弹劾。几番商议后,更是选出几位德高望重的御史来,抱着杀身成仁的信念等着这一场舌战。而如今,小舟却将萧铁推出来当了这个出头鸟,御史台的言官们自然愿意顺水推舟,借着萧铁的幌子,而将冒头对准西陵派系,在归政上动起手脚来。翰林院和御史台虽然都是一些文官,但是他们一个代表着天下士子的笔墨文章,一个代表着大华百姓的悠悠之口,联合起来,就连淳于烈也不得不高看几分。 这局棋里,看似有人被利用有人被迷惑,其实不过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各取所需罢了。小舟自是早早看清了这一点,才在漂亮的耍了一手之后迅速的抽身而退,由得那些翰林大人御史大人们将萧铁标榜为古往今来第一直臣,与淳于烈斗了个旗鼓相当热闹非凡。 被人当旗子,也有当旗子的好处。最起码他们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自然会保着大旗不倒。这般光明正大的站出来和淳于烈为敌,总好过被他悄无声息的害死。 小舟和淳于烈连面都没见过,算起来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交手了。而且三次都占了上风,以她目前的身份地位,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如果不知道她的来历,恐怕自己也会怀疑她背后另有高人吧。 寒风吹来,略微有丝凉意,更显得屋内气氛热闹温暖如春。容然从背后上前,为李铮披上一件斗篷,说道:“二公子,孟先生回来了。” 李铮闻言,静静的向屋里看了一眼,热浪一重一重的袭来,却仍旧驱散不了这冬日的寒气。他默默的转身,说道:“走吧。” 嘈杂喧哗声中,小舟微微抬了下眉毛,目光在李铮的背影上幽幽一转,就转到了容然的身上。年轻神秘的侍卫那永远隐藏于暗影中的身子依旧很挺拔,可是光线萦绕间,却总是显得灰蒙。她轻轻的挑了挑眉梢,豪爽的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凉风如玉,卷着西园的淡薄花香缠绵送来,桂仪院内竖着一排葡萄架,只是此时正值隆冬之节,气候寒冷,难免透着几丝萧条之意。 李铮似乎来了客人,整整一个下午都在房里,刚刚又去了正厅宴请客人吃饭,小舟午睡醒来之时,天色已经微微发暗。晚霞如火,一丝丝的被暮色遮去,云层皆是暗红色,天边风声滚滚,照下一小片苍茫的红,小舟推门而入,就见临水的那处回廊下立着一名白衣女子。一身梨花白拢烟裙衫,外披一件白色的狐裘风帽,风吹起她的裙角,一时间竟好似蓬莱姑射,就要随风而去。 听到了声响,女子缓缓的回过头来,姿容并不如何绝艳,面色也略显苍白,可是一双眼睛却犹如露珠清光,在瞬间明亮了人的眼眸,淡眉润目,嘴角蜿蜒,远远的向着小舟微微一笑。 便是见多识广如小舟,一时间也不免为她的风姿所摄。却听那边有面生的小童跑过来说道:“商姑娘,席散了。” 女子静静点了点头,便跟在小童的身后去了。她的背影纤细一脉,在夕阳的映照下默默一弯,就这样渐渐远去,隐入了层层楼宇之间。小舟站在原地望着她,一时间有些出神,站了一会,忽听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回过头去,却是一名小丫鬟跑过来,递过一封书信道:“宋公子,有人送了这个给你。” 小舟问道:“人在哪?” “放下信就走了。” 信封是用月白色的拈花纸所制,上面画了两朵精致的白茶,花瓣如雪蕊,栩栩如生,拆开信封,一股幽香顿时袭来,手腕轻轻一抖,清俊的字迹映入眼帘。小舟眼眸略转,快速看了一遍,就将信收了起来,对那丫鬟说道:“多谢你。” 小丫鬟一惊,小舟是李铮的客人,哪里有对她一个小丫鬟道谢的道理,正惊慌的就要说话,却见小舟身子一转,已然快步去了。 这一晚仍旧和平时的无数个夜晚一样,明月当空,星子寥落。小舟晚上没吃饭,夜里却饿了,不爱吃屋子里的点心,就熟门熟路的自己去了厨房找吃的,却在路上听到一阵筝声。 宋小舟当然是个俗人,不会吟诗作赋,不爱丝竹舞乐,生平除了舞刀弄枪赚钱敛财,就爱耍个心眼占个便宜,可是这首曲子她听起来却觉得微微动容。并非是此人的琴技有多么高超,而是那声音传出的方向,正是李铮少时居住的主院,而李铮自从分府建衙之后,已经多年不在安霁侯府居住了。便是如今小舟害怕淳于烈使坏,而死皮赖脸的赖上了安霁侯府,也不见他回来陪着住上一晚。 究竟是什么人,能住进李铮的院子呢? 一边想着,她就往东边的院子而去。 李铮所住的,是安霁侯府的东南角,有湖池宫阙,亭台楼阁无数,李铮的生母出身西凉叶氏,极爱南宛风光。是以此处的园林极尽精巧之能事,养着各种南方的奇花异木,另有恒园、偶园、石榴园、夕照园等多处园子。而李铮昔日所住的,正是恒园。 南宛产菊,恒园之中也常年摆着菊花,便是这寒冬腊月,也有花匠整日在暖房培植,然后摆在园中各处。即便在这样料峭的寒风中这些花有的连一天都坚持不住,却仍旧日日可见极品菊花,可见豪门贵胄奢侈到何种地步。 一座雕刻着菊花图案的石桥上,摆着两行翠绿的绿菊,一个个晶莹剔透,好似用祖母绿玉石雕刻而成一般。清雪洒在枝叶之上,更显娇艳俏丽。 筝声渐渐清晰,小舟正欲往前走,却听一个声音淡淡的身后响起:“公子请留步。” 小舟诧异的回过头去,就见方才见到的那名女子静静的站在月光之下,披着一件水白色的缎面披风,脖间簇着一丛貂绒,秀发如瀑,目光如星,望着她说道:“大人弹琴的时候不喜外人打扰,夜已深了,公子还是回去歇息吧。” 小舟微微一愣,笑着问道:“你家大人是谁?我还没见过,想去拜见一下。” “以后会有机会的,京都天寒,公子穿的这么少,要当心身子。” 小舟闻言眼睛一转,终于笑道:“那我先回去睡觉了,对了,还不知道姑娘名讳。” 女子轻轻福了一礼,说道:“小女子姓商。” 回去的路上,偏巧看见李铮的那名坏脾气的大夫,孟祝和两名儒者模样的人坐在四面通风的蓝邺亭里,宽袍大袖,举杯畅饮,倒是少了几分平日的冷意,多了几分疏狂之气。只听他合着恒园传来的曲子长声唱道:燕山遥遥,雨雪凄凄。道阻行难,携手同行。燕山渺渺,雨雪纷纷,道阻行难,携手同车。燕山脉脉,雨雪萧萧,道阻行难,携手同归。 小舟站在假山下听了许久,月光洒在她的身上,有一种水浸般的冰凉。眼底狡黠之色幽然闪过,终究打了一个哈欠,回了房中。 又这样安安稳稳的过了三日,小舟对于外面的事一概不理不问。所以当第三天方潜赶来的时候,对于她的未卜先知不免有些讶然。 小舟微微笑道:“有什么好奇怪的,淳于烈现在又不能以那个私藏贡酒的罪名将萧铁悄无声息的砍了,关也关了,该罚的银子千丈楼也如数上交了,再加上御史台翰林院的大人们明察秋毫正气凌然,他自然要把萧铁放出来。” “您说的是。” 对于这位宋老板,方潜终是去了轻视之心,一边帮她搬东西一边说道:“不过也多亏了少陵公主,若不是她从中周旋,萧公子怕还要受些日子。” 小舟一笑,跟着他就往外走,夏少陵这一次倒真是让她有几分惊讶,没想到她听到事情之后即刻掉头,回来就一头扎进了营救萧铁的阵营当中。虽然这次是自己用计绊住了淳于烈的手,但是若是没有她,事情也不会这么顺利。 出了后门,已有一辆马车在等着,小舟对方潜说道:“替我谢谢你家公子。” 方潜说道:“记得了。” 小舟说着就上了马车,身子钻进去一半,却突然又回过头来,笑眯眯的说道:“回去跟你家公子说一声,虽然我这次是为了救我的朋友,但是不失为是一个好机会。舆论的力量无限大,他要好好利用。” 方潜微微一愣,抬起头来时,她已然笑着进了马车,车夫鞭子一扬,马车就缓缓向前而去。 马车没有回家,一路来了千丈楼。小舟熟络的上了二楼,遣散小厮,推开一间雅间的房门,对着里面那人道:“你再没消息,我就要半夜摸进去找你了。” 那人微微一笑道:“你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我总要等一切都淡下来之后才能来见你。” “淡下来吗?” 小舟嘴角牵起,不由得想起昨夜的那首《燕山》,一抹极清淡的笑容含在唇边,轻声说道:“怕是更大的乱子还没到呢。” ————分割线———— 《燕山》改自《北风》,有精于此道的筒子们不要较真,冬儿实在是不善写诗。 ------------ 第37章 :前夕 新年就在这样热闹的气氛中悄然来临,长老院虽然在年底重开,主审淳于烈递交的太子十八条失德罪状。但是因为御史台和翰林院的介入,再加上宋小舟在民间推波助澜的造势,案子审的如同老牛拉磨,丝毫没有半点进展。反而是有关夏诸婴业已成年,应该亲政的议题被一再提及,淳于烈每日看着一尺多厚的谏书,恨的牙根痒痒,对于那个前几天还在大拍自己马屁的天逐报社恨之入骨。 安霁侯李九青终于还是快马加鞭的赶回京师,连刚刚离京没几日,急于赶回瀚阳的太尉李梁也随同一起回京,只遣了李珂一人回瀚阳坐镇。由此可见,因为萧铁被囚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所引发的一系列化学反应有多么的严重,当然这其中,少不了某个人的推波助澜。 随着李九青和李梁的回京,淳于烈的废太子计划彻底告吹。而紧随其后的,却是瀚阳李氏的借势造势。 这借的,自然是宋小舟营造出来的民间舆论,造的,则是夏诸婴成年亲政的政治声势。淳于烈一人独斗李家两兄弟,越来越显得势单力孤独木难支,偏偏政院宗相杜明南还是个明哲保身的人,不到大事难以借其助力。是以最终一纸文书发往西陵,召西陵太尉苏水镜回京过年。 于是乎,这个新年,就显得越发的热闹。 宋亭安已经回了湘然,临走前泪眼婆娑的感激小舟这么久以来的维护照顾之恩,好不容易将这位多愁善感的大堂兄送走,萧铁也已经过了堂结了案,被刑讼司送回家中。 萧铁的确是吃了点苦头,不过好在没伤及筋骨。小舟正有一肚子的话想和其商量,不想萧铁的马车却在路上就被少陵公主的人截了去。小舟无奈下亲自上门,却连萧铁的面都没见着,反而是那位少陵公主屈尊降贵的看了她一眼。那一天那位公主穿着一身暗朱色金罗鸾凤华服,头上簪着一朵赤金千叶攒金牡丹,枝枝叶叶缠金配玉,托着她眉心的一颗镶金鸡血石,一袭玫瑰色的攒金双层长尾裙摆,整个人都被黄金照出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辉,华贵夺目。 少陵公主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却是生生用珠玉金器堆砌出了浓厚的华贵与端庄,见了小舟也是不假辞色,眉心轻蹙的看了她半晌,才冷冷说道:“萧铁顾念你们之间的情谊,你也该多为他考虑着想,切莫将他牵连。” 说罢还没待小舟说话,已是豁然起身,行动间衣衫带风,香气扑鼻。 “若是再有一次,我定不饶你。” 这话说得字字铿锵落地有声,夹杂着天家皇室的风雷之气。小舟丝毫不怀疑,为了萧铁的安全,这位公主会立刻寻个名目,将自己这位在她眼里屡屡招惹麻烦拖累萧铁的混蛋干掉。于是乎她只得眼观鼻鼻观心,规规矩矩的道了一个“是”字。 出了少陵公主府时,天色依然黄昏,小舟回头看着那五个金光闪闪的大字,不由得扑哧笑了一声。 萧铁要飞黄腾达了,没准她以后能有个驸马做哥们。 宅子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晏狄自从那天之后也再也没露面,小舟也不知道他又去了哪里。 不过这样,总是好的。 晏狄这个人,隐藏的太深,让人根本看不清他在想什么。即便是他对着你灿然微笑的时候,你也仿佛能感觉到他骨子里那丝刻骨的薄凉。无论是李铮还是夏诸婴,小舟都最起码抓的到他们的喜怒哀乐,看得出他们的欲望和所求。可是却惟独晏狄,好似一潭黑夜里的湖水,里面究竟游的是鱼是虾是水蟒是妖怪谁也不清楚。说起来,也唯有这个人,才算是她宋小舟的同类。 也正因为看到了这一点,她才对他越发的顾忌了,尤其是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候。 “哎。” 很幽怨的叹了口气,小舟耷拉着脑袋很郁闷的在园子里绕圈子。萧铁有皇室千金陪着,莫言也跟着鸡犬升天,宋亭安回家看爹娘接媳妇,偌大的一个宅子,只剩下她这么一个正经主子。偏偏还赶上了过年,下人们也一个个一家团聚欢聚一堂,惟独她这个有官司在身的人不得不滞留京城形单影只,认真说起来,真是够可怜的。 唉声叹气个没完,院墙的一面种着一排小矮松,几只鸟雀被她的脚步声惊的窜起来飞的老高,小舟闲得无聊抬头眼巴巴的瞅着,忽听嗖的一声,几只石头弹丸离弦的箭一般飞出去,噼里啪啦打豆子一样就将那群鸟雀打了下来,力道不算大,那准头却惊人的要命,硬是一只也没放走。 闲极无聊的某人开了门就跑出去伸着脖子瞧,恰好看着那人蹲在地上捡鸟雀,闻声回过头来。 这还是进京以来小舟第一次在这个宅子里看到容子桓,就是那个她在来天逐的路上救下的小胡人。那日蓝娅走后,这孩子就开始不屈不挠的一次次逃跑,小舟忍无可忍下将他交给了莫言,就此一大一小两个流氓头子就开始了长达月余的对持。听说他挨了几顿揍之后终于老实了,可是却避着人不爱说话,加上小舟也很忙,一直也没顾得上去看他一眼。 见了小舟,容子桓也不吱声,明明八九岁大的孩子,眼神却冷得像冰块一样。穿着一身宝蓝色的小袍子,唇红齿白,眼如黑钻,一个人孤零零的蹲在一座干枯的葡萄架下,手里捏着一把小弹弓,见了小舟也只是多看了一眼,捡起地上的鸟雀,低着头就想走开。 有道是饱食思淫欲,无聊生祸患,小舟抱着闲来无事斗咳嗽的心态上前招呼道:“小容啊,几天没见长个了,高了不少。” 容子桓想必也有些人在屋檐下的觉悟,一张小脸虽然仍是冷的,终究还是说道:“宋公子。” “叫公子多见外,叫大哥吧。” 小舟笑眯眯的走上前来,看到小孩的衣服突然皱起眉来,说道:“没人给你冬衣吗?天逐虽然比瀚阳暖和,可是现在也不是穿单衣的时候。” 容子桓个头矮矮的,还没到小舟的肩膀,可是却低着头一脸淡漠的说:“安逸使人懈怠,娘亲生死未卜,还未到我享乐的时候。” 一阵风吹过来,卷起墙上的残雪,小孩的身体明显抖了一下,却仍旧把小腰板拔的笔直。 “宋公子,我先走了。对了,今天是你们华人的新年,子桓给宋公子拜年了。” 说罢,小孩似模似样的施了一礼,转身就提着一串鸟雀去了。小舟站在原地目瞪口呆的望着小孩离去的背影,不由得感慨万千。真是少年早慧,真是天降神童,真是磨难是成熟的催化剂,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 闲来没事,就继续在园子里游荡,一路撞见几个下人,还有一对小丫鬟和小厮在一块偶偶私语,小舟蹲在墙角边竖着耳朵听了半天,他们却仍旧发乎情止乎礼的在那探讨未来种几亩地养几头猪的伟大志向,没有一丝半点亲个小嘴乱个小性的意思,不由得瘪了瘪嘴继续溜达去了。 真是无聊的生活啊! “东家!” 正闲的发慌,一名下人突然高声喊道,小舟闻声立马回声道:“我在这呢!” 那人闻言急忙跑了过来,一头的大汗,忙说:“东家在这呢,让奴才好找。” “什么事啊?是不是有人请东家我吃饭?” 那下人微微一愣,随即说道:“是安霁侯府的李铮二少爷派人送信来。” 小舟的心一时间都在流泪了。 寒冬方知暖,患难见真情,还是小白奕惦记我呀,知道我在这京城举目无亲孤苦伶仃,不忍心见我一个人郁郁寡欢,这是来给我找乐子来了。 “不过,不是找东家您吃饭啊。” 下人微微有点尴尬,杵在那像是一根木头桩子:“李二公子传话说,他后天一早就要出发去瀚阳了,让你在他走之前,把欠他的钱还了。” 小舟的脸色霎时间变得要多么难看就有多么难看,酝酿了半天才憋出两个字来:“我靠。” 李铮要回瀚阳并不算是新闻,早在得知李恪大公子即将返回天逐,小舟就料到会有这一天。那天从李铮家出来,直接去了千丈楼赴夏诸婴的约,她就知道年后这位李家大公子就要从尚野回京了。 那天她对夏诸婴说只怕更大的乱子还没到,夏诸婴则是微微一笑,天青色的茶座拖在他的掌心,氲着淡淡的清气,上好的云山青尖所发出的清香像是一笼团云,将整个雅间笼罩其中。夏诸婴眉色淡淡,微微有些恍然的说:“是呀,若不是大乱子,何须动用李家的狼刀呢?” 李恪的确是瀚阳派系当之无愧的狼刀,这位大公子今年二十五岁,继承了李氏先祖的遗风,十四岁从军,身经百战。听说当年大华和三越关系最紧张的时候,他还曾被派往南越做密探,九死一生带回了大量的情报,为当年的那场大战立下了汗马功劳。除了是李家最正牌的嫡子,他还是军院宗相彭将军的得意门生,如今已经官居三品少将,前阵子因为三越的频繁调兵,而被抽调至尚野维护边境,而现在,在西陵苏水镜被淳于烈急招进京的时候,这只李氏的雄鹰也向着天逐火速飞来了。 说到底,李铮身上毕竟流着西凉叶氏的血脉,而且官阶不高,并且正如外界所说,这位李二公子是不得安霁侯李九青的喜爱的。 想起那日的那首《燕山》,还有那个吹奏《燕山》的神秘人的身份,小舟就感到一丝暴雨欲来的阴冷,她对夏诸婴诚恳的说道:“动乱将至,你切切小心。” 说完这话,她就觉得有些矫情,当下又一笑道:“不过也没什么,不管怎么说你也是储君,如今归政的议题已经被摆在了明面上,没人敢轻易动你,李九青他们也会拼死保护你。先让翰林院和御史台的士大夫们敲敲边鼓,等李九青的瀚阳派系准备好之后,你亲政的日子就不远了,只是要小心淳于烈那些人狗急跳墙。” 夏诸婴闻言微微一笑,隔着茶水的水汽,那笑容怎么看怎么有一丝恍惚,就好似一缕烟一样,让人看不清眉目。他略略垂下头,眼梢微微挑起,睫毛很长,嘴唇也有些苍白,声音淡淡的说:“亲政吗?” “是啊,到时候你就是真皇帝了,全天下你最大。我看到那时候谁还敢跟我吆五喝六的,敢装蛋的统统把他们抓到宫里当太监,阉个一百遍啊一百遍,哈哈!”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 c o m 小舟越说越开心,忍不住手舞足蹈的欢呼起来。却听夏诸婴在一旁幽幽的说道:“小舟很想我当皇帝吗?” 小舟说道:“那当然,皇帝呀,国家第一领导人啊,还不够你牛的。我和皇帝一起喝过酒一起坐过车,将来行走江湖也很有面子。” 夏诸婴轻轻一笑,没说话。小舟却仍旧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不能自拔,暗暗道就凭她和夏诸婴这个关系,将来他要是登了基,那发点小财还不跟玩似地?这是多么粗的一根大腿啊啊啊啊啊啊! “小舟。” “粗大腿”突然在一旁淡淡的叫了一声,小舟立马狗腿子的转过头去,一幅谄媚相的说道:“领导有什么指示?” “我若不是皇储,你还会交我这个朋友吗?” 小舟其实很想说你真二百五,你不是皇储我搭理你干嘛?然而话到嘴边却变成:“那当然,我像是那么势利的人吗?” 夏诸婴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两眼,然后端起茶杯不怀好意的说:“像。” 小舟的脸顿时就黑了,嘿嘿干笑几声,突然觉得夏诸婴这小子现在越来越不地道了,不像以前那么善良温润淡泊如水冰清玉洁了。不过她也在心里反复思量着夏诸婴刚才的话,暗暗道莫非他不想当皇帝了?莫非瀚阳李氏并不是她所猜测的那么强大,实则无法同淳于烈抗衡?夏诸婴见势不妙为保小命想要不厚道的撂挑子放弃皇位亡命天涯? 这个问题可严重了,忙不迭的劝道:“你忍了这么多年,可不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皇位若是被别人得了,一定容不下你,到时候你就算是逃到了海角天边,也难以安宁渡日。与其躲躲藏藏过一辈子,莫不如搏一把,况且你也未必就会输。皇位本来就应该是你的,谁也不能夺去。” “是啊,不论是谁得了皇位,都是容不下我的。” 他的神情微微有些恍惚,淡淡的说了这样一句,抬起头来看着小舟,一双眼睛像是无边无际的黑洞,深邃的让人发冷。 “你说的对,我毕竟忍了这么多年。” 小舟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色道:“放心吧,你的利益就是瀚阳派系的利益,他们一定会不遗余力的辅助你的。公道自在人心,你才是天命所归的真命之主。” 夏诸婴微微一笑,笑容十分清淡,一如窗外飘雪的湖面,镜湖封冻,冷冷的反射着一切的光芒。他的手指修长白皙,静静的摩挲着青色的杯壁,嘴角仍旧挂着一丝淡漠的浅笑,看起来觉得有些孤寂的伶仃。 “小舟,这段日子不要出门了。” 小舟点头:“恩。” “也不要随便和朝廷的人接触,前几次是因为李铮一直为你掩饰,西陵方面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他,你才能从中得利。而这一次不一样,这是生死攸关的关口,无论哪一方,都要使上全部的力气。核心的政治风波,不是你现在能碰的。” 听人劝吃饱饭,小舟很狗腿的继续点头道:“恩,都听你的。” 夏诸婴轻轻一笑,伸手拍了拍她的头,说道:“就要过年了,我分身乏术,就不来看你了。” “你忙着,不用管我。” 一阵风吹来,突然吹开了窗子,此时已近黄昏,也不知谁家的主妇这么糊涂,烧糊了饭菜,那股糊味顺着风一溜飘了进来。小舟皱了皱鼻子,就见夏诸婴站起身,皓白的靴子踩在雕着金莲的地砖上,一步步的走到香炉边,抓起一把白檀,洒进了紫铜蟠花鹤枝炉口内,幽幽的檀香像是一片雾,轻飘飘的升腾起来。鎏金雕花烛台摆在一旁,蜡烛还没点燃,上面却已满是昔日留下的珠泪,窗子微畅着,顺着那清冷的空气可以看得很远。他立在窗前,一身玫红色长袍,却更显肌肤如玉,一群鸟儿飞掠湖面,他看得有些出神,嘴角牵开,说道:“看它们,多自在。” 水红炽烈的夕阳缓缓泄成奢靡的霓裳,迤逦在苍茫的湖面上,酒红色的光将他的背影拖的老长,连带着声音都显得那般淡漠,像是初入冬的冰面,轻轻一碰,就能破碎。 小舟突然有些心慌,低低的叫道:“夏诸……” 他却突然打断小舟叫他的名字,回头说道:“你乖乖的等我,年后我就来见你,如果……” 他刚刚一停顿,小舟却狠狠的皱眉说道:“没有如果!” 似乎是在抵触着什么东西,她固执的瞪着眼睛:“没有如果,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夏诸婴看着小舟,一双眼睛渐渐柔软了,笑了笑:“好。” “等你当了皇帝,给我点生意做做,让我发点小财呗?” “好。” “等你当了皇帝,也让我做个官,过过瘾呗?” “好。” “等你当了皇帝,把淳于烈赐给我呗,我想亲手把他阉了。” 夏诸婴终于轻笑出声,却不介意她公然耍流氓的行径,忍着笑说道:“好。” “等你当了皇帝,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夏诸婴果然感兴趣:“什么秘密?” “先不跟你说。” 小舟得意洋洋的摇头晃脑,乐的像是一只偷了腥的猫儿。 什么秘密?无非就是一个易拉罐和拉环的故事。只是不知道,他还记得多少。 抬起头来,只见天又高又蓝,小舟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今天已是新年,不知道夏诸婴怎么样?想起他临走时那个轻轻的拥抱,他衣服的料子十分柔软,贴在脸颊上好似三月的湖水般温和。小舟被他拦在怀里,屋子里那么安静,只能听到极远处的小贩的叫卖还有母亲唤儿子回家吃饭的喊声。他的心跳在这安静的环境下显得那么清晰,一下一下,透过宽阔的胸膛和柔软的衣料传进了她的耳朵里,白茶花的香气萦绕在鼻息间,他的声音也柔软似水。 “等着我。” 等着我…… 小舟的眼睛也有些荡漾了。 等着……多么暧昧多么粉红多么令人浮想联翩的一个词啊!是等着一起吃饭还是等着一起逛街还是等着一起发财还是等着一起干点有益身心健康的活动捏? 这回赚大了…… “东家!” 那名下人又大呼小叫的跑过来,小舟眼睛刚一瞪,就听那人忙说道:“有人给你送口信呢。” “又有口信?”小舟怒了,想起李铮那家伙临走前还不忘来追债,果然不愧天逐钱篓子的称号,语气不善的说:“谁呀?” “不知道,不过那人说是宫里的,又说自己是青灯散客。” 宫里的?还青灯散客?莫非是夏诸婴? 她在京中只有淳于烈一个敌人,不过对方似乎还不怎么看得起她。而她和夏诸婴交好,外人应该不知道,更少有人会用青灯散客这个名字来骗她。 “约我去哪里?” “白马垣。” 小舟皱眉想了一会,说道:“备马。” 当年关云长单刀赴会,今日宋小舟孤身赴约,都是义薄云天气概万千的当世豪杰。 宋小舟这样想着,一边骑马一边不忘在心里为自己脸上贴金。 几乎是脑袋一转,就已经猜到此人必不是夏诸婴。 结论很简单,如果是夏诸婴的话直接写一封信或者传个口信就得了,还搞什么青灯散客这么无耻淫*荡的名号。而能知道自己和夏诸婴交好并晓得用这个名字来骗她的,也就李铮和晏狄两人了。李铮不会干这么无聊的事了,看来十有八九是晏狄那和自己一样闲得无聊的家伙。 条理很清晰,逻辑很正确,但是当小舟看到那个人的时候,还是微微的愣了一愣。 白马垣一片苍茫,雪白的白桦树像是一片浩瀚的海洋,俊秀挺拔的年轻人披着一件墨绿色披风,端坐在马背上,背脊笔直的像是一根标枪,他嘴角挂着一弯冷笑。静静的看着雄赳赳气昂昂单身孤骑而来的宋小舟,笑着对左右招了招手,道:“拿下。” “丫丫个呸的!” 宋小舟低声的骂了一句,活动了一下脖颈手腕,嘟囔道:“真他妈的阴魂不散啊。” ————分割线———— ------------ 第38章 :生死击杀 寒风猎猎中,大地不断的发出震耳的轰鸣,苍穹下依稀有巍峨的巨峰耸立,在血红色的夕阳下反射出狰狞的红光。披着白披风的战士挥刀砍来。方子晏站在白马垣的尽头,一身墨绿色的大裘,衣领上缝着一圈明黄色的貂尾,那颜色是极刺目的,在这样苍茫一片的洁白中尤其显得耀眼。 一颗墨耀石镶嵌的指环戴在他的拇指上,龙眼般硕大,闪烁着黑洞般幽深的光。他的眼睛就如同那颗黑耀石一般,穿透被狂风卷起的漫天风雪幽幽的望过来,刺透了因时光流逝而略显暗淡的记忆,血淋淋的揭开那层掩饰的布帛,像是刀子一样挑起那段不算温和的过往。 小舟的手缓缓摸上腰间,那里没有枪,只有一把刀。刀没有刀鞘,而是一条乌黑的牛皮套子裹着锋利的寒铁,柔软的皮毛上还有着体温的热度,里面的刀锋却寒若坚冰。 方子晏嘴角冷冽,充盈着阴冷的肃杀,一丝冷意从脚底升起,让她不由得轻轻皱起了眉。 竟然是他? 眨眼间敌人已从四面八方冲来,只看那个拼砍的姿势就知道这已不是当年孩童间玩耍的恶作剧,她轻轻抿了抿唇角,背脊如同一杆笔直的标枪,冷冷的凝视着那些杀将而来的人群。 战刀瞬间挥出,惨叫声起,左侧的敌人鲜血当胸狂喷,哀嚎一声从马上摔落,无主的战马扬蹄长嘶,踢起大片雪沫。 小舟看也不看,拖刀后劈,将一个由后侧攻来的敌人打落下马。 策马回头,左突右冲,才奔出七八丈,就有十几名敌人从后面追上来。小舟心下大怒,涌起满腔杀机,手指探入怀中,摸出一排钢针,挥手间便是破风般掷去。钢针针头闪烁着幽蓝色的毒芒,中者无不惨叫倒地,仓促间失去战力,被狂乱的马蹄一脚踏中。 厉喝连声,喊杀连天。回去的路上刀光闪现,原来不知何时,她竟已经被人重重包围。上百名白披风战士挥刀而来,将她围个水泄不通。好在此处树林重重,不便弓弩射击,不然小舟早就成了活靶子。 忽听胯下一声哀鸣,尚来不及低头查看,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电光石火间,小舟一把甩出腰间钩锁,咔嚓一声脆响,钩锁前的钩子紧紧的勾住上方的树枝,小舟身躯灵巧上窜,如一只猿猴般灵敏,一个跟头就翻上了树。几乎就在同时,一块石磨般大小的巨石狠狠的砸中小舟战马的马头,鲜血飞溅,脑浆横流,骨肉碎裂,战马四蹄乱蹬,惨叫声如同刺耳的金鸣,一下子就穿透了众人的耳鼓。 抬头看去,却是一名彪形大汉,这样冷的天气他却打着赤膊,太阳穴暴起,一看便知练的是外家功夫。手中提着一条铁索,锁链两头挂着两只硕大无比的铁球,能轻松使用这样的武器,难怪他能将那巨石轻易的抛过来。 小舟心中大恨,没想到只是当年的一段宿怨,竟让方子晏不惜动用这样的力量来除掉她。看今天这个架势,他是不杀了她不会罢手了。 俏目冷冽,杀机暴现,小舟一把撕下披风上的一块布帛,利落的在手掌上绑了两圈,然后紧紧的握住战刀。这时已有士兵下马开始爬树,小舟冷笑一声,嗖的一下从树上跃下,身躯交错间,少女手中的刀光如同阴冷的毒蛇,昂首吐芯,战刀穿过那人的胸膛,将他狠狠的钉在树上。 鲜血迅猛喷涌,却只喷在了一片虚空之上。小舟的身体迅速下落,雪地蓬松柔软,小舟一个前滚翻,躲过了几柄刀刃,挥刀挡住两道白光,脚下飞踹,咔嚓一声便踹断了一人的小腿骨。不给他丝毫还击的机会,左手飞针随之掷出,毒素如虎口,死死的沁入敌人的咽喉,双足连环暴踢,那人惨叫着飞掠而去,满口鲜血的倒在雪地上。 没有时间欣赏战果,十多名如狼似虎的敌人已然杀至。小舟一手抱住树干,身躯凌空一跳,鬼魅般由左及右。没有防备的敌人被她一脚踢倒,小舟紧随其后,身形如同灵巧的野猫,双膝着地,一下骑在了那人的身上。两手横握长刀,对准那人的脖颈,唰的一下就狠狠的切了下去! 这时另外一名敌人已从侧面冲来,小舟如同一尾泥鳅一般,借着腰力一扭,就跳起身来。身子尚在半空,左臂已然将那人的头颅夹在腋下,用力一拧,脆声顿起。放开手时,那人的脑袋已向一边诡异的弯折而去。 不过是一个着面,已有八九人死在小舟的手上,另外还有十几个人倒地哀嚎不起,已然失去了战斗力。 也许在武术心法上,宋小舟这个在非洲丛林长大的雇佣兵比不上这些人,但是从实战角度上来看,这个世上恐怕没有几人能与她争锋。 方子晏眉头紧锁,修长的手指缓缓按在腰间的佩剑上,庄浩忙挡在他身前,沉声喝道:“一群废物,连一个女子也拿不下吗?” 白披风战士们这时才知面前这位嗜血的煞星竟然是一名女子,不由得满面羞愧,越发悍不畏死的冲上前去。 敌人凶悍,小舟却越挫越勇,眼若冷煞,身躯矫健,在人群中灵巧拼杀,几个起落间,已经冲至离方子晏不远的地方。 庄浩等人万万没想到这样一面倒的包围下她还能杀出重围,见其衣衫染血,面容苍白,嘴角挂着一丝鲜红的血滴,也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别人的,眼神狠辣,如同鬼魅,更显肃杀之气。不由得如临大敌,将方子晏团团围住,保护在身后。 宋小舟冷笑一声,长久的拼杀之下手臂已然酸麻,胸腹震荡,喉头腥甜,侧头吐了一口口中的血沫,嘴角牵开,冷冷的吐出两个字来: “废物!” 震天杀声中虽然听不到她的声音,但是只看她的眼神她的唇形,方子晏也知道她在说什么。 怒意顿生,他的战马与他心意相通,顿时上前一步。庄浩见了,却忙将他扯住。就在这时,小舟已和方子晏的亲卫兵交上手,只见她一刀劈偏,将那名护卫打落马下,无主的战马也被她狠狠的踢了一脚,登时四蹄如飞的冲出人群。 身后杀声又起,又有敌人冲上来。小舟狠狠咬了下嘴唇,猛然回过头去,目光穿透人群,死死的盯在方子晏的身上。 不知为何,面对这宛若刀锋利刃般的视线,方子晏却感到微微一寒,双眉皱起,却仍旧同样狠辣的回望过去。 他们两人,已然到了不能并存的时候。 方子晏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道。 少时的恩怨,被戏弄的耻辱;因她而误伤狂风寨,而险些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被迫远离湘然;狂风寨五寨主在西关叛乱,自己安插在瀚阳李氏的唯一得力下属李离江惨遭贬黜;这一切的一切,都注定两人的不共戴天。然而,他最终决定痛下杀手的,却并非这些原因。 湘然城的金钱战争,前段时间的西陵兵祸,还有这几天才刚刚发生的报社上书归政事件…… 他不是淳于烈,他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身份低微的小商人骨子里隐藏了怎么样神鬼莫测的智慧和能力。所以,他自然不会如旁人一样将这些可怕的战绩全都归结到李铮的身上去。不知为何,纵然这个女子表面上属于他的派系阵营,可是面对她举手间就将整个大华朝廷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手段,他有着发自内心的恐惧,他不得不忌惮异常,不得不斩草除根,不得不以绝后患。 他不能留手,不能心软。 淳于烈即将倒台,大华的天即刻就要倾覆,待到一切稳定之后,他重归至尊,那时候拦在面前的就不是西陵一脉,而是护驾有功兵强马壮的瀚阳李氏。而宋小舟和李铮关系太让他捉摸不定,这是一只隐藏的老虎,他必须要在她还没露出爪牙的时候将其除掉。 必须,一定,没的选择! 利刃闪烁着明晃晃的光,无数的脚步踢碎了大地的平静,白雪飞溅,隆隆震响。少女风帽脱落,墨发如丝,眉眼间夹杂着凌厉的煞气,如修罗夜叉,眼如胡杏,冷冷的凝视着他。战士们将她重重包围,她已经无法逃出升天,战刀不断的向下滴着鲜血,钩锁盘在她的另一只手臂上,如同一尾修长无尽的灵蛇。 “主人?” 庄浩声音微微上扬。 “除掉她。” 他眯起眼睛,沉声说道。 然而,就在所有的战刀都举在了她的头顶的那一刻,长长的钩锁突然划破天空,向着西南方而去。蜿蜒的钩锁登时绷直,下一秒,浑身浴血的少女身体顿时飞出,钩锁的另一端狠狠的勾在那匹被小舟驱赶出去的战马身上,她握着绳子,被剧烈的速度拉的飞起来,双腿轻盈踢在众人的肩膀头顶,如同一只雪白的鹰,嗖然远去。 “方子晏,今日的事,我记下了!” 冷冽的声音响在耳侧,宋小舟回过头去,方子晏的身影已只剩下小小的一个黑影,愣愣的看着她,颓然追了几步,面对着她这样的身手和机智,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追赶的意图。 钩锁蓦一用力,钩子的疼痛使得马匹微微顿足,几个起落间依然追上去,翻身跳上马背,再次挥鞭,马儿长嘶一声,就冲出了众人的视线。 然而就在宋小舟几乎以为自己逃出生天了的时候,轰隆的马蹄从自己的正前方陡然传来,转瞬间,数百匹黑色骏马奔腾而至,马上的黑衣人如同鬼魅幽影,手握着远距离攻击武器,恰巧正是小舟这类单骑骑兵的克星! 莫非,这些也是方子晏的伏兵? 钢针已经用完,战刀也已崩口,况且对面的人足足有四五百。宋小舟只是个身手了得的平常人,并非是苏秀行那种神迹般的存在,面对这样可怕的威势,她一时间也不由得愣在当场。 难道,今天真的要死在这? 就算是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这个时候,唯一的活命机会就是回头劫持方子晏,可是此时她离方子晏已经太远,对面这些人又离她太近。 没有机会了,没有机会了,只能拼死一搏。 小舟紧紧的皱着眉,死亡在这一刻离她无限接近,她深吸一口气,胸口升起一股豪迈的战意,正打算和那些人拼了。可是却发现那些人全然没有理会她的意图,他们目不转睛的盯着对面,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如同龙卷风一般,夹杂着惊人的威势和她擦肩而过,却没有一个人对她举起刀枪! 这……是怎么回事? 很快,小舟就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弓弩破空声顿时响起,黑衣人们端起弩箭,对着方子晏等人就激射而去。惨叫声不绝于耳,战马长嘶,战士落地。两方人还没看清对方的脸,已经战在了一处。 “退进林子里!” 刀剑碰撞的金戈之声传来,庄浩厉声大喊。 小舟诧异的回过头看着这惊人的一幕,终于嘴角不由得缓缓牵起,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子晏乖孙,姑奶奶走了,咱们后会无期了!” 她幸灾乐祸的长笑一声,策马转身离去。 ————分割线———— 八点有二更。 ------------ 第39章 :争锋 策马狂奔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身后的喊杀声就已经渐渐淡了,马儿受了伤,跑不快,小舟只得跳下马来自己往前跑。白马垣与天逐城之间,隔着一道山涧,山涧深百丈,夏日涨水时此地极易形成山洪,此时却已是水脉干涸,冻结成冰。一道铁索桥摇摇晃晃的横在上面,可是平日撑着桥的铁索却都已经断了,只剩下两条绳索还在勉力撑着。 一名黑衣人站在一旁,见了小舟恭敬的行礼道:“我家主人着我在此恭候姑娘,姑娘快过桥吧。” 小舟微微眯起眼睛,只见此人穿着一身黑衣,与刺杀方子晏的黑衣人一模一样。尽管带着头罩,但是从他的眼睛里,小舟还是能够大概的判断出此人的年龄,但是除此之外,她却看不到一丝一毫属于平常人的情绪。 再转头去看那座吊桥,虽然只剩下两道麻绳,其余的铁索都已经断了,但是一个人的重量还是可以承受的。 看来,只要自己过了桥,这个人应该就会毫不犹豫的砍断绳索。这样一来,白马垣上的人,或者天逐城里的人想要到对面去,就不能再走这条路,而必须要绕过白马垣,从北面的山路走。那样的话,纵然骑着快马,也最起码需要两天的时间。 而方子晏,又如何能在这些人的追杀下撑过两天? 但是是否应该相信眼前这个人?若是她走到桥中央,他却一刀砍断绳索,又当如何? 然而小舟只是淡淡的一笑,说:“替我谢谢你家主人。” 没什么好怀疑的,以他们的实力,若是想杀自己,刚才就已经动手了,根本不必等到现在。 此时已近黄昏,夕阳如血,吊桥下面虚无缥缈,被层云白雪所掩盖,苍鹰在头顶发出尖啸,声音如同凄厉的长笛,刺破这山谷的清幽。残阳为雪原披上一层红妆,越发显得萧条冷冽,她不再多说,抬脚就向那吊桥奔去。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破空利箭陡然打碎了这短暂的平静,那名黑衣人惊恐的瞪大眼睛,闷哼一声就被箭矢狠狠的穿了个透明窟窿! 小舟大惊下回头望去,却见那人满身鲜血的爬起身来,将战刀高悬于绳索上方,对她狂喝道:“快过桥!” 小舟立刻拔足狂奔,仅有两条绳索支撑的吊桥在半空中危险的左右摇晃。 “拦住他!” 身后有人厉声狂喝,只见身披墨绿大裘的方子晏策马奔在最前面,身边的护卫已然折损大半。黑衣刺客们在后面穷追不舍,双方相距极近,甚至只差了两个马位。刀剑碰撞之声不绝于耳,方子晏身边的护卫越来越少,可是那些人却显然无法将他即刻留住。 “断桥!快断桥!不能让他过去!” 黑衣人中,有一人突然大声喊道。 那名首在桥边的黑衣人听了微微一愣,可是转瞬双眼就覆上一层坚韧之色,举起长刀来就向吊桥砍来! 小舟大惊,此时她刚刚跑到吊桥中央,闻声回过头去。见那人的战刀毫不犹豫的向着绳索挥来,一颗心狂跳不止,双手紧紧的抓住绳索。 方子晏见状弯弓就射,箭矢如流星,在守桥人的胸口上再次爆开一簇巨大的血花,然而却还是无法阻止他下坠的刀势。 就在此时,黑衣人的阵营中,突然有一人策马奔上前来,手中银白色的弓弩如同耀眼的银月,白羽箭穿透虚空,恍若闪电。就在方子晏的箭矢刺中守桥人的胸口的时候,他的白羽箭则是狠狠的撞在那人的战刀上,激烈的火花一闪即逝,巨大的力量顿时将刀撞飞,差毫厘的从绳索的一侧落下深渊! “主人?” 之前下令断桥的黑衣人目赤欲裂,转过头去厉声叫道,声音里的质问语气毫不掩饰。 挽着银弓的蒙面人却一言不发,再次搭弓向着方子晏的背心射来。 小舟只看了一眼,就转身狂奔而去。她知道,这是那名蒙面人为自己争取到的最后的活命机会,在方子晏活着上桥之前,她必须逃离! 方子晏冷笑一声,回身还击,两人的弓箭如同流星利火,在半空中骤然相撞。箭箭针锋相对的撞击在一起,箭尖碎裂,如同一朵朵爆开的菊花,死死的缠绕在一起。 “准备断桥!” 黑衣刺客中有人高声喊道,方子晏回头看去,宋小舟已经到了吊桥的边缘。他眉心紧蹙,这些人身份不明,骤然杀出,刀刀致命,明显是要将自己除之而后快。可是那伙人的主子似乎和宋小舟有旧,不想伤害她,这才留下这唯一的一条逃生之路。一旦宋小舟逃走,那么以自己的人马,今日必然命丧此地! 当下,一缕阴郁之气凌然闪过眼眸。 “好,我就赌这一次!” 再也不顾身后那人那出神入化的箭技,方子晏剑眉斜挑,面沉如水,利落挽弓,身体在马背上上下颠簸,却丝毫不影响他手腕上的沉稳。骤然松开手指,箭矢如同长了眼睛的恶兽,向着宋小舟的背心就激射而去! 小舟的耳目如何聪颖,即便是此刻背对着他们,也能听得到那刺耳的风声。几乎不用回头,身体已在危机到来之前迅速的做出反应,双手握着钩锁,她以一个几乎不可思议的姿势猛然从吊桥上凌空一跃。身体整个偏出吊桥之外,但却因为她手握着绳索而没有掉下去。利箭几乎在同时到来,从她的耳侧射了过去,激烈的风刮的她的皮肤生疼,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手上蓦然发力,小舟再次回到桥上,吊桥大幅度的左右摇晃着,像是一只巨大的婴儿摇篮。 山风呼啸而来,吹散了小舟额前的碎发,还没来得及迈出脚步,那嗜人的利箭再次射来,这一次射的却是小舟的腿。 蒙面人骤然扬眉,星眸中闪过一丝怒气。白羽箭紧随其后,后来者居上,一下打落了方子晏的弓箭,为小舟赢得了片刻时间。 风突然大了起来,飞雪漫天飞卷,吊桥摇摆的幅度渐大,小舟的身影奔跑在上面,像是一只弱小的白鸽。 眼看着宋小舟就要离去,方子晏眉头一皱,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来不及再去细想这里面所蕴含的危险,他一把甩出一条黑缎,内力凝聚其上,纵然狂风呼啸仍不能使其弯折。一时间黑缎如同一条可怕的巨蟒,骤然穿破了层层阻隔,死死的缠绕上了小舟的腰。宋小舟杏眼含煞,挥刀便向黑缎砍来,方子晏手臂一震,顿时发力,一时间只见方子晏整个人从马背上腾空而起,轻功独步,有若鹤影,披风猎猎,转眼间就越过了众人的头顶,向着小舟的方向而去。 “拦下他!” 无数只利箭嗖然射出,庄浩等人大惊,挥刀便向前杀去。方子晏衣衫翩翩,大袖轻抚,恍若惊鸿,从重重箭雨中穿梭而过。 唰的一声,黑缎被小舟砍断,方子晏失了着力点,身躯顿时下落。这时又一轮箭雨密集而至,方子晏一脚踏在一只利箭上,再次拔高,虚空踏步,恍若仙人。十丈、十五丈、二十丈,方子晏凭借着神乎其技的轻功,一时之间竟然跃到了宋小舟的头顶,眼看着就要比她还先到桥的对岸。 “哼!” 一声冷哼从身下传来,冷冽的寒锋顿时逼近腰腹,方子晏劲气稍破,转身避过,双脚一阵虚浮,稳稳的踏在了吊桥之上。 “少主!快走!” 庄浩大喊一声,带着人马率先占领桥头,黑衣人紧随其后,刀柄之声如同金戈响鼓,响彻一片。 方子晏冷冷的看了小舟一眼,转身就想跑,小舟身躯软如泥鳅,一把扣住了他的肩膀,方子晏头也不回的侧腿踢来,小舟紧跟着以腿迎上。吊桥狭窄,容不得招式的大开大合,两人都抛弃兵器,依靠近身手法战在一起。 夕阳西下,大地铺金,蒙面人手持银色弯弓,策马站定,弓箭一根一根的激射出去,神乎其神的为小舟挡去方子晏的大半攻势。庄浩见了,势如疯虎般冲来,蒙面人腰侧的宝剑顿时飞出,剑光一闪,就在庄浩的肩头剜了一个血洞。 “再不让开,大家就同归于尽。” 方子晏一把扣住小舟的左手,冷冷说道。 “难得有你的仇家来凑趣,不给你添点麻烦,我怎么对的起自己的良心?” 小舟冷笑一声,手肘猛然后撞,方子晏以肩膀卸力,却还是忍不住闷哼一声,腕上蓦然发力,小舟的手臂顿时被他捏出一大片青紫。 狂风呼啸,长鹰盘旋,吊桥在风中摇摆,绳索扭曲,一根根崩裂,危如累卵。 方子晏语气阴冷,沉声说道:“宋小舟,你果然好得很。” 小舟灿然一笑,双眼眯起,背对方子晏,从腋下灵活出拳:“你今天也不错。” 眨眼间,两人已交手了数十招,就在这时,一道飓风突然刮起,吊桥剧烈摇晃起来。小舟两人随着惯性向一旁摔倒,却全都灵敏的抓住绳索,不让自己被甩出去。与此同时,一个要命的声音突然响起,桥上的两人和岸上的蒙面人同时大惊失色,蒙面人登时跳下战马,就向那桥上的绳索拉去,可是庄浩见他火速奔来,还以为他是要砍断绳索,勉力提起最后一丝力气就冲上前阻拦。 就这么微微停顿的刹那间,只听轰隆一声,救命的两根绳索轰然断裂,整座铁桥顿时下陷。方子晏和宋小舟同时惊呼一声,跌落深渊! “小舟!!!” 飓风从耳畔滑过,有凄厉的声音从上方飘渺而来,宋小舟在急速的下坠间转头看去,却只能看到不远处的一个墨绿色的身影,还有天空中大片盘旋的云雾。 夕阳缓缓落下,天地萧索,黑暗降临。 ————分割线———— ------------ 第40章 :绝境 晕眩只持续了不到三秒钟,小舟就立刻清醒过来,耳畔风声呼啸着,几乎能穿透耳膜,风势凌烈,如嗜血的刀子,猛烈的割在面皮上,连眼睛都睁不开,身体仍旧在急速下坠,速度之快,让人的呼吸都越发艰难。这样的重力加速度之下,就算是一块铁板也能摔的粉碎,一旦她选择闭眼,此生恐怕便再也没有睁开的可能。 浓雾、白云、眼前如同被蒙上了白色的浆糊,什么也摸不清,什么也看不见。心脏在狂跳,血脉在颤抖,声音大的几乎能盖过耳边的风声,脉搏像是在打鼓,两侧的山崖玩命般的在眼前急速掠过,隐约间还能听到上面传来的呼喊,只可惜那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弱,终究彻底消失。 小舟四肢张开,雪白的大裘被风吹的猎猎翻飞,在背后迎风招展,像是一只巨大的风筝。 不要急,不要慌,一定有办法! 多年的战斗经验让她的思维快的如一台精准的战斗机器,如此大的变故她却在瞬间就冷静了下来。头脑因为快速下降而供血不足并出现暂时性的缺氧晕眩,但是她很快便以强大的意志力使自己清醒过来,一双眼睛亮如闪电,左右望去,却只能看到一片白雾。额角的冷汗迅速滑下,黏黏的滚过脸颊,落在斗篷前襟的缨子上,小舟的视线扫过身后那如翻飞鹰翼一般的披风,双眼顿时亮了起来。 一把扯下披风,超强的身体素质和协调能力在此时表现的淋漓尽致,霎时间,她以一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姿势将披风的四个角收拢握在掌心,死死的握住,然后高高的举在头顶。 “呼”的一声,一阵大力的拉扯顿时从上面传来,肌肉酸麻,好似有上百只蚂蚁在啃噬,几乎将手臂上的经络扯碎。可是速度仅仅是缓了一缓,便又再急速的下坠了去。 不行! 小舟紧紧皱着眉,太高太快,斗篷的材质不行,无法保命。 果然,不出五秒钟,只听嚓的一声,飓风如刀刃,就将厚重的衣料割碎。随着口子的扩大,一件斗篷已然支离破碎面目全非。眼看着速度又再加剧,小舟眉梢一挑,解下腰间的钩锁,手臂抡圆,使出全力,锋利的勾爪对着左侧的崖壁就抓了过去。 “砰!” 精钢所致的勾爪狠狠的插*进崖壁的山石里,激烈的火星如同地缝开裂的焰火喷溅而出,灰白色的岩石漫空飞舞,小舟的身体迅速偏折,砰然砸向崖壁,她双腿弯曲,猛然发力蹬在山崖上。岩壁只挺了一瞬,顿时碎裂,岩石纷纷砸落,勾爪如同碎石机,沿着崖壁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小舟抓着绳索,整个人吊在崖壁上,急速下降。 烈风扑面,白雾腾腾,碎裂的岩石不断的砸下来,脖颈被一颗石子击中,鲜血直流,蜿蜒如泉。 突然间,眼前的白雾顿时散去,视线刚刚明朗,还没来得及看看周围的环境,头顶突然传来一阵声响。小舟的头皮顿时发麻,眼睛圆瞪,抬首望去间,一只精钢勾爪就落在小舟的额头上。 经过了这么一番折腾,这坚硬的五爪钢爪也是时日无多了。 噼啪之声如绝命的琴弦,五声脆响之后,钩锁如同断头的巨蟒,飘然滑落。小舟的身躯也再次如无主的风筝,嗖然下降。 “砰砰砰!” 说不清多少下,背脊火辣辣的疼,一下一下的砸在茂密的木藤之上。 小舟暗道一声天不绝我,横手如长臂灵猿抓住一只长藤,身体随着惯性下坠,掌心早已磨破,鲜血染红了铁绿色的青藤。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刺激的下坠终于停止,小舟浑身鲜血淋漓,如同一只末路狂奔的豹子,伏在粗壮的青藤上剧烈的喘息着。 然而还没等她回过气来,一声巨响突然在头顶响起。早已成了惊弓之鸟的小舟立刻抬头,却见一个虽然狼狈却仍旧带着几分飘逸的身影在密密麻麻的青藤上来回的跳跃着,正向着自己的方向急速而来。 “噗!” 一股大力从青藤的另一端传来,不知道堆积了多少年的灰尘腾空而起,将小舟的视线完全掩盖,呛得人胸口发酸,一阵咳嗽。 不用多看,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人,只有一个。甚至不必抬头,她已经知道是谁来了。 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时间,小舟一把拔出靴子里的匕首,顿时化身为嗜血的恶兽猛然扑了上去。 唰—— 小舟出手,身体扑过去的同时,手中的匕首划过一道森寒的光芒!而就在这一刻,另一道森冷的寒芒瞬间闪现,合着对方剧烈的喘息声,幽灵般的抹向小舟的喉管! 身手都是无比的利落,目标都是对方的致命之处,就在两道寒芒闪现的一刹那,光芒带着诡异的弧线瞬间交接,激烈的碰撞声刺破耳鼓,火花如同地狱的幽莲之火登时暴起,晃花了人的眼睛,借着这一道妖异的火焰,两双森冷的视线撞击在一起,呼吸相近,肌肤相亲,可手上使出的,却都是能要对方性命的杀招! 匕首快攻,贴身肉搏!叮叮之声响彻不绝,火花闪现间,两道身影迅速交融,速度之快,便是目光最犀利的苍鹰一时间恐怕也难以区分。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他们已经相交了数十招,彼此的匕首朝着对方的咽喉抹了十数次,但就是奈何不了对方。眼花缭乱的诡异碰撞间,两人的手臂、大腿、肩膀、腰身都已中招,匕首在手腕上灵活的翻转,挽着绚丽的刀花,在战斗中缜密的寻找着对方的破绽。 砰的一声,两人的小腿骨狠狠的撞在一起,闷哼声险些吐出嘴唇,却最终被狠狠的咽了下去。又是一轮快攻之后,两道身影一闪,嗖然远去,而直到此时,因为上面那人突然掉落所掀起的灰尘,才缓缓散去。 灰尘散去之后,在暗灰色的暮光之中,宋小舟和方子晏遥遥站在青藤的两端,犀利的眼神死死的盯住对方,毫不掩饰胸臆中喷薄而出的杀意。 小舟冷笑一声:“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 方子晏此时也颇为狼狈,左侧脸颊被划了一道大大的口子,身上的衣服也已经破破烂烂,背上的披风早就没了,还满身的尘土灰尘。可是一双眼睛仍旧是清冷孤傲,嘴角牵起,扯出一个冷冽的弧度,低沉的嗓音缓缓吐出:“彼此彼此。” 小舟不耐烦的撇了撇嘴道:“一看到你我就没什么好心情。” 方子晏冷哼一声:“我看到你也觉得很恶心。” 小舟闻言眼睛一眯,嘿嘿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为你解决痛苦吧。” 方子晏道:“我也正有此意。” 嗖的一声,小舟的匕首顿时被她抛了出去,她的身体也瞬间如同离弦的箭激射而去,借着脚下的蹬力一时间竟然赶在了匕首的前面! 就在她身形发动的一刹那,方子晏手中的短剑也划出一道寒芒,不退反进,迅猛的冲上前来! 近身搏击,本是宋小舟的拿手好戏,但是因为此刻身在高空,站在打滑的藤蔓上,她必须要分出一部分心神来应付脚下,而方子晏的轻身功夫就会占据便宜。如此说来,谁胜谁负,还在五五之数。 金属碰撞声不断的响起,在耀眼的火花中,两人的身体灵活的翻飞,手腕上下翻动,利刃接触的空隙里,另一只空闲的手还在不断的向对方攻击。肩、肘、掌,沉重的闷哼在胸臆间升腾,酸痛如同海水般蔓延,两人都差不多在心里将对方的祖宗八代问候了个遍,却还在死撑着。 如此的近身战,比得就是速度、技巧和耐力,此刻两人速度不相上下,而小舟因为地理位置的不占优势,使得两人的技巧也在一时间持平,如此一来,谁的体力先支撑不住,谁就是这场生死搏杀的输家。 就在这时,方子晏面色突然一变,嘴角抿起,面色顿时惨白。 小舟凝目看去,却是她的左手重重的击打在了他的右肋下,看似无恙的位置,却在小舟的攻击之下顿时溢出鲜血来。 他之前受了伤! 得到这个信息后,小舟气势大胜!高手过招,胜负往往就在一线之间,小舟顿时提起全身的精力,连续不断的向着他的右肋下攻去! “卑鄙!” 方子晏冷冷的吐出两个字。 小舟却邪笑一声,顿时变拳为爪,狠狠的掐在方子晏的伤口上。看着他瞬间变白的脸孔,宋小舟笑道:“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叫做真正的卑鄙!” 掐住!狠扭! 力道之大,几乎从他的右肋生生撕下一块肉来。 剧痛顿时袭来,方子晏嘴唇已经青白一片,小舟趁此时机整个人腾空而起,一个标准的跆拳道侧踢,迎面而来的强劲力量顿时将方子晏的身体踹的倒飞出去! 轰隆一声,灰尘扬起,山崖间山风强劲,最后一抹暮色也被黑暗吞没,月上中空,天地间一片银白萧索。小舟皱着眉瞪大眼睛,却看不清方子晏下降的弧线。 眉心紧锁,侧着耳朵。 为何? 她缓缓的挑起眉,为何没有重物坠地的声音,这条藤蔓离地面还有多高?难道高的连声音都听不到? 就在脚踝被人握住的一刹那,小舟顿时大惊失色! 中计了! 我靠! 脚下一软,后背已经中招,狼狈的趴在藤上。 上来不及揉一下发痛的胸口,一道矫健的身影已然冲了上来,双腿钳住她的腿,以身体将她狠狠的压在身下! 妈的你一个大男人竟然跟老子用苦肉计? 宋小舟在心里毫无形象的大骂,正要开口之时,一道冰冷的短剑已然横在了她的脖颈上。 “你输了。” 方子晏声音冰冷,缓缓的陈述着这个事实。 手腕一动,已经再不犹豫,眼看着就要刺破小舟的喉管。 “那可不一定。” 宋小舟冷笑一声,手中的匕首对准藤蔓蓦然横拉! “妈的!” 藤蔓断裂的一刹那,两人的身体再次迅速下坠,方子晏眼睛通红的破口大骂,再没半丝豪贵之家极品公子的孤傲气质。 想要我的命?那就一起来陪葬吧。 小舟嘴角含着一抹冷笑,任由身体在半空中做着自由落体,对着暴怒的方子晏,邪笑着举起了一根中指。 “白痴。” “轰!” 激浪冲天,水花飞溅,宋小舟刚刚落水,方子晏就紧随其后的砸了下来。 深潭青黑一片,两人一时间好似被人大卸八块一般,四肢百骸都被水浪剧烈的拍打,好似要将身体撕开。 向下,向下,一直向下,然而这水潭并不深,翻滚的泥浆蒙蒙腾起,将这水弄得更加浑浊。借着水潭卸力,总算没被拍成泥浆,小舟活动身体,犹如一尾美人鱼一般迅速上游。而就在此时,脚下顿时传来一阵大力,她皱着眉狠狠的踢了两下却踢了个空,低头看去,隔着黑漆漆的泥水,眼前的人正是一同落下的方子晏。 还真他娘的有缘! 宋小舟几乎被气炸了肺,这个王八蛋自从当年那点破事之后就一直紧咬着她不放,今天更是几次想至她于死地,如今都已这么狼狈,却还念念不忘将她干掉,真是阴魂不散。 她恶狠狠的看着他,握着匕首就游了下去。然而方子晏经过当年那一次,显然事后是刻苦练习了游泳,此刻身手敏捷,速度丝毫不弱于她。 两个人如同两条鱼,在水下展开了激烈的搏杀。身上的伤口此刻崩开,血丝一丝丝的涌出,将附近的水域染得猩红一片。 泥浆翻滚,水草摇曳,此时此刻,连水波都带了几分肃杀之气,让人脊背发寒。 “噗!” “噗!” 肺部爆炸之前,两人终于一边撕扯着一边钻出水面,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在这诡异的地下深渊之内,连气候都和外面大不相同。不但水面温热,外面的气温更是高的离谱,乍然间扑在脸颊上,有着火烧一样的温度。 两人粗重的喘息着,目光恶狠狠的交织在一起,脚下不断的踩着水,使身体浮在湖面上。手中的利器划破水面,带着清冷的寒意,小舟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着,眼底的杀意毫不掩饰的流泻而出。 她生气,她很生气,她气的要发疯了! 这个家伙,今日非死不可! 拳头在脸颊上狠狠的擦拭了一把,浑浊的污水流淌下去,她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反观方子晏,也没好到哪去,一幅要将她吞进肚子里的模样,咬牙切齿磨刀霍霍。 然而,就在两人马上又要动手的时候,一阵细微的水声突然响起,而且不是一个方向,而是从四面八方。 静,死一样的安静! 就连风一时间似乎都被冻住了,只剩下那种低低的水声,像是死神的脚步一样,在四周簌簌的响起。 哗—— 哗哗—— 哗哗哗—— 武者天生的警觉性让他们察觉到一丝不妥,身子僵直,缓缓的转过头去,而就在这时,眼前所见的情景,却顿时就让他们的血液凝固了起来! “哗!!!” 无数道水声同时响起,然后就见不远处,六七只通体青黑的大鳄鱼摇曳着粗壮的尾巴,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 “我……” 即便是胆大包天如宋小舟,一时之间也不由得牙根发冷,颤抖了半天才吐出两个字来。 “我靠!” 身躯划水,不由自主的退后,然后刚退两步,就碰上了一个同样挺拔的背脊。 “暂时休战。” 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小舟双眼眯起,冷冷的看着那群冷血的侩子手,嘴角牵起,冷冰冰的回道: “成交。”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7 . c o m ————分割线———— ------------ 第41章 :斗鳄 今天真他妈的幸运,明明是大年三十举家团圆的日子,别人喝着小酒吃着小菜搂着小妞,她偏偏和一个看一眼就想踹上一百脚的混蛋呆在一个臭哄哄的臭水潭子里,跟一群皮糙肉厚的大蜥蜴玩柔道,这简直太刺激了。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一轮远月挂在天空,播撒着阴冷的寒光,光线落在深潭上,潭水幽幽的反射着月光,造成了一个个视线的盲区,越发看不清那些隐藏在水下的隐形杀手。 水潭不大,以小舟的水上功夫,不管是自由泳还是蛙泳仰泳一分钟准能游到头。奈何如今在这里还有些常住居民,跟它们比速度,小舟觉得自己的胜算不会太大。 身后的背脊犹自挺拔,连一丝颤抖都没有,小舟不由得升起一丝希望,拿肩膀撞着后面的人,问道:“嘿,怎么办?” 方子晏那招人烦的声音不耐烦的响起:“我怎么知道?” 小舟冷哼一声:“但愿你待会对着鳄鱼能有对着我时那么勇猛。” 方子晏冷冷道:“鳄鱼没你这么令人厌恶。” 宋小舟眉毛一扬:“方子晏你找茬是吧?” 方子晏哼了一声,却没再接话。 就在这时,对面的水波突然一阵波动,肃杀的血腥之气迎面而来,小舟眼神一寒,整个人沉如水下,匕首一挥,就狠狠的插在了对方软腭之中! 血腥弥漫,寒潭翻腾,刺耳的吼声顿时响起,腥臭的味道扑面而来。小舟眼神狠辣,握着匕首狠狠的拉下去,将鳄鱼的整个软腭都掀了起来,那鳄鱼疼的发了疯,巨尾一扫,就狠狠的抽在小舟的后背上。 血脉翻腾,喉间腥热,小舟被鳄鱼抽的滑出老远,脚下一踩,还没冒出水面,又一道黑影猛然像箭一样的扑过来! 好快! 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身体顿时在大脑之前作出反应。在黑影扑过来的那一刹那,小舟不但没有退却,反而顺势扑了上去,一把抱住鳄鱼的上下颚,解下腰间的绳索猛然套了个死结。就在鳄鱼挣扎之间,她已然是一个转身后扑,将鳄鱼压在身下,左手的匕首瞬间刺入它的眼睛,从左到右横拉撕裂! 那激烈的反应告诉她,她成功了。 肩上背上都火辣辣的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受的伤。右侧几道水线同时响起,小舟快速闪避,却愕然发现之前被她刺破下颚的鳄鱼已经因为受伤而被其他两条鳄鱼围攻,满身鲜血,眼看着就要时日无多。 她不得不再一次感叹这种动物的凶残性,身躯灵活,趁着混乱火速逃亡。 然而她刚刚露头,就见方子晏衣衫翩翩的从远处飞来,脚踩在水面上如履平地,五六只鳄鱼都被他吸引,可是却追在他后面怎么咬也咬不到。寒月照水,仙人凌波,真是要多拉风就有多拉风。 宋小舟一时间被气的红了眼睛,凭什么我跟只泥鳅一样在臭水沟里拱来拱去贴身肉搏,你丫的却在上面飞去来兮装铁掌水上漂。 小舟冷哼一声,从水面上捡起一块浮木,对准了方子晏腿上的麻穴就打了过去。 宋小舟的飞刀绝技何等了得,小的时候就曾经靠着这一手轻而易举的击杀狂风寨马贼,更何况今天。顿时,只见仙人腿一抖,脸色大变,哗的一声就掉了下来。鳄鱼们群起而攻之,方子晏挥着短剑奋力拼杀,一边自保一边狂骂道:“宋小舟你个王八蛋!” 小舟撇了撇嘴,身后的追兵却已经近了,当下来不及嘲笑别人,转头仓皇就跑。 好在这个潭子里的鳄鱼个头都不算大,鳞甲也不算坚硬,不然的话,就算宋小舟和方子晏身手不凡,也难以在这么多鳄鱼的围攻下全身而退。 “噗!” 吐出大口的污水,小舟粗重的喘息着,可是她却不能让自己稍稍懈怠,连滚带爬的站起身,踉跄的就往岸上跑。身后两条大蜥蜴嗖的跳出水面,紧追不舍,小舟憋足了劲狂奔不止,一口气足足跑出了六七百米,方才砰然跪在地上,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砰! 与其同时,另一道身影沉重的倒在另一边。已经没力气转头去看,死里逃生的宋小舟平躺在地上,肺几乎炸裂,胸脯剧烈的起伏,手脚酸疼,浑身酥麻,好似被人狠揍了一顿,连动动手指头都是一种奢望。 今晚的月亮并不算圆,只是弯弯的一轮,浅白色的月晕围绕在四周,像是上好的苏皖薄纱。漫天星子闪烁,就像是无数颗闪闪发光的宝石。小舟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愣愣的看着天空,一时之间似乎灵魂飞起,离开了这片危险陌生的土地,回到了湘然家中,而天上的那些,都是她保险库里的金条珍珠…… 正想的入神,粗重的喘息却突然在耳畔响起,缓缓转动僵硬的脖子,就看到了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头发散乱,面颊青白,脸颊、脖颈、肩膀、手臂乃至大腿,到处都是伤痕,很多地方的伤势还很严重,鲜血到此时仍旧不止。他的衣服已经碎了,身上有着好几道口子,可是饶是这样,也无损他由内向外散发而出的高贵气质。 或许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样一种人,他就算是穿着五块钱一块的老头衫,你看着也以为那是从米兰时装展上空运回来的高级货。 宋小舟看着方子晏,抛开敌我立场,不得不承认这孩子越长越精神了。 不是晏狄那种邪魅的妖艳,不是李铮那种绝世的风华,不是夏诸婴那种淡漠的空灵。方子晏天生就有一种高贵的霸主之气,那是无论什么东西都掩饰不了的,即便他淡漠不语,即便他狼狈不堪,即便他此刻面白唇青的活像被人奸完了再奸,奸完了再奸,奸了一百八十遍的小受受,但他眼神里所透漏而出的那种孤傲和高贵,却仍旧不能有丝毫磨灭。 那是从骨子里散发而出高贵,天生不将世人放在眼里的孤傲。配合着他倔强的唇,凌厉的眼,飞扬的眉,似乎在向全世界无声的宣告:我是有钱人,我是大凯子,快来坑我吧!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夜幕越发深沉,无名山涧里溪水滚动,空气里没有一丝风。青草被压在身下,毛茸茸的像是小狗的皮毛,大胆小虫子来回盘旋着,发出各式各样的鸣叫,还有的会一闪一闪的发出各种颜色的光,像是开元节的灯会,五光十色,又充满神秘。 他们就这样静静的躺着,慢慢的等待着力气回复到那具千疮百孔的身体里,一刻钟,两刻钟,三刻钟,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夜渐渐的深了,星星越发的明亮,虫鸣声像是一场盛大的音乐会,热热闹闹的响在耳侧。远处的水潭里还有哗哗的水声,想来是那些不甘心的鳄鱼们在愤怒的拍水。 没有人声,所以很静,可是却又很吵,因为到处都是一些平日不曾听见过的声响。 真是一件奇妙的事。 明明是两个恨不得生食其肉渴饮其血的仇敌,从地上打到天上,从天上打到水里,昏天黑地的打了个你死我活,却终于在这个不知道几百年几千年不曾有人踏足过的地方,面对面的静静的躺着,还一躺就是几个时辰。 真是有够狼狈的。 小舟看着方子晏,方子晏也看着小舟。 刚刚两个人疲累至极下各自逃到这里,然后颓然倒下,没想到竟然离的这样近。此刻转过头去,几乎能嗅到对方的呼吸,两个人默默的对视,看着对方那狼狈的模样,都觉得有些好笑,可是身体却又疲累的连笑都笑不出,便是想说句话嘲讽对方一句都做不到。只能就那么望着,像是一对劫后余生的恩爱情侣。 僵硬的肌肉渐渐放松了下来,麻木的肌肤也渐渐能感觉到风的气息了,他们看着对方的眼神渐渐灵动,呼吸渐渐平稳,周围的一切感知都渐渐的恢复到平日的状态,这眼神,也越发的柔和了。 一只田蛙突然跳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从来没见过人,这田蛙胆子大的惊人。先是跳到了小舟的胸口上,很流氓的在她胸上左右摇摆,接着一跃竟然跃上了方子晏的脑门。 田蛙先生身居高位,俯视众生,一时间生出了几分挥斥方遒的慷慨之气。蛙目中流露出一丝豪迈,张开大嘴,呱呱的叫了起来。 叫了老半天,只听四面八方都是田蛙的迎合之声,青蛙先生很满意,终于迈着矫健的步子离开了领地,去和其他战友们交流感情去了。 两个平日里呼风唤雨的人物,今日虎落平阳被蛙欺,对视一眼,一时间双方的目光中,都有一丝自嘲的笑意。 笑意的目光碰触在一起,貌似友好,似乎劫后余生后的两个人有了点共患难的战友之情。然而就在这貌似友好的笑意闪现的那一瞬间,两人手中的利刃瞬间向着对方的咽喉无情的抹去! 电光石火,杀戮顿现,两个人身躯如同矫健的猎豹,顿时腾空而起!青草飞扬,飞虫惶然,青蛙们接二连三的火速逃离。刀子发出森冷夺命的光芒,反射着银白的月光,闪电般的穿行。方向、速度、位置、角度都达到了精准的巅峰,就在寒芒嗜血的那一瞬间,意识到自身的处境,身躯爆退,刀身相交! 碰撞!摩擦!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钻进了骨髓! 卑鄙! 两个人冷冷的对望着,眼底都是毫不掩饰的传达出这样一个意思。 口蜜腹剑,笑里藏刀。 刚刚那一瞬间貌似友好的眼神,其实目的都是为了麻痹对方的神经,借此机会来赢得这个攻击的机会。 本就是生死相搏的两个人,怎会因为那一场阴差阳错的联手,就化干戈为玉帛? 冷笑一声,脚上顿时发力,从上面打到下面的两个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对战。 想也不想,立时出手,一把抓住方子晏的手臂,猛的一拖,另一只手就向他的脖颈抹去。 而方子晏的反应也不慢,向后一仰,顿时滑出,短剑顺着腋下插去,就去猛刺小舟的小腹。 小舟顺势一个后拱翻,动作迅猛凌厉,俏眼冰寒,冷冷的掐住方子晏手上的肩膀。方子晏闷哼一声,回肘撞在小舟的肋下。小舟冷笑一声,不退反进,双手一绞便横在了他的面前,匕首如电,唰的一声就在他受伤的肩膀上再次带起大片血沫。 方子晏眉头一皱,正要退后,小舟却冲上前来,一脚踢在他的胸口,随即整个人猛扑上来,双膝如重锤,轰的一声就砸在了他的胸膛上。 “噗!” 鲜血狂喷,肋骨错位,方子晏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小舟的匕首已经穿破了他脖颈上的肌肤。 “去死吧。” 阴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宋小舟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眼底是大片寒冷的霜雪。在没有一句废话,狠狠的就插了下去! 叮! 一声脆响登时响起,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不算坚硬,但是表面光滑。小舟匕首一滑一偏,就插在了他的琵琶骨上。 血花飞溅的瞬间,一条很暴发户的黄金链子掉了出来,而在链子的正中央,一个看起来很寒酸的小铁片,瞬间如同一个惊雷一般,砸在了宋小舟的脑袋上! 拇指般大小,通体银白,微微发乌,呈水滴状,上面还套着一个环,只是那环似乎曾经脱落过,被人用金丝穿好,又固定在那块似铁非铁、似铜非铜的小物件上。 无论从哪看,这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估计扔在地上都没人会多看一眼。可是宋小舟却好似被雷劈了一样,傻傻的看着,一时间几乎忘记了如何说话。 只因为那个铁片上清清楚楚的写着四个小字:谢谢惠顾。 谢谢惠顾! 这,是当年她送给夏诸婴的那个青岛啤酒的拉环! “这东西为什么在你这?” 面对生死尚且冷笑以对的宋小舟激动的沉声说道,只可惜身下那人却没有半点回应。 低下头看去,横流的血泊之中,方子晏侧着头一动不动,已然不知生死。 ————分割线———— ------------ 第42章 :故人 昏迷之中,方子晏似乎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冬天。寒冷和饥饿像是嗜血的毒蛇,紧紧的咬住了他生存的最后一线生机。那些至今在睡梦中仍旧能够使他惊醒的马蹄,如同一只染了剧毒的箭,十几年如一日的扎在他的胸口上,在每一个沉睡的夜里将他抛下恐惧的深渊。大地都是苍茫的银白,好似永远也跑不到头,昔日的王侯如同猪狗一般匍匐于地,在生死的缝隙间苦苦挣扎。雪亮的战刀横在他的脖颈上,有腥热的液体缓缓流下,滴在他干裂的唇皮上。 他要逃,用力的逃,拼尽一切的逃。极远处的天幕下响起了隆隆的战鼓,那是他祖先的血脉在地底同他说话,他们说你是大华夏氏的子孙,便是眼落黄泉,血化成灰,也不能屈服于命运。 他握紧了拳头,掌心是一片冰冷的空虚,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嚣着疲倦和疼痛,黑暗如同浩瀚的海水,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可是他的血脉在喷涌着,心脏在跳动着,眼睑下的珠光在蒙昧中闪烁着慑人的亮,照耀着那在百年前招展于空寂山上的大华王旗,还有那如同山海般浩瀚的军队,黑色的铁甲覆盖了整片大陆,千万条嗓子随着一个伟岸的身影汇成了一个巍峨的声音:就此,大华夏氏在此独立,即便山丘崩裂,江水为竭,四海八荒皆为我之仇敌,夏氏血脉不灭,大华千秋不息。 那是大华夏氏最后的荣光,百年来铸成了每一个夏氏子孙的梦。混合着他们钢铁一样的血脉,支撑着他们度过了每一个肃杀的冷夜。 就是这些,曾经一次又一次的将他从深沉的炼狱中拖拽而出,而如今,在这个四面楚歌的地方,他终于再一次听到了先祖的呼喊,在绝境中睁开了疲惫的双眼。 忍住了睁眼的一刹那间即将溢出喉间的痛呼,他紧紧的皱着眉,狭长的眼睛如同机警的鹰,冷冷的扫视着目前的处境。 “砰”的一声,重物落地,扬起地上的细小皋草,一串烧焦的田蛙被随意的抛到他的面前。诱人的香气像是勾人的夏虫,脑子还没发出指令,肚子已经抢在理智之前作出了反应,一阵咕咕的叫声清晰的响起来,在空荡荡的崖壁山洞里不断的震荡着。 “嚓!” 火舌吞吐,少女曲着一条腿坐在火堆旁,折断一根柴,随意的扔进火堆。火红的光照在她的侧脸上,轮廓柔和,眉眼却是凌厉的,面色有些阴沉,目不转睛的盯着火苗。 刚刚至昏迷中醒来的方子晏顿时如临大敌,病弱的身体好似霎时间被人神迹般的注满了力量,他猛地跳起身来,半蹲在地上做出最适合攻击的姿势,手掌下意识的向腰间的短剑摸去,却什么也没有碰触到。 “啪”的一声,短剑被人随意的扔了过来,剑身一弹,剑鞘就脱出了大半,露出里面精光四射的利刃。宋小舟的声音淡若浮云,满不在乎的问:“你找这个?” 冷月如霜,从洞外幽幽的射了进来,两人的身影沐浴在银白色的月光之下,一时间像是披了一层轻纱。 “你睡了两天一夜了,还有时间玩这个?” 眼角略略带了一丝讥讽,小舟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斜睨着如临大敌的方子晏,轻轻地哼了一声。 直到此时,方子晏才有时间审视自己目前的处境。 一处平淡无奇的山洞,三面都是嶙峋凹凸的石壁,正前方是一个洞口,被荒草掩盖了一半,月光就是从这里照进来。宋小舟随意的靠在石壁上,前面燃了一堆火,正在烤两串田鸡,还有几只开膛破肚被洗涮的干干净净的田蛙放在一边,没有烤,还是生的。 一切都很平常,只除了一点。 他还活着。 他竟然还活着! 他清楚的记得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发生了什么,就是眼前的这个少女,眼神冰冷手段狠辣,双膝狠狠的砸在他的胸口,使他胸腹重伤,鲜血狂喷,紧随其后,她又用匕首刺穿了他的琵琶骨,那种刺骨的疼,让他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头皮发麻。 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似乎朦胧间听到了她在喊什么,只是现在回想,却记不起来了。他低下头,发现脖颈和胸口上的伤都被人粗糙的处理过了,墨绿色的草沫糊在伤口上,有些发麻,竟然已经察觉不到多少疼痛,也不知道是什么草药。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竟然没有杀他。 方子晏紧紧的皱起眉头,目光犀利如刀,嗓子微微有些沙哑,沉声说道:“为什么不杀我?” 宋小舟闻言转过头来,目光幽幽的转过他的脸颊,最后停留在他的胸口上。那里有一串黄色的金链子,很粗很长很暴发户,然而金链子下面,却挂了一片很穷酸的铁片子。 两天的时间,已经足够她将前因后果全部考虑清楚,即便是不用开口,她也已经能够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火光照在方子晏的脸上,越发显得他伤后的脸庞惨白若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可是一双眼睛却黑的好似暴风雨欲来的天空,剑眉斜飞,写满了不羁和孤傲的冷冽。然而尽管这样,她仍旧可以看到一些幼年时的痕迹。 这两日,她已在心里暗骂了几百遍自己的愚蠢大意,当年第一次见到他时便觉得熟悉,可是却直到今天才想通一切。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牵开了嘴角冷笑一声。 李猫儿已经死了,现在的她,是和方子晏有着大仇的宋小舟。如此一来,前尘旧事,就什么都不必再说了。 最后翻了一翻火上的田鸡,滚油落下,发出滋滋的声响,香气弥漫了整座山洞。她拍了拍手,将烤熟的田鸡随意的扔在一片大叶子上,站起身来弹了下衣服上的褶皱,转身就要往外走。 “你去哪?” 宋小舟停住脚步,转过头来,嘴角挂着一丝浅笑道:“怎么?舍不得我?” 方子晏面色青白,嘴角紧抿,一句话不说的冷冷的盯着她。 小舟一耸肩,似乎颇觉无聊,正要离去,却听方子晏又低声问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你活的不耐烦了?这么想死。” 方子晏不说话,只是很固执的继续看着她,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冷冷的交锋,像是两只对视的苍鹰。 “你有什么企图?” 见小舟不说话,方子晏心底怒气更甚,面色阴沉的冷冷说道:“你现在不杀我,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小舟的眉目中终于闪过一丝厌恶和不耐,冷然说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真的很令人恶心。” 方子晏面色一怒,眉心紧蹙,就听小舟以及其冷淡不屑的声音说道:“你除了托生在一户好人家,还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地方?任性、跋扈、嚣张、自以为是,偏偏又蠢的像只狗。总是在不适当的时候做不适当的事,如今天逐城风起云涌,各方势力你争我伐,你却为了一己私怨不顾大局的来杀我?而现在你命悬一线,手无缚鸡之力,生死尽在我的掌握之中。如果我是你,就会小心的夹起尾巴做人,安静的养伤,积攒一拼的力气,不会试图激怒我。你以为你现在说几句硬气的话就能证明你的骨气你的气节你的男子气概了?其实不过是说明了你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罢了。” 宋小舟冷哼一声,面上闪过一丝不屑:“像你这种一无是处偏偏又觉得自己身份高贵,处处高人一等的蠢货,我想杀你易如反掌,我若是动手,你早已死了一万次了。方子晏,我今天最后一次警告你,这是我最后一次放过你,我没想到和你为敌,也不屑和你这种白痴作对,但是如果你再招惹我,我保证,我会让你死的很难看。” 夜风清冷,拂过崖壁上盛开的白莲花,苍白的月光照在少女的脸上,像是飘渺的雪。四下里悄无声息,乌黑的发丝在凛冽的风中散开,如同一匹诡异却又优美无比的绸缎。少女的身影并不如何高挑,可是在这样的夜里,她身姿挺拔的站在洞口,任月光将她的影子拖长,突然有着令人心惊的威慑。眼角的不羁和嘲讽毫不掩饰的泼洒而出,凝固成属于她自己的骄傲和孤高。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骄傲,不是取决于外物的依仗,而是依赖于自身内心的绝对强大。所以她才能眼如冰雪,冷眼的看着这世间最至尊的权贵。 “方子晏,你好自为之。” 突然间,好似有一声裂锦般的划弦响起,她的目光一时间穿透了沧桑的时间,停驻在他的身上,最后看了一眼,终于凌然转过身去。 月光将她的影子拖的很长,越发显得她的背影纤细一脉,可是方子晏突然觉得,这是他一生之中见过的最挺拔的脊梁。 荒草摇曳,少女的身影一闪即逝,方子晏沉默了许久,终于眉心一簇,嘴角溢出一抹血迹,浑身无力,身体软倒下来。刚刚这一番动作,已然让伤口崩裂,鲜血缓缓渗出,可是却并不严重,似乎那些草药有止血的功能。 汗水渗透了他的衣衫,他的面色仍旧铁青一片,目光深沉如刀子,垂着头,狠狠的盯着自己的手指。 自以为是、一无是处、跋扈、嚣张、蠢货…… 少女的声音毫不留情的在耳畔继续回荡着,心底的怒火在激烈的翻滚着,嘴唇抿成一条线,却什么都吐不出口。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这么说。一直以来,不管他做出什么决定,都有人在无条件的服从,耳边也总是聚满了各种赞美和奉承。 惊才艳绝、天纵奇才、聪明、强势、机警…… 如今,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在别人眼里是这样的不堪。 可是,他何尝不知道这个时候兴师动众的来杀宋小舟是个不明智的选择,先不说会否打草惊蛇,惊动淳于烈,就说会不会一举激怒李铮,破坏他们两人本就不和谐的脆弱关系,就是个严重的问题。可是不知为何,只要面对这个女人,他的理智就如同绝提的洪水。在见识到了她的手段之后,他更不能容忍一个比李铮手腕还要狠辣灵活的敌人渐渐归顺到瀚阳的阵营之中。 只有趁着李九青在和淳于烈对抗,无暇他顾的时候除掉她。一旦淳于烈倒台,李九青那只老狐狸思起前因后果,将这个人从隐藏中挖出来,那个时候,瀚阳派系就真的是如虎添翼了。 他是大华夏氏的子孙,他不属于任何派系,就算暂时和李九青站在一条战线上,那也是各取所需。一旦三足鼎立的局面破裂,他定当成为瀚阳派系的头号大敌。当年草莽出身的夏家都可掌控王廷神器,今日的一方诸侯又为何不可取残弱王室而代之? 这一点,他比什么人都清楚,所以从始到终,他也从不相信任何人。或许,这就是他要杀宋小舟的主要原因。 再或者,还有一些别的什么。毕竟,他忌惮她,甚至恐惧她,他要除掉她,除掉一切能令他感到恐惧感到不安全的都东西。 这,也无可厚非,因为这些年来,这就是他学会的最重要的生存之道。 或许,就是如此。 只可惜,他又失败了。 “宋小舟……” 火把噼啪作响,夜风轻轻吹拂,方子晏眼神冰冷,缓缓说道:“我不会输给你的。” 荒草摇曳,小舟站在洞穴之外,深深的呼吸。 夜里的空气极好,抬头望去,两侧陡峭的崖壁将天幕裁成了窄窄的一线,月亮正好挂在那条线上,漫天都是璀璨的星星。 新年已经过去了,她也离开家三天了,夏诸婴可会出宫来找她吗? 或许…… 她嘴角牵出一抹苦涩的笑来。 或许,已经不能再叫他夏诸婴了。他们相交这么久,竟然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也许直到此时,她才能明白他的眼神中偶尔闪过的那丝淡漠为何意。 最后的决战已然开始了,他就要夺回一切了,那你呢,你怎么办? 小舟感觉指尖有着冰冻般的寒冷,眼神穿透漆黑的天幕,望向那被山脉城墙阻挡住了的金碧辉煌。 你该怎么办呢? ————分割线———— ------------ 第43章 :遇袭 当第一道阳光洒到地面上的时候,小舟刚刚翻过一个小山包,崖底的白天来的比较晚,顺着河流走了大约一个时辰,浓雾才被缓缓驱散。走了整整一夜,有些饿了,喝了几口水,就打算去找点吃的。 这座山谷看着不大,实则走出来却是一大片茂密的丛林,树木种类繁多,但是因为气候问题,暂时没有几棵结果子。小舟找到了一种褐色的水果,咬一口全是苦汁,难以下咽。她强忍着将这种果肉吞下肚去,抬头间却见一只梅花鹿正在不远处瞅着她,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似乎十分好奇。 小舟心下顿时大乐,忙做出一脸伪善的表情,像哄骗小白兔的大灰狼一样,笑眯眯的招手道:“过来。” 那小鹿似乎还太小,不知道人的可怕。闻声竟然微微偏了偏头,虽然没上前来,可是却也没跑。 小舟揉着又饿又瘪的肚子,慢悠悠的站起身来,捏住匕首,正打算将这只傻家伙消灭掉。忽然只见小鹿水汪汪的大眼睛猛然闪过一丝惊恐,矫健的身躯凌空一跃,掉头就跑。 小舟面色大变,几乎不用回头,她猛然一个前滚翻,就见一道黄色的影子利箭一般的冲了过来! 太快了! 从起跑到攻击,它只用了不到两秒钟,来不及做出任何防御姿势,黄影已经扑到了她的身上。右臂顿时间火辣辣了的疼,匕首几乎脱手而去,她一脚猛蹬,只听对方发出一声呜咽的惨叫,刀子顺势而上,刺向它的肋部! 扑哧一声闷响,它的惨叫声尖锐起来,小舟整个人倒飞出去,跪在地上喘着粗气谨慎的看着它。这才发现原来刚刚攻击她的,竟是一只成年的金钱豹。 豹子挣扎了几下,很快就没了动静。刚刚那一下应该是穿透了它的肺部,这是致命伤,它已经一命呜呼了。 手臂上有五道长长的口子,是被豹爪抓伤的,虽然没看见骨头,但是伤势还是很严重,鲜血直流,这会开始剧烈的疼痛。 小舟皱着眉,左右看去,走到一条溪涧,想要清洗伤口。而就在这时,浑身寒毛顿时竖起,完全没有任何时间回头查看,巨大的力量一把将她扑倒,水花四溅,胸口磕在溪涧中的顽石上,疼的好似被人撕裂一般。腥臭的喘息瞬间逼近,她甚至能听到它那强劲有力的心跳声,森冷的寒牙对着她的咽喉就咬了下来,她的匕首被身体卡住了,一时间竟然抽不出来! 就在这时,巨变陡生,只听一阵破空的锐响顿时如同鹰戾在耳畔响起,身后的庞然大物呜嚎一声,就死死的倒在她的身上,鲜血顺着她的脖颈流下来,滴在她雪白的脸上。 推开偷袭的豹子,小舟捂着手臂上的伤口勉强站起来,大腿被豹子撞了一下,微微有些抖。溪涧的水很凉,她的衣服已经湿透,脖颈上鲜血淋漓,乌黑猩红,就像是豹子那条长长的舌头。脚下有些打滑,她坐在石头上,面色苍白,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感觉并不算太好,她努力平息一下粗喘,缓缓的舒展皱紧的眉头。 豹子咽喉上插着的短剑小舟再熟悉不过,她伸手去拔,右臂却因为伤势而有些颤抖,剧烈的疼痛袭来,让她连拳头都握不住。 “噗!” 方子晏走过来,将短剑拔出,鲜血飞溅出来,落在溪水中,顺着水流漾开一个又一个涟漪。 他的胸口之前就受了伤,这么一番动作,已使他的呼吸有些凌乱。他皱着一双剑眉,面色有些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走过来,将豹子的一条大腿切下,然后拿着还在滴血的豹腿,转身就进了丛林。 几日来的厮杀逃亡,疲劳、饥饿加上伤势,让两个人的体力都到了一个极限。方子晏身上多处受伤,最严重的还是琵琶骨上的洞穿性伤痕,失血过多不说,还很影响行动。只见他的背影虽然沉稳,可是脚步却掩饰不住的露出几分虚浮。小舟看着他一步一步的隐没在丛林里,提着的心缓缓松了下来,扣在掌心的匕首啪的一声落在溪水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清洗、包扎、然后提起精神拷了点豹肉。 肉很难吃,小舟却还是努力吃了一大块,崖底气温不低,豹肉无法保存,只得随便摘了几颗苦涩的果子带在身上,继续上路。 她和方子晏选择的是同一条路,这边林子不但茂密,而且地势越来越高,想要离开崖底,这是唯一的通道。 走走停停,将近傍晚的时候,小舟又遇见了方子晏。他蹲在湖边,正在手忙脚乱的生火,也不知道从哪找来的柴火,都是湿的,冒了老大的一片白烟。那块豹腿扔在一边,一面焦黑如炭一面还泛着血星。他的脸色本就挺难看,听到声音抬起头来,见是小舟,就变得更加难看了起来。 小舟也没有理他,径直穿过了这片树林,天色渐渐的暗下来,草木的窸窣声渐大,虫蛇鼠蚁都冒出头来。小舟找了一棵树,身手灵活的几下爬上去,然后寻一处茂密的树丛,简单的设置了几处警报,就躺下来休息。 夜风有些凉,小舟躺在树干上,静静的仰着头,嗅着熟悉的草木味,一时间好似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纪的非洲丛林里。星子寥落,被茂密的树叶遮住了大半,月光很明亮,高高的挂在天上,四下里没有一个人,只有她自己,安静的神智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一切都是这样熟悉,在曾经那些孤身奋战的岁月里,她也是这样一个人活过来的。在泥水中、在沼泽里、在嗜血的枪林弹雨里,孤独的默默在杀戮中寻求生机。即便是死了,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长达八年的杀戮生活,练就了她坚硬冷冽的心肠,为了任务,即便是无辜妇孺,她也能毫不犹豫的出手击杀。 她还记得有一次,他们去出任务,得手之后长官下令屠杀整个村子,那是她第一次对手无寸铁的妇女孩子下手,连杀了两个老人让她的手心不断的冒汗,终于在杀到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的时候,她手软了。然而还没等她将这种情绪表露出来,那个孩子却拿着一把军用刺刀猛的跳了起来。 那一次她被孩子的刺刀刺穿了小腿,若不是因为孩子太矮,她可能就死在那一瞬间的心软之下了。从那天开始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她越发清楚的认识到自己是生活在一个怎样的环境之下,在这里,只有同伴和敌人,任何妇人之仁的犹豫,都可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那些黑暗血腥的日子,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只剩下记忆的碎片仍旧留在脑海里,死死的抓住她,固执的不肯离去。 小舟静静的躺在那,突然感觉眼前的景色有些模糊,视线也变得有些不清晰。开始的时候她还没留意,可是很快,她就察觉到了问题,伸手摸了一下额头,竟是一片滚烫! 糟糕! 她立刻坐起身来,打开手臂上的伤口看了一下,伤口红肿,并不算太严重,可是身体却越发滚烫了起来。 真够幸运的,她竟然在这种时候发起烧来? 她皱着眉,打算下去补给饮水,可是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传来。等她回过神的时候,那些人已经来到了她藏身的大树之下! 她竟然要等到这些人靠的这样近才发现他们的行踪?这简直太离谱了。 一时之间,小舟屏住呼吸,整个人如同一只猫儿一般伏在树干上,漆黑的眼睛盯着下面。这种打扮并不陌生,一袭黑色劲装,正是一路追杀方子晏的那些刺客。 他们一共有三十多人,浑身上下都被黑布紧紧的掩住,露出的肌肤以黑色染料涂抹,除了眼白,身上没有其余的半点颜色。他们背上背着小巧的弓弩,箭筒内白羽森然,人人手提着最常见的厚背青鲨刀,弯着腰,迅速的在林间穿行着。 似乎没有人发现小舟的藏身之处,他们如同一阵漆黑的旋风,迅速的经过她的身边,向着密林深处而去。 等他们走得远了,小舟才缓缓的松了口气,跳下树,脚下一阵踉跄,险些摔倒。她几步跑到溪水旁,将脸埋进冰冷的水中,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这些人是谁?他们一定也知道了方子晏的真实身份,那么在这个时候,谁会下这么大的力度,并且有这么雄厚的势力,来刺杀一国储君? 淳于烈? 小舟紧紧的皱着眉,缓缓的摇了摇头。 从那天的事情上看,那伙人的领袖似乎是对她没有杀意,如果是淳于烈的人,不应该对她手下留情。 莫非,是李铮? 小舟想起那次在逐日山上,和夏诸婴一起遇到的那场刺杀。最后前来保护夏诸婴,带队和刺客拼杀的人中有一人被称为容公子。而后来小舟在李铮府上远远见到了一个名叫容然的人,观其身法举止,似乎和当日那人的身影有几分相像。 再回想这些年来,屡次遇见李铮时,他对方子晏的态度,还有湘然白家满门抄斩的往事。小舟越发觉得脊背发凉,手脚冰冷。 莫非?是李铮将当年的事情归罪到方子晏的身上,再加之如今在瀚阳派系中地位不稳,李九青对其不够信任,李恪即将回京。使得李铮铤而走险,想要除掉方子晏,保假储君黄袍加身? 会是这样吗? 又或者,是晏狄?他以各种理由滞留京城,小舟不相信他仅仅只是看热闹那么简单。这个时候,方子晏若是死了,再有人将瀚阳李九青狸猫换太子的把戏戳穿,那么大华朝廷顿时又是一场风波。北越坐收渔利,这其中的好处,也是不可言喻。 再或者,是夏诸婴? 小舟猛的抬起头来,冰凉的水顺着她光洁的下巴一滴滴的流进脖颈里,她却并不觉得如何冷。她眉心紧锁,好似有重大的抉择难以决断,俏脸苍白,脸颊两侧,却各有一朵病态的潮红。 能在这个时候炮制出这么大的动作来刺杀被瀚阳派系全力保护着的方子晏,绝对不会是平常人。这人的背后定有极强大的势力和周密的情报网,夏诸婴如同笼中鸟,被人看守多年,不应该有如此大的力量。而晏狄乃是外来人,身份处境本就注定会受到多方的监视,也不会在短短时间内纠集起这样一股强大的势力。如此看来,唯有李铮有能力并且也有理由这么做了。 不过不管是什么人,方子晏若是死了,对她都没有害处。 小舟抿紧唇角,四周黑漆漆的,隐约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像是鲜血喷出脖颈,麦浪一般被风吹拂,缓缓的洒在地上。 方子晏那个白痴,即便是死了,那也是死有余辜。像他这种性子,身在这样的处境下还能如此胆大妄为,就算是逃过了这一次,也活不了多久。他几次下狠手想要杀害自己,这一次更是将她害的险些丢了小命,若是自己还要去帮他救他,岂不是犯贱? “我可不是楚乔那样的烂好人,他是死还是活,与我何干?” 小舟站起身来,嘴角勾出一抹不屑的笑容来,冷冷的在心下说道:“况且,李铮待我不错,如果真的是他,我也不能去坏他的事。” 擦了把脸,小舟一边嘟囔着一边往那些人过来的方向而去。既然他们能下来,就说明那边的确是出路,这里的事情乱七八糟,她一个平民小百姓,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然而刚走两步,忽听身后树林一阵喧嚣,夜宿的鸟儿们尖鸣着腾空而起,振翅高飞,打碎了这宁静的黑夜。 小舟脚步一滞,顿时停了下来。 她皱着眉,似乎有极难决断的疑难萦绕心头。 身体还发着烧,脖颈上一片滚烫,好似刚刚那个溪水间,猎豹那条滴着口水的滚烫舌头。 夜,真的很静,于是,那些刀剑碰撞的清脆声响,就显得越发的刺耳。 “妈的,我一定是发烧烧糊涂了……” 寂静中,少女冷冷的骂了一句,利落的将散落潮湿的头发挽了一个髻,转身就向喧嚣处跑了过去。 ————分割线———— 最近我的状态很差,可能质量上也有一些问题,我正在努力调整状态,抱歉。 ------------ 第44章 :逝 夜色浓郁,漆黑一片,刀光剑雨中,小舟的动作快的好似闪电一般。 “谁要你来的?” 方子晏肩头鲜血淋漓,面色青白,看着突然间从天而降的宋小舟,一双眼睛却仍旧冷厉如刀,冷然说道:“滚!我用不着你!” 小舟架飞一只利剑,恨得牙根痒痒,一脚踹飞一名黑衣刺客的同时还不忘回头狠狠的瞪他一眼。 “宋小舟!这不关你的事,你马上给我滚!” 砰! 一记老拳突然揍在方子晏的鼻梁上,全神戒备着方子晏顿时惨呼一声,怒道:“你他妈的有毛病啊?” “你才有毛病!” 小舟骂道:“你再敢唧唧歪歪,我就替他们先弄死你!” 两人一边骂一边撒腿狂奔,小舟刚刚突然偷袭,使得刺客们的包围圈大乱,两人本就是武艺高强的人,趁着夜色出逃,自然事半功倍。 脚步声在身后紧追不舍,两人在树丛间奔腾跳跃,犹如两只灵巧的猿猴。小舟环目一扫,只见四周林木全是火炬的光芒,也不知对方还有多少敌人埋伏,好在对方的样子似乎是没有弓弩,不然的话插翅也难飞。 林间死寂,只有脚步声不断传来,没有人发出一声喊,可是却让气氛更加肃杀诡异。 看来李铮是真的存了杀心。 小舟眉心紧锁,狂奔间仍不忘继续寻找生路。忽见左前方五百步之外有一处高坡,隐约还能听到哗哗的水花声。小舟心下一喜,转头看方子晏,显然他也已经发现了逃生之处,两人顿时默契的向着高坡狂奔而去。 身后的敌人也不知是不是力气不济,渐渐的落在后面。 然而就在两人马上就要奔上高坡的时候,小舟心中却陡然升起一丝警觉,就在此时,两只利箭几乎是擦着两人的脖颈瞬息而过,寒芒闪现,犹如嗜血的狼牙。 密密麻麻的黑衣刺客,缓缓自高坡上的树丛中走出来,手中弩弓遥遥指着两人! 小舟的心底顿时生出一丝无以为继的无力感,这样缜密的包围,悬殊的实力对比,逃跑已经成了一种奢望。一时之间,她心里突然不无阴暗的在想,早知如此,干嘛要回来巴巴的为那个白痴送死? 方子晏面色阴沉,上前一步,将她挡在后面,沉声说道:“你要杀的人是我,与她无关,放她走。” 小舟眉梢一挑,冷冷说道:“白痴,逞英雄上瘾了吗?” 身后的刺客潮水般的围了上来,死寂的林子犹如野兽狰狞的利齿,泛着寒彻彻的杀意。风声顿起,战刀冷然迎上,方子晏回身劈在那人的肩上,另一手一把震开小舟,回头怒道:“快走!” 小舟眉心紧锁,身子腾空跃起,和黑衣刺客战在一处。方子晏见了大怒,一剑将那人劈退,沉声说道:“听到没有?我叫你滚!” 小舟被他骂了一路,也是怒了,扯着嗓子喊道:“我喜欢呆在这,碍你什么事?” “你再不滚我就砍了你!” “你放马过来试试!” 两人一边怒骂,一边和周围的人拼杀,鲜血飞溅,刀光闪烁,在漆黑的林子里划起一片妖艳的红芒。 “主人!” 一名黑衣人头领回过头来,跪在他的面前,苍茫的天际被乌云掩盖,月光在极远处的一片天幕上,也即将陷入重云之中。他站在高坡上,身旁树影婆娑,望着那个被杀戮围困的身影渐渐远去,手指泛白,目光如同深沉的海水。 “主子,下令吧,等了这么多年,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部下的声音如同铿锵的金石,利箭泛着嗜血的寒芒,只要他一声令下,就能将前面一切阻挡着他前行的绊脚石全部除掉。 然而,他却犹豫了。 小舟和那人肩并肩的站在一起,四面八方的刀锋像是重重海浪,将他们紧紧的包围起来,一旦放箭,那结果,是他不想承受的。 “主人!他们要冲出去了!” “主人,西南方有动静,好像有人下来了!” “主人?” 他凌然转过身去,黑色的披风在身后猎猎翻飞,低沉的声音如同破冰而出的利箭,牢牢的钉在那个漆黑的夜色之中。 “放弃行动。”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他放弃了什么,苍鹰张开翅膀,在上空发出凄厉的长啸。黑暗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只是一瞬间,他就亲手捏断了自己前方的生路。 胜负往往只在一念之间,他一直以为自己从不怕失去,所以便拥有这世间最强大的心脏。可是这一刻他突然发现,原来他之所以不怕失去,只是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得到拥有过。而如今,只是一点点的温情,就足以让他下不了手。 脚步沉重如山川,他一步步远去,他知道,这盘博弈的大棋,他已然失去了操盘的资格。 “他们走了?” 方子晏皱着眉,似乎颇有些不可置信。小舟坐在一旁,正在包扎手臂上的伤口,沉声说道:“方子晏,你今日欠我一个人情。” “你想要什么?” “一句承诺。” 小舟扬起眉来:“今日的事,你不得再追究。” 方子晏闻言冷冷的看着她:“办不到。” “喂!你过了河就拆桥!” 方子晏冷笑道:“那又怎么样?” 小舟冷哼一声:“你信不信我现在照样能杀了你。” “你对他倒是情深意重。” 小舟仰起头来,目光皎皎的看着他:“我和李铮只是朋友。” “李铮?” 方子晏略略扬眉,随即问道:“你以为是李铮?” 小舟心下一愣,正想说话,忽听马蹄声已然近了,顿时一惊,还以为是黑衣人去而复返,猛然跳起身来。就在这时,只听远处有人叫道:“少主!” 庄浩策马奔了过来,身后带着大批人马,两侧卫兵闪避到一旁,一个披着白色披风的人缓缓策马上前,跳下马背,来到方子晏面前,淡淡说道:“桥断了,我们来迟了。” 方子晏颇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小舟,突然笑道:“你担心的人来了。” 小舟一时间整个人愣在原地,李铮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刚才的那些人不是他的人马? “是不是你做的?” 空气里是死水一样的静,周遭的一切像是被寒冬腊月冻成了冰,李铮静静的看着她,苍白的面颊越发衬得一双眼睛漆黑如墨。他轻轻皱眉,似乎在思考着她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看了看方子晏,又看了看小舟,过了好一会,好似终于明白了她在说什么,缓缓的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 夜色流觞,黎明前的寒意这样猝不及防的袭了上来,小舟微微皱紧了眉,继续问道:“可是晏狄?” 李铮继续摇头:“不是。” “那……可是淳于烈?” “不是。” 凉风从窗子缓缓的透进,丝丝的凉意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死死的扎在心口,麻木的感觉蔓延全身,让她察觉不到疼痛,有一丝惊慌袭上心头,声音却因此而更加平稳,隐隐带着一丝不愿面对事实的低沉:“是谁?” 李铮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望着她,仍旧是他那一贯平静的模样,可是却让小舟觉得冷的沁透了心脏。两侧的树影狰狞起伏,如同一头苟延残喘的巨兽,僵硬的伏在那里,格外给人一种无法喘息的感觉。 小舟缓缓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知道了。” 她起身下了马车,向着一匹马就走去,李铮却突然伸臂拦住了她,沉声说道:“你要去哪?” 小舟一把挥开他的手臂:“与你无关。” 利落的跳上马背,马儿厚实的背脊一时间好似与她骨血相连,背心一忽忽的发冷,月光白晕晕的,似一口狰狞的利齿。小舟抿紧了唇角,催马便行,横叉里却陡然伸过一只修长的手来,定定的抓住了马缰,指骨清奇,并不显得如何用力,可是马儿却低低嘶鸣了一声,再也无法前行。 小舟眉心紧蹙,冷冷的说道:“你放开。” 李铮仰起头来,双目如深沉的海子,素来淡漠的眼神一时间好似被冰层覆盖,隐含锐利的刀锋之气。小舟与他冷冷对视,额角苍青泛白,嘴唇毫无血色,唯有一双眸子寒若雪峰,让人骨脊冰凉。 “我说过了,这与你无关。” 李铮的手指修长,扯住马缰,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整个人如同霜封冰冻,四周都是铠甲寒光,越发显得他清俊挺拔,如巍巍月芒中的一峰霜雪。夜风甚大,吹起他背后宽大的披风,他仰着头,看着她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庞,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我不许你去。” 话音刚落,李铮蓦然拔剑,迅如电闪,快如雷鸣。一时间众人只看到一道白光闪过,狰狞的悲鸣声顿时响起,血线冲天,划下一道迤逦绚烂的血芒,战马哀嚎,脖颈碎裂,已然倒在地上。 小舟面色一变,身躯飘然落下,然后脚尖还没落地,后颈一痛,脚下顿时变得虚浮,眼前光影浮动,渐沦黑暗。昏迷前只见李铮已然张开双臂,将昏迷的自己揽入怀中,昏鸦扑扇着翅膀扑棱棱的飞过天际,他的眼睛如同陷入永夜的湖水,掺杂着碎心的波光与深沉,雾霭般的声音轻飘飘的传入她的耳中: “来不及了。” 蓦然间,小舟只觉得心下针刺般的一阵疼痛,那日千丈楼临水的阁楼上,有个人张开双臂拥住了她的腰,在她的耳边低声的说了一句话。那时大雪初晴,天地辽阔,她以为风暴即将到来,自己等人皆可隔岸观火作壁上观,却不知火苗早已烧到了自己的衣角,灼热的热气像是缠绵的熔岩,从那座腐朽压抑的宫门蔓延过来,谁也逃不脱。 她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晕眩袭来,终究将她的神智击的粉碎。 黑夜如迤逦的暗色幕帘,李铮抱着小舟,仰头见一群夜宿的魅婀鸟刮过半空,翅膀宽大,向着皇宫的方向蜿蜒而去。 “是他吗?” 身后传来了方子晏低声的询问:“安霁侯打算怎样做?” 李铮没有回答,将披风盖在小舟的身上,抱着她径直离去。厚实的雪被他踩在脚下,发出一阵阵咯吱咯吱的声响,夜风中他苍青色的穿云袍被扬起一段雪白的袍角,纹饰的银线在月光下闪着雪亮的寒芒。天幕成灰,王朝更迭,历代权利的轮换都要用亿万无辜的鲜血来浸泡那座巍峨的宫廷,他早已习惯。 ********* 醒来之后,小舟就很安静,一直留在李铮的府中,细细的调养着身子,不过几天的功夫,几处伤口就已经转好,脸上也渐渐恢复了光彩。李铮是个喜静的人,平日总是留在府中看书品茶,偶尔有几名养为门客的文人在府上弄萧烹茶,他也会坐在一旁,只是话说的极少,更妄论议政。 方子晏平安归来之后,瀚阳一党就正式对西陵下了战书,三月初二晚上的那一场战祸,蔓延了天逐城大半个城池。小舟倚在窗前,看着极南处的火光映红了半面天空,各派系的士兵们穿着沉重的铁甲,脚步如山,呼啸着卷过这座古老的城池。厮杀声如同海浪,一波一波的穿过厚重的城墙,向世人昭著着这场酝酿了十几年的兵戈战祸。 都已是摩拳擦掌了这么多年,也都已是虎视眈眈了这么多年,恩怨纠葛,早就已经没有了调和的余地。剩下的唯一一条出路,便是刀锋所向,拼出一个胜负输赢。 然而不同于别人的忧心忡忡,小舟却早已在心里清楚的知道这是一场胜负已定的战役,李九青能将方子晏隐藏这么多年而不为人知,可知在西陵一党中早有深深的埋下了无数根钉子。这是致命的王牌,一旦出手,便是风雷明火,无人能挡。 这一场政变整整持续了五日,当第六天清晨的太阳升出高高的城门的时候,瀚阳李珂带着大军率先来到了天逐城外,而此时西陵苏水镜的人马还在千里之外的洪关道被尚野苏秀行拖着。所以,当原本隶属西陵派系的卫青宁打开东城大门,随杜明南一起将李珂放进天逐城的时候,整个天逐的百姓都清楚的知道了这场动乱的最终结果。 权倾朝野二十年后,烈武侯淳于烈终于要从大华这盘政治棋局中退场了。 这一场政变,由安霁侯李九青操盘,在瀚阳李梁、李珂、李牧青、李阗渊,尚野苏秀行、关忌,还有李九青之子李恪等人的协助下,将烈武侯派系狠狠的打压下去。而令人惊讶的还是最后关头杜明南的倒戈,彻底的将淳于烈送上了绝命的悬崖。 二十年宦海沉浮,尽化作浮生滂沱一梦。淳于烈这座压在大华皇室头顶多年的庞然大物,终于在这个新年的年初轰轰烈烈的倒了下去。 三月初十,李九青和杜明南一起在朝会上递交了淳于烈从政以来的八十条罪状,满朝文武竞相进谏,要求皇帝严惩叛逆。夏均帝当堂将案宗交给大司局评断,而此时的大司局主审官已经不再是曹梦秋,而是李九青的长子李恪了。 三月十三,大司局司长李恪亲自过堂,定下淳于烈一百二十七条罪状,其中包含谋逆、篡位、叛国、通敌、贪污、渎职、杀人等诸多大罪,无一不是死罪。案子上交给刑讼司,由因为带兵进京平乱而刚刚被破格提升的刑讼司司长李珂定审。消息一发出,满朝文武精神大振,百姓们欢呼雀跃,民间一片欢腾。 三月十五,在李九青、杜明南、李梁、苏秀行等人的带领下,满朝文武再次上表,请求夏均帝遵循先帝遗诏,归政于皇太子夏诸婴。夏均帝从善如流,及时定下将于三月二十日,前往祖庙祭祖,即时将归政皇储,告慰列位先皇。 三月二十日,皇天祖庙前,夏均帝当着列位先皇的牌位,摘下皇冠,连同玉玺虎符,一同放在了夏诸婴的面前。然后带着满朝文武,一同跪拜在夏诸婴的面前,高呼我王万岁。 寒风凌烈中,蛰伏了多年的皇太子眉眼凌厉,眼锋转眸间已是一代睿智明君的风范。 大典上雍容庄严,文武百官们偶尔抬眸,看着这位全然陌生的皇太子,不得不为李九青那瞒天过海十七年的手段而感到震惊。想起那天在浓烟翻滚的大殿上,李九青指着正牌皇太子背脊上那因为皇家特殊秘药而显现而出的五爪黑龙,温和的笑对淳于烈狰狞的嘶吼,就感到一阵战栗的心寒。 温润蛰伏二十年,细密的编织了这一张泼天巨网,一朝而动,便是雷霆怒海,无人能与争锋。这位安霁侯的手段,远不是旁人能及。 随后,便是一连串的功过赏罚,有功的升官发财,有过的砍头流放。天逐王域一派繁华锦绣,金碧辉煌之下的,却是浓浓的死气和猎猎的尸灰。 李铮并未参加这场政变,甚至在政变当日,他还被李府的下人名为保护,实则软禁在府内。小舟并不知道这其中出了什么问题,是因为李铮和他父亲政见不合,还是李恪的回京导致他的暂时失势?不过这些,毕竟和她没太大的关系。 那几日浓烟滚滚的厮杀声中,小舟和李铮各自安静的过自己的日子,偶尔一起吃一顿饭,耳边充满了府外的喊杀,他们却能安之若素充耳不闻。日子如绸缎般缓缓展开,转眼间已是四月,尚野的盐市也因为大华的这场动乱而暂且搁置,海盐缺失,则从内陆的慎、滇、闽、贡等地供应一些井盐湖盐,可是盐市还是被西南盐商们一再抬高,连带着市场上的物价都有大规模的涨幅。 寒冬已过,春回大地,璀璨的花朵轻飘飘的落在地上,洒下一地华丽的胭脂。院子中央种着一棵桃树,午后的风也带着几丝春眠的懒洋,小舟伏在红木窗上,望着天边缠绵的云丝,绚烂如金纸的落日,只觉得日子太长,长的让心都变得有几分苍老。 院门咯吱一声,打破了这一院的安静,小舟抬起头来,眼角被落日的余晖映照着,越发显得眼如琥珀,眉若柳枝。 霞光如四月明澈的湖水,瑞兽熏炉中腾起袅袅的青烟,上好的沉水檀香萦绕在鼻息间,混合着外面的桃花香气,熏得人眼皮发软。李铮穿着一身湛蓝色的瑞云华服,外面披着月白苍青纹的缎面披风,站在漫天花雨之中,抬首之间,风帽滑落,露出他一双明澈淡静的眼睛。 “出去走走吧。” 一个多月以来,他第一次发出了这样的邀请。小舟却没有半点惊慌,好似准备了许久一般,披上一件素白的斗篷,就随李铮出了门。 马车里有些沉闷,黄昏的太阳遥遥的挂在天际,散发着温暖的余温,照进这狭窄的空间内。李铮并未看书,只是静静的靠坐软垫上,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小舟则掀开车帘,望着外面那宽阔的街道,忙碌的人群,热闹的集市,来往的商旅。 一切如常,天逐城仍旧是大华第一重城,繁华锦绣,热闹非凡,行人往来不绝,商贾犹若流水,车水马龙,一派峥嵘。只是那巍峨的宫宇,拱起的塔尖,还有着烟熏的黑痕,角落的街石上还有刀剑砍过的痕迹,树木的青皮上,偶尔还能看到凝固了的暗红。 再过几天,就是淳于烈一党引颈受诛的日子了,这位从政二十余年,斗败过叛党曹氏,诛杀过闽浙乱民,和三越、青疆、粤贡、丹羯都开过战,在国之危急的时候保下过大华基业的传承,却也在皇室凋零之时,玩弄权术结党营私,有功有过的三朝权臣,终于要血溅刑台,一死百了了。 无所谓对错是非,只不过是成王败寇,李九青未必比淳于烈忠君爱国,夏诸婴也未必就比夏均帝、夏璟更适合当这个皇帝。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就是这样,优胜劣汰适者生存,只容成功者站在高处长笑,不容失败者于地底低喘。 风吹过树丛声响沙沙,好似有无数的雨滴落下,一路兜兜转转,进了一处宽阔的庭院,立时有人上前来接应。随着引路人走了半个园子,从一处不起眼的侧门出来,又上了一辆马车。如此折腾了足有两个时辰,进了四个宅子,换了五辆马车,才算是出了城。 李铮喝了口茶,解释道:“时局动荡,为防万一。” 小舟点头表示理解,城外的积雪已经融化,不过短短一个月,却有无限的生机从地底钻了出来,肆意的招展着它们柔嫩苍青的枝叶。马蹄如雪,碧草连天,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令人心旷神怡的绿意。一处庭院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视野之中,绿意盎然,疏疏朗朗,飞泉碧水佳木林秀,斗拱朱檐石桥楼宇,错落林立,高矮不一,掩映在重重花海之间,一汪碧湖沉静于前,两岸垂柳于地,千万丝绦随风摇摆,郁郁青青的水汽迎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李铮说道:“这是候府在外的一处别院,很少有外人知道。” 小舟转首道:“多谢你了。” 李铮看着她道:“这是我答应你的,你不必谢我。” “应该谢。”小舟轻轻一笑:“你救了我一命。” “就算我不阻拦你,你也不会去的。” 李铮提起茶壶,捡了几颗白菊花放在茶杯里,热水冲进去,干瘪的花瓣一颗颗的饱满起来,犹如瞬间绽放的绝美笑颜。 “木已成舟,任何冲动只是自掘坟墓罢了,以你的聪慧,可以一时冲动,不会一直沉迷。” 小舟笑道:“你太看得起我了,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冷静。” “是吗?” 李铮轻笑,夕阳渐渐沉入地平线之下,隐约听得到远远的城门处传来关门的长号声,那么悠远绵长,惊起一群漆黑的鸟儿迎着混红的暮色飞去,看起来有几丝压抑着的低沉。 绕过碧湖,来到一扇爬满了藤蔓的门扉前,守门的侍卫配着战刀,指节上都是常年杀罚于战场上遗留的茧子和伤痕,浑身上下都透出掩饰不住的杀罚之气。见了李铮,他们冷硬的行了一礼,随后打开了院门,李铮留下随从,带着小舟就进了门。 园子内一片清幽,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林木,让人一时间误以为是妄入了苍翠的深山,石子铺就的小路还残留着庭院间微凉的潮气,李铮带着她穿过了几个雅致的园子,在一处庭院前停住了脚步,道:“我就送你到这吧。” 小舟点头,李铮举步便离去,他身上的那股瑞脑香气如同丝丝蚕丝,随着风一点一点的萦绕在鼻息间。小舟望着他渐渐离去的背影,终究回过头来,缓缓的推开了面前的那扇木门。 幽径曲折,亭台环绕,挺拔的梧桐之下,夏诸婴低着头在专注的看着一卷书卷,安静隔世的犹若弱水上浮起的白莲。侧脸温润,泛着有若玉石一般的淡淡余晖,嘴角轻柔舒缓,眼波也是柔和无波。他看起来那么自在,那么淡然,好似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全然没有一点失败者的沮丧和颓唐。 鞋踏在石子的小路上,发出一声细微的声响,他闻声抬起头来,转头看向她,嘴角轻轻一笑道:“你来了。” 他的表情那么自然,好似在等前来下棋烹茶的故友一般,连带着让小舟心境下的那丝悲凉也缓缓的压抑了下去。她微微一笑,点头道:“来了。” 走到他的身边,然后挨着他径直坐下来,笑着说:“最近还好吗?” 他点头道:“还好。” 是啊,还好,木已成舟,大厦已倾,命在旦夕,一无所有,还好,的确是还好。 “第一次见你穿女装。” “好看吧,我弄了一整天。”小舟笑眯眯的说,她今天穿了一件湖绿色的叶文长裙,齐腰的长发用一只玲珑点翠珠玉松松的挽在一侧,一只莹白的玉簪子插在其间,越发衬得人明眸流转,肤如凝脂。 “恩,”他点头笑道:“很好看。” 暮色渐浓,远处传来淡淡荷香,小舟坐在他身边,歪着头说道:“你要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他发出一声轻笑,转头问道:“李铮告诉你了?” “不是,”小舟摇头:“在崖底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他默默的点头,说道:“我没有名字。” 小舟眉梢一挑,就听他静静说道:“我七岁进宫,醒来时以前的事已经全不记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不知道家在哪,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活着的亲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盯着小舟看,见她眉心轻蹙,就伸出手来,修长的手指按住她的眉头,轻笑着说道:“只是一些往事罢了,你不必为我伤心,这个世道就是如此艰难,多少人生来便缺衣少吃,家破人亡,死于流离的战火瘟疫之中。我能侥幸活下来,并且锦衣玉食的得享这本不该属于我的至极尊荣,已是上天没有薄待于我。为姓名回忆而伤怀,只是富贵人才有的权利,于我来说,能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小舟低着头,嘴角划过一丝淡若云雾般的微笑,轻声道:“是吗?那你为何还要出手呢?” 他笑道:“自然是为了活着。” 他像是看待一个小孩子一般,轻轻抚着小舟的头:“人便是如此,饿肚子的时候觉得有个馒头就已经是很好了,有了馒头却又想吃肉,吃饱了肉又想若是天天都有肉吃那就更好了,总是没有满足的时候。” 小舟突然抬起头来,目光已然带了一丝锐利,死死的盯着他说:“那你那日,为何不杀了他?” 暮色的昏黄好似突然间从这世界消失,夜色昏暗,明月皎皎,少女的容颜像那涨潮的海水,昏暗的光从她的眼神中流泻而出,洒在这片寂静的园子内。她看着他,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只差一步了,为何不狠下心来,若是他死了,李九青就只能继续与你合作,你何至于有今日?” 凉风如玉,吹起了小舟鬓角的碎发,他望着她,一时间有些惘然,突然间嘴角轻笑,揉着太阳穴道:“是呀,你说得对,我当时犯了傻,这会想想,也觉得有些后悔。” 小舟咬住嘴唇,别过头去,眼底有些涩涩的酸楚。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将她的身体推离,他的声音如同在遥不可及的彼岸,隔得那样远:“这与你无关。” 一滴湿意突然打在他的手背上,小舟扭过头,一把擦去了脸上的泪痕,站起身来说道:“这当然与我无关,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他点头:“是,是我自己的选择。” 小舟回过头来,狠狠的盯着他,冷冷的说道:“所以说你此刻坐在这里是咎由自取,如果换了是我,不管前面站的是什么人,只要有人威胁到我,我就会毫不犹豫的将他们全都杀了。” 她说的这般气势汹汹,活像眼前真的站了一群想要将她置于死地的敌人一样。男子惘然笑了,点头道:“那很好,那你以后一定会生活的很好,不会被别人欺负。” 小舟咬着唇,眼睛红红的,她默默的站了一会,他淡漠的表情好似将两个人的距离拉的好远好远,就像是面对着一个陌生人,她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转身便跑了出去。 月光清冷,和暖的风吹的轻薄的衣衫微微隆起,眼见小舟已然远去,身影隐没在重重楼阁花树之后,再也看不见了,他一直绷直的身体陡然弯下来,沉重的咳嗽声如同破碎的风箱,一连串的响起。好似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也被人拔了去,浓浓的都是沉重的无力,喉间腥热,嘴唇殷红,袍袖宽大,轻轻拂过石台,青灰扬起,模糊了他的脸孔。 他靠在梧桐的树干上,仰着头看着一颗一颗明亮起来的星子,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些往事。从睁开眼睛开始,他就已经失去了自己,不知家在何处,不知谁是亲人,他只认得安霁侯。侯爷说,你要学习诗书礼乐,学习宫廷规矩,于是他就学了。侯爷说你要保护储君,进宫去冒充太子,于是他就去了。 他那时还那么小,哪里知道什么是忠君爱国,什么是舍己为人。他只是那么崇拜侯爷,全心全意的信任着这个自己一睁开眼睛就见到的第一个人。所以无论他说什么,他都乖乖的去做,那个时候的他常和李恪玩在一起,李恪有的东西他都有,李恪没有的他也有,李恪常说:或许我们俩是兄弟,你是父亲在外的私生子,不然父亲为何待你这样好? 他听了很开心,心里怯怯的想,或许,侯爷真的是自己的父亲。 直到有一次,他在宫里挨了打,痛极之下发火还手,那些皇宫里长大的小太保们如何是他的对手,烈红鸾被他吓的呆住了,坐在地上咧着嘴直哭。烈家的伴读跑去找夏璟,夏璟知道后带着武局的摔跤小校尉,气势汹汹的来打他。他们人太多,他很聪明的拔腿就跑,他跑的极快,一直跑到了崇明殿外才被人抓住。那时正好赶上朝会结束,他被人按在地上,远远的看到了殿门大开,安霁侯一身官袍的走出来,他心下大喜,张嘴大声叫了起来。他也听到了,停住身子,站在一株梧桐树下静静的望着他。 侯爷的目光那么平静,仍旧是他一贯的样子,好似天塌下来都不能影响分毫。这本是他一直以来那么崇拜那么信任的眼神,可是那一刻却让他觉得透骨的寒冷,因为他只是一直站在那,没有说话,没有动,更没有呵斥那群欺负他的少年,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看他被人重拳相向,看着他被人按着,耻辱的从那些人的胯下而过。 记忆里的画面早已失去了色彩,变成了一片凌乱的苍白。那天下午,阳光刺目,太阳着了大火,宫殿的地砖热的好像要烧起来,小小的孩子满脸青紫,被人按在地上,眼泪落在尘埃里,却转瞬就被晒得变成了水汽。他费力的从人影拳头中望出去,望着那个穿着苍青色朝服,沉静平和的身影,心底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绝望和苍茫。 他想,或许,如果今天在这里的人是李恪,他是不会不管的。 孩子的智慧总是迟钝的,可是一颗心却很敏感。他用了几年的时间都未曾想明白的事,却在那一瞬间就明白了。夏璟那群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去了,他却仍旧趴在地上,眼睛青肿,嘴唇开裂,满身都是泥土和灰尘,太监宫女们都离的远远的,不敢靠近。夜色渐渐沉下来,头顶有鸟儿扑扇着宽大的翅膀飞过宫殿楼宇,连风听起来都是那么的自由。 他缓缓爬起来,周围没有一个人,夜那么深,他独自一人行走在寂寞的楼宇之中,夜风太大,吹散了他的头发,他冷的想哭,迷迷糊糊的似乎忘记了回宫的路,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如同一只狰狞的巨兽,将他的一生都囚禁在里面,天上星子闪烁,应和着别的宫里的丝竹管乐,风吹起地上的尘埃,好似要将他掩埋起来。 从那一天起,他似乎就忘记了如何去信任,直到她的出现, 或许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他的一生是已然落子的棋盘,还没有开始,就已经可以预见未来的生死荣枯。他于黑暗的漩涡中挣扎半生,将那些他期盼了那么久的东西一一踩在脚下,小心翼翼,步步为营,让隐藏在每个梦魇中的仇恨吞噬掉所有的善良和软弱,强迫自己在困顿的泥淖中站的笔直。用信念、尊严、乃至自由,混合着散发着恶臭的鲜血,来铺垫出那条通往至尊王位的道路。 然而在最后一刻,他却退却了,他停在了自己一手建立的通途上,距离成功仅仅是一步之遥。那一天,他站在漆黑的天幕之下,望着那个他痛恨了半生,仇视了半生,同样也禁锢了他半生的男人,眼底的光芒一点一点的涣散,终究失去了挥刀而下的勇气。只因为在那个人之前,还站着一个倔强的影子。 他并没有信仰,尽管终日沉浸在焚香梵唱之中,却仍旧不相信那个虚无缥缈的神能够给他以救赎。可是那一刻,他却突然间相信了什么,心脏像是被一支利剑刺中,有清新的风吹进来,让他仓促间似乎见到了生命中的第一缕阳光。或许,这就是佛家所说的劫数,他这一生都在步步为营中按照既定的目标缓缓前行,唯有那么一次的意外。就是那天下午,气喘吁吁的少女灵巧的跳上墙,脸颊通红,眼睛明亮,对着他拱手求饶,像是一只可爱的猫儿。 那天的阳光太刺眼,只是一瞬间,便将他的理智高墙彻底穿透了。 没有人知道他这些年来承受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他这些年来忍耐了什么,所以也没有人会明白他那一刻放弃了什么。 是权力,是尊严,是仇恨,还有他从未拥有过,却又在一直憧憬着的自由。 顷刻间,变成指尖的流水,匆匆而去了。 他惘然轻笑,政变第二日,淳于烈带兵杀进宫中,逼他签订自绝书,声称永不染指皇位,并逼他服食了毒药。那时候,宫殿左右都隐藏着安霁侯的人马,可是没有人说话,这是当然的,没有人愿意为一个冒牌的太子出头,他的死,正好可以昭示淳于烈的狼子野心,只要事后那个人站出来,这天下就依旧是姓夏的。而他,一介贱民,血统低下,便是死上千次万次,也是无人问津。 嘴角的黑血再次溢出,白色的袍子缓缓浸入鲜血,如同一匹瑰丽的玫红锦缎,他的呼吸也变得沉重了起来。 要死了吗? 他在心底无声的低笑,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吗? “真累。” 花树摇曳,落英缤纷,他靠在树干上,嘴角舒缓,月色翩翩的落在他的脸上,明明是个年轻人,可是眼角竟已是纹路深深。原来人的年纪真的会骗人,鬓角华发未生,他的心却已是那么老了。 “砰!” 就在这时,院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他诧异的睁眼看去,却是小舟提着碍事的裙摆满脸通红的跑回来,乍一看到他的样子,也是一惊,可是转瞬,她的眼睛就好似要喷出火来,红着眼圈指着他大骂道:“你个混蛋!你个二百五!你个王八蛋!你想让我欠你人情,你想让我一辈子都不好过!” 他失笑的看着她,一时间有些猝不及防,连脸上的落寞都来不及收敛,就这样在最狼狈的时刻被她逮个正着。他伸手想去擦掉嘴角的殷红,可是却怎么也擦不净,只得无奈的笑道:“是,是我不好。” 院内静极了,只听到青蝉在树上喋喋不休,小舟握着拳头,月光照在身上,有着森森的凉意缓缓渗透,她倔强的挺直背脊,眼圈虽红,却固执的不让眼泪流出来。有一丝疯狂的炙热从她的肌肤下涌出,好似大火一般灼烧掉了这个静谧的夜。她身上没带武器,左右看去,发现花圃间插着一只长长的花锄,她几步跑过去抓起来,回身冷冷的说道:“我这个人认金认银认钱,却偏不认命,我现在就和你一起杀出去,看看谁能拦下我来?”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你是想让我现在就死掉吗?” 小舟眼睛通红,见他神情虽然依旧淡漠,可是眼眸中已经存了决绝的死志,顿时感到一阵无力回天的无奈。心底的郁结之气犹如海水,一丝丝的蔓延上来,她一把扔掉花锄,终于任由眼泪滚落,静静的望着他,低声道:“我该怎么办?” 他温和一笑,远远的向她伸出手来,小舟眼底一热,几步走过来,握住他消瘦的手指,轻声道:“你为何早不告诉我?” “这件事,本就不该将你卷入其中。你虽然聪明,但是终究不能以一人一家之力对抗一国。” 他静静的喘息,眸色宛若香灰,道:“小舟,离开这之后,要听从李铮的安排,离开天逐,离的远远的,以后再也不要回来了。” 小舟低着头,手指异常的冰冷,只听他突然笑着问:“对了,上次分别时,你说下次见面要给我一个惊喜的。” 月影婆娑,似蒙昧的珠光流泻了一地,她心头的苦涩越发难咽。 惊喜? 当时的她以为他便是当年相识的夏诸婴,原本想着大局定下之后,与他相认。可是如今,事态已经更迭到今天这个地步,又何来惊喜? 她抬起头,勉强笑了笑,扯了扯身上的裙子,说道:“这不是惊喜吗?” 他微微一愣,随即似乎了悟了什么,也不追问,只是笑道:“是很惊喜。” 草木稀疏的气味悄悄的弥散而起,古树的影子如同狰狞的鸩,一忽一忽的晃过地面。他握紧了小舟的手,招呼她道:“陪我坐坐。” 小舟坐在他的身边,他扳过她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深夜的虫鸣声显得孤寂清冷,远远近近的叫嚷着,隔壁院子的桃花飘落下来,顺着水流流进了这座庭院,芬芳的香气如同腾起的白雾,弥散在安静的空气中。他们靠在梧桐上,静静的依偎在一起,远处灯火辉煌,城楼林立,锦绣繁华皆在金碧辉煌的宫宇之中,凌厉的刀锋透过世人光怪陆离的眼眸,刺在那些无可奈何的软肋上。 小舟抿紧的唇角,手指像是浸入万丈寒潭之下,他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静静的说:“小舟,我还没有过名字,你帮我取一个好吗?” 心头有茫然未知的恐惧突然袭来,只觉的大地苍茫,心如浮舟,颠簸在风口浪尖。她转过头去,眼睛酸涩的难受,心里突突的跳着,咬着嘴唇,低声的说:“我学问不好。” 他的手臂微微一抖,可是仅仅只是一下,就停了下来。 “哦。” 他点头道:“那你就回去好好翻翻典籍,下次来的时候再告诉我。” 小舟蓦然扬眉:“下次吗?你保证?” “恩。”他温和的笑,伸手为她将碎发拢至耳后,道:“我保证,我等着你。” 突然间,他的眉心轻轻一皱,唇上滑过一道红痕,他顿时偏过头去,身躯不动,可是一只手却紧紧地握了起来,青色的筋脉崩起来,让他的背脊挺得笔直。 小舟坐在他的背后,想要伸手去叫他,却停在他的背后,不敢伸出去。生怕轻轻碰触一下,他就会如烟雾般的烟消云散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转过头来,笑容不变,可是脸色已经青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小舟,我很累了,你先回去吧。” 小舟看着他,风吹散了他的鬓角的头发,拂过他清瘦的脸庞,却仍旧显得清俊英朗,他的眼睛淡静出尘,温润如玉,衣衫轻薄带风,身上有着淡淡的檀香,依依的缠绕在她的鼻息之间。夜空黑沉沉的如同一块四四方方的黑玉,星子寥落,份外寂寞。小舟看着他,一颗心就那么一丝丝的沉下去,沉下去,过了许久,她终于慢慢点头,轻声道:“好,我明日再来看你。” 她站起身,手指从他冰凉的衣衫上划过,宽大的衣袖拢着月光,如同一汪破碎的轻纱。她缓缓走开几步,回头看着他,目光皎皎,唇角透出一个温和的笑来:“我走了。” 他白衣素容,润雅风仪,微微笑道:“夜路难行,小心些。” 风露缠绵,两株桃花开的极盛,枝条幽然出尘,花瓣娇红婉约,恍若破晓时天边的明霞。一如当初的那场韶华偶遇,浅浅相知,便已是放弃了那么多,付出了那么多。 步子再慢,也终究走到了头,回过头去,只见清风吹起了他宽大的衣袍,他衣衫胜雪,墨发如缎,尽管离的远,却似乎仍旧能感受的到他那脉脉的目光,渐渐拉成了长长的一线。 小舟知道,这或许是最后一次见到他了,剧毒发作,以他的性子,又如何能忍受在她面前展露那些痛苦与狼狈? 夜风熏然,她走出去,关上门,然后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缓缓的蹲下了身子,抱住膝盖,将头埋进臂弯之中。 风声那么静,时间缓缓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抬起头来时,月亮已上中空。李铮站在她的面前,见她抬头,便伸出一只手,说道:“走吧。” 小舟起身时,微微一晃,李铮一把搀住她,待她麻了的腿好些了,才缓缓离去。 夜极静,两侧的灯笼浅浅的照出一地的光晕,一弯月亮遥遥挂在天际。李铮的手很暖,也不说话,只是握着她的手默默的往前走,周遭的景物缓缓退后,她也离那个人越来越远。 出了门,上了马车,车璐辘辘,夜色无边,青草的香气混着凉风一丝丝的吹进来,吹散了车厢里的沉闷。 一路安静,马上就要进城里,后面突然响起了马蹄声,小舟面色顿时一白,背脊陡然变得笔直。李铮看了她一眼,就先开帘子走出去,过了一会又回来,静静的看着她,然后说道:“他去了。” 小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然后转过头去。 风突然大了起来,顺着窗子吹进,她眼睛一痛,似乎被沙子迷住了。眼泪终于再也忍耐不住,一行一行,很没出息的潸然而下。 ————分割线———— ------------ 第45章 :送灵 萧铁进来的时候,窗外有大雨过后的清新,临窗而望,是大片大片开阔的深绿蔓延,冷风轻叩着窗楞,夹杂着被雨水浸透的湿冷气息透过幽深的长廊,吹在脸颊上。此时天已蒙蒙亮,暗色的雾气萦绕在庭院间,回廊两旁是一簇簇以绯红浣纱为灯罩的灯笼,橙黄暗淡的光影照着一院的蒙蒙细雨,光线微弱,明烁不定。 小舟转过身来,就见一人从萧铁背后走出来,个头不高,模样却是俊秀。 容子桓对着小舟行了个礼,说道:“宋公子,我要走了。” “走?” 许是屋子里太空旷,连声音都夹杂着清冷而漫长的意味,小舟微微蹙眉:“去哪?” “驱胡令已经解除了,我要去找我阿妈。” 小舟闻言点了点头,淡淡道:“好。” 她答应的这样干脆利落,反而让萧铁和容子桓都微微一愣,萧铁似乎不太情愿,沉声说道:“小舟,小容年纪这样小……” “他自己想要走,我们便不该拦着,更何况他还是去寻他母亲。” 容子桓面色微动,终于去了两分冷淡之意,毕恭毕敬的对小舟行了一礼:“多谢宋公子。” 小舟默默的转过身去,房门打开,又再关上,孩子的脚步声渐渐去的远了,和着这漫空的霏霏春雨,一同离了这座空寂的院子。 “今日午时,烈家人就要被斩首了,男子全部处死,女子十八岁以上处斩,十八岁以下被充为官奴。” 廊下一株碧蕊寒心梅开的正艳,脉脉寒香如秋后冷雨,一丝丝的游曳进了屋子里。小舟微微皱眉,脑海中突然想起一抹红色的影子:“烈红桑呢?” 萧铁答道:“她刚刚过了十八岁的生辰。” 覆巢之下无完卵,这才几个月的时间,昔日的天之骄女就已经沦为了阶下之囚,而她那些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心事,终究还是成了一个破碎的梦,再也没有时间、没有立场、没有机会、没有资格、甚至是没有命来说出口了。 “不过有一件事很是奇怪。” 萧铁缓缓皱起眉:“烈容却不在今日的行刑名单当中,刑讼司给出的答复是,烈容罪大恶极,要交由军院处以军斩极刑。可是我托少陵公主去打听,彭将军却回答的很含糊,似乎军院不打算介入此事。” 小舟眉梢淡淡挑起:“烈容?” “就是淳于烈,他被剥了赐姓,他原名就叫烈容。” 小舟皱着眉,细细想了片刻,烛火幽幽暗暗,她的脸在烛火之中模糊不清,像是被水化开了的墨迹一般:“的确有古怪。” 她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你再去打听一下。” “好。” “你等一下,我换件衣服。” 萧铁点了点头,就见小舟转身进了内室,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才走出来,一身素白长袍,外罩白缎披风,白靴白带,连腰间的玉石也换成了羊脂白玉,越发显得身形消瘦,眼眶极深。 萧铁道:“你要出去?” “恩,”小舟点头,径直走过他的身边,推开房门道:“去看望一位朋友。” “我吩咐人帮你备车。” 初春的天气,空气里还略微有些微凉,晨风从窗楞间无孔不入的吹进来,使得她梳理的一丝不苟的鬓角发丝微微浮动。掩住风帽,小舟缓缓抬起头来,只见潇潇冷雨中,远远望去尽是天逐城连绵起伏的飞檐斗拱,高楼望断,星海万里,极远处的巷子里,已有早起的小贩打着油伞推着货车在走街串巷,香喷喷的豆花味顺着墙壁飘了进来,勾的人食指大动。 “不用,我走路去。” ****** 今日是烈府满门抄斩的日子,太阳还没露头,刑人司门前就聚满了人,小舟绕过了斩台,从紫薇门出城。离开的时候,天还下着雨,淡青色的远山笼罩在白茫茫的雨雾之中,远江如链,蜿蜒的流过,原野上的荒草繁盛,高高摇曳,与马背平齐,大风吹动之间,那离离青草宛如赤金微波,自广袤的天际一波一波的涌涌而至。 小舟打着一只纸伞,是刚刚在路边随便买的,伞面上画着一条河、一艘船、一个人,寥寥几笔线条,就勾勒出一副送别的画面来。雨丝轻飘飘的打在伞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小舟最近又瘦了,原本圆圆的脸颊塌陷下去,下巴显得尖尖的,越发突出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她慢慢的走,偏离了驿道,向着一片荒芜的山峰走去,荒草长得老高,在风中摇曳着,积水沾湿了衣摆,脚下也很泥泞,她却看都不看一眼,径直往前走。 世人都记着今天烈府满门抄斩,却忘了今天也是忠毅伯下葬的日子。 新皇登基之后,自然是对在这次政变中的功臣论功行赏,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之前假扮太子十余年的安霁侯府死士,他死在淳于烈一党手上之后,新皇追封其为忠毅伯,赐千金、蟒袍、玉带,世袭罔替,厚葬于朔望峰。 然而世人都知忠毅伯虽然也在安霁侯的授意下娶了几位妃子,但却并没有后代留下,所以这样的赏赐自然也就成了一句空话。而且安霁侯事后甚至推掉了亲自为他安排后事的差事,新皇也只是下了个封赏的旨意就了事了,明察秋毫落叶知秋的朝廷大臣们立刻警觉的发现这位忠毅伯实际上并不像是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得圣眷,所以对于一个已经死去并且无后无根基的伯爷,也就无人愿意再去做表面功夫了。 朔望峰上一片冷寂,细雨霏霏,鸟雀盘旋,墓地两旁种着松柏,被雨水一冲,越发显得枝叶青翠,郁郁葱葱。 礼官穿着官服,正在一旁一本正经的诵读着祭文,一篇祭文写的花团锦簇,听起来竟有几分慷慨激昂的凌然之气。陵墓周围除了几名鸿胪寺的司仪官员,就只有一些侍卫,连一个来观礼的人都没有。一尊巨大的棺材放在一辆马车上,几名侍卫懒散的守在一旁,因为离得远,几人还在小声的聊天。 为了今天的丧事,来的几名官员今天都起的太早,此刻还有点打瞌睡,也没人管理秩序。在这样悠闲懒散的气氛下,就连读祭文的官员都有些懈怠,读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打了个哈欠,垂眼看去,却没一个人注意他,登时福至灵心,将祭文中间部分省略了大半,直接一句“英魂安息”了事了。 见门面功夫做完了,几名下属顿时撸胳膊挽袖子的走上前来,准备今天的最后一道工序——下葬。 而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缓缓响起,不急不缓,沿着湿润的山路,一步步的走了过来。 一名白衣白袍的年轻公子,看样子不过十六七岁,身量不算高,面容却苍白俊美,隐隐透着一丝柔媚的邪气。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精光闪烁,淡淡的盯着众人,只是轻轻一扫,就让人觉得脊背发寒。明明没有半点能够显示身份的配饰,可是却让人不敢有丝毫小觑。一名鸿胪寺官员上前说道:“不知这位公子尊姓大名,来此有何贵干?” 小舟淡淡的抬起眼梢瞟了他一眼,说道:“今日不是忠毅伯下葬的日子吗?我来送他一程。” 官员立刻恍然,忙让开路道:“来的正是时候,若是再晚来一步,就见不到忠毅伯的最后一面了。” 小舟没有说话,径直走过去,细雨偏斜,城内大国寺的钟声悠悠回荡在遥远的天际,隔得那样远,如同缠绵的柳丝,余音袅袅。站在此处的峰顶,极目望去,似乎还能看到盘旋在大国寺金顶之上的梵音佛香,夹杂着声声木鱼,伴随着这清冷的风,悠悠的传了过来。 棺木是以乌山金楠木所制,因为世人皆以为他信奉佛教,所以棺木周围刻着一圈淡金色的梵文,阳光照在上面,有着淡淡的金辉。 世人常说入土为安,只不知他如今是否真的得了安宁。棺木缓缓沉下,黄土一层层的洒上去,渐渐再也看不到那闪烁着金芒的佛家梵唱。 以忠毅伯的爵位,他的葬礼和墓地本不该这么草率,可是安霁侯之前却说忠毅伯死前要求自己死后葬礼一切从简,不得铺张。是以今日的这座墓地,简直和寻常百姓没什么分别。葬礼很快便结束了,烧了一些纸钱牛马,鸿胪寺的官员对着这唯一前来送葬的人说道:“葬礼已经结束了,我等要回去复命了。” “大人辛苦了。” 小舟默默点了点头,淡淡说道:“我还要再呆一会。” 人群渐渐远去了,山野间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宁静,小舟蹲在墓地前,抚摸着那尊墓碑,只见上面言简意赅的刻着几个大字:忠毅伯李忠之墓。 没有家门前缀,没有落款姓氏,只有这七个大字,像是一个笑话一样的刻在上面。 李忠? 旧主恩赐的姓,皇帝亲赐的名? 小舟冷冷的笑,轻声道:“你躺在这,一定很委屈吧?” 朔望峰极高,山下已经桃花处处,山顶却犹自有冰雪点缀,寂寞横绝,如卧龙横倒。小舟拿拳头点着“李忠”那两个字,撇着嘴说道:“你看到这两个字,也一样觉得很恶心吧。”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我是来带你走的。” 她笑了笑,就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手。两侧原本安静的树丛里,却顿时窜上来几名身手敏捷衣着普通的中年汉子。 “动手吧。” 她淡淡的吩咐一句,众人就拿着家伙干起活来,比起鸿胪寺那些四体不勤的官员,这些人的动作显然要快上许多。官员们忙活了一个多时辰,他们只半盏茶的时间就给破坏的一塌糊涂。 “东家,你看这……” 棺木已经被启开,小舟走过来,静静的看了一眼,嘴角溢出一丝冷淡的笑意来。 果然。 棺木空荡荡的,不见尸首,只有一只陶罐。 这一点,她是早就想到的。 虽然大华这里并不流行火葬,但是他还是不能全尸下葬。毕竟当初为了瞒天过海,李九青曾派人在他的背上伪造了一条皇家黑龙,而如今真相大白,那个人自然不容许这世间存在两条皇龙。 就算,他已经死了。 亲自弯腰,抱起那只陶罐,脱下背后的披风将之包好,转身就往山下走去,清淡的身影在春日苍茫的寒气中看起来格外孤清。身后的下属则是默不作声的做着善后工作,重新下棺安葬。 尘归尘,土归土,这世间的事从来就是如此。有人欢喜,有人哀愁,有人一朝荣极,有人零落成泥。 下山的路变得轻快了许多,罐子在怀里抱的久了,渐渐有了温润的暖意。小舟弃了伞,牛毛般的细雨一丝丝的打在她的头上,顺着苍白的额头流下来。 走到山脚的时候,突然看到山下的河边站着一名男子,二十出头的样子,剑眉星目,俊朗的异常,一双眼睛深若寒潭,凌烈着峥嵘的剑气。他穿着一身月白软缎宽袖兰纹深衣,腰间系着一条云碧色的丝绦软带,负手立在河边,身上笼着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见小舟从山上下来,他微微抬了下眼梢,山下的四月,正是桃红柳绿,芳菲无限的时节,奈何在他的这一眼之下,却都显得冷寂无光,小舟不解的看着这人一步步走来,略略止步,目光不卑不亢,带着几丝询问的看着他。 “这位兄台刚从山上下来?” “是。” “山上热闹吗?” 小舟微微一笑,扬眉说道:“这个时候,京里更热闹些。” 那人的目光在小舟身上悠悠转了一圈,然后说道:“兄台没带伞,虽然雨很小,但是一路走回去,也会淋湿了。不如让我送你一程如何?” 小舟笑道:“如此就多谢了。” 两个互不相识的人,就这样在苍茫的旷野上缓缓而行,细雨一丝丝的打在他们的袍角上,有着冰凉的触感。那人比小舟整整高了一个头,撑着一把大伞,将小舟的身体完全笼罩在伞下,自己的半个身子则淋在雨里。默默走了一路,竟然一句话都没有说,朔望峰本就离城门不远,如此走了一个多时辰,也到了城门口,小舟对那人说道:“多谢兄台相送。” “我也只能送你这一路了。” 这话说得突兀,好似他们相识很多年一样,可是小舟却没有半点惊讶,静静的站在那里,任男子的手伸过来,似乎想去触摸她怀里的陶罐,可是手指悬于陶罐上空,沉默许久,终究还是缩了回去。 “带他走吧,想必他也不愿意顶着那个名字孤零零的躺在山上。” 小舟点头道:“大公子英明。” 那人闻言微微一愣,随即皱眉问道:“你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小舟笑道:“听说李二公子的母亲是西凉第一美人,我一直以为二公子的眼睛一定是像他的母亲。今日见了大公子,想必安霁侯爷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位风华绝代的美男子了。” 李恪静静的看着她,雨渐渐的停了,云层之上天光明媚,城外田野漠漠,尽是油绿清脆的稻田和如金子般灿烂的油菜花。两人站在城门前的古道上,身侧青黄交揉在一起,如一匹斑驳绚丽的锦缎,李恪的眼睛锋芒闪烁,淡淡说道:“你的确很聪明。” 小舟莞尔回礼:“多谢夸奖。” “告辞。” “大公子慢走。” 半暖半凉的风从耳边轻轻的拂过,将柔和的日光隔在树影之外,小舟望着李恪的身影一步步的走进了那座狰狞巍峨的城池,依稀间觉得他的背脊似乎有些疲惫。 关于李恪与他少时的往事情谊,都已随着他的离去而化成了飞灰,从此以后,这世间最后一个记得他少年模样的人,也将那段记忆彻底放逐了。 小舟抱紧怀里的陶罐,指尖冰冷,突然也觉得有些累了。 举步走进城池,将身后那一片韶光春色,抛却在浓浓冷雨之中。 京城仍旧是京城,并不会因为谁的离去而少了一丝半点的热闹。 路过刑人司的时候,已是一地狼藉的鲜血,古时候的百姓们缺少娱乐活动,平日里除了看看杂耍听听戏就没有什么别的精神娱乐了。所以就变态的对这种杀人砍脑袋的血腥事件异常钟情。此时行刑已经结束了,他们却仍旧将道路围了个水泄不通,热热闹闹的在一起讨论八卦。 昔日钟鸣鼎食的富贵豪门一朝殆尽,赤红的鲜血流淌在天逐城的青石板长街上,和尘埃泥土混合在一起,被那些贫贱之人踩在脚下。 小舟经过的时候,刑人司正在收敛尸体,囚衣散发,手指青白,脚镣叮叮当当的作响。一颗颗沾满尘土的头颅装在一辆车上,尸体则分开放置,残忍肃杀中,还带着几丝令人敬畏的萧条败落。 权利的角逐,历来是场至死方休的战役,胜者坐拥万里江山,败者零落成草寇猪狗,冰冷的屠刀悬于头顶,即便是三岁幼童的头颅也一样斩下,从没有丝毫犹豫。 小舟已不愿去看那狼藉污浊的尸首中是否有一具年轻瑰丽的身体,自古以来树倒猢狲散,权利的巅峰上永远有人倒下有人崛起,倒下的虽然未必能再次站起,然而崛起的人也未必能永远风光,享受过那么多世人无法企及的富贵荣华,终究要为这一切付出代价。 她抱着陶罐转身而去,步伐沉重,但背脊却仍旧挺拔。 **** 推开宅子的门,就已经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明里暗里到处都是冷漠森然的刀锋,宛若寒夜里洒下冷雨,透着无所不在的寒气。 正厅里的少陵公主一身华服,仍旧是那副天家的华贵之气,只是小舟注意到,只有在看到萧铁的时候,她才会有一时间的放松和温和,嘴角轻笑着,如同一个普通的少女。 萧铁却明显没有注意到这些,见小舟走进来,忙几步上前去,当着公主的面在她耳畔耳语道:“公主带来一个人,看起来身份不低。” 少陵公主却并没有怪罪萧铁的无礼,反而很温和的对小舟说道:“有人在偏厅等你,你先过去吧。” 看到少陵公主的时候,小舟已经知道是谁来了,所以推开偏厅房门时,她也并不如何惊讶。眼前的男子穿着玄黑华服,上面以暗线绣着常人不易觉察的金九龙纹,王冠巍峨,剑眉若飞,轮廓鲜明。他闻声淡淡回首,目光穿透珠帘,迎上小舟的目光。 小舟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他,一时间思绪有些恍惚,好似又看到了那个一身青衣的男子,站在梵香萦绕在古室里,目光柔和的看着她,轻笑着说:“真是个傻孩子。” “给皇上请安了。” 小舟盈盈拜倒,没有自持骄傲的倔强,也没有郁郁不平的怨愤,宋小舟从来就是一个识时务的人,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标榜什么人权,大唱什么“只跪苍天和父母”的屁话。 她跪在那,对这位如今大华土地上最后权势的人行礼,眼神中看不出任何一丝憎恨,同时,也没有多少的敬畏在里面。 她这种态度,反而让夏诸婴觉得有些不舒服,他默默地退后一步,说道:“我是夏诸婴。” 是的,他是夏诸婴,不是方子晏。 小舟当然听得出他的潜台词,可是她却只是抬起头来,满脸笑容的说:“皇上是我大华君主,英明神武,万寿无疆。” 夏诸婴闻言紧紧的皱起眉来,他目光深深的看着她,略略有一丝烦躁的说:“你起来。” “多谢皇上。” 小舟夸张的拜倒在地,然后站起身来,远远的退开,垂首站在门口,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安静的一言不发。 夏诸婴站在桌子旁,手旁边是烧着檀香的熏炉,此时并没有点燃,冷冰冰的摆在一旁。他默默的看着低着头做出一副恭敬状的小舟,只觉得胸口的郁结之气一丝丝的升腾而起。有些想说的话,想做的事,好似顽石一般的压在心头,却怎么也宣泄不出。 他为何要来这,又想跟她说什么?感谢她当日施与援手?还是惩处她这些年的屡次造次? 可是无论是哪一次,宋小舟都是鲜活的,打架、怒骂、戏弄、拼杀,乃至携手对敌,她都是真实的,远不像是现在,毕恭毕敬的垂首站在一旁。然而夏诸婴知道,她纵然表面上恭敬,其实心里并非有几分尊重。甚至从她那低着头的姿势中,他都能感觉的到她淡漠的嘲笑。 冷漠?疏离?不屑?嘲讽? 这些又算得了什么,他如今已是皇帝,不喜欢的大不了直接杀了。他要的向来只是别人的惧怕和服从,又何必去管他们内心的真实想法。 可是为什么?他现在却是这样该死的愤怒? 他眉梢一挑,强压下心头的怒火,转眼间已换了一副面容,淡淡说道:“你要离京了吗?” “回皇上的话,是的,草民在大司局的案子已经了结了,马上就要回家乡去了。” 看了一眼她身上还泛着潮气的衣服:“你干什么去了?” “去送一位朋友。” 夏诸婴微微眯起眼睛,颇感兴趣的哦了一声:“什么朋友?” 小舟也抬起头来,脸上笑容不减:“一位很重要的朋友。” “很重要?” 小舟点头道:“是的。” 夏诸婴眼眸凝成一点星子,好似发现猎物的狼,声音清冷若碎冰,淡淡道:“那我是你何人?” 小舟笑道:“皇上是天下万民的君主,自然也是草民的君主。” 腰间蓦然一紧,小舟顿时被他狠狠的拽入怀中,他貌似恼羞成怒,一双眼睛闪着慑人的怒色:“我不许你走?” 小舟仰头,挑衅的看着他:“皇帝是天下至尊,对黎民百姓有着生杀予夺的大权,自然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夏诸婴固执的盯着她,缓缓道:“我要纳你为妃。” 小舟微微一愣,随即顿时笑了起来,她笑的花枝乱颤,好似遇到了极好笑的事情一般。夏诸婴的神色却好似越发恼了,紧紧的拥住她的腰,沉声说道:“你笑什么?” 小舟踮起脚尖,缓缓的凑近他的耳朵,轻笑着说:“你还不如杀了我呢。” 夏诸婴冷哼:“你若是不答应,我就杀了你的家人。” 一直淡笑着的宋小舟终于色变,转过头来冷冷的看着他,嘴角轻扯,划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你可以来试试。” 小舟冷酷的表情终于让夏诸婴找到了一点熟悉的存在感,他眉心缓缓舒展,手指掐住她的下巴,眼神中闪过一丝残忍,冷冷说道:“你恨我?” 小舟冷笑不语。 “你恨我杀了他?” 他手上的力道加大:“别忘了,他差一点就成功了,若不是你,我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 小舟的耐心终于宣告终结,一把挥开他的手,冷冷道:“如果你今天来就想说这些屁话,那么你现在可以滚了。” 见她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样子,夏诸婴爽快的长笑一声:“宋小舟,杀死他的人当中,你也算一个,所以少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这种样子别人做做也就罢了,你这种人来做,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他目光灼灼,冷笑的继续说道:“我不妨再警告你一次,鉴于你在崖底的功绩,以前的事情我便不再跟你计较,但是从今以后,你若是还同李铮来往密切,那么不要怪我不顾情分。” 小舟仰起头来:“你我之间,有什么情分在?” 夏诸婴闻言眸色更深,冷冷的逼近她:“胆子大的人我见过很多,但是像你这样的,还真是少见,你真的不怕我?” “我当然怕,我怕的要死。” 小舟邪笑着瞟了他一眼:“淳于烈虽然死了,但是你连在光天化日之下处死他的勇气都没有,西陵苏水镜安好无恙,朝野上杜明南仍旧在掌控大局,瀚阳派系的触角几乎霸占了整个大华,尚野也唯苏秀行之命是从,其他两个军省太尉甚至连你的登基大典都没亲自到场,堂堂一个帝王,竟要托庇于少陵公主,依靠着她背后的彭将军才能有所依仗。三越围绕,青疆虎视,五大军省没有一个是你的心腹,就连王域的军队也掌握在军院和李家的手中,除了一个皇帝的虚名和御史台翰林院的一帮笔杆子,你还有什么?你这个皇帝,是不是也当得太窝囊了一点?” 夏诸婴大怒,眼眸漆黑若墨,翻滚着层层怒意,她却好似不查,手按在他的胸口,声音轻的好似浮云。 “我真怕你撑不了几天。” 宋小舟哈哈大笑,一撩衣袍就坐了下来,冷冷道:“再教你一个道理,在自己立足未稳的时候,就不要嚣张的四面树敌。淳于烈那样树大根深的老妖精都能轻易被人家玩死,更何况是你这只羽翼未丰的小雏鸟?李九青能造出一条假龙瞒天过海十几年不被人发现,那么自然就造的出第二条。奉劝你一句,安分守己,才是保命之道,会咬人的狗,从来都是不叫的。” 窗外有风吹过,树叶碰触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庭院里越加清冷,他的心在刹那间冰冷了下来,眼角幽幽,冷笑一声道:“这才是宋小舟嘛。” 他转身就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就留着你的命,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着,看着我是如何做这个皇帝的。” 他的声音清冷若斯,夹带着风雷之气传进小舟的耳鼓里,抬首之间,已然不见了他玄黑色的衣角。小舟坐在椅子上,倒了杯茶,温热的水汽升起,使得她的面容都有几分朦胧。 ————分割线———— ------------ 第46章 :劫狱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大雨,滂沱的雨沉沉的洒在天地间,雨珠连起来,像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皇帝和少陵公主被大雨阻住,被萧铁安顿在上房,直到暮色四合,公主府的下人才不得不撑着巨大的雨伞将他们送出去上了马车,顶风冒雨的离去了。 轰然的雷滚过深重低沉的天际,仿若鞭子一般,一击又一击,夜色浓稠如汁,窗外好似盘踞着狰狞的兽,在黑夜里虎视眈眈的望着光晕里的人们。小舟泡在热水池子里,皓白的手臂被热水激的泛起一丝丝的红痕,随意的搭在池子的两侧,她没有掌灯,澡房内漆黑一片,滚烫的热水不断的冒着热气,将她的肌肤浸泡的通红。 她睁大眼睛,望着高高的屋顶,背心处一片温暖,可是脑海里却是那么的凉。好似冬日里玩雪,在寒冬的季节将手浸在坚冰之中,针刺一样的麻木。 “哗啦”一声水响,有人走进了水池,小舟却没有抬头,仍旧安静的坐在那里。 水声哗哗的响,女子的长发利落的挽了一个发髻,脖颈修长,下巴尖瘦,一双杏眼闪烁着锐利的光,款款涉水而来,坐在她的身边。 “萧铁说你不对劲,要我来看看。” 小舟转过头,嘴角轻扯,笑道:“刚一进门就看到了你的马,什么时候到的?” “你刚走我就到了,路上还看了一场明君杀奸臣的好戏。” 小舟一笑:“刺激吗?” “没什么意思。”女子伸长手臂,懒散的靠在石座上,额边的一缕头发垂下来,越发显得风姿绰约:“一群人跪在那给另一群人砍,还没看老虎打架过瘾。” 小舟用手撑住额头,说道:“西陵这一趟辛苦了。” “知道我辛苦你就赶紧回家去,我可不耐烦做那些账目,算计人的事,还是你比较在行。” 小舟哈哈一笑:“良玉,我这是为你创造机会,我不多待几天你哪能进天逐来,你若是再不来,阿铁就让那位公主大人给抢走了。” 良玉狭长的眉轻轻挑起,探过头来,双眼在黑暗中精芒闪烁,看着她的笑容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笑起来像哭一样难看? “你不对劲。” 小舟眉梢一扬,淡笑道:“我有什么不对劲的?” “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良玉靠在石座上,闭着眼睛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我骑着马跑了三天,累的骨头都散架了,我先睡一会,你要哭的话就走远点,别吵到我。” 水珠滴滴答答的落在水池里,良玉舒服的翻了个身,修长的双腿缓缓曲起,像是一只慵懒的猫。 和良玉相识,也有六七年了,如今回头再去看那些日子,仍旧会觉得温暖快意。从最初的剑拔弩张,互相瞧不顺眼,到各自提防心怀鬼胎,再到后来一起经历的种种变故,渐成了生死不弃的刎颈之交。 或许,对她这样的人来说,信任总是这样一件稀罕的东西,不经历生死的考验时间的磨砺,就难以真正交付。可是为什么这世上有些人,却总是能那么轻而易举的相信一个人,甚至为别人付出一切? 她想不通。 真的想不通。 温暖的水将她包裹住,四面八方都是熏人的热浪。她的眼睛被蒸汽熏的湿湿的,好像是流了泪一样。她仰着头,水滴沿着眼角一行一行的流下,身体是滚烫的,一颗心却好似被千层积雪覆盖在深渊之下,冷冰冰的令人难受。她就那么睁大眼睛,望着黑漆漆的屋顶,恍惚间似乎又看到了男子苍白的衣角,坐在落英缤纷的梧桐木下,冷月凄凄,照在他的脸上,像是度了一层寒霜。 傻瓜。 她咬住嘴角,茫茫的水汽在脸颊上化成水珠,沿着苍白的唇流下来,落进温暖的水池里,荡漾开一丝一丝浅浅的涟漪。 她在心里喃喃的骂:傻瓜。 水很快的凉了,良玉却仍旧在睡,小舟很没道义的自己出了池子,穿好衣服后回了房。 房间里燃着白檀香,还是从李铮府上拿回来的那一饼,很是安神,能让人睡得安稳。她坐在椅子上,觉得头有些疼,屋子里有凉茶,喝一口,涩涩的苦味在舌尖打着转。 她很难真正接受一个人,就算是李铮,也不过是一个合作伙伴罢了。纵然他帮了她很多,为她收拾了很多烂摊子,但是那完全是基于互利互惠的前提之下。如果没有她,李梁李珂此刻还在大牢里,如果没有她,驱胡令还在肆虐,瀚阳将会落入极为不堪的处境当中,如果没有她,淳于烈的下台不会得到民间的拥护,瀚阳想要打败西陵则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而这代价,很有可能会让其他派系趁隙而起,渔翁得利。所以她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李铮的保护,理所应当的依仗着李阀的势力。 这世间从来就没有白吃的午餐,为了金钱为了权势,哪一个不是笑里藏刀口蜜腹剑? 她和李铮的交情,和晏狄的暧昧,甚至皇帝今日的那一番言辞举动,不过是为日后的合作或者利用留一个机会罢了。李铮的淡漠深沉,晏狄的放荡不羁,皇帝的貌似冲动,貌似别扭,貌似情深,都不过是掩人耳目的一种手段。男女之间,无非就是那些东西,可以浓情蜜意可以若即若离可以一往情深,但是在危难真的到来,在生死悬于一线,在触碰到底线利益的时候,谁也不见得会手下留情。 他们都是天性薄凉的人,可以把逢场作戏这个词表演的炉火纯青,也可以把翻脸无情这个词玩的得心应手。 朝堂、权势、金钱、地位,都是一种能令人疯狂的鸦片。他们未必真的就需要那么多,但是却都痴迷于这个得到的过程。 那日在崖底,她断定李铮不会杀她,晏狄不会杀她,夏诸婴更不会杀她,所以她权衡利弊,还是选择回头去救方子晏。同理,那些人就算不会杀她,也不会因为她,而放弃了自己原有的计划。因为对方是蒙着面,所以即便她出手与对方为敌,事后也因为不知情而有周旋的余地,反而因为这个举动,她会让正牌的一国储君欠下她一个天大的人情。而一旦事情发展到生死关头,她确定自己也会有足够的能力溜之大吉。 她反复的思量,将方方面面都考虑了进去,怎么都觉得无论怎样计算,这都是一笔划得来的买卖。然而,她唯一没有算准的是,会有人真的因为她而放弃了多年的谋划,会有人真的因为她而放弃了自己唯一求生的机会。 谁是有感情的?谁都没有。 这是一场没有心的人之间的角斗,唯一落败的,就是率先用了真心的那个人。 夜凉如水,虫子在草丛间的鸣叫远一声近一声的传来,北窗洞开,月上中天,满庭清风傍着湖水轻拍湖堤,一阵凉风吹来,吹的桌上的红烛微微摇晃。房间里这样静,只有手腕上的银链子发出细碎的声响。 那是一条项链,却被她缠在腕上,冰冷的坠子贴在脉搏上,凉的彻骨。 桌子上有酒,醇厚的香气萦绕在四周,她握住酒壶,指尖微微用力,泛着青白的颜色。 她轻轻一笑,笑容冰冷,却又带了一丝悲凉的嘲讽。 “你知不知道,我并没有将你当成真正的朋友。” 炙热的液体自喉咙间滚下去,她看着床榻上的那只铁灰色的陶罐,眼睛有些发红,可是仍旧固执的抿紧嘴角,像是一个耍脾气的孩子。 “最讨厌你这样的人。” 她重复着说:“最讨厌你这样的。” 讨厌你明明看起来心机深沉,可是关键时刻却生了一副如此软弱的心肠。讨厌你明明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却能为了一点狗屁一样的理由就放弃生存的机会。讨厌你在皇宫那个肮脏的地方生活了那么多年,却没有学会一点薄凉狠辣的生存法则。讨厌你如此软弱,如此不堪造就,竟会为了一个相交不深的人甘愿放弃生命。 “我一点都不同情你,我也不难过。” 她固执的梗着脖颈,苍白的脸上有着潮红的酒气。眼睛渐渐的红了,有着浅浅的湿气泛上来,她却一把抹了,端起酒壶,就倒进了自己的口中。 夜黑如墨,萧铁和良玉坐在小舟房间外面的假山下,不一会就听到里面翻天覆地叮叮咣咣的摔打声。萧铁淡淡一笑,说道:“小舟的酒品还是这么差。” 良玉不屑的一哼:“酒量更差。” 萧铁道:“她的酒量差,但却很少喝醉。” 良玉一身黑衣,利落的起身,转身就回房睡觉去了。 ***** 直到第二天下午,小舟才醒过来,恍若无事的和良玉吃了饭,就一个人出了门。良玉靠坐在门口的石墩上,手里握着马鞭,见她出来说道:“我只是来办点事,这就要走了,你跟不跟我一起回湘然?” 小舟摇了摇头:“我还有事没办完。” 良玉无奈的叹了口气,翻身就跳上了马背,一身黑色衣裙看起来修长明秀。 “京城不是久留之地,你办完事早点离开吧。” 小舟呵呵一笑,歪着头笑问:“这可不像你秦良玉说的话。” “官高一级压死人,如果不想死不想拼命的话,那就只能对人低头。这话是你以前跟我说的,你自己可别忘了。” 看着她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小舟无奈的摆了摆手:“好了,别摆出那么一副苦大仇深的脸孔,我什么事都没有,再过几天我就起程回家。” “但愿你真的没事。” 良玉淡淡的说了一句,随即挥起鞭子抽在马股上,高声道:“我在湘然等你!” 马儿绝尘而去,前院的车驾马蹄却掀起了阵阵烟尘,少陵公主昨天走的时候就说了今日要来和萧铁游湖,一大早就上了门,直到这会才折回府去。 小舟自然知道萧铁是怎么想的,平日里少陵公主约他,他十回里总是拒绝七八回,偏偏良玉在的时候,他却表现的如此热烈。她明白,良玉自然也明白,所以才只待了一个晚上就急匆匆的走了。 鸟声啼鸣,啾啾不绝,拂过脸庞的风已带了春夏之交独有的沉醉与舒和,百草破土,欣欣向荣,一切都是簇新的新生,春光那么明亮,明亮的让人几乎心生绝望。 大国寺仍旧是一贯的香火鼎盛,并没有因为皇权的更迭而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如云端上的风,永远都在俯视着疾苦的众生。小舟跪在大殿的佛像前,头一次带了几分虔诚的叩首跪拜,惠醒禅师坐在蒲团上,白眉长须,双眼微闭,好似沉入梦中一般。 “大师。” 小舟缓步走到惠醒身旁,坐在他对面的蒲团上,将陶罐放在他的面前。 惠醒睁开双眼,静静的看着眼前的陶罐,灰色的僧衣洗的发白,上面有好闻的檀香香气,丝丝缕缕,如同湖岸的芦花。他低声念了一句佛号,抬起头来淡淡的看着小舟,一双沧桑的眼睛平静的望着她,好似拢了一层秋日的水。 “是宋施主。” “比起朔望峰,我想他更愿意留在这。” 惠醒伸出手来,目光悠长,像是夏日里漫长的天光,他的手指带着薄茧,轻轻拂过陶罐。墙角有细小的风吹过来,卷起香炉里的香灰,落在他苍老褶皱的肌肤上,他默默垂首,许久不言,终于淡淡吐声道:“施主有心了。” “大师,他一生没有名字,死后既入佛门,还请大师给他一个法号吧。” 红河日下,光影婆娑,赤金苍茫的落日离合中,惠醒的面容骤然如同湖底的月光,飘忽着舒展着岁月的痕迹。他默默想了片刻,方才叹道:“便号寂然吧。” “寂然。” 小舟低声默念着这两个字,一丝苦涩蓦然间自心头跃起,苍茫茫如稠密的白雾,淡淡道:“很好听,很配他。” 惠醒道:“贫僧明日会为寂然做一场法事超度,施主来吗?” 小舟点头道:“我会准时到的,多谢大师。” 第二日小舟早早就到了大国寺,大国寺的后山很清静,远远近近种着一片梧桐树,间中还长了几棵樱桃,此时已经发出了嫩绿的细芽。寂然就被葬在一株梧桐下,一只简单的檀香木盒盛了骨灰,被埋在泥土中,隆起一座新坟。 惠醒坐在蒲团上念诵着往生经文,两名小沙弥拿着铁锹一锹一锹的洒着土,木鱼声声从远处传来,半山腰上到处都是鸟儿的低鸣。小沙弥在坟旁种了一圈矮松,矮松旁开着几朵淡黄色的小花,随着风轻轻的摇曳着,舒展着娇嫩的叶芽。 凉意像是春草一样蔓延上来,指尖微凉如叶末的一滴露水,诵经的声音那么遥远,听起来好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一样。时间如沙漏里的沙,一丝丝的漏下,泥土一层一层的盖了上去,那样金黄的颜色,犹如深秋枯败的蝶,烟火的气息和檀香的暗香萦绕在一起,让人觉得莫名的心安。 春意已浓,天光渐长,清晨的白雾渐渐散去,太阳在高高的天上洒下素洁的光。法事很简单,只是念了三遍往生咒,然而经文念好之后,却并不见惠醒离去,小沙弥奇怪的上前去推他,却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断了气,顿时大惊起来,两个小和尚大哭着抬起惠醒禅师的法身就往庙宇跑去。 嘈杂声渐渐远去了,小舟却仍旧站在坟前,她早就察觉到惠醒禅师已然圆寂,也早就知道会有这一日。 寂然行刺皇帝一事虽然没有被新皇诏告天下,仍旧给了他足够的封赏和哀荣。但是小舟明白,那份荣耀不属于他,只是因为他和瀚阳派系千丝万缕的联系。新皇刚刚登基,不想继续和一个死人较真。但是不处置他,不代表也原谅了别人,他的部属,他的手下,和他来往密切的朝中大臣,都将被无声无息的处理干净。而大国寺的惠醒禅师,自然更是难逃一死。 人死如灯灭,关于他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一个新的时代已经来临,而他再也没有了参与的机会。 小舟蹲下来,几株樱桃树上的樱花纷纷扬扬的落下来,像是下了一场雪珠子,细细的铺在坟头上,树叶的缝隙处露着青蓝的一线晨光,她的声音很轻,少有的带了一丝温和,絮絮的说:“这地方不错吧,知道你会喜欢的,又是花又是草,山坡下还有一条小河,听说夏天常有附近的女子来沐浴,你有眼福了,做鬼也很风流。” 她的笑声很低,平淡的玩笑中带着一丝浅浅的凄微,如同房檐上的厚厚青苔,看惯了数十年的风霜雨雪,便是炉火再暖,也不能使之暖和了。 “你也真是够笨的,这样就被我收买了,若是我存心去骗你,岂不是哄你上吊喝药你都是肯的。这样的性子,如何去跟人家争斗谋算?这世上向来没什么公理,不适合好人生存,就该让我们这些恶人互相算计着捅刀子。不过他们捅了你的刀子也没什么值得得意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别人给捅了,能死还算是便宜的,若是不死不活的拖着,更是难受。这世间的事本就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就算到了盖棺的那一天,也未必能最后下输赢定论。” 小舟的眉眼突然间闪过一丝凌厉的锋芒,可是只是那么短暂的一瞬,便就消失了,她好似没心没肺的笑了一声,道:“就如同这林子里,老鼠怕猫,猫怕豹子,豹子怕老虎,老虎怕象,象却怕老鼠。这就是食物链,一物降一物,谁想当真正的霸王都是不容易的。即便是九五之尊,也需知道这世间还有一个词叫做改朝换代的。咱们如今身处世外,就姑且睁着眼看着,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她低声冷笑,笑容里似乎蕴藏了什么看不见的光芒,就那么从修长的眉梢一丝丝的流淌而出。 “其实也没什么,人生在世,谁还没死上两回。实话跟你说,我就死过,不过我命好,又活过来了。你跟我在一块这么久,没准也沾了点我的运气,这会说不准也穿到哪去了。不过若是你穿到我的家乡了,不妨拖个梦给我,我可以把我一部分的银行账号和密码告诉你,怎么样,我很够朋友吧。” 一阵悠扬的笛声突然想起,清旷高远,如一缕寒泉,脉脉流淌,沁入心肺,从远处缓缓传来。曲调迷惘,隐现几丝淡淡的哀愁怅然,几只鸟儿停在树梢上,叽叽喳喳的叫的欢,却更显那低声的孤寂。 小舟的笑意一点一点的收敛了去,山风扑面而来,夹杂着青草清冽的香气,她站起身来,衣衫被吹得簌簌而动,她的手轻轻按在墓碑之上,终于颔首轻声的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是如此的任性多疑且善于演戏,乔装出了一幅不谙世事的小女子的形象,突兀的叩开了你的心门,将你的真心实意,玩弄于嬉笑之间,当做了股掌之上赏玩观摩的芭蕉。 对不起,我是如此的自私乖张且我行我素,为了自己的私利,全然不顾会否将你置于火炭熔炉之上,完全没有将你的生死荣枯放在心头。 对不起,你虽是为我而死,可我却找不到任何偿还你报答你的方式,你孑然一身的来,又孑然一身的去,连一个恕罪的机会都不给我留下,便是想报仇,我都不知道该去找何人。 “寂然,我走了。” 山路崎岖,弯弯曲曲的一路向下,石板路上长满了厚厚的青苔,让人脚下打滑。两侧的松柏伸展着凌乱狰狞的枝桠,山谷空冷寂静,有不知名的鸟儿在徘徊啼鸣,流光溢彩的朝霞如绚丽辉煌的织锦,好似一伸手就能够到。她慢慢的走,仰起头来,终究不曾落下泪来。 山脚下立着一名女子,手中拿着一只白玉长笛,一身青碧长裙,眉眼如画,发钗却略显凌乱,裙角也沾满了草屑。两名会客僧挡在她前面,不断的说道:“李小姐,您下山去吧,我们惠醒师叔刚刚圆寂,实在不方便接待您。” 李莞儿闻言抬起头来,目光穿透重重树林,遥遥的看着那座巍峨金碧的寺庙,手指不自觉的握紧了笛子,沉声说道:“你们让开!我是来找人的!” 一名年长的小沙弥劝道:“李小姐,你要找的人真的不在我们寺中。” “你说谎!” 李莞儿猛的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亮的摄人,冷冷的说道:“他一定在这,他不会死的,父亲答应过我的!” 小沙弥面露危难之色,却不敢对这位即将成为大华国母的李氏千金无礼,翻来覆去的解释。李莞儿越说越气,突然朝着山头高声叫道:“夏诸婴!你出来!” 会客僧顿时慌了,即便是方外之人也知道世俗的礼教,忙不迭的劝阻这位胆大妄为的女子。李莞儿却混不在意,继续扬声道:“夏诸婴,你再不出来,我一把火把这地方烧了!” 到底还是这个名字,像是魔障一般的困住了他的一生。李莞儿的声音渐渐带了暗哑的破碎绝望,小舟与她擦肩而过,却并未回头去看。 山风扬起,天地都变得空旷了。 回到宅子的时候,萧铁正在院中饮酒,小舟径直走过去抢走他的酒壶,说道:“我要回湘然了。” 萧铁剑眉微扬:“要走?” “事情都办完了,还留在这干什么,我又没被公主看上。” 萧铁却神秘兮兮的摇头一笑:“我看你走不了。” 小舟缓缓皱起眉来,只听他静静说道:“有人出了天价,买通了提辑营和刑人司的官员,沿着地下河道开凿了一条暗道,从城西刑人堂一直到城外五里坡,如今烈武侯已经被人劫走了。” 砰的一声,酒壶顿时落地摔成粉碎,小舟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说:“有人从天逐牢房里劫走淳于烈?” “准确来说,是烈容。” “什么人干的?” “不知道,”萧铁目光也带了几分寒冷,那几日被烈武侯关押时他没少受辱,只听他沉声说道:“不过京城里,有能力干出这件事的,还没有几个。” 小舟沉声说道:“你怀疑是谁?” 萧铁仰头笑道:“既然想知道,何不去亲自看看?” “你派了人跟踪?” “京城几个刑讼衙门之间派系分明,我在京中这几年,哪能不知道他们都是什么货色,李珂刚刚接手,如何威慑的住?我害怕西陵有人前来劫狱,一直吩咐莫言的人在暗中盯着。”说罢,他冷冷一笑:“当日之辱,我永志不忘。” “既然这么热闹,我们哪能不去看看?” 萧铁笑道:“那就快点,我估计这个时候,京里的各方势力都已经追出去了。” 小舟哈哈一笑,心底的郁结之气去了大半,目光冷然的说道:“那最好,打猎我最喜欢了,看看谁能备下大货。” 萧铁起身,朗笑道:“备马!” ————分割线———— 下一章是本卷的完结章,冬儿努力好好写,(*^__^*) ------------ 第47章 :黄雀 天色昏黄,日暮西沉。 空旷的原野上,两队人马正在风驰电掣的奔驰着。 马上的少年十六七岁,琥珀色的眼睛眯成一线,尖尖的下巴颇具女子的阴柔之气,半伏在马背上,身形灵敏的躲避着前方的流箭,穿着一身夜黑色的锦袍,衣衫上绣着银白色的蔷薇,在浑浊的日光下闪着暗淡的光芒。 “东家小心!” 身后突然响起随从的惊呼声,小舟眉梢轻轻一挑,眼看着箭矢破风而来,突然一个顿马急停,腰肢软如春水,整个人向后折去。战马人立,三只流星般的箭矢噗噗噗的刺入马儿的脖颈,鲜血喷涌,战马狂嘶,挣扎几下,便倒了下去。 “好高明的箭术。” 小舟在心底暗自惊讶,面上却不动声色,一名正在奔驰的下属见状立时跳下马背,小舟单手抓住马缰,翻身就跳了上去。 曲臂,拉弓,瞄准,宋小舟拿起马背背囊里的长弓,一系列的动作没有丝毫凝滞,手段娴熟,浑然天成。巨型角弓赫然如满月,弯折的弧度肆意张扬着一种或许可称为狂野的气息。一身男装打扮的少女眉眼凌厉,嘴角紧紧的抿成一线。 嘭! 第一箭破空而出,其尖锐的力量甚至在半空中形成一股小小的气旋,声音如金石般狰狞刺耳,向着奔驰在昏黄尘土中的影子呼号而去。 凄厉的惨叫声顿时响起,如此同时,第二只箭已经夹在两指之间,弓弩再次被拉成一个令人心颤的弧度,箭矢流星般冲出去,激起一声更大的惨呼。而这时,小舟手中的第三只箭也已经追了出去。 “先生!” 漫漫黄沙中,有人在失声尖叫。 明明穿着一身儒袍,看起来温文尔雅的男子却突然发力,在地上狼狈的一滚,差之毫厘的躲过了小舟紧追不舍的劲箭。而此时,他的坐骑刚刚倒在地上,一支箭射在了它的腿上,另一只则洞穿了它的头颅。 儒生站起身,左手的上臂被小舟的箭锋划破,正在不断的溢出鲜血,衣衫也满是灰尘,可是他整个人却看不出有一点狼狈。他淡笑着看着小舟,似乎颇为欣赏的说:“宋老板好高明的箭术啊。” “你也不差。” 远处的蹄声轰隆隆的逼近,熟悉的哨声惊碎了旷野的平静。天幕低沉,似乎有一场雨正在酝酿之中,莫言带着大批随从跟在小舟身后,上前一步低声说道:“萧公子到了。” 果然,儒生身后的队伍一阵慌乱,显然也发现了自己去路被堵。 儒生回过头去,无奈的看着萧铁带着人缓缓逼近,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转过头来,淡淡叹道:“看来阁下是早有察觉,一直候在此处,心智高明,令人佩服。” “夸奖了,”小舟说道:“城守军和大司局出动了三千多人都能被你们甩掉,你们才是真正的不简单。” 儒生无奈一笑,似乎在说再不简单还不是被你追上了?嘴角微微有些苦涩,淡淡道:“阁下是确定与我家主人为敌了?” “我是生意人,生意人都是和气生财的,怎会无端树敌?只是那位烈容是我大华的罪臣,有道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身为大华人,遇到作奸犯科的违法乱纪之辈,自然是要管上一管。” 儒生闻言哈哈一笑,道:“没想到一手策划了西陵兵祸的宋小舟还是个忠君爱国的人,真是令人惊讶。” 小舟抱拳道:“多谢夸奖。” “我家主人不与阁下见面,就是想为彼此都留一点余地。”儒生面色一冷,淡淡道:“既然阁下这般苦苦相逼,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小舟淡笑一声,随意的将弓箭架在肩上,目光轻蔑,挑衅的意味不言自明。 “季儒,” 邪魅的声音懒洋洋的响起,人影散开,马蹄声声,男子轻声道:“火气别这么大。” 江风浩烈,吹起她披风的一角,似一只枯萎的蝶。雨疏风骤,天色昏沉,好似有无数乌鸦的翅膀密密实实的遮住了天光,阳光被阻挡在了云霄之外,一重叠一重的黑暗笼罩下来,似无边的夜幕,黑暗的让人沉沦。 他迎着风,逆着光,骑着马,站在高高的原野上,欣长的身影因为仰望而显得越发高大,昏暗的光笼罩在他的周围,仿佛陇下一道赤色的光辉。细雨如绵,斜斜的吹在他飘忽的衣袍上,深紫色的丝线丝丝缕缕迤逦编织,经纬纵横间仿若织成了一张铺天的网。身前的护卫流水般的向两侧让开,露出他邪魅风华的面容,他笑着冲小舟轻轻的眨着眼睛,轻声说道:“这么大的雨,还要劳你相送,真不好意思。” 小舟微微皱起眉来,纵然早就猜到,可是这一刻还是觉得心下有些苍茫,她默默的扬眉:“是你。” 这并不是问句,可是他却很坦然的回答:“是我。” 心口突的一跳,莫名的味道一丝丝的蔓延上嘴角,她冷冷的仰起头,不无嘲讽的笑道:“是了,是你,我早就该猜到。” 晏狄闻言洒然一笑,大河在他们不远处奔腾东流,绵绵阴雨之中,两岸的芦花好似秋末的残菊,随风起舞,蜿蜒飘零。 “你知道我来是干什么的。” 晏狄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在这样苍黑的天幕下,仍旧能看到他眼底那丝邪魅的光,他嘴角轻扯,笑着说道:“我知道。” 小舟淡淡问道:“你放不放?” 晏狄摇了摇头,道:“不能放。” 小舟释然:“以你的个性,自然是有所求才会在京中徘徊日久,是我大意了。” 晏狄仍旧是他那一贯孤高浪荡的样子,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意:“我本不是冲着你来的,你察觉不到,也不丢人。” 小舟问道:“那你前往湘然,与我做生意,也是个幌子?” 晏狄哈哈一笑:“生意归生意,这是私事,我向来公私分明。” “你为何要救他?” 晏狄道:“这是我的事。” “好。”小舟默默点头:“那我要杀他,也是我的事。” 晏狄无所谓的轻笑一声,不无嘲讽的说:“小舟,我还一直以为你也是一个有担当有胆量的人,假储君虽然死在他的手上,但是归根到底,还是李九青造的孽。你想要报仇,为何不去找正主?专捡软柿子捏,可真叫人看不起。” 小舟仰头道:“随便你,我就是要杀他,谁敢拦我,我就送谁去见阎王。” “那就是谈不拢了?” 她朗然笑道:“可以用刀说话。” 晏狄眉头轻轻一蹙,隐现一丝杀机,淡淡道:“我不想与你动手。” “那就把人留下。” 晏狄无奈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那就没有办法了,季儒,拦下她。” 一身儒生装扮的随从微笑着点了点头:“七少先走,属下随后就到。” 呼啸的利箭蓦然间迎面而来,刀剑阻挡间,小舟和萧铁的人马已经冲了上去。距离太近了,弓弩并没有多大的杀伤力,近身的肉搏瞬间展开,刀剑碰撞,速度快的令人眼花。大蓬大蓬的血沫高高的飞溅,合着嗓子里的尖叫汇成一股冷冽的杀气。 小舟挥刀砍翻一名挡路的敌人,回头高喊道:“阿铁!给我开路!” “好!” 萧铁厉喝一声,身若游龙,已经窜上前来。一边在喊杀中奔跑一边拉弓放箭,小舟则是再也不看前方的敌人,只是一味的向前奔去。 太多的刀锋挡在面前,但是她却连眼都不眨一下,很多人见状都冲上前来,想要将这个疯子斩于刀下。然而每每那些刀锋马上就要砍在她身上的时候,后面都会有一只利箭呼啸而来,将所有的敌人一一放倒,默契的让人害怕。 “小舟!快!他们要跑了!” 萧铁站在高坡上,大声喊道,小舟自血雨中抬起头来,果然只见晏狄等人已经到了江边。大江奔腾,浪花翻涌,洁白的浪头拍打着江堤,发出隆隆的声响。晏狄的衣袍被江风卷起,翻飞如鹰翼,小舟见了眉头一皱,一刀架开一人,身躯如灵猿,快至巅峰的窜上堤坝。 “宋小舟,我们后会有期了。” 晏狄邪魅一笑,眉梢轻扬,带着一丝挑衅的望着她。 船桨一撑,巨船便已离岸,小舟站在江堤上,冷冷的望着晏狄欣长的身影,默默的握紧了拳头。 使劲了浑身解数,动用了如此多的人力,最后竟然还是被他给逃了。 真是不甘心。 江风拂面,细雨如丝,小舟隔着蒙蒙雨雾,望着渐渐远去的船队,只见晏狄一身锦袍,仍旧是平日里那副不羁的慵懒模样,桃花一般的双眼邪魅莫名,越过江面落在她的身上,极有毒蛇的冰冷,又有苍鹰的犀利,更多的,还是狐狸的诡异莫测。 砰砰砰! 一阵木材的钝响登时响起,小舟惊讶下望去,只见湖底的高草丛里不知何时站起一群青衣大汉,腰配厚背青鲨刀,手握长钩锁,钩锁的另一端,铁爪死死的扣在晏狄的船板上,正在奋力的往回拉扯! 晏狄剑眉竖起,挥剑便砍在一条钩锁上,那钩锁本是精钢铸成,可是晏狄手中的这把利剑也不是凡品,竟然一剑就将之砍断了。但是他的下属们显然没有这么好的宝剑,只是一个呼吸间,大船就被生生拉回了一个船位。 与此同时,那些青衣大汉的身后又走出一群人来,几只小型投石机对准了晏狄的巨船,蓄势待发,可以想象如果在这样的距离下被砸中,那会是怎样的一个结果。 晏狄面色冷然,终于确定自己是被人算计了,冷眼看着宋小舟,高声说道:“果然好本事。” 小舟一惊,随即满心欢喜的开始幸灾乐祸,笑道:“你别诬陷好人,这么下作的手段,可不是我能使出来的。” 话音刚落,江水舒缓处的芦苇丛中顿时泛起一轮涟漪,十多艘小船摇摇晃晃的使出来,中间一艘只有两名护卫充当艄公,男子穿着一身素淡的青白长袍,迎风站在船头,静静道:“晏七公子,多有得罪了。” ——————分割线———— 明天还是这个点更。 ------------ 第47章 :歌声(本卷 完结章 ) 江风呼号着,零星初绽的野桃花挂在江畔枝头,随风而落,在阴沉的天幕下招展着凄美的嫣红。细雨一丝丝的打在浪花里,翻起一星星浅浅的细浪,转瞬便消失不见。巨船被钩锁锁住,摇曳在波涛之内,远处的轻舟翩翩而至,李铮站在船头,衣衫带风,如一道碧水,悠然逼近。 晏狄脸上的惊讶和愤怒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就化为两抹淡淡的嘲讽,狭长的眼睛斜睨着,嘴角抿成一线。雪亮的长剑被他握在手里,反射着粼粼水光,好似一汪流淌着的清泉,散发着冷冽的寒气。 此刻的他已和平日里的惫懒模样相差太远,双眼里的寒芒像鹰,毫不掩饰他的浓浓杀意。 小舟则笑眯眯的冲着李铮打招呼,唯恐天下不乱的看着眼前这混乱的局势。江风吹在三人的身上,都带了凌凌的肃杀之气,谁还能想象就在几个月之前,他们也曾同桌而坐,举杯相敬? “桄榔”一声,晏狄的长剑蓦然间犹若龙吟,在半空中滑过雪亮的剑痕。燕子回眸,蜻蜓点水,男子的身影飘逸的划过江面,如一片鸿毛,落入了李铮埋伏在岸上的人马之中。刀剑相击,血线飞溅,晏狄长剑大开大合,又不失轻灵之气,一时间好似杀入狼群中的青龙,纵然敌人多且狠勇,却仍旧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投石机顿时发动,巨船轰隆几声,就被彻底的砸漏了船底。晏狄的下属也发了狠,将船靠了岸,挥刀便向岸上的人杀去。季儒此时也带着人马冲出萧铁的包围,和晏狄等人会合,喊杀声犹如排山的海浪,充溢在高高的江堤之上,李铮的部属纷纷上岸,唯有他仍旧站在小船上,冷眼看着这一番血腥的厮杀。 “唰”的一声,一道利箭陡然射来,晏狄银剑一闪,就劈飞了箭矢。然而紧随其后,另一只利箭已流星般袭至眼前,角度刁钻至极,箭矢快速的打着旋,如果晏狄再像第一箭那般从侧面劈去,定会滑开。刹那间,只见晏狄长剑当胸前刺,竟然生生从箭尖劈入,分毫不差,寒意料峭,他抬起头来,冷冷的向小舟望去,嘴角一牵,淡笑道:“好箭法。” 小舟指间此时已经又搭上了一只箭,闻言轻轻一笑,狡黠的眯起双眼,望着这个屡屡和自己暧昧接触的男人,毫不犹豫的放开了最后一箭。 雪亮的剑芒霎时间刺破了这渐渐压抑的黑暗,两只利器迅速相击,几乎在半空中划出火星来。尖锐的金戈之声响彻耳际,令人头皮发麻,晏狄手臂酸麻,却仍旧将箭矢劈开,他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如大鹏展翅,从人群中高高跃出,向着小舟的方向就飞驰而来。 小舟面对着凌厉的剑气却凌然不惧,蓦然间高声喝道:“交不交人?” 晏狄冷哼一声:“你做梦。” 刀声凌厉,万马狂奔,极远处的古道尽头,滚滚黄沙呼啸席卷。小舟侧手拔出腰间的短刀,架开晏狄凌厉的剑势,皱眉说道:“安霁侯府和大司局的人就要到了,你走不了!” 见晏狄仍旧面无表情,小舟怒极骂道:“淳于烈又不是你老子,你何苦为他送了性命?” 晏狄邪笑一声:“女人就是女人,果然呱噪。” 小舟随声骂道:“好心当成驴肝肺,既然你一心求死,我就成全你。” 风声如雷,刀光森然,两人的动作越来越快。突然间,只听晏狄下属中有一人惨呼一声,另外几人嘶吼着冲上去,晏狄眉梢一挑,于打斗中回过头去,只见李铮不知何时已经上了岸,此刻正在属下的护卫中向着自己队伍深处杀去。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积云逸散,阴月照在江畔上,流淌下一地苍白清辉,李铮在身形笼罩在月色下,任部属在前方厮杀,自己一个人闲庭信步般的向中心走去,鲜血四处飞溅,却无一能沾染他的衣袍。偶尔有漏网之鱼不开眼的向他冲来,斜叉里顿时冲出两名大汉将来人阻下。血光凄楚,四面都是惨烈的厮杀,却唯有他好似游离在厮杀之外,只是一步一步的向着他的目标而去。 皓白的靴子踩在破碎的尸身血沫之上,被染上了暗紫色的鲜红,他的表情并不如何冷酷,可是却无端的让人觉得寒冷。 晏狄见状,冷哼一声,弃了小舟回头便飘然而去,几个起落间已经落在了李铮身前。两名大汉挥刀杀来,他们的招式并不如何精妙,但是胜在配合默契,可是晏狄剑术如何出神入化,叮叮之声不绝于耳,不出片刻,那两人的长刀就已然崩口,肩头染血的退到了后面。 晏狄长剑斜挑,冷冷的指着李铮,年轻的脸上闪过一丝冷冽的杀意。 古道上的黄沙漫漫,马蹄声已经近在咫尺,晏狄带着自己伤亡惨重的部下站在两方的包围中,纵然面上仍旧毫无半点惧色,可是已然是一副英雄末路之局。 以淳于烈如今的地位处境,想在这重重围困中将他救出生天,实在是千难万难。虽然,他险些就要做到了。 “晏七公子。” 李铮站在他的对面,淡淡说道:“你是个聪明人。” 他只说了一句话,可是话里的意思却是不言自明。晏狄衣衫带血,面容却没有一丝狼狈,目光中带着几丝戏谑几丝嘲讽,冷冷的扫视着众人。 “你们已然将他斗败了,还留他在大华做什么?” 李铮笑道:“你觉得呢?” 夜风吹来,卷起地上的血腥,从两人之间穿梭而过。 “一个居于高位掌控朝堂二十年的人,你会愿意拱手让给别人?尤其这个别人,还很有可能会是你的敌人。” 晏狄嘴角挑起,邪邪笑道:“我还以为李大公子回府之后,你就该退位让贤了,没想到还是这么忧国忧民。” “过誉了。” 李铮上前一步,面色也变得有几分冷冽了起来,伸出手来道:“今日我必须将人带走,晏七公子,让路吧。” 晏狄闻言陡然放声大笑,笑声放肆不羁,好似完全没将生死荣辱放在心上。他目光戏谑的看着众人,突然挥手道:“好!” “让开。” 令声一下,中心的下属们顿时让开一条路来,一个浑身上下都被包裹在黑布之中的男人被人搀扶着站在人群之中,脚下虚浮,指尖苍白,晏狄缓缓走过去,将他的风帽摘下,露出一张纵然沧桑,却仍旧看得出年轻时俊美飘逸的面孔。 人群中登时传来一阵低声的喧哗,小舟几乎不用刻意去听,只是看上一眼,就知道眼前这人必定是掌控大华朝政二十年的烈武侯淳于烈了,或者现在应该叫他烈容。 烈武侯并不像传闻中那般,他看起来还很年轻,不过四十多岁,脸型狭长,面容清秀,若不是面色太过于苍白,几乎无论是什么人第一眼看过去,都会对他生出几分好感。真是无法想象,就是这样一个人,掌控了大华朝堂这么多年,几乎在他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的时候,就已经居于王庭上的第一把交椅,占据长老会的第一个席位了。 小舟不是没有想象过烈武侯的样子,甚至还在心里勾画出了一个脑满肠肥的权臣政客的形象,所以此刻见到真人,不由得有几分微愣,定定的望着他。只见晏狄喂他吃了一丸药,很快他就缓缓的睁开双眼,四周的火把红光闪烁,照在他的脸上,有一种妖异的瑰丽。他的身体已经无法直立,嘴唇也是毫无血色的苍白,可见在牢狱之中,这位昔日的大华第一权臣受到了何等的待遇。 他睁开眼睛的煞那,小舟似乎感觉周围的温度凭空降低,一时间几乎冷至冰点。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深邃的,广博的,掩逆了无数刀锋剑光世间沧桑的,只是淡淡的一眼,似乎连山脉川流都随着他的目光一同老去,无喜无悲如同时间的手。小舟能够真切的感受到那种无声的威慑力,尽管他权势已失,尽管他一败涂地,尽管他此刻连站着都需要别人的搀扶。 可是就是有那么一种力量在震慑着旁人,使得没有人能够小觑他,即便是与他对视,甚至都需要一定的勇气。 这不单单需要多年来身居上位的历练,更是要有绝对的自信和强悍的手腕,才能在天长日久中积淀而出的一种力量。 他的眼神看起来柔弱无力,淡淡的从小舟李铮等人的脸上一一转过,终于停驻在晏狄的脸上。 一时间,似乎连他也有些茫然,好似从没见过他一样。眉心轻蹙,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可是很快,他就想到了,眉头舒展,脸上也带了丝慈爱的笑,温和道:“你长大了。” “你当年叛出北越,所以父亲不许我向你示警。” 烈武侯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这一场和瀚阳之间的争斗,默默点头道:“这本就不关你们的事。” 他微微一笑,好似将眼前这些人完全不放在眼里,只是轻声道:“你父亲身体还好吗?” “他很好,能吃能睡,去年还纳了两个十六岁的小妾。” 烈武侯闻言哈哈一笑,笑声纵然显得有几分无力,可是却仍然带着说不出的欢娱。 “鸽儿还好吗?可嫁了人?” 晏狄闻言轻轻一笑:“没有,她那个性子,谁敢娶她?” 烈武侯似乎想说什么,可是刚要开口,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一边咳一边伸出手来,在身前比划了一下道:“当年带你们出关的时候,她才……咳咳……才这么大。” “现在已经很高了,到我的肩膀。” “是啊,”烈武侯轻叹:“一晃,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这边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吸引了大华派出的追击人马。烈武侯回头望了一眼那座他挣扎了半生,掌控了半生,沉浮了半生的王城。目光如簌簌秋风,席卷着飘零沧桑的无边落木。 晏狄沉声说道:“我无用,没法将你带离此地。” 烈武侯轻笑一声,摇了摇头,目光越过人群,望着层云上的苍穹,声音里带着大片大片沉沉的沧桑:“你已经尽力了,更何况,我也并不想离开这里。” 一时间,他的目光变得迷离且遥远,也不知望向了哪里。似乎顺着那皑皑云层,看到了自己年少时的意气风发,看到了朝堂上的翻云覆雨,看到了沙场上的挥斥方遒。他似乎看到了那些已经离他很远很远的日子,那些明快的过往,那些血腥的逃亡,那些刻骨的仇恨,那些冷血的搏杀,那些仇恨自己和被自己仇恨的嘴脸,那些砍下他所爱的人的刀剑和被他憎恨被砍落的头颅。 生命在这一刻变得无限漫长,漫长到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去回忆自己这短促而又漫长的一生。岁月从最初的花红柳绿年少意气,渐渐走到了今日的狰狞交错退无可退,他依稀间又想起了少年时深深爱慕着的那张素颜,她满身鲜血的躺在床榻上,死死的攥住他的手,悲切的呼喊着他的名字:“小容……小容……” 那些至今在睡梦中仍旧一声一声纠缠着他的声音,让他在权利这条路上越走越远,终于渐渐的忘记了最初的初衷。 小容,小容,保护我的孩子…… 小容,保护我的孩子…… 他的嘴角一丝丝的抿起,旧日的温柔像是流水一样的从这具身体里流逝。心底的人早已不在,他坚强的就像是一块顽铁。这么多年来,无论是何等的困境之下,是诡异莫测的朝堂,是冷夜暗杀的牢房,是血腥残肢的战场,是羞辱肮脏的龙榻,他都把自己当成了一只恶鬼,从血腥的地狱里一步一步的爬出来,带着伤口和血痕,要撕碎那些欺辱过他蔑视过他的人和眼睛。 “这天底下,只有指点江山的烈武侯,没有失败逃亡的烈容。狄儿,辛苦你了。” 他的声音像是穿透了山河古风的利刃,一下子就划破了苍茫无垠的天际。小舟和李铮在同一时刻察觉到不妥,可是当他们出手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晏狄微微颔首,轻声道:“六叔,走好。” 雪亮的银光霎时间冲出剑鞘,一下子就刺穿了烈武侯的心脏。大蓬的血沫冲天而起,像是女子唇角的胭脂,流水般的飞溅而出。 江风呼啸着吹来,吹起他宽大漆黑的斗篷,他迎着风,身体竖直倒下,眼睛在那一刻变得异常的明亮,好似看到了什么人一样。天际空旷寥落,寒鸦扑扇着翅膀斜斜的飞过江面,衣衫上的褶皱像是暗夜里狰狞的树影,招展着这具身体的沉重。 “噗!” 他倒在地上,扬起细细小小的灰尘,那些被雨滴浸透的土壤带着初春青草的香气,将他包裹在其间。他的眼睛仍旧睁着,直愣愣的望着天际,云层很低很低,遮住了月亮,仍旧是这样的黑,这样的冷,这样的肃杀潮湿,这就是他的世界,无论是活着,还是死了。 李铮的剑已经出了鞘,可是还是晚了那么一步,他的面色也渐渐变得冰冷,定定的望着剑尖染血的晏狄,沉声说道:“晏七公子,你让我很为难。” 晏狄则是哈哈一笑,傲然道:“我们北越的人,怎能死在外人的手上?” “晏狄,我们的生意还算数吗?” 小舟突然高声叫道,晏狄转过头来,面色平淡的说:“我说过了,我公私分明。” “那就好。”将刀收起,小舟道:“我的目的已经达到,就不送你了。” 大司局的人还在远处,小舟的人马一旦退下,单凭李铮一人,已经没办法留住晏狄了。更何况,北越如今与大华的关系尚在缓和期,烈武侯已死,留下晏狄,也是无济于事了。 李铮面色阴沉,终于唰的一声收剑入鞘,转身就带着部下离去。一个惊雷突然炸在头顶,在天空中画出雪亮的长龙,李铮的骑上马,带着部属奔驰而去,狂风呼啸中,挺拔的如同苍松古木。 晏狄并没有为烈武侯收尸,他爱财,爱谋算,爱权利,所以向来也是个务实的人。于是,他就这样骑着马离开了旷野,离开了那个对他来说恩重如山的男人。 原本喧嚣的大地霎时间变得萧条败落,只有淳于烈一个人躺在脉脉江水旁,睁着眼睛,望着这片巍峨的山川。 两天后,小舟带着几名下属返回湘然,走了不到一天,就在路上遇见了蓝娅和容子桓。 他们已不是当日那番落魄无依的孤苦模样,身边跟随着二十几名体型彪悍的下人,坐在华丽的马车上。一尊巨大的寿材放在车后,上面雕刻着九曲龙纹,这已不是普通百姓能用的棺木,若是王侯级别,只要用到龙纹,便是大罪。 可是他们却就这样张扬的走在驿道上,见了小舟也不惊慌躲闪,反而很淡然的冲着她打招呼。 容子桓毕竟是小孩子,微微有些尴尬,低着头不肯说话。蓝娅则是很轻松自然的对小舟说道:“宋公子,你要回家乡了吗?” “是,”小舟点头,笑着问道:“你这是要去哪?” “我也要回乡了。” 她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拍着身后的棺木道:“我带他一起回去。” “哦?你找到你丈夫了?” “是呀,”她开心的笑道:“他终于肯跟我回去了。” “那可真好。”小舟笑着说:“这一路上,你们要小心。” “你也是。” 就像是路上偶遇的无数个萍水相逢一样,他们短促的相遇,又短促的离开,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就好像他们之间只是普通的故人一样。 天很蓝,风也渐渐暖了起来,路旁的稻田长得很好,青翠油绿的一片。 也许他们只是缘分使然路上偶遇,也许当初他们的目标是李铮,却阴差阳错的被自己带走,再也许,他们的目标就是自己。不过这些,已经都不重要了。小舟不想再去探究蓝娅和小容与烈武侯是什么关系,也不想再去探究当初他们是以什么样的目的,受了什么人的指使混入自己的队伍之中。 烈武侯已死,关于他的一切,也都该烟消云散了。 天逐一行,所有的目的都已达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也都有自己所要走的路。包括她自己,包括李铮,包括晏狄,包括夏诸婴,还包括淳于烈,还有,寂然…… 身后突然响起蓝娅的歌声,那么嘹亮,那么动听,好似飞翔在草原上夜莺,自由的,快乐的。 ——你的家乡在哪哟 ——在宽阔的海子上 ——你骑着马要去哪里哟 ——去找美丽的姑娘 ——你家里可有牛羊满圈哟 ——她是善良的姑娘,不在乎我是贫穷的牧马郎 ——若是她的阿爸不许哟 ——我就带着她走遍这青青的草场 ——牧马郎牧马郎,若是你的姑娘吃不了流浪的辛苦,记得回来找我哟,我就在我们相遇的那个小山岗。 ————分割线———— 囧,我知道我是罪人,呜,我对不起大家…… 本卷完结了,下一卷《杀边塞》 ------------ 第01章 :新来的火头兵 七月的天,天还没亮,知了就开始扯着嗓子拼命的叫唤。小舟迷迷糊糊的被吵醒,起来喝了口凉茶,感觉身上汗津津的难受,就叫店小二给烧洗澡水。顶着一头乱发泡在水里,小舟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正在心里暗骂这没空调的古代真他奶奶的折磨人,楼下已经热热闹闹的做起了生意。 穿戴整齐,梳好头发,在小靴子外又穿了一双大号靴子,一身浅灰色的衣裳,看起来就跟平常人家的少年没什么两样。施施然的下楼,要了一盘卤肉两个馒头,捧着一大碗豆浆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滋滋的喝,一双机灵的眼睛从碗沿上望出去,滴溜溜的盯着过往的行人直转。 “客官,您的马我给您喂好了。” 店小二肩头搭着一条油乎乎的抹布,小碎步的跑过来,小舟闻言笑眯眯的抬起头,说了句“多谢小二哥”,就给了打赏。 店小二顿时心花怒放,掂量着手里的银子,心下暗暗道别看这小客官扮相不怎么样,可是出手却阔绰。当下更加殷勤的问道:“客官还有别的吩咐吗?” “我想问一下,从这到南野军营,还有多远啊?” 店小二闻言微微一愣,目光有些奇怪的打量着她,疑惑的问道:“客官是来投军的?” 小舟嘿嘿一笑,也不答话。 店小二见了还以为自己猜对了,顿时放下了戒备,说道:“南帝城是帝国西南边的最后一座城池了,出城往南沿着官道,骑马跑上两天,就是南野军的大营了。不过那只是后营,再接着走上三百里,就是南野军前营,那里的兵爷们看管着三千里南岭,南岭里多是茹毛饮血的南疆人,很是彪悍。客官若是要往那边去,可就要小心了。” 小舟点了点头,笑着说:“多谢小二哥提醒。” 吃完早饭,拿着刚刚补给好的干粮,骑着马就出了城。 南帝城外一片荒芜,野草都长得老高,不像瀚阳西陵等富饶的军省,这里地势特殊,气候炎热,只有极少的几种作物能够生长。所以每年都会爆发几次瘟疫灾荒,而南宛军省民风悍勇,一遇荒年就容易兴起兵变,是以纵然南宛在地域人口上不及瀚阳,但是在兵力上,却远远超出瀚阳军省。 宋小舟如今,就是被发配到此来投军的。 当日的天逐一行,成功的破除了驱胡令和瀚阳的经济管制,淳于烈也因为她而间接倒台,以一个小小商贾的能力,能做到这一点,实在是不可谓不成功。但是在这其间,还发生了那么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比如,张惟良的那场人命官司。 虽然没有真凭实据能说宋小舟就是杀人凶手,但是因为真凶一直没找到,她也无法洗脱嫌疑。淳于烈倒台,曹梦秋也跟着倒霉,李恪走马上任之时,大司局的案宗已经堆积成了一座小山。这位大公子倒也是个人才,大手一挥道:新君登基,天下大赦,所有案子减免刑罚,重者流放十载,轻者充军两年。 如此一来,那些杀人放火盗窃抢劫的大贼们自然欢呼雀跃,一些只偷了店家三头蒜,顺了邻居两根葱的小贼们则是哭天抢地,最倒霉的还要属宋小舟这类还没被定案的人,也无缘无故的被殃及池鱼,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被充军发配了。 小舟骑在马上,一边顶着大太阳的赶路,一边在心里暗骂古代法律的不健全。而因为发配的案子太多,官府的官差们都去押送重犯了,像小舟这样的小贼只能自己千里迢迢的赶路。憋屈不说,还得自己掏钱吃住,古往今来还有比她更郁闷的犯人吗? 走了一上午,连个鬼影也没瞧见一只,马儿走累了,耍脾气赖在原地不爱动。小舟只得下马来让它歇着,自己则找了一棵大树,坐在地上乘凉。从包里拿出一块卤牛肉,放在嘴里嚼着,正迷迷糊糊的犯困,忽听东面官道上腾起一溜尘土,竖起耳朵听,果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大约有二十多人,全是行伍打扮,见了小舟吁的一声停了马,其中一个红脸大汉趾高气昂的问道:“那小子,见没见到一名年轻的公子从这经过,十八九岁,背着个大包。” 小舟心道你这寻人启事真是有够水皮的,就一十八九岁外加背一大包,能找着才怪。 不过别说她没看见,就算看见了就冲这位大哥的态度,她也不会吐半个字。闻言懒洋洋的嗯了一声,笑眯眯的说:“背大包的没瞧见,背小包的倒是不少。” “嘿!你这臭小子!” 那大汉顿时怒了,正要发火,一旁有人忙拉住他说道:“大人的吩咐要紧,别和他一般见识。” 那人闻言愤愤瞪了她一眼,带着人就去了。 小舟不屑的冲他撇了撇嘴,歪在树下打算眯一会。 谁知觉还没睡着,又来了一队人,看来和之前的人是一伙的,问的话都一样。小舟睡觉屡次被打扰,心情十分不爽,黑着脸答了几句,困意也没了,就骑着马继续赶路。 一直到天黑,足足见了十几拨人,都在寻找那个十八九岁背着大包的公子。小舟估计有可能是哪家的少爷逃了婚,或者是哪位大老爷刚刚花钱买下的兔爷跑了路。正穷极无聊的幸灾乐祸,忽见落日如金,荒原若海,抬眼看去,天边最后一道光线也消失在地平线下。大地一片深沉,月光洁白,星子错落,夜风带了一丝凉意,吹过面颊,小舟瘪了瘪嘴,觉得有点渴,拿起水壶晃了晃,却已经空了。 拴好马,提着水壶去打水,寻了一处清澈的溪流,入口甘甜清凉,正要往回走,忽听远处有人大喊道:“有没有人啊?救命啊!” 声音尖锐,叫的十分凄厉,小舟眉头一皱,心道莫非这地方有劫匪。艺高人胆大,外加闲的没事干,她打了个哈欠,晃着水壶就赶去凑热闹。 初看这人第一眼,小舟就顿悟了,终于理解了那些官兵问话的寓意。果然,不需要什么外貌形容,但凡有人见过这个人,那绝对会印象深刻。 一个很普通的捕兽陷坑,大约有两人多高,一个年少的书生掉了进去,双手却死死的抓住了陷坑旁的一根树根。那棵老树长得十分结实,他原本可以爬上来的,可是他的背后却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袱,足足有半人多高,像是一个无比庞大的乌龟壳,让他无法使力,只能就那么不上不下的吊在那。 “救命啊!有没有人啊?救救我!” 听他的声音中气十足,看来身体底子不错,还能坚持一会。小舟笑眯眯的走过去,蹲在他身后,突然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着说:“喂,书生,叫什么叫?我不是人?” 那人一惊,险些松了手,费了好大得劲转过头,只见一张白皙清秀的脸孔映入眼帘,顿时大生好感,忙不迭的说道:“小兄弟快救救我!” 小舟一笑,指着他背后道:“你背着这么大袋东西,当然爬不上来了,干嘛不扔了它?” “那怎么能行?” 年轻公子眉心一簇,一本正经的说道:“小兄弟,只要你肯救我,我一定重重的答谢你。” 看来这人读书还没读傻,还知道诱之以利,正想救他上来,却听他说:“我一定早中晚三遍,在佛前为你诵经祈福,保佑你早日脱离凡尘苦海,皈依我佛极乐。” 小舟伸到一半的手生生的缩了回来,皱眉道:“你说什么?” 书生面泛红光,好似临死之人回光返照一般,眼放异彩的说道:“凡有所相,皆是虚妄,世间一切皆梦幻泡影,生者即无常,万事必有尽,不生即不死,小兄弟,世间凡尘荣华不可贪恋,皈依我佛才是大道。” 小舟愣了片刻,没想到这家伙还是个虔诚的佛教徒,都这时候了还不忘传教,点头道:“生者即无常,不生既不死,说得好。既然如此,我就不救你了,我祝你早日摆脱凡尘一切虚妄,皈依大宝,荣登极乐。” “啊?喂!我说……” 那书生闻言立马傻了眼,正想分辨,就在这时,只听咔嚓一声,救命的树根也终于到了极限。 “噗通!” 灰尘飞扬,杀猪般的惨叫声响彻耳际…… 宋小舟伸了个懒腰,看也不看后面一眼,转身就去了。 月影倾斜,两个时辰之后,灰头土脸的某书生狼狈不堪的从坑底爬起。芳草萋萋,夜莺鸣啼,小舟翘着二郎腿躺在树杈上,望着下面背着大包一瘸一拐赶路的书生,不由得掩嘴一笑。 第二日,天气仍旧是那么好,好的能将人嗮爆一层皮。小舟坐在马背上挥汗如雨,很郁闷的后悔昨晚为什么没连夜赶路。 大路朝天,笔直的一条,刚走了一个多时辰,就见前面停着几辆车,大约有十多个人,天气太热,这些人都脱了外衣,光着上身,下面套着条灰褐色的裤子。为首的一个大约四十来岁,坐在一辆装满蔬菜的马车上,还没接近,连天的骂娘声就传了过来。 “他妈了个巴子的!谁这么缺德,在路上安兽夹子,要是让老子知道是谁干的,老子非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睡了他的女人!” “头,您歇会吧。” 地上一个浅浅的陷坑露出来,这个陷坑里安了兽夹子,此刻已经染了血,显然那位头儿着了道。小舟听了几句觉得没什么意思,就想要绕过去继续赶路,谁知那人突然指着她叫道:“喂!那小子,站住!” 小舟眉头微微一皱,勒住马缰,缓缓转过头来,问道:“你在叫我?” “不叫你老子叫鬼?听着,你的马老子要征用了,赶紧下来。” 小舟微微一笑,露出一排白皙整齐的牙齿,眼睛弯弯的,很好脾气的样子道:“大老爷要征用我的马?” “废话那么多,老爷我身上还有差事,耽误了你十条小命也赔不起,还不赶紧下马?” 话音刚落,小舟唰的一声就跳下马来,一路牵着马小跑过来,满脸谄媚的笑道:“大老爷要用我的马,真是三生有幸,您要用尽管拿去,可千万别跟我客气。” 那人一听,也是一愣,脸色变了变才说道:“奶奶的你小子还真机灵。” 小舟笑道:“这匹马能服侍您,那是它的造化,大老爷能不能让我也跟着沾点福气,能为您这样的大人物办点事,将来回乡我脸上也有光。” 那人似乎也是头一次遇上这么不要脸的主,当下也有些愣,傻乎乎的问:“你要干点啥?” “就让小人来为大老爷您套车吧。” 一旁的其他几人见了也傻了眼,见惯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不要脸的,可是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不知根不知底就狗皮膏药一样粘上来的,不由得在心里暗骂了几声马屁精。而那边,那位受了伤的大老爷已经笑呵呵的点头了,小舟立马牵着马过去,几下就套上了车。 “小人为大老爷赶一程车吧。” 那大汉见他这么上道,也是心情不错,说道:“行,看在你这么懂事的份上,你就跟我去,到地方之后,马你还骑走。” “多谢大老爷。” 小舟牵着马,其他人推着其他菜车跟在后面,沿着大路慢慢的往前走。 这些人连匹马都没有,还拉了这么多车的菜叶子,一看就没什么本事。车上那个人也不过只是一个小管事,小舟连淳于烈都敢截杀,何曾在意过这样的小角色。走了不一会,突然嘴角邪邪一牵,扯出一个笑容来,翻身跳上马背,唰的一声扬鞭就抽在马股上。 “哎呦!” 车上的大汉惨叫一声,重重的磕在车板上,其他人也是大惊,忙追在后面,可是怎能追的上马儿的四条腿? “小兔崽子!停下!停下!” “停下?”小舟在马背上回头笑道:“大老爷,可是你让我停下的哦。” 说罢,一刀砍断绳套,马儿扬蹄一嘶就停了下来,而那辆车却仍旧以狂奔的速度一往无前的直冲而去。只听轰隆一声,漫天尘土飞扬,菜叶纷飞,木板车悍不畏死的扎进一片密林之中,那下场真是惨不忍睹。 “哎呦!我的腰,我的腿,妈了个巴子的,小兔崽子玩我啊,老子我……” “大人叫的这么大声,中气十足,看起来是没什么大事了。可是小人却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奉陪了,咱们后会有期!” 小舟一扬马鞭,骑着马就扬长而去,只留下一片呼天抢地的惨叫声,像是被砍了尾巴的野猪。 无风无浪的赶了一下午的路,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了南野军军营。这两天像她这样犯了事来投军的人很多,军营里专门派出几人在门口接待。 核实了身份,就被领到了书记官处登记。书记官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蓄着长长的胡须,看起来很拉风很有个性,小舟正在心里为这位风度翩翩的大叔所倾倒,却听那人沉吟半晌来了一句:“现在各营都不缺人,直接去伙房吧。” 小舟一愣,顿时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老不死的。 领了军装,拿了腰牌,宋小舟立刻从一个犯过错误的国家罪人变成了帝国公务员,这身份的突然转换让她颇有些浮生若梦的苍茫感慨。虽然,这个公务员很可能就是个大食堂伙计。 接引人把她送到伙房门外,就尽忠职守的回自己的工作岗位去了。一个头顶生疮的小兵从里面走出来,提着一只巨无霸大木桶,里面也不知道装了什么,臭哄哄的熏人。见小舟捧着军备傻乎乎的站在门口,立马很热情的上来打招呼道:“你是新来的吗?” 小舟点头,然后就见那小兵笑呵呵的跑上前,用他那沾满臭水的手亲切的拉住她道:“你来的真是时候,头儿刚刚从南帝城回来,我带你去报道。” 说罢还不忘加一句:“你长得真俊。” 小舟的虚荣心在静悄悄的沸腾,深深为自己折服了这个癞头小兵而感到骄傲和自豪。 然而还没走到门口,一个中气十足的骂娘声就传了出来。 “他妈了个巴子的,若是让老子逮着他,老子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囧,什么叫做冤家路窄,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小舟默念了一声我佛慈悲,怀着无比悲愤的心情抬起头来。 ————分割线———— ------------ 第02章 :地地道道兵痞子 就在倒霉的宋小舟正要以悲壮的表情抬起头来的时候,门外突然冲进来一名瘦不拉几的年轻人。只见年轻人操着一根黑漆漆的烧火棍,满头大汗的光着膀子,露出一身干干巴巴的瘦排骨,还没进门就狂声吼道:“头儿!监马司的人又来了!” 乒乓一阵乱响,屋里的人闻言登时纷纷站起身来,鼻青脸肿的木军头本来就心情不好,听了这话更是火冒三丈。腾的一下跳起来,撸胳膊挽袖子的骂道:“我x他的娘!真拿老子当面团捏吧?今天不教训教训他们,老子以后还怎么在南野军里混?弟兄们,抄家伙!” 话音刚落,只见屋里的众人将桌椅一翻,业务熟练的从桌椅板凳上卸下来一堆三尺多长的军棍,抓在手里就气势汹汹的往外冲,一边冲还一边嚷嚷道:“干他娘的!这帮瘟货,今儿老子让你们有命来没命走!” 这时候,整个伙房大院都听到了这边的动静,隔着窗子往外看,只见无数光着膀子满脸横肉的大汉从各个房间里窜出来,拿的武器五花八门,有铁锅、有马勺、有擀面杖,还有一位老兄更神勇,端着一锅沸油就冲了出来,一边跑还一边扯着嗓门吼道:“监马司的孙子在哪呢?老子炸了你们!” 一时之间,宋小舟突然生出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她几乎以为这是秦良玉的土匪窝棚,而非大华帝国南宛军省的边境第一守军。 “嘿!傻站着干什么呢?” 头顶一阵剧痛,癞头小兵毫不客气的一棍子敲在小舟的头上,扯着她大叫道:“待会打起来跟在我后面!瞅你这身细皮嫩肉的,小心被马瘸子给踹死!” 被人硬塞了一根扫把,还没拿稳,就听外面已经震天响的掐了起来。 癞头小兵一扫刚才的憨厚模样,拎着一根扁担呸的一声吐了口吐沫,眯着眼睛表情嗜血的嘟囔道:“马瘸子这回是动了真格的了。” 七八十名手持军棍的士兵从大门口冲了进来,怪叫着向伙房的厨子们发起了冲锋,厨子们也不甘示弱,高举着锅碗瓢盆,凶狠的围杀上去。没有多余的开场白和场面话,双方一见面连对方的母亲都没来得及问候一句就已经捶在了一起。宋小舟站在战场外围,想起自己大小也是打遍家乡无敌手的湘然一霸,不过和眼前这些大爷大哥们比起来,她真的感到十分的汗颜,不得不感叹一句:真是术业有专攻啊! “木锅盖!老子今天不卸你一条腿老子就不姓马!” 一名三十多岁的小个子中年人大喝一声,挥舞着棍子就一往无前的冲了上来。 木军头在军队混迹多年,当年那也是一彪悍人物,如今虽然年纪大了,可也不是白给的,指着小个子男人骂道:“马瘸子你嚣张个鸟?别净他妈的嘴上痛快,有种的咱们拳头说话!” 大院里的骂娘声响成一片,渐渐的也听不清谁在喊,小舟被癞头小兵拽在身边,有些发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心底下却在快速的思考着到底要不要就着这个机会卖木军头个好?毕竟混过军队的人知道,就算你的上司聪明的像只猪,但是一旦被记恨上了,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 不过,这他妈的到底是个什么军队?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大规模的械斗,就不怕被军法官判个流放三千里? 可是就在她思考着的这个空当,战争已经趋向白热化,尽管众人用的都不是能一击毙命的武器,但是也有很多人挂了彩。部分人打红了眼,专挑致命部位下手,一时之间大院中厮杀成一团,原本的兵痞子群架立马升级为高水准的两军搏杀,木军头和马瘸子一马当先,领着部下们怪叫着对冲,到处都是挥舞着的兵器,寸步难进,惨叫声和咒骂声密集响起。 小舟的头皮有些发麻,暗暗道,这哪里是军队?分明就是一窝土匪! “小心!” 一名监马司的官兵冲上来偷袭站着发呆的小舟,好事的宋小舟津津有味的看了半天,虽然没有出手,可那也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罢了,以她的能力,哪能被这种级别的战斗吓呆了眼?眼见这不开眼的白痴前来送死,正要出手,却被癞头小兵猛的拽到了身后。 只见个子不高的癞头小兵大喝一声,嗖的一声跳上前来,挥舞着扁担就朝那人冲过去,大声喊道:“跟在我后面!” 小兵年纪也不大,顶多十七八岁,看那样子也不会什么武艺,只是群架打多了,身手比较敏捷罢了。对面那人显然也是老手,两人乒乓几下打飞了武器,就扭打在了一起,你骑我一会我压你一下,拽头发挖鼻孔扯耳朵无所不用其极。好不容易一脚蹬开监马司的对头,小兵鼻口窜血的喘的像头牛,眼看着对面又有两名监马司的士兵前来助阵,难为癞头小兵在这个时候仍旧没忘了那位长相俊俏的新丁,口齿不清的喊:“跟着我!” 小舟被癞头小兵险些推了个大马趴,然后就看着他鼻青脸肿的冲向对方阵营,一时之间真是百感交集。 宋小舟能计算,爱使坏,满肚子坏水,鬼主意坏点子抖出来能堆成一座山。逼急了和淳于烈那样的大boss都敢掰手腕,可是却惟独对老实人没办法。她无奈的看着这位满身傻气的小兵,心想看来大爷我今天真得露一手了,要不岂不是要欠了你的人情? 挺身,趋步,手腕一抖,若是手里拿着的不是一把大扫把,真得会有几分气势不俗的高手风范。可是显然大家都还忙着,没人有空欣赏她这套纯正的国术。然而小舟正要往前冲,癞头小兵突然被人家一脚踹飞了回来,小舟伸手去接他,巧妙的将力道卸去,见他伤的不轻,眉心轻蹙道:“你没事吧?” “没事。” 癞头小兵一把擦去嘴角的血沫,咧着被打裂的嘴唇很悍勇的说道:“监马司的孙子……” 说到这,他突然回头奇怪的看了小舟一眼,问道:“你要干啥?” “我帮你啊。” “别添乱了,站那好好看着,以后有的是机会!” 癞头小兵突然大吼一声,眼看对面的人又不依不饶的冲过来,小舟打算不再搭理他,不想他却急了,一把推在小舟的肩膀上怒道:“你他妈的给我老实点!你还没入军籍,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连份恤金都拿不到!” 宋小舟哭笑不得,肩膀被这家伙推得隐隐生疼,好在一旁的也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劣势,两名操着平底锅的大叔虎虎生风的冲过来。癞头小兵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似乎在埋怨这个新丁也太不懂事,转身又加入了战局。 满场都是火热朝天的战斗热血,惟独小舟无所事事的站在一边。 此时的战局已经悄悄的发生了些变化,监马司有备而来,在人数上占了优势。伙房的诸位仓促应战,事前也没做战前动员,显然在气势上被对方压了一筹。不过好在这些人还都有点规矩,只要你倒在地上不能动弹了,也就不再继续下杀手。慢慢的,除了木军头身边还有几位在坚持着,就只剩下小舟这边的癞头小兵几个人仍旧在负隅顽抗。 马瘸子打的眼睛发红,眼见这边人少,带着人挥舞着军棍就冲了上来。一棍扫在两名厨子的大腿上,左手回身搂了一拳,这一拳原本没什么实际意义,可是没想到他刚才打的猛了,此刻脚下一个踉跄,就退了几步。于是,他那一拳就不偏不正的打在了小舟的胸口! “嗯!” 一声闷哼顿时响起,马瘸子一愣,回头就看到一张白净清秀的小脸满脸痛苦之色,暗暗道自己那一拳也没用力啊,怎么就疼成这样?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抬起头来,一双明亮如秋水般的眼睛定定的望着他,渐渐的燃起了两朵小火苗,火势越烧越大,越烧越大,终于弥漫成滔天怒火。 是的,若宋小舟是个男人的话,那一拳实在是无关痛痒。但是问题是她不但不是男人,还是个正处于青春发育期的少女。 正在茁壮成长的小胸脯遭到重击,疼的她直想流眼泪,尤其是见打到自己圣女峰的竟是这么位形貌猥琐的大叔,她的怒火就更加的蓬勃燃烧不可抑制的。 “妈的!” 火大的某人晃了一下脖子,阴沉沉的嘟囔道:“是你来招惹我的。” “啊!!!” 刺耳的惨叫声撕破云霄,众多人齐声发喊的效果就是吸引来了全场所有人的目光。木军头扭头一看,一时间有些发愣,心底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妈的,是赤虎营的人来了吗?” 一声清越的呼啸声顿时响起,人影一晃,穿花拂柳般竟然穿越了层层的包围圈。这人个头不高,但是身手却极其敏捷,行动利落,动作舒畅,一把长扫把舞在手里好像是一条愤怒的巨龙,所到之处人仰马翻一片狼藉。素来以勇武著称的监马司战士在她的面前竟然走不上一招,好似风筝一样不堪一击,一个个东倒西歪的软倒在地,还要被她无情的踩上两脚。 马瘸子惊慌失措的狂奔,可是哪里快的过小舟,宋小舟出手极阴狠,一扫把拍在了他的脸上,将他彻底翻了个个,随即对准了他的下体,右脚狠狠的踩下去。杀猪般的叫声响彻全场,众人几乎怀疑那是否是人能发出的叫声,小舟却丝毫不留情,一把大扫把拿在手上,噼里啪啦的一顿猛打,将马瘸子蹂躏的几乎连他老娘都认不出。 鼻青脸肿的大肚子厨子目瞪口呆,推了推一边早已傻了眼的癞头小兵,小声道:“这人是谁啊?” 癞头小兵张口结舌了老半天,终于嘴唇颤抖的吐出了两个字:“我x!” 眼见对方在小舟的冲击下已然溃不成军,木军头趁势招呼了一声,带着仍有战斗力的众人飞身上前助阵。一时间伙房众厨子们士气大振,将监马司众人打的人仰马翻屁滚尿流。只是可怜了马瘸子,若不是躺在地上装死,险些被小舟踹折了另一条腿。 响亮的军号声终于在大门口响起,小舟仍旧打的兴起,癞头小兵不顾伤势的冲过来一把拉住她,连声道:“别打了别打了!宪兵队来了!” 小舟抬头,果然见一群拿着大刀的士兵风风火火的冲进了伙房大院,以刀背攻击所有仍在战斗的人,下手狠辣,极具威慑之风。 马瘸子一把鲜血一把泪的爬起来,捂着下身直不起腰来,抓住其中一名宪兵头目的手,一幅惨遭凌辱的少成年少女的模样,就差没在脑门上写着“我是受害人”五个大字了,悲愤的叫道:“刘副官,木锅盖带人攻击我的下属,你要主持公道啊!” “我呸!” 木军头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骂道:“马瘸子你真他娘的不是个男人!” “都住嘴!”姓刘的宪兵队副官剑眉一竖,沉声说道:“所有参与打架的人都跟我去宪兵队。” “我可没伸一个指头,我的属下也是被动应战的。” 马瘸子说完,他的几名下属自动站出来顶罪,显然是他们事先早就商量好的。他眼睛转了一圈,最后狠狠的瞪着小舟道:“就是那个家伙,下手最狠!” 刘副官转过头来,不由得微微一愣,只见马瘸子指的人唇红齿白,面容清秀,虽然头发有些乱,脸上也沾了点灰,可是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能和这帮大老粗同流合污的样子。自己多看他两眼,他竟然还害羞的低下头,连脸都有点红了,看起来可爱极了,让人无端端的生出几丝好感来。 “他们都是我的属下,是听了我的命令才动的手,刘副官,我跟你去宪兵队。” 木军头很仗义的上前一步,扭了扭受伤的肩膀,一幅很罩得住的大哥大模样。比起胆小怕事的马瘸子,真是天地之差。 刘副官闻言淡淡的看了马瘸子一样,其他的宪兵目光中也带了几丝轻蔑。马瘸子缩了缩脖子,躲在人群里不出声,刘副官手一挥,带着那几名自动承认参与打架的监马司士兵和木军头,就出了伙房大院。 马瘸子见了也连忙跟了出去,生怕会再遭伙房厨子们的毒手。 “哎呦,老子的腰,杀千刀的监马司,他奶奶的!” 监马司的人刚走,院里的众人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有受伤较轻的人忙回屋拿药酒绷带,众人就席地开始包扎了起来。受伤重的则被送去卫生营,找专业的卫生兵处理伤势。其余的众人一边包扎还一边聊天,不时的骂几声,更多的却是大笑着表示痛快。 “这位小兄弟是谁啊?身手不错啊,今天多亏了你了。” “就是,我刚才看见的时候,还以为是前锋营的人来了。” 众人聊了一会,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一个个转过头来看着今日最大的功臣,感兴趣的问道。癞头小兵坐在她的身边,也感到与有荣焉,连忙抢着说道:“他是今天新来的,是我带来的,叫……对了,你叫什么?” 小舟微微一笑,很是腼腆的抬起头来,目光颇有些尴尬的看着对面问话的那位大哥,点头说道:“小弟姓宋,瀚阳人,今儿第一天来,还请诸位以后多多照顾。” 众人闻言七嘴八舌的说都是自家兄弟,以后有事你就找我云云。男人间的友谊果然很诡异,一起喝顿酒一起打个架那就能无端端的生出些血缘关系,成为自家兄弟了。 只有问话那人看着她微微皱起眉来,默想了一会,才问道:“我怎么看你有点眼熟,咱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小舟无奈一笑,说道:“这位大哥好眼力,咱们其实今天见过面。” “见过?在哪?” “嘿嘿,”小舟笑呵呵的打了个哈哈,见实在蒙混不过去,暗道算了,反正伸头缩脖都是一刀,早挨早了。 “今天中午,咱们,在官道上见了一面。” 那人闻言顿时就愣了,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她,过了好一会,才恍然大悟,憋了半天只吐出两个字来:“我x!” 其他几位今日也有幸和宋小舟有过一面之缘的大汉也是傻傻的瞅着她,过了好一会才惊讶的吼道:“狗娘养的,是你小子!” 日落西山,宋小舟从军的第一天,就这样轰轰烈烈的过去了。 ————分割线———— ------------ 第03章 :牛叉的军部体系 南野军团虽然不算是大军团,但是好歹也把守着三千里南岭,靠着来往商旅的供应,这只军团的后勤装备还是蛮不错的。刀枪剑戟都是上品,房舍帐篷也都很干净。 只不过……那些都不是属于她的。 小舟从锋利的刀剑银枪前一一掠过,走到属于她的军事装备面前。 一根擀面杖,一口大铁锅,一把铁铲子,外加一把厚背大菜刀。 这些,就是即将伴随她渡过两年军事生涯的全部武器装备。 癞头小兵在一边挑挑拣拣,为她解释道:“郑大人说我们伙房的装备消耗太严重,隔三差五就要弄坏东西,所以才跟其他营学习,实行装备实名制,一个人一套,若是坏了就要自己掏钱买,你可好好保存着。” 宋小舟欲哭无泪,拿着铲子菜刀等物就跟在癞头小兵后面。癞头小兵将大铁锅顶在头上,用双手扶着,倒有两份异域风情。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南野军团的大营里,只见天朗气清,阳光炙热,到处都能看到拿着刀光着膀子劈木头桩子的大汉,这帮人还一边劈一边呀呀大喊,搞得军营里热闹非凡,充满阳刚之气。 “这些是骑兵营的,别看他们咋呼的欢,其实没啥大本事。南岭多山地,骑兵进了林子就拉稀歇菜了,真正牛逼的还是鬼刀营和赤虎营。只不过都不在咱们后军团,都在前线呢。” 癞头小兵姓吴,名叫吴凯,其实仔细看,长得倒也不错,就是眉毛粗点,鼻子大点,整体也还过得去。只不过头顶生疮,没什么头发,他自己也知道不好看,平时出来都戴着一顶帽子。伙房里的人都叫他小癞子,宋小舟秉承着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的良好品质叫他吴哥,小癞子欢喜的当即就将小舟当成了亲生兄弟,不但事事护着她,连伙房的活都一并帮她干了。 “看那边。” 吴凯突然站住脚,指着不远处的一群穿着深蓝色制服的人说道:“那些是宪兵队的,领头的是宪兵队副队长刘副官,听说他老子是南宛军的上层军官,老丈人更是王域的高层将领,背景很硬的。前年才进来,今年就已经是宪兵队的二把手了。” 小舟也停住了脚,看着宪兵队的人穿着漆黑的军靴缓缓走过广场,所到之处无人不施与注目礼。正午的阳光有点猛,照在他们笔挺的制服上,银白色的军扣反射着刺眼的光,明晃晃的在地上画出一个个细小的光斑。 “鬼刀营和赤虎营虽然厉害,但是到底人少。南野军中最大的两个军事系统就是宪兵队和野战军,前者权大,后者人多,其实认真算起来,鬼刀营赤虎营也都属于野战军的,只是他们不太服管。” 小舟皱眉道:“那我们属于哪一派系的?” “我们哪个也不是。”吴凯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的说:“我们是后勤部的。” 宪兵队的人走了,广场上又恢复了热火朝天的气氛。南野军营占地极广,步兵、骑兵、重甲兵、野战兵、弓弩营、勤务兵、还有宪兵队、军法营,加在一起足足有七万之多,再加上如今在南岭边境上驻防的三万边防军,南野军也是佣兵十万的中等军区了。除了小舟他们所在的后勤部,其余的军队都是流动制的,轮流赶往南岭前线,守卫国家边境。南宛这个地方很多少数民族杂居,南岭里更是多有不开化的南疆蛮人,生活环境比较复杂,较大的战事不多,但是小规模的战役几乎天天都有,若是没有强大的武力威慑,恐怕南帝城早就被那些蛮人给洗劫一空了。 如此一来,南野军的作用就显得空前强大,一个后线军营修建的也有如小型堡垒,里面各种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和一个小型城市也没什么两样了。 正想着,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娇声细语,几声柔软的娇笑好似甘霖,一下子就浇灭了广场上沸腾的火焰。小舟看着那几名穿着浅蓝色制服的女军官,惊讶的张大了嘴巴,愣愣的瞅着她们。她们显然也知道自己有多么的引人注目,可是却丝毫不愿意收敛,反而卖弄着姣好的身段,行走之间极尽妖娆之能事。 小舟扯了扯神魂颠倒的吴凯,小声的问道:“怎么军营里还有女人?” “为啥不能有女人?” 吴凯一路目送着那些女军官的背影远远离去,说道:“她们是军法处的军官,都是南宛军校出来的文职官员,除了负责军内的来往文件,也专门负责调解一些军内矛盾。” 让女人来调解男人间的矛盾,还真亏上面想得出来。 小舟不解的问道:“军队里有她们在,不怕出乱子吗?” “能出什么乱子?”吴凯一笑,黝黑的皮肤颇有几分健康的美感,笑着说:“如果你有能耐,大可以半夜摸进军法处的大门,只要不用强,上面也懒得管。只是这帮女人眼高于顶,一般是看不上我们后勤部的人的。如果你有需要的话,也可以去军妓营,那里有钱就行,女人长得还漂亮,比她们强多了。” 小舟听的目瞪口呆,心道这地方还真够离谱的,她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便是加上二十一世纪的现代经历,也没听说过哪个军队敢这么胡搞的。军队内明目张胆的派系林立,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聚众斗殴,男女共处一军并且不限制其私生活往来,军内招妓也属光明正大,甚至上面还依靠这个来赚取战士们的军饷。以这样的管理方式来掌管如此大的一方军区,这么长时间还没炸营真是千古奇闻。 “以后遇见监马司的人要小心,不过你身手好,若是遇上他们落单的时候,就使劲揍,只要不死就没事。” 小舟转头看着满眼冒光的吴凯,不解的问道:“我们和监马司究竟有什么恩怨?” 吴凯一愣,傻傻的挠了挠脑袋,想了半晌才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打我进来的那天起就跟他们干仗,听洛叔他们说,好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哎呀你不用知道那么多,反正记得咱们伙房大院和监马司是世仇就对了。” 我靠,还是历史遗留问题。 宋小舟在心底无声的骂了一句,又问道:“你们在军内打仗都没人管的吗?若是出了人命怎么办?” “谁说没人管,你当宪兵队是吃干饭的?不过我们也很少闹出人命,手底下都有数。若是一方死了人,那事就大了,不过若是双方都有死人,就内部自己压下去。哎呀,不就是那么回事,要说打群架,咱们这算啥,去年宪兵队和野战军干的那场才叫厉害,死了三百多个人,后山下面全是血,我和于扬偷偷去看了,那场面,真不是吹的。” 小舟目瞪口呆,失声道:“死了三百多?” 吴凯满不在乎的说:“恩,好像是吧,要不就是四百多,我记不太清楚了。” “这么大的事没人管吗?天逐军院就不惩治你们?” 吴凯道:“天逐军院离这十万八千里,知道个啥?再说咱们隶属于南宛军省,天逐军院是王域军队的上司,和咱们也就是平级关系,凭啥惩治咱们?更何况家丑不可外扬,你还真当这些事都能上得了台面?” “那死了的人怎么办?总要上报吧?” 吴凯转过头来,以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小舟,说道:“你还真笨啊,就说跟蛮人作战战死了呗。” 小舟彻底无语,心道这还真是无法无天,过了好一阵,终于屏住呼吸问道:“南野军的统帅是谁,这里到底是谁说了算?” “按理说是孟都统说了算的,他不光是军内的一把手,还是南帝城的兵马校尉。不过这两年他身体不好,很少来军里,一般都在南帝城里办公。现在军里有两个人管事,一个是野战军的魏鹰魏千总,一个是宪兵队的罗队长。” 小舟点头道:“难怪野战军和宪兵队这么嚣张。” “不过认真说起来,还有一个人比他们级别高,只是人家不爱搭理咱们这边的事罢了。” 小舟问道:“谁呀?” “南宛第一大世家,西凉叶氏的少公子叶无忌。咱们南野军每年百分之八十的军部开销,都是叶家支持的,叶家虽然有祖训不得参政,家族子弟向来不在军省内任职,但是省内的大部分高官实际上都有他们在背后暗中支持。拿钱的就是老大,叶少公子一句话,连孟都统都得听,何况魏千总和罗队长呢?” 小舟点了点头,西凉叶氏的势力,她是早有耳闻。以他们的能力,遥控一个军区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知道的还真多。” “那是,”吴凯得意的笑道:“你不知道伙房是最容易打听消息的地方吗?这南野军里,就没我不知道的事。不过话又说回来,叶少公子虽然出身高贵,但是也不见得就是咱们的正主。” “这话怎么说?” 吴凯嘿嘿一笑,说道:“如今叶家当家的虽然是叶雍嵘叶老爷子,叶无忌也是他的嫡亲孙子,但是大家都说现在的叶家可不是当年的叶家了,叶家的真正的太上皇,八成是天逐城安霁侯府的这位。” 他一边说着,一边比划了一个“二”字,小舟见了微微皱起眉来,双眼眯起,眼内精芒内敛,默不作声。 “你是瀚阳来的,不该不知道这事啊?当年叶府的大少爷叶贤,就是因为得罪了这位,就悄无声息的没了。这事,我还是送饭的时候,听罗队长和人偷偷说的呢。” 小舟摇头笑道:“我平时不关心这些事,就算想知道,也没处问去。” 吴凯笑着说:“想知道谁是叶家的真命天子也不难,再过三个月,就是军内政绩考核了。省内会派人下来考核这一年军内的战绩,到时候只看来的是叶少公子还是李二公子,自然就清楚了。” “三个月?” 小舟闻言顿时一愣,默想了片刻,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吴凯纳闷的问道:“你笑啥?” 小舟道:“我笑人生际遇不可揣度。” 吴凯皱着眉,挠着头道:“你说啥呢,我都听不懂。” 小舟哈哈一笑,扯着他道:“快回去吧。” 刚走了没几步,忽听前方呼喝怒骂声不绝于耳,尘土飞扬,显然是又有纠纷。 宋小舟和吴凯这两个大八卦立马来了精神,互望一眼就一溜烟的跑了过去。只见两座粮仓的小夹道里,两伙人正在斗殴,双方人数都不多,加在一块也就二十多个,动作却狠辣,远不是伙房的厨子们能比拟的。 “是野战军的人!” 小舟一愣,问道:“野战军的人不是和宪兵队是对头吗?怎么自己人打起来了?” 吴凯习以为常的答道:“那是外部矛盾,内部也是有纠纷的嘛。” 宋小舟闻言再一次彻底无语,暗暗问老天爷,这他妈的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啊? “不要再打了!佛法无边,回头是岸,哎呦!诸位、诸位都是一国同胞,理应以善念感化对方,以佛法解决纷争,怎能说动手就动手?佛家有云,哎呦,我佛慈悲……” 指爹骂娘的混战声中,突然夹杂了一个极不和谐的声音,小舟和吴凯一同转头望去。只见一名穿着野战军军服的年轻士兵在人群中左藏右躲,鼻青脸肿满脸挂彩,却仍在喋喋不休。一双眼睛清澈明净,全无一丝戾气,鼻子下挂了两行鼻血,看样子非常狼狈。 “是他?” 宋小舟顿时失声说道,吴凯在一旁问:“你认识他?” 小舟看着那小兵满口佛法哎呦惨呼的样子,突然扑哧一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分割线———— ------------ 第04章 :狱友 会议还在进行中,空气里游荡着压抑不安的气氛,所有的高级官员全都抿紧唇角,一言不发,保持着死一样的安静。罗睿目无表情的板着脸,冷冷的注视着下面的部属,手里的情报信被捏成一团,拇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着青白。 宪兵队的小型会议厅里很安静,只有书记官陈风的声音呆板的在空气里回响着,他面无表情的坐在椅子上,好像在读一篇和自己毫无关系的报道文章,听不出一点情绪。当然,众人也知道,他出身氏族,叔叔是南宛军部的高层,父亲也在上层军区任职,来南野军做这个文职不过是为了明年的晋升做个门面,就算这件事真的闹起来,也没他什么事。 于是,罗睿的表情就更加不好看了。 “事情就是这样。” 陈风放下文件,不加任何评论的读了一遍大家已经看了无数遍的东西,然后眼观鼻鼻观心,背脊挺直,头呈三十度角的盯着自己的膝盖,一言不发。 “诸位没什么想说的了吗?” 罗睿今年才二十八岁,他出身于南宛本土的世家大族,家世极为显赫。曾祖父、叔祖父都曾经担任过南宛军省的一等太尉,总领一省军务。家族历史上曾出过八名二等将军,十三名核心上将军官,二十余名省内高官,地方军官更是不计其数,巅峰时期的南宛罗氏,甚至还有家族的核心成员在天逐军院中任职郎中将,几乎可以与现在的瀚阳李氏相媲美。如今到了罗睿父亲这一代,虽然家世无法和以前相比,但是也是南宛军省中一等一的世家大族,罗睿虽然不是嫡子嫡孙,但是能在南野军这样的大军区任职宪兵队队长,可见其在家中的份量并不低。 但是现在,面对着这小小的一封情报信,他却感到一种喷火的愤怒和该死的无奈。 “队长……” 刘副官眉心紧锁,想说什么,却觉得难以启齿。面对着这个比自己还要年轻的上司,想起他以往的行事风格,他突然觉得自己下面将要说出的话很残忍。 “队长,小不忍,则乱大谋。” 简单的几个字,他却说得份外艰难:“这回野战军拉上了赤虎营当靶子,咱们不好和他们硬碰硬,不如暂且忍耐,以图后计。” 罗睿闻言转过头来,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刘昔感觉脖子一凉,顿时就住了嘴。 “队长,刘副官说的是,今年的考核马上就要到日子了,这个时候和赤虎营起冲突,对我们没有好处。” 江俊中队长插嘴道,他今年三十出头,也是世家子弟,只是出身不太好,母亲只是一名小妾。但是他为人圆滑精明,在军队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倒也爬上了这个位置。 “赤虎营又怎么样?” 话音刚落,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众人转头看去,却是情报科的上官明城。此人来自帝都,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底细,只知道他是天逐军部派来的一名低等情报人员,孟都统摸不清他的来历,却也不敢怠慢他,就将他放在了宪兵队。不过不同于背景雄厚却行事低调的陈风,此人口气总是很大,对谁都是一副瞧不起的模样,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所以在队里人缘向来很差。 只见他抬起头来,脸孔过于白皙,在一众男人当中,显得有几分女气。 “我们宪兵队的职责就是监察全军,赤虎营只要还是南野军的一员,就该受我们的钳制。如今他们竟敢殴打我们的同事,理应依法办理,如果我们草草了事,会让军法处的人怎么看我们?” 罗睿沉声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将所有参与者全部缉拿,然后依照军规处置。” “是啊,然后就清空南岭防线,跟野战军的人拼死打一架,让那帮南蛮子直接过来砍了我们得了。” 刘副官冷冷的嘲讽了一句,上官明城眉梢一扬,淡淡道:“窝囊废。” 刘副官眼睛一瞪:“你再说一遍!” “我再说一万遍都可以,因为你就是个废物,被野战军的人吓破了胆。” “你他妈的……” “都闭嘴!” 罗睿冷喝一声,会议厅内顿时安静了下来,他深深吸了口气,正要说话,忽听门板一动,一名新来的传讯兵小步跑进来说道:“报告队长,外面于中队抓来了几个闹事的,他们不服,嚷嚷着要见你。” 刘副官眉心一簇,冷冷喝道:“混账东西!没看到我们在开会吗?谁允许你未经通传就进来的?” “算了,”罗睿摆了摆手,心道进来的正是时候,让大家冷静一会也好,就问道:“是哪个营的人闹事?” 传讯兵被刘副官骂的有些怕,低着头小声说道:“是、是野战营的。” 话音落地,顿时掀起一阵看不见的浓烟,众位憋了一肚子火的宪兵队高官们摩拳擦掌,冷冷暗道:“好啊,野战营的。” —*—*—*—*—*—*— 宋小舟和吴凯拿着一堆锅碗瓢盆走出宪兵队,吴凯一边走还一边频频回头看,颇有些担心的说:“喂,小宋,咱们这样说,会不会得罪野战营的人?” “当然会了,换了你你不生气呀?” “啊?”吴凯一张黑脸一下子就白了起来:“那怎么办啊?咱们会死的很惨的。” 小舟一耸肩:“那也没办法,你也不是没看着刚才那阵势,咱们要是不顺着宪兵队的人说,他们就先把咱们给剁了。” 吴凯皱着眉说:“那你也不必说的那么狠啊,他们只问我们野战营的人动没动刀子,你为啥要说什么他们往帐篷上撒了油要放火烧大营,还要趁乱砍死罗大队,还说他们要煽动全军兵变,杀进省长府,踏平天逐,自立为王啥的啊?” 小舟不耐烦的翻着白眼,说道:“咱们要是顺着宪兵队的人说他们动了刀子,那野战营的人就会觉得是我们俩为了讨好宪兵队而陷害野战营,事后一定会找我们俩的麻烦。现在说成这样,那罪名就大了,整个野战营的人都会被牵扯进来,查来查去也是不了了之,而且这样的罪名肯定不可能是我们两个小兵能想出来的,野战营的人会认为是宪兵队诬陷他们而逼我们做假口供,我们俩不就安全了吗?” 吴凯被她说得糊涂了,站在那摸着脑袋费劲的想,想了半天终于想通了,一蹦三尺高,开心的说道:“嘿!小宋,你脑子真够用!” 小舟谦虚的哼哼了一声,心下却在腹黑的念道:“若是宪兵队能直接把那几个闹事的兵处理了,那就更安全了。” 心事放下了,吴凯就在一旁絮絮叨叨的嘟囔:“今天这热闹看得真亏,还被宪兵队的人堵着了,幸亏你机灵,不然的话非得被关几天不成。” 吴凯一边走一边念叨着,很神棍的感谢这各路神灵免了他们的牢狱之灾。谁知还没走到大门口,伙房的洛叔就迈着大肥腿跑过来,呼哧带喘的说:“小宋啊,军头正找你呢,说是要看看咱们立了功的新人。” 吴凯一听就来了精神,拉着小舟就往院里跑,对洛叔说道:“军头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没吃排头吧?” “刚回来,咱们军头是什么人啊,没事。” 小舟被吴凯扯着,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是又说不清是哪里不对劲。一路走进了大院,见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却惟独不见几个熟面孔,就问道:“洛大叔,王大哥他们不在吗?” “他们今早就去了南帝城了,还有一批货没办,整个采买办的人都去了。” 小舟闻言心下咯噔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一个粗哑的嗓子大声的喊道:“没想到咱们伙房大院竟然有这样的高手,真他妈的有面子,快过来,让老子瞅瞅!” 话音刚落,小舟震惊的抬起头来,就见木军头鼻青脸肿的光着膀子,穿着一双大拖鞋,拖拖拉拉的从屋里跑出来。一见着她顿时一愣,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皱着眉想了半天,面色顿时一变。 小舟心下一沉,就听耳边响起了震天的狮子吼: “我x你个xx,是你个小王八羔子!” —*—*—*—*—*—*—*— 宋小舟很郁闷,晚饭还没吃就被人关进了小黑屋,四下里黑漆漆的,到处都是刺鼻的土腥味。外面走廊的火把晕沉沉的,好像马上就要熄灭了,小舟歪着头靠在墙上,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那几位老兄,暗暗在心里念叨着:“莫非是坏事做多了,遭了天谴?” 是的,坐在她对面的,就是因为打群架而被抓的野战营官兵。面对宪兵队的诬陷,他们迅速的站在了同一战线,口口声声的反驳说他们只是在比武切磋,不包含私人恩怨。此刻,他们早已化敌为友,所以当宋小舟走进这间牢房的时候,只感觉愤怒的目光像是x光线一样锐利的扑面而来,要不是宪兵队的军官在外面虎视眈眈的监视着他们,等着他们惹事然后好进来痛殴报仇,恐怕他们早就扑过来了。 “喂!让开点!” 一名士兵大咧咧的走过来,一脚踢在小舟的腿上,力道并不大,可是眼神却足够侮辱。 小舟眉头一皱,抬起头来,冷冷的看着他。那人见她还敢瞪他,顿时火了,挥拳就要上来打,他旁边的士兵一把拉住他,看着在外面探头探脑的人,说道:“别冲动,宪兵队的人在外面呢,他们把他关这来,就是等着我们动手呢,别上当。” “他奶奶的!小子,你给我等着。” 那名士兵不忿的说道:“看我出去了怎么收拾你。” 小舟不屑的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轻哼了一声。 那人见了更是愤怒,骂骂咧咧的说:“敢惹我们野战营的人,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另一名在一旁坐着的士兵好心的说:“算了五子,他也是被宪兵队的人逼的,伙房大院的木军头为人不错,别和他的人过不去。” “我看他是想讨好宪兵队的人。” 又一名士兵说道,长的獐头鼠目,小眼睛里闪着精光:“刚来的新人就这么不安分,真该好好教训教训。” 别人接口道:“想要教训还不有的是办法嘛,等着出去,就让这位小兄弟见识见识。” “我x的,最看不上这样装孙子的!” 众人骂骂咧咧的没完没了,小舟泰然自若的坐在那,心里却想着木军头不能就把自己这么扔这不管了吧?怎么说自己也算是立了大功的,这人虽然爱占点小便宜,再加上爱显摆点,看起来倒挺仗义的,应该等气过了就会带自己出去吧。 “都闭嘴!” 一名看起来是个官的男人喝了一声,这人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满面沧桑,下巴上还有一道深深的刀疤,眼睛冷冷的扫过众人,沉声说道:“不敢跟宪兵队的人较劲,在这找个软柿子捏,你们还真是有出息。” 他的声音很低沉,带着几丝哑,有点难听,却也很有威慑力,让人心里压抑。众人听了,虽然不太服气,但却没有人再骂了。一个个坐下来,小声的聊着天,猜着什么时候野战营的人能知道这件事,自己的上司什么时候能来捞他们出去。 “吃饭啦!” 砰砰两声,两只大盆被扔在地上,汤水都溅了出来,一个盆里装着稀粥,一个盆里装着馒头。纵然宪兵队的队员脸色很不好,野战营的士兵们还是慢悠悠的上前领了饭,现在已经是半夜了,折腾了一天,谁都饿了。 很自然的,小舟的那一份也被人分了,而以她现在的能力,显然是没什么资格反对的。 吃了饭,又说了会话,然后呼噜就开始震天响。小舟自然睡不着觉,挨在门口唉声叹气的安慰自己说,就当是体验生活了。 正想着,突然身后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她警觉的猛的回头,却见是一张年轻干净的脸孔。 “嘘!” 他忙打了个手势,然后左右看了一圈,眼睛很黑很亮,在这样的夜里尤其显得好看。 “快吃吧。” 他无声的打着口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白馒头,塞进了小舟的手里,然后对着她笑了笑,又蹑手蹑脚的回了自己的地方坐着。 灯火很暗,小舟顺着光勉强能够看到那人的影子,却看不着他的脸。不过就算这样,她也能想象出那人的样子,毕竟,这已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了,只是不知道他认没认出自己来。 “咕噜噜。” 肚子又开始闹起了空城计,小舟拿起馒头咬了一口,用力的嚼了嚼咽下去,只觉得今天这馒头真香。 “人间自有温情在嘛!” 她在心里默默的念了一声,然后三口两口吞了馒头,满足的打了个哈欠。 ————分割线———— 很抱歉,又耽误更新了,工作太累了,累的我没灵感没精神了。 ------------ 第05章 :午夜暴动 “妈的,饿死了。” 小舟揉着肚子,满脸不乐意的靠在牢门口,一只手把玩着脚上的镣铐,手指灵巧的将锁头开开锁锁。如果她愿意跑,这种级别的监狱她一个时辰能越狱八次。这帮南宛的混蛋,竟然就拿这样的锁来锁她,简直就是瞧不起人。 打从昨天开始,门口的吵架就没停过。小舟很感慨,都说南宛军人性如烈火,竟然吵了一天一夜还没打起来,真是邪了门了! 不得不说,淳于烈虽然擅权弄政,但是个人本事还是不错的,而且十分重视边关军防。这几年整个大华的经济军事实力普遍提高,俨然已有一幅盛世将兴的样子,除了南宛和西陵两省,国内已少有战事,三越更是忙于乱斗,很少理会大华的事情。然而来了南野军之后,小舟却发现,所谓的南宛不太平也只是内部而已,最近几年军报上所说的南蛮人动乱所造成的军队伤亡人数,其实大多数都是死于军内的内部械斗。如今驻扎在南岭前线边军的主要任务,大多不过是威吓和收税,除了较少的彪悍族群,大多数的南蛮人都已经对南宛军省交了归顺降书。而南野军中,更是充溢着大量的南疆人,他们充当着最最低等的仆役角色,在军中的地位非常低下。 而这些,天逐都是一无所知的,除了知道南宛太尉那个老匹夫是个满口胡诌的混球,多年来忙于和淳于烈争权的李九青并不清楚南宛这潭水到底有多混。而南宛隐瞒事实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比如可以借口战事从军院争取战争军费,比如可以隐瞒军内械斗保护本土将领,再比如可以贪墨下南疆人缴纳的赋税中饱私囊。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一本万利的买卖。 有金钱的地方就有战争,有利益的地方就有冲突。本该作为军内主要战斗力的野战军如今无仗可打,俨然已经成了前线的税务官,而本该督战监察的宪兵队也渐渐将眼睛盯在了白花花的银子上。立场对立加上分赃不均,宪兵队和野战军的矛盾简直到了无法调和的地步。 这样的状态也直接造成了一个此时看来并不算可怕的结果,那就是南宛军的军人们,其实早就已经不如他们在外面风传的那样坚韧悍勇了。无论什么样的硬骨头,在黄金白银熔化的水里浸泡都会被泡软,更何况这样一只已经逐渐丧失纪律的军队? 宋小舟很幸灾乐祸的想,若是这个时候南蛮人大举反抗,南野军又该作何反应?整日忙于内斗的野战军和宪兵队到了战场上能通力合作吗?宪兵队主管斥候营,他们传回来的消息,野战军敢用? 这个世上,也许就是有这样唯恐天下不乱的不安定份子。宋小舟听着外面大狱看守和野战军战士为了牢里这几位老兄而争吵,郁闷的想:“别光顾着吵了,还给不给人送饭了?” “就在里面,跟我来吧。” 走廊里突然传来人声,小舟和里面的野战军战士们精神一振,一个个抬起头来向外看去。墙角的火把歪了一歪,两个人影走了进来,小舟眼睛顿时一亮,然后噌的一声就跳了起来。 木军头脸色很难看,一双小眼睛狠狠的瞪了小舟一眼,然后对那名看守说道:“就是他。” “你!出来!” 看守对着小舟一指,小舟拖拉着脚铐,笑眯眯的走了出去。木军头对着那名看守点头哈腰百般道谢,然后没好气的对她说:“走吧。” 卸下了手链脚铐,小舟活动了一下,回过头去正好看见那名满口佛号的小兵正傻乎乎的望着她。眉清目秀,目光清澈,一看就是读过书好人家教育出来的孩子。毕竟人家给了她两个馒头,长得还挺不错,小舟暧昧的冲他眨了眨眼睛,还嘟起嘴来做了一个亲吻的嘴型。那人见了顿时面红耳赤,过了好一阵,才很腼腆的冲着她点了点头,十足一副不善与人交流的样子。 “我告诉你,小兔崽子,这事还没完。” 两个人跟在看守的后面慢腾腾的往前走,木军头一边走一边很没有威胁性的往外撂狠话:“别以为这就行了,看回去老子怎么收拾你!” 小舟点头哈腰的努力平息顶头上司的怒火,很狗腿子的连声说道:“您老息怒您老息怒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你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小的这一回吧。” 此时已经是深夜,宪兵队的大牢却还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五十多名野战军第七师第二团第五突击营的士兵聚在宪兵大牢的门口,和守门的宪兵队队员吵得不可开交。若不是上面有严令不可以在此时动手,他们可能早就打起来了。他们在这吵了一天一夜,互相问候对方长辈,纷纷表示自己和对方家族的女性长辈拥有一些不正常的暧昧关系,吵得不亦乐乎。 没人相信他们的上司会不知情,然而这么长时间却没有一个有份量的人出面制止。很显然,对于这种下层官兵打嘴仗骂爹娘丰富业余生活的行为,长官们是没工夫处理的。 小舟和木军头刚一出牢门,就见一大群人蜂拥而至,全是那天一起打过仗的伙房厨子。吴凯跑在最前面,笑呵呵的说:“小宋,没吃苦头吧?” 小舟笑道:“没事,宪兵队的人看在军头的面子上,照顾着我呢。” 众人忙嘻嘻哈哈的拍马屁:“还是军头面子大。” 木军头当日一生气,将小舟扔到了宪兵大狱里来,事后被大家一劝,这气也就消了。此刻被人恭维,脸上的气色更好看了些,却还是板着脸骂道:“都回去都回去,一个个的挤在这干嘛?也想进去见识见识?” 大家哈哈一笑,勾肩搭背的就要往回走。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惨叫突然划破夜空,从宪兵大牢里传了出来,将所有的吵闹声生生的压了下去! 小舟一愣,随即眉头一皱,暗叫一声“不好”,第一个反应过来,掉头就往牢里冲。 宪兵队的队员反应也极快,紧跟在小舟的身后往大牢里跑,野战军众人见状也跟了上去。吴凯着急的叫道:“军头,是不是出事了?” 木军头皱眉道:“进去看看!” 刚刚还是鼾声四起的宪兵大狱,这么一会的功夫就已经化成了修罗场。牢里的野战军士兵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肠穿肚烂,鲜血淋漓,每个人都被一刀刺中了心口,小舟等人冲进来的时候,已经有十多名牢里的看守闻声赶来,此刻也是傻傻的站在一旁,张大了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我日你大爷的!宪兵队的杀人灭口了!” 刚冲进来的野战军士兵愣了一下,随即大哗,一把抽出腰间钢刀,瞪着眼睛就要冲上来拼命。可是这里毕竟是宪兵队的地方,又是看守重犯的大狱,一百多名看守全是硬茬子,刷刷抽出武器来和野战军的人对持。好在这里的管事的是个明白人,知道若是在这个时候再起冲突那就真的要出大事了,连忙招呼道:“先别动,去看看还有没有活口!” 几名宪兵队员冲进牢门,挨个翻找,就在众人几乎已经不抱希望的时候,一名宪兵队员突然兴奋的叫道:“还有一个!” 小舟转头看去,正是那名念佛的小兵,胸前的衣服破了一个大大的口子,露出里面银色的内甲,脸上全是血迹,也不知道伤势如何。 “他怎么样了?” 管事的急切的问道。 队员仔细的看了一会,松了口气道:“没什么事,没受伤。” “那怎么躺着不动?” 队员回答道:“他晕过去了。” “把他弄醒,我要问问是怎么回事。” “去你妈的何奎子,在你们宪兵大牢里死了人,你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管事何奎怒声回道:“刚才我和你们一样都在门口,这里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第五突击营的人骂道:“你少在这装孙子!这地方除了你们宪兵队的还有谁?” 何奎道:“信不信由你们,反正还有活口,等审问了他之后一切自然分明。” “你放屁!这是我们的人,还轮不到你来审问!” “你他妈的才是放屁,真相没弄清之前,谁也别想离开这座大牢!” 两方人吵的不可开交,战刀闪着寒光,嗡嗡直响,眼看着就要动起手来。就在这时,外面突然有人通报道:“军法处唐处长到!”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陷入了死寂之中。 木军头紧紧的皱着眉,紧张的搓着手心,小声的一遍遍嘟囔道:“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小舟却并没有抬头去看那名军法官,她的目光缓缓的扫视着这座阴暗沉闷的牢房,渐渐变得冰冷的尸体,摇曳燃烧的火把,刺鼻腥热的鲜血,还有战士们或激动或愤慨的脸孔。她的视线缓慢的转动,终于在层层人群之后,看到了那个缩在黑暗处的佝偻的身影,破破烂烂的衣服,蓬乱肮脏的头发,因为害怕而止不住颤抖的背脊,还有那双卑微的跪在地上的膝盖。 小舟的目光一瞬间变得冷冽,她重复着木军头的话,低声说道:“出大事了。” —*—*—*— 恢复更新,明天中午十二点准时更新。 ------------ 第06章 :忠诚? 军法处是南宛军省的一个神奇的存在,从整个帝国来看,那也是独树一帜的。因为在南宛军省里,军法处的所有官兵全部以女子担任。在和平时期,她们负责着整个军队的文书管理和各个军团之间的文件往来,同时也是调解军内矛盾的首席法官。而在战时,她们则是凌驾于宪兵队之上,直接对南宛军省负责的总监察官,有些时候,一些受到过武装培训的军法处军官们,甚至可以直接上阵督战,掌握生杀予夺的大权。 不得不说,这是南宛军省的一个创举。因为女子在当今社会的身份地位,导致这些人纵然身居高位,也很难在军中建立起自己的势力。她们唯一的依仗,就是省里高层的授权和信任,因此,就不会出现和宪兵队一样结党壮大的事情。所以高层们可以给她们很大的权限,而不用害怕有朝一日她们会自成体系不听命令。 这,就是军法处女军官们的由来。 听说,这还是前任南宛军省的小妾在午睡后一时心血来潮的点子,当然,这话的真实性已经无从考证了。 唐宁穿着一身深蓝色的笔挺制服,褐色军靴,大步走进了宪兵大队的监牢。在她的身后跟着二十多名军法处中层官员,全部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出于领导的个人趣味,整个军法处的军官们全部都是姿色不错的高挑女子,若是长得不好,即便是你满腹经纶且武艺超群,也不可能踏进南宛军部的大门。当然,不得不说这一点对她们在军队的立足有着绝对的好处,纵然被人称作花瓶摆设,更有甚者骂其为高级军妓,但是最起码为她们在军队中行事创造了不少便利。毕竟不管在哪里,美女都是受欢迎的。 唐宁今年二十七岁,对这个时代的女性来说,已经不算年轻了。她十八岁逃婚离家,跨越两省,万里迢迢的来到南宛,近十年的摸爬滚打,终于熬上了这个位置。不同于军法一处和军法三处的长官,唐宁是南野军中少有的不靠家世身份完全依靠个人努力和军功,一步步坐上这个位置的人。所以在南野军中,比起别的军法官,她也更有威势。如今这样的局面,也只能由她来善后处理。 过堂,审讯,这显然是不现实的事。 若是后勤部、警卫营、骑兵营、监马司这群人也就罢了,偏偏犯事的是野战军和宪兵队这两伙土匪,尤其第五突击营还号称是野战军内的特种部队,向来是无法无天的主。话还没问两句,两伙人就又开始骂起娘来,语言之精彩,言辞之丰富,直让人感叹大华语言之博大精深。 唐宁也不含糊,早就缴了他们的兵器,此刻军法处的女军官们一人拿着一根军棍,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往闹事的人的脸上伺候。直打的那些人哇哇乱叫,嘴上却还不忘不时不荤不素的骂几句,表示一下愿意和军法处军官们发生些不正当关系的强烈意愿。 一人被打的昏了头,满头鲜血的梗着脖子,不要命的叫道:“我去你妈的!你们算是什么东西,爷们的事,哪有你们这帮小婊子插嘴的份?” 唐宁闻言柳眉一竖,眼睛顿时眯成一线。她身旁的一名年轻的女军官出手如电,狠狠的一巴掌抽在那人的脸上。这位身高接近两米的大汉竟被抽的如陀螺般在原地转了两圈,鲜血夹杂着碎牙一口喷出,噗通一声坐在地上。 在军内这么多年,这种场面唐宁早就见怪不怪了,一顿棍子敲下去,老虎也得老实。场面终于稍微清净了些。她淡淡的问道:“之前是伙房大院的那个人和死者关在一起?” 伙房大院的众厨子们表现出了非常优秀的传统品质,那就是欺软怕硬。只见他们老实巴交的站在一旁,在道德上和那些闹事骂人的人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小舟闻言上前一步,答道:“是我。” “把你知道的说一遍。” 于是小舟开始从昨天下午看到打仗开始讲起,到作证,到举报,再到得罪了军头被关到大牢里接受教育,嘟嘟囔囔罗里罗嗦。唐宁的一个下属微微有些不耐烦,皱眉道:“捡重点的说。” 小舟答应一声,又开始陈述几点进了牢房,几点开始吃饭,晚饭吃的什么,几点开始睡觉。 终于,连唐宁都有些听不下去了,沉声说道:“你没发现什么不寻常的吗?” 小舟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幅我很天真很单纯很无辜的样子问道:“请问长官,什么才算是不寻常?” “比如宪兵看守对待犯人的态度,第五营士兵的态度,他们有没有发生冲突,有没有可疑人物出现。” 小舟哦了一声,然后坚定的摇头道:“没有,双方的态度非常友好,大家讲文明懂礼貌,安于本分,遵守纪律,言谈举止也完全不失一个优秀帝国军人的风范。” 唐宁眉头一皱,沉声说道:“依你看来,宪兵队看守不是杀害野战军战士的凶手了?” 小舟脖子一扬,很坚定的说:“我相信宪兵队看守不会杀害野战军战士,当然,我也不排除宪兵队看守可能会杀害野战军战士的可能。” “呸!”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转过头来对她怒目而视,就连伙房大院的众人也觉得自己这位兄弟油滑的过了头了。 面对这么一个年纪小小就如此不老实的士兵,唐宁也觉得很无奈,正想说话,忽听下属说道:“处长,那名野战军战士醒了。” 唐宁精神一振,忙说道:“把他带过来。” 念佛的小战士面色苍白,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惊吓,被人搀扶着走进人群,站在唐宁的对面,生硬的行了个军礼。 唐宁问道:“你叫什么?” “我叫孟东平。” “你的部队番号。” “野战军第七师第二团第五突击营,我的直属长官是孙跃营长。” 唐宁翻看着刚调来的卷宗,眉头一皱,问道:“你是刚入伍的新兵?” 孟东平面色苍白,好像还有些晕眩,站都站不稳,低头道:“是。” 唐宁顿时就起了疑心,一个刚进来的新兵就卷到这样的事里,还只有他一个人侥幸未死,在这样凶手不明的情况下,这太可疑了。她沉声说道:“是谁推荐你的入的营?” “没,没人推荐。”孟东平小声的说道:“我是被红罗河守军抓来的。” “抓?你犯了什么罪?” 孟东平老老实实的答道:“我想偷渡。” “偷渡?” “是。”孟东平叹了口气,终于在唐宁逼迫的目光下无奈的说道:“家父为我订了婚,我是逃婚离家。偷渡红罗河,是想去南海子,然后从那边坐船,出海。” 唐宁的眉头皱的越发紧,显然并不相信,沉声问道:“你出海做什么?只为了逃婚?” 孟东平左右看了看,想了半晌,才抬起头来大声说道:“我要去金光,我要去朝拜圣地。” “金光?”唐宁一愣:“你是佛教徒?” “是。”孟东平可怜巴巴的叹气:“因为我没有路引,就被抓到这来了。” 唐宁皱着眉,上下打量着孟东平,过了好一阵才问道:“刚才出了什么事?他们是怎么死的?凶手是谁?” 孟东平的面色顿时变得苍白了起来,一副要吐出来的模样,他连忙摇头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唐宁的声音高了起来:“你和他们在同一个牢房里,你会不知道?” “我没看清。” 孟东平着急的说道:“我当时正准备睡觉,突然看到一个黑影,然后我眼前一红,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磕磕巴巴了半天,似乎觉得很难以启齿,用极小的声音说道:“我、我晕血。” 众人闻言一愣,随即哄然大笑起来,伙房的厨子们鄙视的看着这个小白脸。靠,当兵的还晕血,人家刀没砍下来他先晕过去了,这小子命倒是好。 小舟却不以为然,淡笑着看着他那套银光闪闪的内甲,嘴角挂着一丝云淡风轻的笑意。 就在这个满口佛经的呆子还在那夹缠不清的时候,门外突然一阵噪杂,好似有大队人马经过。唐宁眉头一皱,一名军法官面色阴郁的走进来,沉声说道:“处长,野战军七师二团的人暴动了,和宪兵队长官上官明城大人的部下动起手来了!” “这帮土匪!” 唐宁一把将手套摔在桌子上,怒声说道:“把这群人给我关起来,严加看管,一个也不准跑了!” —*—*—*—*—*— 和以往的几次军内暴动相比,这次的乱子实在有些上不了台面,除了那几个不明不白给人捅了黑刀的倒霉蛋,再没一人伤亡,让等着看热闹的后勤部辎重部众人十分遗憾。 但是因为这一次的事情发生在宪兵大狱,所以性质多少有点改变。而当罗睿得知已经有野战军的人飞鸽传书给驻守在南海子防线的魏鹰时,他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 魏鹰护短的名声早就传遍了整个南宛,尤其这次野战军的人还是在宪兵队的大牢里出了事,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更何况他现在是奉命防守南海子,若是这家伙牛脾气上来带兵回营,南海子那边因此出了什么乱子岂不是要自己陪他一起承担?南海子那边的海立族刚刚归顺了南宛,若是这时候被海上黑蛮子劫掠,自己这个宪兵队队长当的也没有脸面。 所以,他当即前往军法处,请军法处第二处处长唐宁亲自走一趟,赶往南海子驻防基地向魏鹰解释此事。同时,还派宪兵队副队长刘云阁亲自带着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前往野战军前线驻防的南岭大山,将这些人交给他们审问。 军法处是南宛军省高层军官们悬在整个南野军头上的一把利剑,代表着的就是军省上层的意志。派遣唐宁的用意很简单,最起码魏鹰如果在这时还执意带兵回营,那就是公然违背军法处的意志,也就是公然违背军省上层的意志。这个罪名,任凭他魏鹰背景如何强硬,也担当不起。就算他已经在回营的路上,遇见了唐宁,也得乖乖的打道回府。 罗睿的这一手,玩的不可谓不漂亮。而他下面的一条命令,更是巧妙。 正如很多人纳闷的地方是,他没有将大狱看守和小舟等人交给唐宁一起带给魏鹰,而是让刘副官带队送给驻扎在南岭大山里的野战军本部。这个命令,表面上看起来有些狗屁不通,但是只要仔细想想就能看出,这是罗睿对魏鹰的一次妥协。 用白话来说就是:老魏啊,虽然你的人真的不是我杀的,但是毕竟是死在我的大牢里,我难辞其咎。为了表达我的愧疚,我把当时在场的人都交给你了,也算给你个交代,你对你的部下们也有牛逼可吹了。这里面有当时宪兵大狱的所有看守,你爱怎么问就怎么问,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兄弟我二话没有。而且我把这些人送到南岭大山的防区去,你人在南海子,就算他们死了,那也是属下们愤怒所致,和你老兄没关系。怎么样,兄弟够意思吧? 于是,在一天两夜的动乱之后,第二天清晨,两路灭火部队浩浩荡荡的准备出发了。 不得不说,不过是几年的军队历练,就让罗队长的政治手腕提高了几个档次。如果事态一直这样发展下去,指不定他将来能爬上一个什么位置。没准还能带领罗氏家族再创新高,在晚年爬上军省上层的大门。然而现实注定有些事是不以人力偏转的,尤其是在某些不确定因素注入之后。 就这样,伙房大院的厨子们何其可悲的成为了炮灰一枚,作为现场证人,跟随着刘云阁刘副官走上了前往南岭大山前线驻军基地的这条道路。如果一路上顺顺当当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很有可能成为宪兵大狱众看守们的陪葬品。 当然,对于罗睿黑了心的打算他们是不知道的,他们很久没出远门了,都把这次当成了观光游览,准备了不少零嘴烤肉,甚至还有人带着油盐酱醋,随时准备野外烧烤。还有些原本不在场的厨子拼死拼活的求了自己的同事给做假证,死乞白赖的跟刘云阁说他们当时也在门后看着呢。 这真是一个悲剧。 宋小舟作为唯一的一个领悟到罗睿用意的人,只得拼命的在心里感慨没文化实在太可怕了。然而这个家伙也不是什么好鸟,知道自己因为之前和野战军的人被关在一起,怎么也跑不了了,就黑了心的乐得多几个人陪着一起上路。缝起嘴巴当闷葫芦,对“美好”的前程一字不提。 一群人就这样欢天喜地的上路了,好像是去旅游一般充满了阳光和朝气。 走到栖霞口的时候,就要和唐宁的队伍分道扬镳了,小舟趁着唐宁在后面整理辎重的时候叫了她一声,笑着说:“唐处长,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唐宁看着这个年纪不大心眼却不少的小兵,见还有点时间,就点了点头,翻身跳下马背说道:“你说吧。” “唐处长觉得,野战军的人是宪兵队的人杀的吗?” 唐宁眉梢一扬:“什么意思?” “当时宪兵大牢里,除了宪兵队的看守,还有别人。” “别人?”唐宁皱起眉来:“什么人?” “清污造的人。” “清污造?南疆人?” “是,”小舟点了点头,道:“宪兵大狱里除了四十五个看守,还有二十名清污造的南疆人,他们负责大狱的清扫,很熟悉地形,而且也有监狱的钥匙。” 见唐宁不说话,小舟继续说道:“如果野战军的人死了,野战军和宪兵队的矛盾就会激化,以魏千总的性子,定然会率兵回营来为部下讨回公道。那时候南野军大营闹成一团,南海子防线空虚,就会给别人以可乘之机了。” 这番话太过于石破天惊,唐宁听的目瞪口呆,过了好一阵,她才缓缓问道:“你是这么以为的?” 小舟含笑点头:“是。”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说?” “有用吗?”小舟摇头笑道:“先不说罗队长会不会相信,就算他信了,又有什么用。马跑的再快,跑的过鸽子吗?以魏千总的牛脾气,这会只怕已经在回营的路上了,估计不用两天,你就能碰上他。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此时此刻南海子防线上,已经是一团乱麻了。” 唐宁皱着眉,说道:“如果你的猜测是真的,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小舟说道:“南海子那边事情已成定局,如果我猜的是对的,那么南海防线此刻已经失守,你去不去也无济于事。如果我猜的是错的,那么就算你不去,魏千总也顶多是回营跟罗队长吵一架,于大局并不影响。” “你的意思是我不去南海子,那我去哪?” “回南帝城,找孟都统,据实上报此事。派出斥候赶往南海子和南岭大山探查,收缩南帝城外军事防线,如若证实,立即疏散城外百姓,将他们送进关内。” 唐宁一惊,顿时叫道:“这不行!” 小舟微微一愣,随即恍然,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唐宁却仍旧在摇头,沉声说道:“这不行,太疯狂了,只凭你一个人的猜测就做出这么大的调动,一旦错了,谁也承担不了这样的干系。更何况越级上报本就是军中大忌,我不能这样做。” 小舟看着她,微微感到有些失望,原本以为这个一路靠着军功爬上来的女人会有些不同,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罢了。她笑着仰起头来,眯着眼睛看着天上明晃晃的太阳,一片云彩轻飘飘的飘在上空,云层很厚,却很白。小舟想,八成快下雨了。 唐宁在一旁说道:“你有这样的心思,也算是为国尽忠了。但是这一切都还只是你的猜测,并没有切实的证据,我不能听信你的一面之词。” “为国尽忠吗?” 小舟嘿嘿一笑,笑容灿烂的有些妖异,她笑着说道:“如果我猜的是错的,唐处长就要有大麻烦了,宋小舟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厨子,唐处长当然不能冒这么大的风险。不过……” 她有意拉长了声音,靠近唐宁的耳朵,对着她的耳朵吹气道:“若是被我猜对了,那可怎么办啊?” 唐宁顿时打了个寒颤,就听她在耳边语调轻快的说:“异族反攻,生灵涂炭,南帝城外十几万的老百姓,都要翘辫子了。” 她语调轻快,声音清澈,好像在说着一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情一样,唐宁遍体生寒,突然摇头叫道:“不可能!” 唐宁厉声呵斥:“不会的!你一个小小的伙房厨子,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南疆蛮人早已归顺多年,温顺驯服,他们怎敢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说罢,她翻身跳上马背,沉声说道:“念在你一片忠心的份上,我就派一名传讯官回南帝城。不过你也最好管住自己的嘴,不要胡说八道,扰乱军心。” 说罢,带着军法处的人马就离去了。 小舟看着这位年轻的女军官离去的背影,不免觉得有几分好笑。可是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她无奈的一撇嘴,轻声嘟囔道:“可不是我见死不救啊,实在是人微言轻,没人相信。” 的确,连唐宁都不相信,在这样仓促的时间里,她自己又能在这南宛军省里翻起多大的风浪? 传讯兵?一名传讯兵的话,孟都统会相信? 更何况,能不能见到都统的金面,还要两说呢。 而高高在上的唐处长啊,你是真的忘了吗?就在几年之前,那些你口中温顺驯服的南疆人还差点杀进南宛省会呢。奴仆也是人,也有喜怒哀乐,有欲望野心。历史早就告诉人们,武力永远都不能真正征服一个民族,反抗,总是无所不在的。 她嘴里不成调的哼哼着,转过身就见扛着腊肉行李的伙房厨子们大眼瞪小眼的瞅着她,木军头当先发话道:“小宋,你说的都是真的?” 面对这些大老粗,小舟总是会生出一股愉悦感。 她眼睛一眨,大步往前走,边走边说道:“真个屁,老子瞎猜的。” 身后顿时传来众人长松一口气的声音,一个个笑呵呵的说:“我就说这小子是在胡诌。” 无知真是快乐啊! 小舟感慨道:就让他们再过几天好日子吧,不过,我倒也希望自己猜错了。 旭日初升,刘副官骑着马招呼道:“走!出发!” ------------ 第07章 :黑色飓风 这一刻,唐宁的心几乎要跳出胸口,她瞪着眼睛看着前方,手里的马缰几乎能握出水来。 大地在剧烈的震动,黑色的方阵在地平线下逐渐清晰,犹如海啸山崩,长枪林立,刀涛如云。即便眼睛已经被瓢泼大雨遮掩,仍旧能看到那片黑压压的阴云,就像是老人们故事中的魔鬼,狰狞着锐利的獠牙,嘶吼着奔近。 唐宁仰起头,高呼道:“只是小股蛮军,大家不要慌!” “备战!备战!” 飒爽的军法官骑着马穿梭在军阵之间,传达着长官的命令。士兵们握紧了钢刀长矛,身体在冰冷的大雨里剧烈的颤抖,多年的战争经验告诉他们,对面的这些人远不是长官口中所说的小股蛮军。成千上万的马蹄在山坡上奔腾,掀起了大片的黑泥,敌军以可怕的速度飞速逼近,像是一群嗜血的狼群。 敌人越来越近,一名四十多岁的老兵揉了揉眼睛,张着嘴巴看去,终于看清了那些人的脸孔。 黝黑的肌肤,五颜六色的油彩,森白的牙齿,还有那些以漆黑玄铁制成的半弧弯刀! “天!天啊!” 老兵颤抖着叫出心中的恐惧,手中的战刀登时落地:“那是、那是黑蛮人!是黑蛮人啊!” “是黑蛮人!” 好似一股龙卷风暴席卷而来,士兵们的溃乱一时间无法阻止,人们惊慌失措的狂吼着,任何军纪也无法约束他们。士兵们一个接一个的扔掉了武器掉头狂奔,口中胡乱的高喊着:“是黑蛮人!快跑啊!” 坚固的阵线土崩瓦解,溃逃的士兵犹如奔腾的江水,浑浊的浪头冲毁了军法官的刀阵。唐宁一身戎装,骑着马奔驰在乱军之中,大雨滂沱而下,遮住了她的视线,年轻的女军官声嘶力竭,企图以微薄之力阻挡住队伍的溃散,可是闷雷般的马蹄声将她的声音完全掩盖。她咬着牙,一刀劈翻了一名逃跑的士兵,大喊道:“不要慌!维持阵型,准备战斗!” 一百多名军法官组成的刀阵被冲的支离破碎,这些因为南宛军省前代太尉的小妾在午睡后一个念头而产生的女军官,每一个都曾受到过南宛最高军校的严格教导,此时此刻,她们的勇气甚至比那些征战沙场多年的男兵还要坚韧。即便是身处在如此不利的境地下,她们仍旧不曾忘却自己的责任,一百名军法官各自为战,眨眼间砍掉了三百多名叛逃士兵的头颅。 唐宁奔至中军,大声喊道:“我要见魏千总!” 然而回答她的却是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匆忙换上普通侍卫服的魏鹰在近卫营的护卫下正准备逃之夭夭。唐宁大怒下直冲而入,近卫营的士兵一拥而上,唐宁挥刀劈砍,势如闪电的冲了进去,一刀拦在魏鹰身前,怒声道:“魏千总要去哪?” 魏鹰面如土色,哪里还有大军区统帅的样子,闻言恼怒的喝道:“唐处长!你干什么?擅闯本帅近卫营,你是要造反吗?” 巨大的呼喊突然震天响起,无数条粗壮的嗓子汇成一道雷鸣平地而起:“蒙哥吉汗!” 魏鹰闻声险些被惊得从马上摔下来,再无疑问了,这正是黑蛮人的冲锋口号。几乎可以百分之百的确定,对面的这些人不是南岭大山里的南蛮人,而是南海子那边的黑蛮人! “快!还愣着干嘛?跑啊!” 魏鹰大叫着,打马就要离去,他的近卫营纷纷冲上来,护着他就要逃跑。 唐宁不死心的叫道:“魏千总,此地距南帝城已不到五百里,黑蛮人突然入境,若是不在此将他们拦住,后果不堪设想!” “快跑!快跑!往西面跑,那边有瀚阳的屯卫军!” 魏鹰已经没有时间再理会这个女人,尽管就在昨天,他还很高兴有这个南野军第一军花同行,可是现在,他却恨不得一刀劈了她。 “魏千总!我们佣兵三万人,就这样不战而溃,你不怕天逐军院的格杀令吗?” “妈的!把那个女人给我干掉!” 魏鹰恶狠狠的喊道,他的近卫营闻声冲了上来,唐宁仓皇逃往军内,再回头时,已经看不到魏鹰的身影。 狂风呼啸,地裂天崩,挥舞着钢刀的黑蛮人渐渐逼近,三万野战军不战自溃,钢刀,铠甲,旗帜被狼狈的踩在脚下。这只曾经纵横八千里南岭大山,打的南蛮人抱头鼠窜的铁血军队,甚至没能和黑蛮人劈砍一刀,就溃败在对方的声势和呐喊之中。主帅率先逃跑,中军军官对军法处的首领挥动了长枪,一场正面对敌瞬间演变成一场毫无悬念的追杀。 这是大华建国以来最大的耻辱,南宛军省骁勇善战的英名,将于今日起烟消云散。 唐宁抬起头来,眼角微微湿润了。她又想起了临行前那名伙房大院新兵的话,她无奈的一笑,低声说道:“当死亡真正来临的时候,后悔有用吗?” “处长!” 一名军法处军官冲过来,拉住唐宁的马缰,沉声说道:“处长!魏千总逃了,我们已经无力回天了,我们也撤吧!” 唐宁低下头,看着这名还不足十八岁的女孩子。只见她满面灰尘,清秀的脸孔已被血腥覆盖,肩膀和腰部都有受伤的疮口。 她们都是出身高贵的女子,这个年纪本该在家中享受父母的疼爱和兄长的呵护,或者已经嫁了人,和三五个互为姐妹的妻妾,一同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然后就因为一口气,一口不服输不认命的高傲,万里迢迢来到这整个大华唯一对女子开放的军营里,开始她们的戎马生涯。为了不让人瞧不起,为了争口气,她们事事争先,不为人知的付出了十倍百倍的努力,就为了不让别人骂她们一句绣花枕头。而如今,她们终于要为这一切付出实质性的代价了。 “我是罪人。” 女军官大声叫道:“处长!魏千擅离职守,不战而逃,和你没有关系!” “你不明白。” 唐宁仰起头,最后一次看向这片布满乌云的天空。透过那低沉的乌云,她似乎看到了自己那多年不见的父母和美丽安详的故乡。 “但我不是懦夫。” 唐宁一夹马腹,策马疾奔,方向与所有人都不同,直直的奔向黑蛮人的方阵! 女军官愣愣的望着自己上司的身影,漫天风雨中,她纤细的背影突然间显得那么的挺拔高大,就像是一杆能撑开天地的标枪,任凭狂风呼啸大雨倾盆,都不能使其弯折。一把抹去脸上的泪痕,女军官翻身爬上马背,痛哭着追了上去。其他的军法处官员见了,也一个个拖着被自己人砍伤的身体紧随其后。 那一天,是大华昭乐大帝元年七月初三,南海黑蛮人骤然入境,在黑谷岭和带领南野军回营的魏鹰相遇。千总魏鹰临阵脱逃,三万南野军不战自溃,一路逃亡。除了聪明的逃往西方瀚阳屯卫军处的魏鹰,其他三万人里只有十三个人最后安全返回了南帝城。然而等待着他们的,却也是磨刀霍霍满心仇恨的军法处法官。至于魏鹰,屯卫军的军官接到了李梁的口信,然后毫不迟疑的在全军面前将其杖毙,而魏鹰所依仗的家族,也没能逃脱被流放的命运。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南宛军人都背叛了自己的使命。在这场耻辱的战役中,军法处的军官们表达出了无以伦比的忠诚。一百二十三名军法处女军官在阻拦部队逃跑未果的情况下,跟随着她们的长官,孤军冲杀向凶残的黑蛮人阵营。黑蛮人见她们是女人,想要将她们活捉,唐宁誓死拼杀,以区区一女子之力伤敌数十,最终力竭,自刎而死。整个军法第二处全体军官全部战死,无一投降。 在所有人都仓皇逃窜的时候,只有这些向来被嘲笑,被蔑视,被称为南宛军营高级军妓,被称为花瓶和绣花枕头的女人,笔直的冲向了黑蛮人的军阵,以自己的实际行动向世人昭示了作为一名女子对这个国家的忠诚。 暴雨终于停歇,干涸的土地开始奋力的吸收水分,连同那些铁红色的鲜血,一同成为了荒草生长的肥料。炙热的阳光在大雨之下洒下来,照耀着每一寸荒芜的原野。无头的士兵们躺在荒野和丛林中,尸体被野兽和虫蚁吞食,只有那些染血的钢刀还在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 因为黑蛮人速度太快,几乎是和南野军的斥候兵同时赶到了南野军营。于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又再展开,好在关键时刻罗睿队长带着宪兵队阻挡住了黑蛮人的主力部队,才给了大营中部分军官以时间撤退。等到南野军的军官像丧家之犬一样仓皇逃回南帝城的时候,南帝城以南的十万里土地,已经完全沦入黑蛮人的掌控之中了。 这些海那边的彪悍异族一把火烧掉了南野军营,然后开始打家劫舍,将南帝城外所有的小村镇夷为平地。粮食被抢夺,村庄被烧毁,女子被奸污,无头的尸体一排排的挂在村口的大树上,浓浓的黑烟燃烧过后,留下的只是一片地狱般的死寂,躲在地窖下得以幸存的孩子爬出来,坐在焦黑的废墟上无助的失声痛哭,声音沙哑的如同八九十岁的老妪。南帝城的军人们龟缩在城中,每夜都能听到城外百姓们的惨叫声和痛哭声,那些刺耳的声音犹如鬼哭,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子,狠狠的砍在每一位南宛军人的心头。可是他们被打怕了,被吓傻了,在等待上级命令的七天里,竟然没有一个人提议出城营救百姓。虽然,此时此刻在南帝城中的军人数量,多达十六万。 十六万人,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同胞在异族的铁蹄下,化成一座座尸山白骨。 这是大华的悲哀,更是人类文明的悲哀,在凶残的异族撕去了人性的皮囊之后,整个南宛军省都在野兽的利爪下瑟瑟发抖。 就在整个南域都在痛苦中哀嚎的时候,由刘副官带领的前往南岭前线的队伍,还在八千里南岭大山里艰难的跋涉的。 不知道该说他们是幸运还是不幸,南野军都已经被人端了老巢,南帝城外十万里山河破碎,而他们仍旧对此事一无所知。有好几次他们甚至和黑蛮人擦肩而过,却谁也没发现对方的存在。不过不管怎么样,他们的运气也到此为止了,因为马上他们就要到达南岭前线大营了。而此时的前线大营,已经成为了黑蛮人的驻军基地。 包括伙房大院在内的第一宪兵小队,将要迎来他们军事生涯中最光辉的一刻。 ———分割线——— 尽量保证在每天中午十二点更新。 ------------ 第08章 :挺进南岭山 老一辈的经验告诉我们,任何激情都是会退却的,最终能决定一切的,只有坚忍不拔的毅力和敢于面对一切的态度。 所以此时此刻,伙房大院旅游团第二十八次哗变了。 “怎么还没跟上来?” 木军头穿着一条灰布裤子,光着膀子,上衣斜斜的绑在大腿上,腰间插着一根大烟袋锅子,过滤嘴上满是黄色的烟油,随着他剧烈的喘息一下一下的戳在他胖乎乎的肚子上,浑身上下没一点军人的气质,怎么看怎么像个土匪。他擦了一把额角的汗,骂骂咧咧的问道:“马上就要到了,都还在后面磨蹭什么呢?” 福六是伙房掌勺的二厨,今年还不到二十岁,因为当兵前曾在家乡干过跑堂,所以进了军队后就被分配到了伙房,几年历练下来,倒颇有几分大厨的架势,肚子也渐渐圆了起来。 他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小心翼翼的说:“军头,他们又哗变了,闹着要回大营呢。” “他奶奶的!今天都哗变三次了,还有完没完?”木军头气个半死,这倒霉的山路本来就难走,手底下的人还不给他省心,要不是他和刘副官多少还有点交情,那帮兔崽子早就挨鞭子了,这会还敢闹腾。 “这次他们又要干什么?” 福六嘿嘿两声,不断的搓着手心:“第一队嫌路太远了,他们说脚都起泡了,要求发野战靴子。第二队说行军壶里的水都热了,问为什么没有冰镇的新鲜水果供应,就算没有,也该有二十年的二泉酿喝吧。第三队说他们背的行李太重了,想让军头你去前面刘副官那讨个面子,要两匹马来。第四队……” “得了!一帮王八羔子!” 木军头一把抽出鞭子,气势汹汹的就往后面走,狠凿凿的说:“老子让你们蹦跶!” 一阵鸡飞狗跳哭爹喊娘的哎呦声后,那群痞子终于以十分猥琐的姿势跑了出来,一个个挥舞着膀子叫道:“哎呀,这风景真是太美了,我突然觉得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啊!”仔细看去,他们的脸上身上都有几道鞭痕,显然已经中招。 其实也不能怪伙房大院的厨子们,这两天一直在下雨,刚刚才见到会太阳。南岭大山本就崎岖难走,现在更是跟泥塘一样,指不定哪脚就踩到沼泽里。这样的行军条件,跟厨子们原本设想的公费旅游实在差距太大了,也难怪他们变着法的不配合组织工作。 小舟慢悠悠的跟在后面,作为二十八次部队哗变的发起人,她实在是没有一点畏罪愧疚的模样。木军头恶狠狠的瞪着这个如今最大的刺头,满腔怒火熊熊燃烧,可就是不敢拿人家怎么样。 没办法啊,这样的行军方式,早就让刘副官他们给远远的甩在后面了,除了这个刺头新兵,这里还有谁认路? 其实宋小舟也不认识路,她只是追踪术比较好,刘云阁为防野战军的人发飙连他一块宰了,带了将近两千多的人马。这么一大拨人经过,想看不出来都难。 刚走了几步,小舟的眉梢突然轻轻的皱了一下,她停住脚步,缓缓的蹲下身子,对着地上一个淡淡的脚印仔细的看了几眼。脚印很浅,上面满是泥水,还有些凌乱的马蹄,应该是好几天之前的了。再仔细看看,这样的脚印很多,显然有很多人在几天前从这里经过。 尽管这一路来屡有发现,但是心里到底还是存着一份侥幸,如今看来,这好日子果真是到头了。小舟垂头丧气的对着树干踢了一脚,在心里暗暗骂道:“就不能等我走了再闹事?丫丫个呸的!” “小宋,你怎么了?脸色很难看,不舒服吗?” 孟东平背着一个大布袋,探头探脑的走了过来,很有礼貌的关心道:“我这里有散热祛暑的药丸,要不要吃一粒?天气太热,以免中暑,你身子太单薄,平时要注意保养啊。” 作为这件事里唯一的幸存者,孟东平自然也跟着一起来了。因为出身于野战军,宪兵队的人总是挤兑他,他就渐渐的混进了厨子们的阵营里。出手大方加上性格温顺,倒是博得了众厨子们的好感。 小舟抬起头来,看着这个一心向佛却阴差阳错当了兵的家伙,一双眼睛突然变得水雾蒙蒙,三分的怜悯七分的同情。脑袋转了几个圈后,她一把握住男子白皙修长的手,饱含深情的说:“对不住了,要委屈你了。” 孟东平不解的望着这个眉清目秀,一看就让人满心好感的小兵,微微皱眉,很关心的问:“你怎么了?” “你大爷的!敢骂老子是娘娘腔?” 一声厉吼突然响彻树林,众厨子被吓得一个踉跄,险些一头栽进泥水沟里。纷纷转过身来向声音发源处望去,就见宋小舟一个苍鹰博兔,狠狠的将孟东平揍翻在地,随即紧跟一个双龙入海,两只脚使劲的往人家身上踹,一边踹还一边骂道:“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男子气概!” “哎呦喂!怎么还打起来了?” 众厨子七手八脚的冲过来,这个抱腿那个搂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将小舟拉开,可是一个不留神,她又灵巧的窜了出去,抓住孟东平的胳膊就上嘴开咬。可怜的孟少爷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疼的哇哇直叫,厨子们也惊了,心道这小子脾气也太大了,这是什么深仇大恨下手竟然这么狠,都上嘴开咬了?使出了吃奶的劲,一边拉还一边劝道:“别打别打了,大家都是自己人,打架多伤和气。就算要打也别这么仓促啊,给大家个时间下个注投个彩头呀。” 木军头彻底抓狂了,蹲在地上一绺一绺的往下揪头发,在心底痛哭道:“刘副官他们估计早就到了营地了,再这么闹腾下去,自己这顿板子是跑不了了。” 闹了足足有半个时辰,才算是消停下来,宋小舟被一群人围住,苦口婆心的规劝。她却还是气愤难平,小胸脯一鼓一鼓的,明显一副老子现在很火大,火气还没消的模样。 她在这边生气,那边却有人更委屈。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孟东平眼圈都红了,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受过这么大的欺负啊?读过书上过学,考过科举进过大狱,仍旧坚信人间自有真善美的孟东平都快哭出来了,瘪着嘴不服气的冲到人群里,指着小舟叫道:“你凭什么欺负人?你太过分了!” “丫的!叫板是吧?” 小舟霍的一下站起来,挥舞着拳头跃跃欲试。 伙房大院的厨子们连忙上前劝架,还有人回头瞪孟东平,训斥道:“一边呆着去,老实点,找揍是吧?” 好脾气的孟东平气的双手直抖,使劲的瞪着她,心道这帮家伙也太欺负人了。越这么想就越觉得委屈,眼泪含在眼眶里,看起来可怜极了。 “都别闹腾了!赶紧给我赶路,今晚要是赶不到营地,一个个全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木军头气极了,看那表情似乎比孟东平还委屈。拿着一只熄了火的烟袋使劲猛抽,一双眼睛红的像兔子一样,额头青筋暴起,好像随时随地都能冲上来咬众人一口。 被领导一骂,众人也就消停了,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准备继续赶路。癞头小兵吴凯偷偷摸摸的靠过来,这小子猴精一个,再加上一路一直跟小舟走在一起,多少看出点门道,小声问道:“喂!你是不是害怕了,不想去驻军营地?” 小舟拿眼睛横他:“没有的事。” “那你干嘛欺负孟秀才?”吴凯指着孟东平道:“我全看着了,人家压根就没骂你。” 他看的倒是清楚,不过宋小舟是谁啊,那是个没理也能占三分的主。闻言丝毫没有谎话被人戳破的窘迫,反而一昂脖子说道:“他在心里骂了。” 随即,就大摇大摆的赶路去了。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刘云阁跑在最前面,带着宪兵队的人飞奔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对木军头喊:“快撤!有埋伏!” 木军头一看,顿时反应出不对来,也不管后面追来的是谁,招呼大家就开始撒丫子猛跑。 要么怎么说越是在绝境的时候越是会有奇迹发生,一口气狂奔了两个时辰,平均体重在一百五十斤以上的伙房厨子们愣是没掉队,还一路驰骋在队伍的最前列,像是一群发飙的野猪。夕阳西下,大地铺金,刘副官一张小脸蜡黄,拄着军刀站在一处洼地上,眉头皱的像是南岭山上的梯田。 伙房大院的厨子们心有余悸的看着宪兵队的士兵,只见出发时一个个精神抖擞神采飞扬的战士此刻已经陷入了一片消沉,原本整整一个大队两千人的编制,现在却只剩下不到八百人,折损了一半还有余,由此可见刚刚那场埋伏战是何等的惨烈。而如果伙房的痞子们没一路没事找事的哗变打架,而是规规矩矩的跟着刘副官进了驻军大营,那么此时此刻,他们当中又有几个人能活下来? 队伍里一片死寂,没有人说话,大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劫后余生的喜悦并没有造访他们,因为更大的危机还在后面,这片陌生的林子里,每一棵树后都有可能隐藏着看不见的敌人,那些可怕的爪子,甚至已经拽住了他们的脚。整个野战军驻军大营都已被人占领,那就说明敌人绝对不是普通的南蛮流寇,这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动乱,规模有多大,众人目前还不知道。他们只能在心里祈祷,希望这一次能福大命大,逃出生天。 只是,希望有多大,谁也不敢确定。 小舟靠在树干上,拿着一把匕首,也没有刀鞘,锋利的刀锋却像是灵巧的舞者,在她的指间舞动着。她仍旧是那副对万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眼睛里含着笑意,看起来却还是冷冰冰的,嘴里低低的打着口哨,笑吟吟的望着这一只走投无路的队伍,像是看戏一般欣赏着每个人不同的惊惧哀怒。 吴凯拽着不太情愿的孟东平,缓缓走到她的身边,拿手肘撞了小舟一下,小声的问:“怎么办?” 小舟一笑,眯着眼睛看着天边鲜红若血的流云,淡淡的说:“听天由命呗。” “说实话,你早就知道要出事对不对?”吴凯伏在她的耳边,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那你为啥事先不跟姓刘的说?” “别乱说话。” 小舟慵懒的转过头来,目光从吴凯的脸上转到孟东平的脸上:“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也没义务通知他,我又不是他老子。” 吴凯忙不迭的说道:“你不是他老子,你是我老子还不成嘛。小宋,一定要照应我啊,我可还没活够呢。” 小舟嘿嘿一笑,哥俩好的拍着吴凯的肩:“好儿子,放心吧。” “刘副官!敌人追上来了!” 一名斥候兵突然狂奔而来,大声叫道:“一共分三拨,最近的一拨有一千多人,已经到了邱马岭了。” 刘副官闻言面色大变,伙房的厨子们却放下心来。 才一千多人,和自己这边也差不多,就算打不赢,跑还是跑的掉的。 “副官,是打还是撤?” 刘副官默想了片刻,突然一咬牙,恶狠狠的道:“打!” “对!干他娘的!” 宪兵队众人闻言一个个面如土色,反而伙房大院士气高燃欢呼雀跃,一个个撸胳膊挽袖子的摩拳擦掌。好在木军头还不算是个糊涂人,见宪兵队战士们表情不对,就小声的问道:“刘副官,对方是什么人啊?是山里的南蛮子造反了吗?” “是啊刘副官,究竟是哪个狗娘养的这么大胆,连帝国军队都敢动?” 看着这群打仗不咋地逃跑却天下第一的家伙,刘副官就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然后冷冷说道:“是南海的黑蛮人。” “砰!” 话音刚落,不知道是谁脚下一软,一个跟头瘫在了地上。 杀气冲天的厨子们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木军头握住险些掉在地上的烟袋,哆嗦了半天,才磕磕巴巴的说道:“妈……妈了个……巴子的!” ————分割线———— ------------ 第09章 :狙击战 刘大人豪气干云,义薄云天,打算让鸡崽和老鹰玩pk,这份勇气实在是震古烁今令人敬畏。可是某些人就比较惨了,伙房大院的众多厨子在关键时刻被废物利用,在刘云阁慷慨激昂的几句演说词中摇身一变,成了一只钢铁疑兵。被分配到指定地点,被告知这是一项神圣的掩护行动,战斗任务就是通过移动目标的暴露,为大部队争取时间,掩护主力部队在前方设伏。时间也很明确,刘云阁咬着牙告诉他们,若是不拖住敌人半个时辰,他们也不必活着回来了。 多新鲜呀,就凭他们这几个人,别说半个时辰,就是一刻钟,那也不可能活着回来了。估计人家一个冲锋上来,他们这帮人就去见了阎王了。况且他们拿什么去打仗,马勺?铲子?菜刀?还是拿咸盐酱油泼他们? 厨子们泪眼迷蒙的看着大部队的尾巴在丛林里消失,内心的抑郁可想而知。掌勺的福六哭丧着脸,瘪着嘴说道:“这下怎么办好?那些狗娘养的就这么走了,咱们完蛋了!” 上百名厨子或站或蹲,人心惶惶,联想到如今的处境,骚动起来,全没了当初跟监马司干仗时的血性。 那是黑蛮子啊!吃人肉喝人血的魔鬼!这些年来南野军哪次从他们那讨到便宜了?以前他们每次上岸不过是几十人,多说也不过三五百,那就需要帝国派遣两三万的大军在边境拉长线驻防。这次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哪是他们几个人能抵抗的?完了完了,老婆孩子都看不着了,自己藏在猪圈里的那点私房钱也彻底喂了猪了。 “怎么办怎么办?” 有人在嚷嚷:“这下咱们死定了!” 大家哭丧着脸,痛苦的捧着脑袋,还有胆小的人迁怒的转头去看小舟,恨恨的骂道:“都是这小王八羔子害的,老子要是活不了第一个剁了你!” “闭上你的鸟嘴!” 木军头突然大吼一声,把众人吓了一跳,只见他喘着粗气说道:“炒菜的先休息,蒸馒头的负责警戒,采办的向我这集中,开会!” 大家先是一愣,随即慢慢的安静下来,有条不紊的开始各司其职。买办们则聚在木军头的身边,这帮人担任着伙房大院里的高级职务,都是些头脑精明的人。可那也是矬子里拔大个,虽然他们从军前也有保家卫国建功立业的想法,刚进伙房大院的时候也曾悲痛欲绝肝肠寸断,然而一段时间之后,在别人顶风冒雨出生入死的时候,他们却小觉睡着小酒喝着,渐渐的就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错。如今噩梦登时袭来,让这些和锅碗瓢盆打了多年交道的人去面对杀人不眨眼的黑蛮,怎么说怎么都显得滑稽。 木军头蹲在土坡上,答吧答吧的抽着旱烟袋,拿着一把锋利的菜刀,沉默的一言不发。 小舟看着他心道,虽然这老头平时毛病不少,不过关键时刻还是有两下子的。看看这些人,一个个惊慌失措,哪有人家的沉着冷静? “嗒嗒。” 把烟袋在地上磕了磕,木军头抬头说道:“摆在我们面前,有两条路。” 众多膀大腰圆的厨子们连忙聚过来,听主心骨发话。木军头咳嗽了一声,似模似样的清了清嗓子,对这帮人说道:“第一,赶紧追上刘副官,跟他说咱们是孙子,干不来爷们干的事,这活儿他还是另请高明吧,反正咱们不干。” “那不行!” 他话还没说完,就有人嚷嚷着反对,大家七嘴八舌的说道:“不行不行,那咱们伙房大院的脸面往哪搁?” “就是,以后还不得被监马司那群孙子给笑话死?” “再说刘副官万一发火把咱们宰了呢?” “对呀,这可不行。” 木军头一摆手,继续说道:“那就是第二条路,留在这跟蛮人死磕,拿菜刀劈他们,拿马勺轮他们,将自己的一身肉今天就交代在这了。” 这话一说完,大家反对的声音更大了,一个个哭丧着脸叫道:“头!你不想活命了?那是黑蛮子啊!” 木军头一听就火了,大骂道:“你大爷的!要么就是不要命,要么就是不要脸,你们既想要命又想要脸,哪有这样的好事?” 吴凯站在外围,很委屈的问道:“军头,难道就没有第三条路吗?” 木军头瞪了他一眼,说道:“有,咱们就地散伙,从今往后各谋出路,运气好的没准还能逃回去,然后隐姓埋名的过下半辈子。”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了。这三条路看起来都不像什么美好的前程,对于伙房大院吃的好喝的好的众厨子们来说,实在是内心有点接受不了。一个面色苍白看起来颇为狗腿的胖子小心翼翼的提议道:“要不,咱们投降吧?” 话音刚落,就听砰砰几声,几只飞脚和拳头无情的打过来,将这名胖子打的眼泪都掉出来了。这人委屈极了,却不敢哭出声来,无力的为自己辩解道:“我也就是说说。” “说说也不行,你个软骨头。” 大家义愤填膺,小舟正想感慨这帮土匪竟然还对国家抱有如此大的忠诚,就听一名买办骂骂咧咧的说:“要是青疆人还差不多,跟黑蛮子投降,没一会就把你撕了,你个二百五。” 宋小舟闻言,彻底无语了。 一人无力的哼哼道:“打又打不过,逃也不想逃,咱们可怎么办啊?” 于是会议又回到了最初的论题:咱们到底该怎么办啊?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这帮家伙还没个主意,小舟无奈的打了个哈欠,终于不耐烦的说道:“刘副官不就让咱们挡住那些人半个时辰嘛。” “人家有一千多人,后面还有援军,就凭咱们,喘口气的功夫就让人家给撕了,还半个时辰?” 有人丧气的说道。 木军头却似乎想到了什么,闻声转过头来,两眼放光的说:“你有法子?” 小舟很狡猾的嘿嘿一笑,说道:“法子嘛,也不是没有。” 见大家的目光顿时充满的希翼,小舟探过头来,神神秘秘极小声的提议道“要不,咱们还是投降吧。” —*—*—*— 太阳明晃晃的,可是丛林里却一片阴暗,厚实的枝叶将阳光挡在外面,稀疏的光线落在肩膀上,微微有一丝暖意。刚刚下了场雨,瓢泼的大雨压下了丛林里那股闷热的湿气,带来了一股清凉的凉风。不过同时也带来了不少麻烦,比如不远处的树根下,一只不知因何原因死去的松鼠正静静的躺在烂泥里散发着刺鼻的恶臭。 若是在平时,这群心宽体胖的厨子们一定早就捏着鼻子嫌弃这里环境险恶道路难走外加没有娱乐项目了。可是现在,他们全都乖乖的缩在隐蔽物后面,一个个肥胖的身子拼命的挤啊挤啊,恨不得挤进烂泥里。 或许,也不能怪他们胆小。对于未知的事物,人们总是有着本能的恐惧。据小舟所知,黑蛮人的领土并不和大华接壤,相比于常年滋扰大华边境的青疆、丹羯、三越和南疆蛮人,黑蛮更像是一个野兽般的存在。他们神秘、彪悍、相貌丑陋、语言怪异、凶残嗜血,他们住在大海的另一边,每隔几年都会有小股人马漂洋过海前来打劫,照这样看来,似乎和中国古代的倭寇有异曲同工之妙。然而小舟仔细询问下之后才发现,不同于古代倭寇国家的独立政权,这些人无组织无纪律,似乎内部还没有形成完整的政治结构,他们应该还处于氏族部落的领导之下。而这一次突然发动起大规模的进攻,也许,是几个部落联合,当然,也有更糟糕一点的可能,那就是他们已经形成了初期起步的政治体系,拥有了一个统一的君主。 他们的造船业非常落后,听木军头说,这些人漂洋过海的工具,只是将一棵树干挖个槽,就那么坐在里面靠双手划桨。再结合他们每隔几年来一次的周期规律,小舟几乎可以断定,他们是顺着洋流而来,如此的话,必然会在短期内返回,这场仗注定不会打的太久。 而以往的日子里,他们只是在海边抢劫一番渔民,这一次却骑着马冲进了内陆,说明他们在大华境内有人接应,接应的人马很有可能就是八千里南岭大山里的南疆人。 这就是一帮过境的狼群,若是被这样低智商的生物给砍了,那可真是死得轻如鸿毛遗臭万年永不瞑目了。 宋小舟趴在地上,仔细的辨别着声音的方位,然后缓缓的起身,换了一个掩蔽点。身后的两人如影随形,吴凯拖着孟东平紧跟着她,见她转头来望,露出白牙傻乎乎的笑着打招呼。孟东平却仍旧气愤难消,低着头无声的发着脾气。 “埋伏!” 腔调怪异的警告声突然炸雷般的响起,一只土制的标枪精准的破空而来,向着孟东平的脑袋就插了过来。吴凯一把按住孟东平的肩膀,挥着平底锅就挡了上去。只听噗噗几声,标枪雨点般的袭来,瞬间就穿透了锅底。心情很糟糕的孟秀才面如土色,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只感觉破空之风迎面拂来,他心如擂鼓,暗道一声吾命休矣。 “锵”的一声金戈长鸣,孟东平睁开眼睛,却见那标枪危险的停在了自己的鼻尖,险些要了他的命。越过吴凯的铁锅,只见宋小舟站在他的面前,手里握着那只土制标枪的尾巴,冷冷的站在原地。 “是华人的军队!” 一名操着南岭口音的南疆人大叫起来,回头对一众皮肤黝黑满脸油彩的大汉们叽里咕噜的说着黑蛮语。小舟淡淡的看着这群人,和她想象中的有些出入,并不是非洲人的样貌,从外貌上看,或许更接近越南人。除了脸上的油彩画的比较后现代,小舟实在找不出他们身上有什么地方能称得上恐怖二字。 黑蛮人的军队里响起了叽里咕噜的怒吼声,他们挥舞着手上的弯刀,炫耀着肱二头肌,一副要将厨子们碎尸万段的模样。一名脑袋上插着羽毛的中年大汉吼了一声,黑蛮人挥刀就要冲上来。就在这时,小舟突然一下跳到人前,临危不惧,慷慨激昂,举起双手大吼一声:“我们投降!” 时间仿若凝固了,有风吹过林子,发出秫秫的声响,闷热的吹在脸上。 对方闻言一愣,打了好几天,还没遇上投降投的这么干脆的主。皱着眉打量小舟半天,那名南疆的翻译官才将小舟的话翻译给对方的首领听,那名首领也是皱起眉来,沉声说道:“你们有多少人?” “就这几个,全在这呢。” 小舟举着手,满脸堆笑,十足一副狗腿子模样:“我们可都是良民,被万恶的南野军抓去当兵,其实我们心里早就不想干了。对了,我们现在不算是投降,我们这是起义了,欢迎伟大的黑蛮大人来解放我们。” 此言一出,不光是黑蛮军众人愣了,就连伙房大院的厨子们也傻了眼。 见过无耻的,还没见过这么无耻的,果然是人才啊。 厨子们以崇拜的眼光眼巴巴的看着小舟,就听她以通俗易懂简单明了的词语组成无数花样翻新的马屁,把头脑简单的黑蛮子们说的晕头转向。每次蛮人有人想要打断她,她就会不自觉的说出一些南野军的军队“隐秘”,来吸引那些人继续听下去,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大家的心脏怦怦直跳,斗大的汗珠一颗一颗的砸下来,越发感觉紧张的要命。 不得不说年轻人身体就是好,一口气说了一炷香的功夫,竟然也没缺氧昏过去。 蛮人终于听的不耐烦了,领头的呵斥道:“少废话!既然要投降,就把你们的兵器放下,然后一个一个的走过来。” “好的好的,没问题。” 小舟一连声的答应,然后慢腾腾的跑回来,张牙舞爪吆五喝六,一副指挥大家放下武器的样子,干得火热朝天。 可是伙房大院的这帮家伙一个个好像是得了半身不遂,一边哼哼哈哈的挪啊挪啊,一边满脸谄媚的冲着黑蛮军傻笑,从腰兜里掏出一些菜刀啊、锅盖啊、麻绳啊、还有些盐罐子什么的,罗里罗嗦没完没了。 领头的不耐烦了,骂道:“快点!想死吗?” “好的好的,马上,就快了。” 小舟态度极好,看着她的这张脸,想必无论什么人都不能从她的身上看出和勇气抵抗这类词沾边的任何元素。于是老实的蛮人军队又上当了,他们等啊等啊,终于等得不耐烦了,举起标枪和弯刀,怒声道:“妈的!快点!” 这一次,小舟没有立刻回话,她转头去问木军头:“时间到了吗?” 木军头都傻了,傻乎乎的点头说:“差不多了。” “行,准备跑吧。” 蛮人终于感觉出不对了,冷喝道:“你们在干什么?快点投降!” “哈哈哈!”宋小舟叉着腰仰天大笑:“老子现在又不想投降了!” 头领大怒,一把操起弯刀:“你敢耍我?” “跑啊!” 宋小舟猛然回头大吼一声,伙房大院的厨子们立马如同屁股上点了炮仗,飞一般的拔腿狂奔。等蛮人首领反应过来时,眼前只剩下一片黄澄澄的尘土和几只被踩掉了的臭鞋。 “追!追!都给我杀了!” 一场丛林大逃跑就这样轰轰烈烈的展开了,刘副官等人埋伏在一处险要的峡谷旁,左等右等,还是不见敌人的踪影。一名副手在一旁小声的说道:“头儿,那帮厨子八成是跑了吧?” 刘云阁哼了一声,心下暗道若是他们真的能吸引住敌人的主力然后逃跑,那倒真是大功一件,就怕他们没有这份胆量。不过除了这个原因,他实在是想不出为何敌人这么长时间还没有追上来,反倒给了他充足的时间来布置陷阱,毕竟以伙房的那几个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挡住敌人这么长时间的。难道,他们真的以身作饵,将敌人引走了吗?奶奶的,这帮土匪什么时候有这种舍生取义的觉悟了? 正想着,滚滚尘土从远处扑面而来,刘云阁连打了两个大喷嚏。然后就见伙房的厨子轮着短粗的小胖腿,一路飞奔而至。在他们的身后不远处,凶残的黑蛮人正在紧追不舍。 “刘副官!救命啊!” 想起死在驻军营地的兄弟们,刘云阁登时发了狠,一把拔出战刀来,沉声喝道:“弟兄们!跟我上!” 噼里啪啦,稀里哐啷,前面打的天昏地暗火热朝天。小舟却翘着二郎腿躲在一片矮树丛里,从吴凯的包袱里拿出一块肉脯,美滋滋的吃着。连着跑了这么远的路,她有点饿了。 孟东平在一边低着头,脸色惨白,攥着两只小拳头,嘟嘟囔囔的念经诵佛,为战场上死去的人超度。吴凯则是有点不安的说:“小宋,咱们这样好吗?” “你觉得不好哦?恩,我也这么觉得。”小舟眉心一蹙,似乎很认真的思考道。 吴凯闻言顿时来了精神,忙说道:“是呀,我们下去和大家一起干吧。” “恩,你说得对,大丈夫生在世上,理应杀敌报国,马革裹尸。很好吴哥,你的思想觉悟很高,小弟我甘拜下风。” 吴凯满面通红,就差没蹦起来了,举着一把菜刀说道:“那咱们走吧。” “行,你去吧。” 吴凯转身就走,可是都快爬出矮树丛了,还是没听到身后有什么动静,回过头去一看,小舟和孟东平仍旧好端端的呆在原地,一点也没要和他一起下去上阵杀敌的意思。 吴凯有点懵了,问道:“小宋,孟秀才,你们不走吗?” “恩,我们不去,你自己去吧,我们在精神上支持你。” 小舟笑眯眯的,一双眼睛弯成了两弯月亮,她一边说着一边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我困了,秀才,打完了记得叫醒我。” 说罢,蜷着身子躺在草地上,憨憨的就睡了过去。 战斗仍旧在继续,某个人却已经开始做梦了。 —*—*—*—*—*— 不管沿途曾发生过什么,也不管这只队伍的领导者和被领导者曾经有过怎样的冲突,在经过了艰苦的跋涉,生死的戮战,全力的逃亡之后。当七月初七的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们终于成功穿越了南岭大山,在层层包围和追捕中逃出生天。前面,就是沃敖平原,渡过红罗河,就是南野军的大本营,那里,有十几万的战友同胞。宪兵队第一队的战士们相信,只要他们将几千黑蛮人入境的消息带回大营,铁血的南宛军省必定会给这些凶残的异族人以沉重的打击。 就这么点人,也敢到大华的地界上嚣张,九死一生逃回来的士兵们坚信他们定会让那帮狗娘养的黑蛮子好看。只要魏鹰千总和罗队长带着大军赶来,这帮人就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对此,他们深信不疑,。 然而,当第一个传讯兵翻过那座巍峨的山头时,他却被眼前看到的一切惊呆了。 茫茫的晨雾中,数不清的师团兵马拥挤的挤在一起,因为人数太多,他们早已没有了什么阵型和列阵,就那么人挤人的站在红罗河南岸,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边际。黑亮亮的弯刀反射着朝阳的光,闪动着妖异的红芒,曾经的南野军大营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异族刀枪的汪洋大海。而这片大海,已经毫无疑问的阻断了南岭大山与南帝城之间的所有要道。 他们回家的路,被切断了。 一个又一个的宪兵队军人登上了山坡,最后伙房大院的厨子们也颤巍巍的爬了上来。望着眼前这阵容空前的队伍,所有人都惊呆了,一路上吹牛打屁的南宛军战士们愣愣的站在山坡上,像是一群茫然无措的狼,天地间一片安静,只听得到山风在耳畔萧萧的穿梭而过。 这一年是昭乐大帝登基的第一年,尽管尊号很吉利,但是无论是从这位皇帝多灾多难的年少经历和血流漂杵的登基方式,还是从随后发生的一连串变故来看,他这个人的运气都实在和“昭乐”这两个字扯不上什么关系。七月初七,南宛的飞鸽军书进了天逐城,这样残酷的战报和死亡数字本该立即上报军院,交由军政两院元老裁决。然而,收到消息的京兆伊却完全无视了军书上南宛官员那十万火急的言辞,在他们看来,这一定又是一起南宛军部的内部动乱,因为乱子闹大了,无法收场,所以像以往一样,又怪在别人身上。区别只是以前的代罪羔羊是南疆蛮人,而这次换了黑蛮子。 “几十万的黑蛮人?也亏他们想得出!” 刚刚由瀚阳提督府升上来的京兆伊朴盘冷冷的一笑,然后将战报搁置一旁。 所以,本该立即上报两院的军报就这样被转交了大司局,大司局的密探们在午睡后看了眼军报,然后决定先忙完手头的“烈容余孽案”,再去处理南宛人的“又一次”谎报军情。 三天后,一个跑断了马脖子的斥候兵风尘仆仆的奔进了天逐城,他不顾城守军的阻拦,一路发疯一样的往王城奔去,终于在北市口被北署衙门的官兵拦下。这名神智明显已然不清的斥候兵落下马后口喷鲜血,只来得及抓住一名衙差大叫一声“救救我们”就昏死过去。 紧随其后,一个听起来好像是玩笑一般的消息,在瞬时间传遍了整个天逐城,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将所有人都震撼了。 —*—*—*—*—*— ------------ 第10章 :脂粉京都 天逐城繁华依旧,宽阔的大街上车水马龙,店铺林茨,酒肆戏院等娱乐场所的生意尤其好,隔了两条街,还能听到升平院的小戏子在依依呀呀的吊嗓子,护城河的水波里泛着鲜红色的胭脂,脂粉的香气笼罩了整个都城,让人刚一踏进城门,骨头便已经酥了。 城西桃树林深处一处临水的宅子,此时正处于一片安静之中,那些叶家的西凉人快马加鞭昼夜不息的赶来,竟比南宛的斥候兵还快了一个晚上。可是纵然早就得到了这样的情报,那个人似乎也没有什么举动,他静静的坐在湖堤上,穿着一身烟青色长袍,身无华饰,只在衣襟的盘扣上缀着两颗珍珠,在偏西的日头下,散发着清冷的淡淡光泽。一杆竹子制成的鱼竿放在一旁,鱼线笔直的投入湖中,几片桃花落在水面上,随着细小的浪头轻轻的打着旋,一下一下撞在鱼竿上。 “二公子,容然刚刚传信回来说,方羽山死了。” 李铮闻言没有半点诧异,只是淡淡的问:“怎么死的?” “晚上吃酒回来惊了马,坠马身亡。” “哦,”他缓缓点头:“真是不幸。” 唐辰低声回道:“是。” 李铮沉默良久,又再问道:“他几时出城的?” “大公子天还没亮就走了。” 李铮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唐辰却微微皱着眉,似乎有点担心的问道:“二公子,叶家的信使还在外厅候着。” “叫他走吧,这个时候他来我这,本就比较惹眼,这件事情既然已经交给李恪,我就不能再插手。” 唐辰皱眉道:“可是大公子和叶家的关系……” “放心,他走不到南宛。” 一阵风吹来,卷起了几片落地的残花,他的目光静静的望着湖水,却好似看到了整个风起云涌的南宛战场一样。 “交接的是卫青宁的兵,整顿的是烈武侯曾经的嫡系,筹集的又是三省的粮草,这些功夫做完,就起码要十天。再等赶到南宛,估计连黑蛮人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唐辰闻言一愣,问道:“那朝廷还如此大费周章干什么?” 李铮嘴角牵起,扯出一个淡淡的笑来,说不上是讥讽还是冷冽,淡淡道:“新帝初登大宝,总要给黎民百姓做做样子的。” 唐辰点了点头,随即愤愤不平道:“可怜了南帝城外的百姓,就这么惨遭屠戮。” 李铮嘴角笑意不减,眼睛却逐渐锋利了起来,过了许久,才说道:“怨不得别人,南宛是军事大省,除了南野军,省内还有两只大军团。这种时候,他们不调自家的兵,反而哭哭啼啼的找皇帝救命,就是不想伤害根本。他们知道黑蛮人每次打秋风只待一个月就会回去,所以便不想和他们正面冲突。至于南帝城外的百姓?哼——” 他冷哼一声,将手中的鱼竿一把掷在湖水里:“谁在乎。” 知道主子动了气,唐辰低着头站在一旁,沉默不语。过了好一阵,才听李铮说道:“跟叶家来的人说,这次之后,南宛内部要清洗一下了。虽然蠢货容易掌握,但若是太蠢了,也是会坏事的。” “是,属下遵命。” “下去吧。” 他淡淡的摆了摆手,唐辰就弓着身子退了下去,桃花林里又陷入了一阵安静之中,便是阳光炙热,似乎也不能穿透这里的冷寂。 那个人,似乎也是在南野军中吧。 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来,冷肃的脸上不由得些微的缓和了一点,可是,也仅仅是一点罢了。他沉默的看着一湖的残红,就像是看到了南帝城外的厮杀和鲜血,他缓缓的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 天逐城仍旧是这样的繁华热闹,丝毫不会因为万里之外的远方有人哀嚎有人流血而有所消退,相反,这件惨事在众人眼里却是一个契机,一块可以暂时打破凝固朝局的石头。 于是,兴师的兴师,问罪的问罪,瀚阳李氏派出了长公子李恪,借机夺走了掌握在卫青宁手里的枢密大营兵权,杜明南自然不甘,便遣了卫青宁随军为副帅。枢密大营中,上至将军下至伍长,全是卫青宁一手带出来的嫡系,即便李恪是主帅,这一路的纷争也显而易见的。而朝廷上,更是针对战后责任问题展开了激烈的交锋,除了尚野苏帅,连丧家之犬苏水镜和好好老人百里千秋,都被搅了进来。 然而,南宛的实际幕后领主,被所有人关注的李府二公子李铮,却在大军出发第四日,才向皇帝上了折子。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他并没有对战局是非多说一个字,而是上了一个请功的折子,请求夏诸婴追封南野军军法处处长唐宁。直到此时,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才有时间去看关注一下下层军官们的情绪,赫然发现,这名名叫唐宁的女子,似乎已经在大华境内燃起了战火的引线,被街头巷尾的人争相传颂。 这时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若是能借着这个人再做一笔文章,那对自己这方的政局是非常有利的。最起码,将会赢得下层军方的好感。 于是,各派系又再活动了起来。 天逐城,永远是这么热闹。 李铮缓缓落子,黑白相间的棋盘上已是一片厮杀,坐在对面的容然静静道:“主子这一手真漂亮。” 李铮轻轻一笑,笑容清淡,却美的令人炫目。 “朝野上总需要有个名目的,丢块骨头让他们去抢,免得他们乱弹琴,给苏帅拖后腿。” 容然笑着落子:“苏帅亲自出马,定不会辜负主子的期望。” 李铮一笑:“但愿吧。” —*—*—*—*—*— 小舟早就猜到有人要闹事,只是没想到事情竟然闹得这么大,连自己都给波及了。那群黑鬼大刀阔斧的拦在那,搞得他们现在有家不能回,只能像是一窝兔子一样在南岭大山里横冲直撞。然而更倒霉的是,他们的行踪显然已经被人发现了。 丫丫个呸的,宋小舟郁闷极了。 这座南岭大山大的离谱,里面少数民族众多,因为生活水平低下,平时也没有什么文体活动,所以几千年来一直把造反当做主要的娱乐项目。这个特殊的风俗习惯给小舟的日常生活造成了很多不便,比如眼下,她就遇到了点麻烦。 “伊拉古锰卡#嘶窝里亚哥##%&……%¥” 千辛万苦抓到了个背后扔飞镖的家伙,小舟毫不客气的将其五花大绑,拿刀子抵着他的脖子,不耐烦的喝道:“会不会说人话?” “小心!刀子!别伤到人!” 孟东平扛着一只不知道从哪捡来的硕大狼牙棒,在一旁大呼小叫,完全忘了刚才是谁差点被飞镖送上西天的,小舟恶狠狠的瞅着这个书呆子,暗恨自己怎么这么倒霉,竟被分配到和他一起巡逻。 “小宋,小宋,小心点。” “闭嘴!” 宋小舟回头狂吼,满心的怒火几乎压不住了。要不是这个家伙一路上大惊小怪,她能被人发现然后像是兔子一样的被追了二十多里?现在好了,连营地在哪都找不着了,好不容易抓着一个当地人,他还要求自己给予敌人人道主义的对待,他nn的,他到底是哪伙的? “说话!再装死就阉了你!” “伊拉古锰卡#嘶窝里亚哥##%&……%¥” 小舟抓狂了,使劲的在那人身上踢了一脚,骂道:“你他妈的在说什么?” “小、小宋……” 孟秀才羞答答的举起手,像是小学生上课准备发言一样:“我、我,” 小舟转身怒吼:“你又怎么了?” “我是想说,我能听懂南蛮语。” 霎时间,小舟几乎想流泪了,她被气得浑身无力,自己拷问了快一个时辰了,嗓子都喊哑了。她无限悲哀的望着这个羞答答的男人,几乎想打开他的脑壳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你为什么不早说?” 孟秀才含蓄的一笑,一副才不外露的谦虚模样道:“你又没问我。” 小舟捂住胸口,她感觉自己严重内伤,狠狠的咬着牙,才能克制住不揍他一顿的冲动。 孟秀才低下头,很和蔼的说道:“#¥%&……%¥#%……&” 那人愣了一下,随即不太情愿的回答:“……%¥#*&……%#¥” 然后,“%¥#&%#%……” “%……¥&……*” “%¥#……&#¥” 小舟在一旁仔细的听着,然后很遗憾的发现,她还是听不懂。过了大约有一刻钟,她推了推说的兴高采烈的孟东平:“喂!他说了没有?” 孟东平抬起头来,脸上挂着一丝笑容:“说了。” “说什么了?” “他说他叫辛塔,是白苗麻衣人,家住在白苗山里。家里还有一个老母亲和两个孩子,他的妻子前年得病去世了,很遗憾,我问了下病情,应该只是小伤风没有及时得到医治,若是在我们大华,这样的病是不可能出人命的。哎,看来南岭人的生活过的很苦,缺医少药,小病一耽误就变成大病了。” 小舟愣了,孟东平看她对自己所说的毫无反应有点不乐意,冷哼一声道:“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像你这样冷血嗜杀的军人,哪里会体会百姓生活的困苦。” 宋小舟的拳头握的咯咯直响,真想一拳把对面弱智揍成白痴,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问:“你问了半天,就问出这么点东西来?” 谁知孟东平却哼了一声,很是高傲的看着她道:“你读过书吗?知道什么叫过刑讯手段吗?一切都要一点一滴的入手,先询问家长里短,降低对方的戒备,然后才能问到关键问题。” 小舟几乎要哭了,关键问题?我只想知道部队驻扎的南关岭该怎么走…… 于是,孟东平转过头,接着聊天去了。 于是,宋小舟在背后暴走,却不敢真的上手揍这唯一的翻译一顿。 丫丫个呸的,这日子还有法过吗? 于是的于是,警惕降低了,戒备松懈了,就在这时,两只标枪迎面而来。小舟嗖的一下趴在地上,孟东平倒是好运气,另外那只标枪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颊射过去,一下子穿透了那名被捆绑的南疆人的胸膛。 “小心!” 一把拉住孟东平,小舟的身手何其了得,对丛林战更是了如指掌,以“之”字形急速前进,寻了一处隐蔽处藏了起来。就在这时,只见一名浑身上下插满羽毛的南疆人挥舞着标枪冲了上来,小舟拿起刀子,随时准备冲出去将这个背后偷袭的无耻败类一刀砍了。 然而,世事总是不能尽如人愿的。 一只利箭陡然射来,速度之快令人乍舌,瞬间就穿透了那名南疆人的胸膛。昏暗的树丛里,男子矫健的身躯像是一面坚硬的山脉,锐利的双眼在夜色中像是慑人的豹子,弯着腰以标准的潜行姿势,几个起落间就已经靠上前来。 孟东平被吓坏了,脸上还有刚刚那人死前喷溅的鲜血,握着那只硕大的狼牙棒,紧张的瞪大眼睛,好像随时都能跳起来一样。 “别动。” 小舟眉头一皱,按在了他的肩上,她双眼紧紧的盯着对面的那个人,明白这不是寻常之辈。将直哆嗦的孟秀才推到身后,小声说:“藏在这。” 就在此时,对方也停下了脚步,他站在不远处,背对着月光,脸孔隐藏在夜色中,有些模糊不清。他侧着头,似乎也在思考着,终于,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带着几分犹豫,几分不确定,又有几分希望的说:“是小舟吗?” “虎子?” 小舟猛的站起身来,大吃一惊,拔腿就跳出掩护带,还没站稳,一个坚硬的臂膀突然拢过来,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总算找到你了。” 小舟被萧雍紧紧的抱在怀里,熟悉的味道将她包围,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她也有些激动的回抱着这个自小便在一起的朋友,惊喜的问道:“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 “听说南宛出了事,我就来了。” 萧雍放开手,笑着为她戴好有点歪的帽子,说道:“良玉也来了,听说你失踪了,拿着绿林旗去搬救兵了。” 小舟轻笑一声,乍舌道:“惹了我们的女土匪,这下黑蛮子有苦头吃了。” “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我怎么会有事。”小舟问道:“你们这么快就得了消息,那天逐也该得到消息了吧,外面的情况怎么样?派了哪路兵马来?” 萧雍闻言冷冷一笑,道:“新皇刚刚登基,而且这位皇帝还是个不好惹的,瀚阳李氏刚刚夺了权,自顾尚且不暇,你说他们能派谁来?” 小舟闻言一惊,说道:“这么大的事,他们总不能不闻不问吧。” “当然不会,只是瀚阳派系是不会损耗自家兵力来帮助邻居的,淳于烈死了,西陵苏水镜之所以能活下来全靠着那点兵马,也不可能来管这边的事,更何况北边青疆人还在虎视眈眈,皇帝也不敢从西陵抽调兵力。百理更不用提,王域军院更是在淳于烈叛乱中大伤元气,现在能指望的只有尚野苏秀行了。” 小舟皱眉道:“尚野距南宛不下万里,远水怎能解的了近渴?”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瀚阳百理等地就算不愿意出兵,面子总要做一做的,听说已经派了几只野战师来支援了。” 小舟冷笑:“蛮人倾国力前来,几只野战师顶什么用。” 萧雍却笑道:“管他们呢,你没事就好。” “那你呢?明知道这边危机四伏,还这么莽撞就一头撞过来,专长块头不长脑子,谁要你来救啊?” 萧雍笑着听小舟埋怨,也不还嘴。从来就是这样,小舟总是喜欢教训他,一张嘴就是大篇大篇的道理,连贡院的先生都没她罗嗦。他看着眼前这个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女孩子,看着这张打小就印入脑海中的脸,只觉得心口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一路不眠不休死里逃生的辛劳突然间就不翼而飞了,似乎他穿越千里风火线只是为了听她这几句牢骚一样。 “小、小宋?” 弱弱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萧雍的眼睛在孟东平的身上淡淡一扫,就吓得孟秀才微微退了一步。这个男人身上有很重的血腥味,即便是离得这样远,还是让他觉得难受。 “这是我兄弟。” 见到了萧雍,小舟的心情变得很好,对待孟秀才的态度也温和了起来。 “虎子,这是秀才,我的跟班。” 萧雍微微点头,淡淡道:“幸会。” 孟东平斜了他一眼,见他像是展示所有权一样站在小舟前面,心里不免有点不是滋味。这位大哥,对自己兄弟的态度未免也太暧昧了一点,看他那样子,倒不像是来找兄弟,反而像是来救媳妇。 不得不说,和伙房大院的痞子呆的久了,一心向佛的孟东平身上也有了点痞气了。 ——————分割线—————— ------------ 第11章 :无敌秀才 四下里一片漆黑,大雨瓢泼而下。好不容易返回营地的宋小舟几人看着这被敌人包围成铁桶的军营,一时间也愣住了。 “我去引开他们。” 萧雍沉声说道,温热的手掌覆上小舟的肩头,目光凝重的说:“小心些。” 小舟闻言眉头微微一皱:“我们分散逃,这样机会大些。” 萧雍摇头道:“不行,你还要带着他。” 看了一眼握着狼牙棒紧张兮兮的孟东平,萧雍沉声说道:“小舟,你就听我一次。”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知道那些人早晚会搜到这里,小舟低着头,咬着唇。见她不再反对,萧雍转头对孟东平说道:“你机灵点。” 孟东平闻声一愣,傻乎乎的瞅着他,似乎紧张过头了,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看到他的表情,萧雍就知道自己这句话是白说了,他从腰囊里拿出一把折弩,放在小舟身边,然后转身就进了瓢泼大雨之中。不一会,西北角的营地处传来一阵混乱,呼喝声和金戈声响成一片,小舟紧紧的皱着眉,望着外面连成一线的雨丝,面色有些发青。 声音终于渐渐远去了,小舟知道萧雍突围成功了,大营渐渐安静下来。她回头看了一眼面色青白的孟东平,低声说道:“走。” “去、去哪?” 此时此刻,再看着这个白痴的酸秀才,小舟心底顿时生出几丝怨毒来。若不是这个无能的家伙,萧雍何必冒这样的危险?凭他们俩人的能力,潜行穿越如此松懈的封锁线何其简单,哪里用得着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被人当靶子追?如果萧雍有个三长两短,她必定不会放过这个废物。 “随你便。” 小舟冷哼一声,转身就出了隐蔽的洞穴,漫天的大雨虽然影响了她的速度,但是也为她的行动给与了必要的掩护。孟东平见了一愣,随即连滚带爬的跟了上去,险些摔了几个跟头。 夜,又黑又沉,雨水滂沱,一片嘈杂。 第一宪兵队和伙房大院的人生死不知,原本千挑万选的营地却成了他人的居所,纵然大多数敌人都尾随萧雍而去,但是营门前的守卫仍旧不可小觑。黑暗之中,宋小舟的身体犹如一只狸猫,悄悄的潜入,白花花的大雨之中,只见一只嫩白的小手从营门的缝隙间伸了出去,突然,快捷的捂住看守士兵的嘴,还没待他挣扎反抗,一只锋利的匕首就狠狠的刺入了他的颈部大动脉! 噗噗两声闷响,气管被割断,鲜血喷涌,血沫从士兵的嘴里潺潺涌出。他发不出声音,只能无力的抽搐着,在雨声的掩护下,他就像是一颗被扔进海潮中的石子,激不起一点浪花。 尸体渐渐冷却,用碎布条绑住他的胳膊,让他斜靠在营门上,仍旧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轻松的打开门上的锁,瘦小但却灵活如鬼魅的身影就钻进了营地的外围丛林。在真正逃出生天之前,还要解决几个倒霉的暗哨。 大雨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已经开始转小,越过漫过鼻梁的积水和在眼前爬过的沙蛇,她终于无声无息的靠近了一处隐藏在密林里的暗哨。 这些人越洋而来,一路烧杀抢掠长途跋涉,还要时刻防备着大华军队的反攻,纵然他们秉性彪悍,作战勇猛,但是此时此刻,这两个哨位的精神也已经萎靡到一定程度了。 就在这时,一只夜枭突然扑扇着翅膀飞过半空,发出尖锐刺耳的鸣叫。 就在两名哨位的注意力被吸引而去的一刹那,一道身影猛的从黑暗中冲出,小舟身躯一跃,双腿顿时有力的盘上了那人的腰,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捂住嘴,刀子从脖颈下顿时划过! “唰”的一声闷响,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锋利的刀锋轻松的将他的脖子连骨头一起折断,只剩下一层皮下组织还在顽强的连着脑袋。 另一人闻声就要呼喊,小舟的匕首却瞬间好似流星,嗖的一声穿透了他的喉管。呐喊声就这样化作了几声无力的喘息,血水潺潺涌出,在大雨中化作一个无声的气泡。 这一刻的小舟就像是一个机器,没有任何表情,她拽着两人的腿,将他们拖到一片树丛里,随意的扬了几脚泥土草屑,转身就走。 孟东平愣愣的站在她的身后,傻傻的看着她。小舟回过头去,对着他轻轻一笑,看不出什么快意,只有一丝阴冷,在这个冰冷的夜晚,无声的荡漾起来,让孟东平从骨子里打了一个冷战。 一路潜行,宋小舟就像是发了火的毒蛇,不放过任何嘴边的食物。扫荡一周之后,这一带的暗哨已经全被她送上了西天,她扭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大大方方的站在丛林里,雨水自她的额角流下,洗刷着她微微溅上了几滴鲜血的脸颊。有一名黑蛮兵力气大的惊人,临死前疯狂反击,竟然挣脱了控制,伤了小舟的大腿,好在伤口不深,还不影响行动。她麻利的包扎好了伤口,辨认了一下方向,转身就走。 孟东平默默的跟在她的身后,脑子里一片混乱,满眼都是刚刚那些人临死前的模样。 他们睁大了眼睛,喘着粗气,喉间发出赫赫的声响,手指弯曲成狰狞的形状,像是一群吃人的野兽。 然而,刚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小舟突然停下了脚步。她半弓着腰,侧着头仔细的听着,片刻之后神色蓦然大变,想要转身逃跑也已经来不及了。几乎就在同时,一阵密集如雨的利箭蝗虫般激射而来。不远处的密林里突然涌出无数的敌人,人人手持弓弩,弓弦响声不断,小舟扯住孟东平,一个侧滚,可是还是没来得及,胸口处一阵剧痛,一只箭矢已经狠狠的钉在了肌肤里。 “小宋!” 孟东平大惊,一把拉住她,大叫道:“你中箭了!” 同一时间,杀声四起!敌人好似倒豆子一般从林子的各个角落冒了出来,人人手持弩箭,穿着花里胡哨的衣服,喊杀着就冲上前来。 “是南蛮人。” 小舟一把拔出胸口的箭,闷哼一声,只见箭头幽蓝,显然是淬了毒的。 “书呆子,你听不听话?” 孟东平见她胸口血流不止,急的面孔通红,也没听清她说什么,只是胡乱的点头。 “那好,现在滚吧。” 孟东平闻言一愣,随即立刻做出一副大丈夫的样子,皱眉道:“我不能抛下你!” “去你妈的!” 宋小舟破口大骂:“你要是不在,我会受伤吗?都是你这个混蛋拖累我!” 孟东平瞪大了眼睛,很受伤的望着她,胸口一起一伏,呼吸都沉重了。可是饶是这样,他却还是站在那里纹丝不动。眼看敌人就要冲上来了,小舟冷哼道:“你留在这能干什么?你能杀人吗?还不是要我保护你,懦夫,窝囊废!” “宋小舟!” 孟东平大吼一声,一双眼睛通红,狠狠的看着她。突然间,转身发足狂奔,转眼间,就消失在茫茫的雨雾里。 好了,该滚的都已经滚蛋了。 宋小舟呸的一声吐了口血沫,胸口的伤势已经开始麻木。 很好,这几天丧家之犬一般的逃亡,她也受够了。 只见四面八方全是敌人,好似蝗虫一般密密麻麻,小舟一把拔出佩刀,脑筋迅速运转,遍目搜索敌人包围网的虚处,手段狠辣,连杀两人,两世的武学经验加上多年的苦练终于在这丛林战中发挥了巨大的优势,她身材虽然矮小,但却更能运用地形,在丛林间挪腾劈杀几乎无人能当其锋芒。 一脚踢在那名南蛮士兵的肩头,当空一刀劈下,战刀雪亮,顺着大汉的脸颊斜劈至肩,只听那人惨叫一声就倒在地上,头骨碎裂,鲜血淋漓。 众多南蛮人见了登时一惊,也被她这狠辣的杀人方式惊呆了,一时间竟然不敢再往前冲。 小舟一脚踩在那人的尸身上,冷冷的看着对面的众人,斜着眼睛寒声道:“一起上。” 南蛮人被她刺激了,呼啸一声又一起冲了上来。 鲜血被雨水冲散,在地上流出一道道蜿蜒的血痕,数不清的战刀挥舞着,人命像是皋草一样的倒在地上。胸口的酥麻已经蔓延了整条手臂,小舟知道是那箭头的毒性发作了,她的动作渐渐变得缓慢,神智也出现了短暂的恍惚,眼前白花花的一片,杂乱的人影像是一场黑白的哑剧,看不到头脸,只能看到一个个漆黑的影子。 小腿处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剧烈的疼痛让她的神智短暂一清,眼见另一名敌人已经冲到眼前。她反手摸出肋下的匕首,登时刺入偷袭者的眼眶之中。右手战刀一抖,架住右边来的一只长枪,趁对方踉跄退后之时,飞身而起,右脚连环踢在男人头脸之上,战刀随之迎上,刺入男人的心窝。 丛林里树影婆娑,有若鬼蜮,大雨哗哗直下,丝毫没有停歇的架势。 敌人或倒或逃,渐渐的变得稀少,劈翻了最后一名敌人,小舟一口鲜血喷出,单膝跪倒在地,半身酥麻,毒素已经蔓延了全身。此时此刻,就算是只来一个三岁孩童,怕是都能要了她的命。 小舟跪在地上,剧烈的喘息着,重生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的接近死亡。她的思绪一片混乱,一时间好似又回到了很多年前,在非洲丛林里,她被红棉反政府组织围攻,她当时弹尽粮绝,身受重伤,手里只剩下一把美国骑兵刃。那把刀棒极了,刀身全长36厘米,刀把刻有纹花的防滑护木,锯齿长八厘米,可以轻轻松松的割断厚重的钢板。 她右手握刀,刀尖插入地面,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左手按在伤口处,狠狠的用力。伤口受到挤压,又再流出血来,剧烈的疼痛刺激着大脑,让她仍旧保持着清醒。就在这时,一个细微的声音,突然如惊雷一般在耳畔响起,她缓缓的转过头去,却见刚才被她刺中小腹的一个敌人,正在以缓慢的姿势,缓缓的爬了起来! 小舟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然而此时她的全身都已经麻痹了,再没有任何力气能够支撑她站起身来。只能就这么木然的看着那人拖着刀,一步一步的走过来。 一时间,周围所有的声音全都消失了,只剩下那个人沉重的脚步声。 “噗,噗,噗——” 刀背很厚,高高的举起,刀锋是雪亮的,几滴鲜血落下来,砸在小舟的鼻尖上。她甚至能听到那人粗重的喘息,像是在丛林里行走的野兽,于死亡前发出搏命的一击。 如果是以前,这个时候也许该说些什么。 比如我有重要的武器图纸,比如我是xx军的高级官员,比如你们抓到我可以换取高昂的赎金,比如我很有钱,可不可以允许我自费买命。 可惜,因为语言不通,这些争取时间的保命方式全都不奏效了。所以宋小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衣衫褴褛的蛮人挥舞着战刀,来取自己的性命。 这一刻,她的内心无限悲哀,早知道这样的话,应该把手枪带在身边的。她嘴角溢出一丝苦笑,无奈的等待着最后的一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这时,一声震耳欲聋的呐喊声突然响起,声音之洪亮,嗓音之凄厉,简直令虎狼胆寒。小舟和那蛮人同时一愣,转头看去,就见一名穿着南宛军服,披头散发,面孔青白的年轻战士,手里胡乱的挥舞着一根狼牙棒,像是疯子一般满脸狰狞的冲了上来, “砰!” 狼牙棒重重的砸在了那名看傻了眼的南蛮军的头顶,孟东平好像是发了疯,一边惨叫着一边拼命的砸。直将那人的脸砸成了马蜂窝,他才重重的坐在地上,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双手,然后眼睛通红的就要落下泪来。 “我杀了人。”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身体渐渐颤抖起来,一张脸苍白若鬼,不住的说道:“我杀了人,我杀了人。” “秀才。” 小舟轻声唤他,可是那股酥麻渐渐蔓延上脖颈,连嘴唇似乎都僵硬了。她捂着胸口,剧烈的喘息,伤口不断的向外涌出血水,染红了大片的衣衫。 “小、小宋?” 孟东平一把扶住她,呆呆的叫:“怎么办?怎么办?我杀了人。” “快…..跑……” 小舟无力的说道,孟东平凑过来问:“你说什么?” “这里不安全……快跑。” 孟东平似乎此时才注意到她的情况有多么糟糕,小心的将她扶起来,背在背上,哆哆嗦嗦的说:“小宋,你别死啊!” 小舟趴在他的肩头,头晕目眩,无力回答。大雨滂沱而下,浇在他们两人的身上,四下里除了雨声,只能听到他们的心跳声,离得那么近,几乎连在一起,砰砰的跳动着。 他却吓坏了,口口声声的说:“你别死啊,你别死啊!” 小舟嫌他啰嗦,想要张嘴骂他,却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得听他继续絮絮叨叨的说:“你千万别死啊。” 书呆子! 小舟在心里骂道,头一歪,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然而,某些人是不会让她睡得这么舒服的。再醒来之后,左右都是温暖的火光,雨水已经被阻隔在洞外,干燥的山洞内有一股刺鼻的异味,而她之所以醒过来,是因为发现有人正在脱她的衣服。 她大吃一惊,想要开口大骂,却发现根本张不开嘴。 她的神智是清醒的,可是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好像失去了控制,只能愣愣的看着那个呆子撕开了她的军装,露出雪白的双肩。 “小宋,你醒啦?” 见她睁开眼睛,孟东平开心的大叫一声,完全无视小舟眼睛里的怒火,连忙递过一根木棍说道:“你受伤了,我要为你治伤。你放心吧,我会一点医术,待会若是疼,就咬着这个。” 说罢不由分说的将脏兮兮的木棍塞到了小舟的嘴里,然后仔细的盯着她裹着白布的胸口,皱眉道:“小宋,你之前就受伤了吗?很严重吗?包扎的这样严实?” 小舟几乎被气断了气,只得恶狠狠的瞅着他。只可惜对方全没有半点反应,反而继续说道:“没办法,我只得拆开你的旧伤,不然没法清理新的伤口。待会可能会很疼,你忍着点。” 然后,他就伸出手来,一层一层的为她解开裹胸。 火堆噼啪作响,山洞里一片闷热,纵然宋小舟狠辣薄情,但到底是个女子,当下脸颊通红,好似着了火一样。 终于拆到最后一层,裹胸两端的接口处是在背后,孟东平半搂住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口上,双手绕过她的背,终于拆下了那层层的白布。他长喘一口气,感觉到小舟的身体在不住的颤抖,还以为她冷了,竟然伸手抱住了她,皱眉问道:“你冷吗?要不要我加点柴?” 小舟赤*裸着上身,被他抱在怀里,已经被气得七窍生烟了,此刻再听到他的话,恨不得一口血喷在他的脸上。 孟东平好心的搂着她取暖,还用手掌在她的背上搓了搓,搓了半天,似乎也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嘟囔着问:“小宋,你怎么这么白啊?” 见小舟不回答,他先看了一遍她的背,只见光滑洁白,没有一丝疮口。就以为她的旧伤是伤在前面了,说道:“我来给你治伤。” 然后,就将她柔软无力的身体扶了起来。 时间在瞬间静止,宋小舟长发凌乱,早已湿透,半垂在雪白的肩头,闭着双眼,看似好像睡着了,可是颤抖的睫毛还是暴露了她此刻的心境。而孟东平却愣愣的看着她的胸口,一张嘴几乎可以塞进去一个鸡蛋。 玲珑起伏,凹凸有致,如此曼妙的身姿,就算孟秀才再呆再傻再不通实务,也该知道自己眼前的生物绝对跟他自己有着质的差别! “小、小、小宋……” 他抬起头来,眼睛雾气蒙蒙,那表情委屈极了,好像受了天大的冤屈。手指着小舟,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 “你、你、你……” 异变在这时发生了,受侵犯的人好端端的坐在那,占了便宜的家伙却结巴了半天,随即两眼一翻,干净彻底的晕了过去。 没了他的扶持,小舟的身体一软,朝着他的方向就倒了下去,恰好摔进了他的怀里。 宋小舟欲哭无泪。 这日子没法过了。 火把噼啪作响,漫长的一夜,才刚刚开了个端。 ————分割线———— ------------ 第12章 :双人游 事实证明,对于某些人来说,英雄救美这项工种是完全不存在的,指望孟东平先生大发神威,不如指望街边的一头猪。 当迷迷糊糊睡了一晚上的小舟醒过来时,孟秀才仍旧睡得香甜,纵然他眉头紧锁一脸苦大仇深,但是这并不影响他的睡眠质量,反而让他的两只耳朵好似被塞了棉花,对外界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 宋小舟心下气苦,不自觉的握着软绵绵的拳头在他的胸口擂了两下,这才发现身上的酥麻感已经退去,想必是药性已过。 好在,南岭大山里的南疆人并不是中国古代的南苗人,对于生物化学的科学研究也远不如中国古人那么匠心独运。这种毒素其实十分粗浅,只能暂时麻痹敌人的行动力,起不到致命的效果,而且还有时间限制,一旦超过时限,毒素就会无药自解。加上惜命的宋小舟秉承着一不怕费事二不怕热死的精神,在衣服里面穿了两层薄皮铠,箭头只入肉两寸,清理了一下,然后拿现成的裹胸白布包扎,做好这一切之后,孟秀才终于悠悠转醒了。 山洞里光线很暗,火堆早已经熄灭,只剩下黑色的余灰,闷热的风从洞口吹来,黑灰翻动,还能看到里面明灭不定的火星。孟东平从醒来开始,就一直处于一种忡愣的状态,两只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她,好似仍旧不肯相信昨晚发生的一切一样。小舟整理好衣服,见他的傻样,拿狭长的眼睛斜睨了他一眼,他见了却顿时面红耳赤,被踩了尾巴一样的转过头去,直挺挺的梗着脖子,额头的青筋都冒出来了。 “喂!我饿了,出去弄点吃的。” 话音刚落,孟东平就红着脸忙不迭的点头,连滚带爬的就要往山洞外面跑。小舟见了忙出声唤住他,听到小舟叫他,他只得哭丧着脸停下来,转过身来怆然欲滴的说道:“小宋,你知道的,我是要去金光朝圣的。” 小舟眉头微微一扬:“那又怎样?” 孟东平犹豫的瞅着她,使了好大的勇气才说道:“我是一心向佛的。” 小舟闻言心下一乐,这傻秀才又犯傻气了。当下也不说破,反而笑吟吟的逗他道:“然后呢?” 豁出去了,孟东平把头一扬:“反正我是不能娶你的。” “那你让我怎么办?”宋小舟无耻的欺负老实人,一脸忧愁的说道:“全都被你看到了,你让我以后怎么做人?” 孟东平皱紧了眉头,一个字一个字缓缓的说:“反正这件事就我们俩知道,你不说,我不说,谁也不知道。” 眼见小舟脸上冷淡的讥笑越来越重,他的声音终于越来越小,咬着牙低着头不吭声,洞外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叫的欢畅,间或还有水流的哗哗声远远传来,阳光穿透洞口细碎的灰尘洒进来,照在这一处尴尬沉闷的空地上。突然间,孟东平猛的挥起一巴掌,狠狠的抽在自己的脸上,然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砰砰的就是几个响头,声音沉沉的说道:“小宋,我孟东平对不起你,这件事上,注定是要辜负你了。要杀要剐,你尽管来吧,只是我多年前便在佛祖面前发誓,这一生都要在佛前侍奉,绝不会有娶妻生子的世俗之念。要我娶你,这件事我是万万办不到的。” 小舟猝不及防下,一时间也是愣住了,就见孟东平砰砰又是几个响头,一撩袍子站起身来:“你受伤了,你放心吧,我就是拼着性命不要,也会保护你回关内的。等回去之后,要怎么发落都随你。” 说罢,转身就往洞外走。 “站住!” 小舟叫道,孟东平脚下一错,很痛苦的沉声说道:“小宋,我对不起你,但你不要逼我。” “谁要嫁给你了?”小舟斜着眼睛瞅着他:“想得倒美。” 孟东平一脸错愕,瞪大眼睛看着她,傻乎乎的问道:“那你叫我干嘛?” “我是想告诉你把军服反过来穿,以免被南蛮子砍了。” “小、小宋……” 刚刚那副大义凌然的样子顿时消失不见,孟东平感动的眼泪汪汪,满心内疚的活在自己的想象里,看着这个表面上看起来凶巴巴,实际上心底善良善解人意的女孩子,一颗心愧疚的几乎滴出血来。 “你等着,我去给你找吃的。” 三两下脱下军服,将里面白色的内衬穿在外面,拿着硕大的狼牙棒,就往洞外走去。 这白痴。 小舟无奈的翻了翻白眼,暗暗道,若不是不知道虎子现在怎么样了,就这样躲在这山洞里等战事过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正这样优哉游哉的想着,忽听外面脚步声凌乱了起来,她惊诧下刚一抬头,就见刚刚还大放豪言说要誓死保护她的孟东平被一群人劫持着走进了山洞。孟秀才满脸悲愤,脖子上架了好几把镰刀,一边踉跄着往里走,还一边红着眼睛吼道:“小宋!快跑!” 宋小舟的眼泪都几乎落下来了。 就这么大个山洞,老兄你牢牢的把住了门口,你让我往哪跑啊? “是南宛军人!南宛军人!杀了他们!杀掉!” 一个六十多岁的南疆蛮人挥舞着镰刀,老当益壮的冲在前头,以蹩脚的华语大声喊道。 “要杀你们杀我!放了她!” “我们不是南宛军人!” 孟东平和宋小舟同时开口,还没待众人有所行动,小舟已然一把拆开头上的发箍,一头青丝柔顺的散落在肩头,她仰起头来,以丹羯语沉声说道:“我们是丹羯胡人的难民。” “丹羯人?” 众蛮人愣愣的看着这个容貌清秀的女子,然后狐疑的互望着,那名长者看起来似乎有点见识,问道:“传言都说丹羯人是红发蓝眼的妖魔,你莫要骗俺们!” “这完全是诽谤!” 小舟怒气冲冲的握着拳头,义正言辞的说道:“这是华人对我们的污蔑,这位老伯,你想想,华人还说你们南疆人都是茹毛饮血的野蛮人,难道你们真的就是吗?这是华人的阴谋,是他们排挤压迫我们的借口!” “对对!万恶的东华子最狡猾了,老村长,咱们可不能上他们的当。” 南疆蛮人们纷纷七嘴八舌的说道,一名瘸腿的大汉还一脸憨厚的傻笑着:“就是嘛,俺看这位相公和和气气的,哪点像是东华子的兵?” “就是就是,哪有女人当兵的?” 老村长皱着眉想了一会,似乎也接受了小舟这个荒谬的说辞,放开了孟东平,笑呵呵的说:“既然你们是华人的敌人,那就是俺们大鹰族的朋友,欢迎你们来俺们大鹰族做客!” 宋小舟扶着墙壁站起来,很热情的冲着他们伸出了友好的双手。孟东平在一边傻傻的听着,旁边的大鹰族汉子使劲的拍着他的肩膀,他直到现在还有些晕晕的,不知道怎么就又过关了。不过有一点他是记住了,他现在是瀚阳边境外的丹羯人,是逃难逃到南岭大山的。还有,他也许不用马上死了。 生活,真是一件奇妙的事啊。 最近这几天大雨不断,山路泥泞崎岖,不要说马,就算是人也难以行走。小舟几次旁敲侧击的询问虎子和宪兵队的消息,可是却一无所获。这些大鹰族人据说也是刚刚从前线回来,一路上没遇见什么敌人,只是听说大东阳那边有华人军队在和起义军打仗,具体打成什么样了他们也不知道。小舟和孟东平悄悄讨论了几次,猜测那些估计是尚野苏秀行的先头部队,看来国内的大反扑就要到了,只要苏帅出马,这些黑蛮子根本就不值一提。 但是尽管这样,他们还是被热情的大鹰族人半胁迫着前往大鹰族的村子。孟东平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反复劝说那些看起来朴实善良的南蛮人。可是这些大块头脖子一梗,很固执的表示,若是不能好好的招待远方的客人,是会被天神惩罚的。 孟东平不明白,宋小舟心里可明镜似的。这一次南海子那边的黑蛮人入境,显然是得了南蛮人的支持,这些号称大鹰族的男人这个时候撤出前线,很明显是临阵脱逃,如果让他们两个说出去,估计大鹰族就要大祸临头了。 于是她旁敲侧击的询问这些人返乡的原因,最后得出一个让她哭笑不得的答案。 时候到了,他们要回家收麦子,不然庄家就要烂在地里了。 对此,宋小舟无话可说。如果最终大华的军队被这样一群乌合之众给打残了,那只能说上天已经背弃了大华这个民族,她干脆赶紧找材料制作染发剂和隐形眼镜乔装胡人更改国籍算了。 走了足足有三天,大鹰村仍旧在虚无缥缈的崇山峻岭深处,小舟是雇佣兵出身,当年那也是军情处野战训练的第一人。可是如今还是走的脚破皮腿抽筋,拄着拐棍苟延残喘的拽着老村长,悲痛欲绝的问道:“村长,还有多远啊?” “不远了不远了。” 老村长憨厚的笑:“再翻过两个山头,穿过三片老林子,渡过满加刺河,再走不到三十里地,就是俺们的村子了。” 宋小舟坐在地上,脑袋僵成了浆糊,只觉得眼前这老头笑的太欠揍了。 走了足足有五天,总算到了那个该死的大鹰村。 虽然拥有这么一个彪悍的名字,可是这地方实际上只有不到两百户人家,房子都是石头和土块垒起来的,破破烂烂漏风漏雨,隐藏在一片荒芜林子之间,完全没有什么世外桃源的风范,反而像是大军过境之后留下的荒村,一片萧条败落。 老村长带着队伍走进村子,却没有一个人出来迎接。他们也不着急,扯开嗓子就开始唱歌,孟东平被吓的一个踉跄,险些栽过去。听到他们的歌声,村子的地面突然间魔术般的动了起来,不一会,几个脑袋就从隐藏的地窖里冒出来,看到村长他们,一个个欢呼的扑上去。 这一晚,大鹰村的村民们开了个小型的篝火晚会,一群死里逃生的大老爷们站在火堆旁南腔北调的又唱又跳,就算是心事沉重如宋小舟和孟东平,也被他们感染的多喝了几杯。 宋小舟的酒量向来不怎么样,加上这一段时间多处负伤,身子就更加虚弱了。如今没了生死的威胁,放开怀抱,几杯烈酒下肚,竟然就昏昏沉沉的东倒西歪,好客的村长见了忙吩咐人来扶她,几名早就瞄上这个俊俏小姑娘的壮小伙顿时争抢了起来,其中一人看起来比较机灵,一把将小舟打横抱起,大声喊道:“村长,我送客人回屋睡觉。” 孟东平见了,心道这还得了?忙不迭的跑过来,老母鸡一般的将小舟抢过来,连声说道:“多谢多谢,不过不用麻烦诸位了,我自己来,自己来。” 老村长笑呵呵的喝退了几名不甘心的小伙子,很为老不尊的冲着孟东平眨眼睛,阴阳怪气的说:“小伙子,要好好对待这姑娘啊,人家出生入死的跟着你逃出来,这份心,可不容易。” 孟东平还能再说什么,只得红着脸不断的点头,哼哼哈哈的像个鹌鹑。 夜里的风多了一丝清凉,孟东平脸红红的,也不知道是喝酒喝的还是怎么了。怀里的小舟睡得很安稳,睡着了的她全没了平日里的跋扈和霸道,脸蛋红扑扑的,睫毛又长又密,一张小嘴鲜红欲滴,小鼻子也是俏皮可爱。孟东平低着头,傻乎乎的看着,在心里暗骂自己是白痴。这样的长相,为什么自己以前竟会傻得看不出来她是个女人?其实何止是他,就连南野军里那些从军多年的老油条,又有谁发现这个有点霸道有点倔强有点奸诈有点狡猾且身手不凡的小子其实是个女子了? 小舟的束胸被用来当纱布包扎伤口了,没了束缚,胸口就显得饱满了起来。隔着薄薄的衣料,紧贴在孟东平的胸膛上,像是两团火一样,烫的的吓人。孟东平一步步往安排好的屋子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额角的汗像是水一样的往下淌。他瞪着眼睛目视前方,嘴里一遍遍的默念着佛家真言,却还是觉得心猿意马心乱如麻。父亲屡屡逼着他成亲,如今更是给他定了亲事,只是不知道,不知道那新娘子,有没有小宋这么好看? 想到这,他突然一跺脚,恨不得死死的扇自己两个大巴掌。 孟东平啊孟东平,你口口声声要一生侍佛,如今却敢如此孟浪。小宋一个冰清玉洁的好姑娘,那么大的错都原谅了他,如今他竟然趁人之危做这般念想,简直是禽兽不如。 他这边正在艰难万分的天人交战,小舟却好梦正酣,嘴角带笑,眼角弯弯,喃喃梦痴道:“好多…..好多…….” “什么好多?” 孟东平看着她的笑脸,不由得感到一阵酸楚。一个女孩子,孤零零的万里从军,还要经历这样辛苦的颠沛流离,隐藏在她灿烂的笑脸之后,一定有无数的辛酸和苦难。到底是多少的杀戮和挣扎,才能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练出如此高明的身手?也许,只有在这样宿醉的梦里,她才能露出这样放松的笑容吧。她梦到了什么?是久违的亲人?温暖的家?还是家乡的山水桃花,灯火碧树?到底是什么,能让她这样开心纯净的静静的微笑?想必,定是她记忆里最美好的画面吧。 “好多…..好多……” 小舟仍旧在静静的笑着,闭着的眼睛弯弯的,好似一弯细细的月牙。孟东平抱着她,也不由自主的微笑起来。暗暗道,就算自己身手笨拙,但是就算拼了命,也要保护着她回到家乡。 “哇!” 沉浸在美梦里的某人小嘴张成了o型,随即嘿嘿一笑,道:“好多金子啊!” 孟东平:…… 夜深人静,遥远的南岭之下仍旧是战火纷飞。而能决定这场战役的某些重要人物,此刻还在偏僻的小村庄里安静的睡着。 ————分割线————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对不起大家了。 ------------ 第13章 :山居生活 孟东平深夜醒来,却不见了小舟,不由得有些惊慌。这些日子以来,纵然他们之间多有不睦,却始终形影不离,如今身处异乡,周围都是不明底细的敌人,她一个女孩子,可不要出什么事才好。这样想着,连忙起了身,披上衣服就出了房门。 夜已经很深了,篝火晚宴早已散去,狂欢的人们也倦了,相携着回了各自的家。月亮自东边的山翘升起,只是银白的一勾,宛如女子姣好的眉,却洒下一片白灿灿的光,像是上好的苏皖薄纱,轻飘飘的荡漾在林间,连那些石土堆砌的茅屋也显得静谧安详,宛若画中睡去的田居。 孟东平将军服反穿,白色的棉布露在外面,纵然多有破损,却仍旧不掩清俊之气。在这样安静的夜晚,便是对世事懵懂无知的孟秀才也知道不宜大声喧哗了,于是他拢起双手,小声的叫着小舟的名字。夜风吹来,将他的声音吹出好远,像是一汪淡淡的水汽,在林间来回的回荡着。夜宿的鸟儿受了惊,在树上扑棱着翅膀,明亮的眼睛里闪耀着月色的辉光,像是一颗颗小小的星子。 村子坐落在一个四面环山的小山坳里,高高的树干遮住了半面天空,孟东平手脚并用的爬上了一座小山坡,就听到哗哗的水声传入耳内。他顺着声音走去,绕过一片郁郁葱葱的青藤,就见蜿蜒的石壁之下笼着一面幽静的湖水,波光粼粼,水波袅袅,寥落的星子洒在其中,好似万千碎裂的琉璃。四面花树环绕,不知名的野花随风摇曳,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幽香,而在这一汪澄碧之中,皮肤雪白柔软如鱼的女子正在静静的游动。 傻傻的孟秀才一下子就呆住了,只见天光如洗,湖若明镜,女子的长发犹如水藻,蜿蜒着游曳在澄清的湖面上。小舟的双臂修长纤细,肩头光滑圆润,水珠自脖颈间滑下,雪白若羊脂白玉。 孟东平的脑子很乱,虽然潜意识里明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愣住了。直到一块迅如利箭的土块毫不留情的砸在了他的额头,他才哎呦一声转过身去,面红耳赤的好像是自己被人占了便宜。 小舟侧过头来,狭长的眼睛淡淡一瞟,极清淡的斜睨了他一眼,轻哼道:“秀才,你要不要一块下来?” 孟秀才羞得连摇头都不会了,纵然转过身了,却还是紧紧的闭着眼睛,面孔紫胀,好像随时都能爆掉一样。 小舟见了他那没出息的样子,不由得得意的哼一声,双手划开,就在水中漾起一圈涟漪。 哗哗的水声不断的在身后响起,山风很凉爽,带着南岭大山里特有的香气,一丝丝的吹在孟东平的衣襟上。他的面色渐渐恢复如常,心跳却仍旧剧烈,眉头紧皱着,想要离开,却又担心自己走后会有其他人前来窥去了这里的春光,可是不走,却又担心待会小舟会嘲笑他。这般天人交战几个来回,那水声却突然停了,沉默片刻,便有脚步声一点点的逼近。孟东平背脊一紧,就感觉一个温热的呼吸喷在后颈上,小舟向来清冷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惯有的讥讽和调侃,清淡的问道:“孟东平,你动了凡心了?不想出家当和尚了?” “我没有!” 孟东平闭着眼睛大声反驳,话音刚落,一个巴掌就不轻不重的拍在他的后脑勺上,小舟笑着说道:“睁开眼睛吧,看你那傻样。” 孟东平睁开眼睛,只见小舟和他一样反穿着袍子,没有系腰带。那衣裳甚是宽大,两条袖子像是两匹绸缎,被山风吹的鼓鼓的,她一头青丝都散在背后,就那么迎着风往山包上走,一侧的崖壁上长满了长青的藤蔓,枝叶招展着,几乎挽住了她飘飞的头发。 “小、小宋!” 孟东平愣了一会,随即拔足奔了过去,紧张的说道:“你的伤好了吗?怎么可以下水?” 小舟也不理他,只是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站在鼓鼓的小山包上,望着下面的赫赫松涛,突然哈哈笑了几声。 孟东平被她吓了一跳,见她这么高兴,就附和着笑道:“小宋,这个地方很美吧。” 小舟却眉梢一扬,转头看了一圈道:“有什么美的,山也不高水也不好,还竟出刁民,可谓是穷山恶水。” 孟东平皱眉道:“人家好心好意的款待你,还给你治伤,你怎么还骂人家?” “又不是我自己要来的,我是被绑架的,绑架你懂吗?” 孟东平哼了一声,对她的好感再次大打折扣,心道这女人果然是不可理喻,不但喜怒无常而且恩将仇报。正想着,却听小舟在一边说:“若是虎子出了什么事,看我不跟他们算账。” “虎子?就是那个姓萧的大个子?” 小舟点头,孟东平心底却生出一丝淡淡的不忿来,这一路听她嘟囔了一百八十遍,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真不知道那个大个子有什么好,冷冰冰的,还一点都不讲礼貌,杀人像杀鸡一样,家教一定不好。不过这些话,他也只敢在心里过一过,若是说出来,想也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秀才,你为什么要当兵?” 小舟今晚兴致似乎不错,竟然有闲心陪书呆子闲话家常。孟东平见她抱膝坐在山岗上,便也挨着她坐下来,弹了一下衣服上的草屑说道:“不是说过了吗?我是被逼的,是被人抓回来的。” 小舟不忿道:“为什么你被逼的还能进野战军,我是自愿的却被分到了伙房大院?” 孟东平闻言点头,很诚恳的说:“是啊,小宋你身手这样好,他们真是暴殄天物。” 有人奉承自然是一件不错的事,小舟很受用的哼了一声,一幅算你有眼光的样子。夜里的风有点凉,还带着潮湿的水汽,吹在脸上很舒服,孟东平斜着眼睛上下打量着小舟,想了好半天,才鼓起勇气说道:“小宋,你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跑来当兵?” 小舟瞟了他一眼,反问道:“女人不能当兵吗?唐宁不是女人?军法处的军官不是女人?” 孟东平很有立场的反驳道:“可是唐处长她们是文职军官,又是南宛军校出来的,你一个女孩子,女扮男装整天混迹在男人堆里,终究不妥当。” “有什么不妥当的?” “当然有,万一被人发现,你就是搅乱军队秩序的大罪,搞不好要吃官司的。” 看他那副认真的样子,小舟突然扑哧笑了一声,双手撑在地上,往前爬了两步,媚眼如丝的盯着他,吃吃笑道:“只要你不说,就没人知道。” 她的声音柔软沙哑,在这样的夜里有着说不出的魅惑。一心向佛的孟东平不由得脸颊发烫,噌的一下站起身来,连忙说道:“我不会说的!” “那不就结了。” 小舟一摊手,笑道:“你不说,我不说,就没人知道,你以为我会经常给别人机会脱光我衣服占我便宜吗?” 见她又说起这件事,孟东平无地自容的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小舟却笑着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伸了个懒腰道:“回去睡觉喽!” 一路上孟东平都不敢离她太近,可是走到村口的时候,却见几名年轻人站在村头。见了小舟忙不迭的跑过来,嘘寒问暖的很是热络。孟秀才站在一旁,颇有些不是滋味,心道这些南疆人也太不讲礼貌了,虽然自己和小舟没什么,但是老村长却误会了他们的关系,在晚饭的时候对外宣称他们是逃难而出的情侣。这些人明明知道,却还是如此举动,简直太不将他放在眼里了。 他沉着脸叫了小舟两声,她却好像没听到一样,仍旧和人闲聊。他一个人站在一边,越想越生气,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可是也算他能耐,走了半天竟然迷了路。如今这么晚了,大多数人都睡下了,除了那些等着和小舟搭讪的年轻人,又要找谁去问路?偏偏这里的房子还大多都是一样的败落简陋,他心下憋着一口气,也不拍门问人,绕来绕去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等到好不容易找到的时候,门却已经从里面落了锁,一张纸条贴在门上,龙飞凤舞写了四个大字:过时不候。 孟东平的鼻子险些气歪了,砰砰敲了两下,里面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气恼的在门口转了两圈,愤愤不平的望着那扇门,抬腿就是一脚,谁知力气用的大了,大脚趾顿时一阵钻心的疼,疼的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咬着牙恨恨的说道:“宋小舟!你这个不讲道理的疯女人!” 话音刚落,一只鞋突然从屋顶的通气孔扔出来,精准的砸在了他的头上,一个大包立时就肿了起来。孟东平哎呦一声,抱着头就红了眼睛,可是再气愤,却终究不敢再骂了。 星子寥落,孟东平委屈的换了个姿势,就这样可怜巴巴的倚在墙上抱着肩膀睡了过去。 ————分割线———— 评区不敢看,知道大家一定很生气。这几天工作好多,boss布置的任务还没完成,一个月马上又要过去了,压力真的很大。好在马上就要放十一假期了,哪里也不去,全力在家里码字。 ------------ 第14章 :生病 孟东平说的是对的,伤口没好利索的确是不能沾水的,小舟仗着身体底子好便任性下水,如今终于吃到了苦头。第二天一早起来,便觉得头重脚轻,伤口处痒痒的,还有些红肿,身子很软,昏昏沉沉的总也睡不醒。孟东平敲了好久的门也不见她来开,终于急了,叫了人撬开房门,就见她脸颊红红的躺在简陋的小床上,已经烧的晕过去了。 这一睡就是两天,醒过来的时候身上捂着厚厚的被子,地上烧着一个大大的火盆。浑身上下都是黏呼呼的汗,背上好似背着一块大石,连翻身都觉得吃力。一名五十多岁,脸孔手臂等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有火烧伤疤的老妇人见她醒了,连忙开心的说道:“谢天谢地,你总算是醒了。” 小舟头晕晕的,用手指按在太阳穴上,皱着眉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你冒犯了山神,被小鬼缠上了,不过现在已经好了,乌达乾婆为你洗清罪孽,旭谈罗收回了妖魔,你得救了。” 小舟听的发呆,看着这个满脸虔诚的老妇人,皱眉暗暗道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正四处寻找孟东平,就见房门缓缓的开了一条缝,孟东平从外面挤了进来,见她醒了顿时眼睛一亮,急忙走进来,放下手里的竹篓子,声音异常轻柔的说:“你醒了?” “恩。” 小舟点了点头,见他瘦了一大圈,下巴上冒出青青的胡茬,脸颊处还有一块浮肿,显得十分憔悴,就皱眉问道:“你怎么了?” 孟东平还没说话,一旁的老妇人忙大惊小怪的说道:“他冒犯了乌达乾婆,受到了惩罚。” 小舟哪里会听她的,继续盯着孟东平道:“有人打你了?” “没事。”孟东平摇了摇头,说道:“不小心摔了一跤。” “明明是乌达乾婆……” “贺玛婆婆,您先出去吧,让我和她说会话。” 老妇人话没说完,有些不高兴,不太满意的看了一眼这个不敬神明的年轻人,嘟嘟囔囔的出了门。见她走了,孟东平探手覆上小舟的额头,又仔细的看了一会,才松了一口气道:“总算退烧了,再吃两剂药,就又能活蹦乱跳的了。” 小舟却仍旧瞅着他,伸手去摸他脸上的伤,他吃痛的往后一缩,小舟顿时沉着脸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说我自己出去问。” “先喝药吧。” 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小舟看着那一碗黑漆漆的东西,皱眉道:“什么药啊?看着就苦。” “苦才能治病,谁让你不听话,伤没好就下水的?” 小舟哼了一声,接过药碗说道:“再不下水我就要臭了,我宁愿病死也不愿意被自己臭死。” 药的确苦极了,小舟很豪爽的一口咽了下去,然后苦着一张脸问道:“你究竟是怎么了?偷看人家大姑娘洗澡挨揍了?” “胡说八道。” 孟东平有些恼,端着药碗就要往出走。小舟如何能让他如愿,一下子从竹床上跳起来,不想两天两夜没进食,此刻早已是手脚无力,当下脚下一软,就向前倾倒而去。孟东平见了连忙伸手去扶,谁知身体素质实在是不过关,被小舟一撞,两个人竟然相拥着倒了下去。 只听乒乓两声,石槽做的药碗先是砸在了小舟的后脑勺上,后是磕在了孟东平的额头上,小舟病了这一场,本就气不顺,此刻更是恼羞成怒,还没爬起身,就一拳揍在了孟东平的胸口上,怒骂道:“死书呆子!连个女人都抱不动,还活着干什么?” 孟东平也怒了,这些日子对他来说简直是一场噩梦,这个女人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女人的样子,简直就是一个活土匪,他一把将她推到一边,气哼哼的说:“你算女人吗?有你这样的女人吗?” 沉默的羔羊终于不再沉默了,宋小舟的权威遭到挑衅,当下也愣住了,过了好一会,才比比划划的说:“孟秀才,你找揍是不是?” “你揍啊!有能耐你就打死我!”孟东平梗着脖子红着脸,哼道:“就算我好心救了只白眼狼!” “嘿!你还来劲了?” “不想动手就离我远点!”孟东平推开她,愤愤不平的站起身来:“宋小舟,我怎么会这么倒霉碰上你?” 听他这样说,小舟也不免动了些真火,扶着竹床站起来,说道:“又没人拿绳子捆着你,腿长在你身上,不想和我在一块就立刻滚。” “你放心,我马上就走,我一刻也不想再看到你这张泼妇的脸!” 砰的一声,房门被大力的甩上,小舟愣愣的站着,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久久没回过神来。 死书呆子,吃了火药吗?口气这么冲? 小舟有些恼火,坐在高高的床沿上暗自生了会气,又觉得和那书呆子生气有点划不来,大不了病好了揍他一顿。这样想着,也就渐渐释然了。 一连两天,都没瞧见孟东平的影子,小舟还以为他真的赌气走掉了,就去问平时照顾她的贺玛婆婆。老太太很诧异的看着她,指着那碗黑乎乎的汤药道:“这些都是他做的啊,他若是走了,你的病早就好了。” 小舟疑惑的问道:“这药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不是,你还是不明白。” 老太太一脸认真的摆着手,说道:“你其实没有生病,乌达乾婆说过了,你是妖魔缠身,只要诚心向真神叩拜,就能得到旭谈罗的宽恕。没有病的人,哪用得着吃药呢?” 贺玛婆婆说完,还很幽默的冲着小舟眨了眨眼睛,宋小舟一阵恶寒,这是个狂热的宗教徒啊,生病不打针不吃药,拜拜偶像就万事大吉了。多亏孟东平还有点唯物主义精神,不然自己这条小命说不定就被他们给玩没了。当下问道:“贺玛婆婆,和我一起来的那个人,他怎么受伤了?是被人打了吗?” “当然不是!”贺玛婆婆义正言辞的说道:“是旭谈罗惩罚了他。” 小舟忍不住冲天翻了个白眼,知道跟这老太太说不明白,就干脆闭了嘴。这样又过了两天,身体终于好了,说起来这么多年来还从来没病的这么严重过,看来是养尊处优的时间多了,自己这小身板也不顽强了。 阳光很明媚,山风很清爽,小舟穿着贺玛婆婆送给她的花褂子,梳着两条辫子,看起来俊俏清丽。几名打猎回来的年轻小伙子见了她都是眼睛一亮,忙不迭的跑过来献殷勤,很淳朴的把自己打的猎物都拿给她,惹得附近几户人家的女孩子醋意大发,一个个眼神像是凌厉的刀子,一个劲的往这边飞。 小舟也不在意,一边和别人闲聊,一边四处找孟东平。等了足足有半个多时辰,才见他背着一个竹篓子,从村口的方向走过来,衣衫都有些破损,脸上的淤青还没消退,脸色灰白,显得有些憔悴,右腿好像受伤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最奇怪的是见他过来,村民们全都纷纷躲开,好像他有什么传染病一样。 小舟有些奇怪,又不好意思直接过去问他,就对身边的一名年轻人说道:“他怎么了?大家为什么都躲着他?” “他冒犯了真神,乌达乾婆说他是个不祥的人,会有灾难降临的。” 小舟皱眉道:“乌达乾婆是谁?” 那人回答道:“是我们的神使,就住在太阳升起的乌达山上。” 小舟顿时了然,原来是个神棍,就继续问道:“他怎么冒犯真神了?” “你还不知道?”那人惊讶道:“你被妖魔缠身,村长特意请来了乌达乾婆给你驱魔,可是他却阻止神使做法,若不是神使宽容大量,你就要被妖魔杀死了。” “驱魔?你们的神使是怎么给我驱魔的?” “妖魔都怕火,只要用火烧,他们就会离开了。” 我靠! 宋小舟几乎一句粗口骂出来。这帮没文化的大老粗,简直是草菅人命,若是真的被他们这么烧一次,病能不能好她不知道,这副花容月貌一定要报销了,到时候她还怎么去钓凯子?怎么去泡男人?赚钱发财还有什么人生动力?难怪这里的人大多数都有被火烧过的痕迹,小舟原本还以为这里发生过大火灾,这么看来,全是那个什么该死的神婆治病治出来的。 “他阻止驱魔,所以你们就揍他了?” 那人闻言连忙摇头道:“不是不是,是真神惩罚了他。” 我去你x的,宋小舟怒气冲冲的哼了一声,转身就走。那人还以为她要去找妨碍她治病的孟东平的麻烦,还在一边小声的劝阻道:“你也别太生气了,好在你现在已经没事了,他也已经得到惩罚了。” 小舟没搭理他,一路打听,终于走到孟东平现在的屋子。房子很破,还是敞篷的,屋顶都没了,四面还透风。显然,得罪了“真神”的孟东平已经不再受欢迎了,若不是他们两人知道这些人在战场上临阵脱逃的事情,恐怕就被人赶出去了。 门一推就开了,吱吱呀呀的响,一幅要散架的样子。竹篓子放在门边,草药撒了一地,孟东平坐在矮床上,正在脱靴子,右腿膝盖处应该是有伤,动作都有些不灵便。见小舟进来,他只是淡淡的抬眼扫了她一眼,一点想要打招呼的架势也没有。 小舟靠在门框上,感觉气氛有点尴尬,就开始吹口哨,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到跑调版茉莉花,从站在高岗上到北京的金山上,直到把她会的歌差不多都吹了个遍,孟秀才还是安稳的坐在那,一点想要和她说句话来打破僵局的打算都没有。宋小舟有点不是心思了,心道不过就是打了你一拳,一个大男人怎么就那么记仇呢?当下清了清嗓子,然后皱着眉头说道:“喂,你的腿怎么受伤了?” 时间一瞬间有点静止,这样的话对小舟来说,已经属于是变相的道歉了,她不由得觉得满身不自在。孟东平似乎也有点惊讶,所以他慢慢的抬起了头,眼神落在了小舟的脸上,静静的看着她的眼睛。 微风轻拂,阳光醇暖,远处的树林发出唰唰的声响,孟东平看着她,孟东平看着她,呃……孟东平还在看着她。 小舟怒道:“喂,我问你话呢!” 这一声就明显还有宋小舟平日的气势了,于是,孟秀才站起身,抖了抖破破烂烂的衣裳,然后抬起左脚,再抬起右脚,双腿慢慢交替……的走了出去。 小舟一呆,看着连话都没说一句就走了的孟东平,气的牙根痒痒,忍不住冲着他的背影喊道:“死书呆子,有本事你别再求到我头上!” 孟东平拐了个弯,已经走远了。 ————分割线———— 掩面,没脸面对大家…… 说一个好消息,11处确定出版了,冬儿目前正在紧张的改稿子当中,在这里向所有11处的老读者们致意。 ------------ 第15章 :月夜血葵 黑蛮人飘洋渡海的冲破了沿海防线,南野军大营也被铲为平地,如今整个南岭大山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下,宋小舟这个被充军发配的小小火头兵自然没有什么驱除鞑虏为国为民的高尚情操,再加上如今人生地不熟的过着半“囚禁”生活,她更是严格信守了闲事勿管的人生信条了。总之,不管是被迫还是自愿,她竟然就这样安分守己的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住下来了。 说实在的,安分守己这个词用在她的身上,实在是太难为群众的想象力了。所以现在有人一脚踹开她的门,她一点都不惊讶。 孟东平看着眼前这个的女人,实在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父母能生出这么一个东西来。佛祖原谅,他又嗔怒了,可是他相信,就算是大伏龙寺的有道高僧终日面对着她,也是会生出火气来的。 宋小舟正坐在矮凳上磨刀,沙沙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十分的和谐,她仰起头来,灯火照在光洁的额头上,一双眼睛漆黑明亮有如宝石,嘴角一牵,歪着头说道:“三更半夜的,你这样不打招呼就冲进来,不觉的应该对屋子的主人解释几句吗?” 孟东平面色阴沉,也不回答她的话,径直问道:“是不是你做的?” 小舟脸蛋红扑扑的,嘴角弯弯,笑起来像是一只偷腥的猫儿一样,懒散的反问道:“做什么?我怎么了?” “你还敢狡辩?”孟东平冷哼一声,愤然道:“别人好意收留你,供你吃喝,你却暗施毒手,忘恩负义。我大华乃礼仪之邦,素重礼教,有道是受人滴水当报之涌泉,你身为女子,竟然毫无良善之本性,口蜜腹剑,阴险狡诈,实在可恶!” 宋小舟面色不变,低着头摆弄着一只银光闪闪的小巧匕首,在身前轻轻的挥了两下,一片竹叶唰唰两声就被削断,整齐的像是牙签一样,只见她淡笑道:“真是大义凌然,只是有一点你说错了,我可不是被他们救来的,而是被他们掳来的。而且不知道若是没有我这个阴险狡诈的可恶女子,你此刻还能活生生的站在这里侃侃而谈吗?” 孟东平冷然道:“你的确救过我的性命,此刻若是后悔,孟东平头颅在此,你尽管拿去。” “我要你的狗头做什么?”小舟冷哼一声:“真有诚意的话,回去折合成银子给我吧。” 孟东平闻言,更是不屑:“心狠手辣,满身铜臭。” 小舟眉梢一挑,面含几分怒意的说:“你来这若就是为了说这几句屁话,那现在趁我还没动手,赶紧滚吧!“ “我来这是要告诉你,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次我可以帮你隐瞒,若是还有下一次,我定不会放过你!” 孟东平掷地有声的扔下一句很爷们的说辞,调头便去了,徒留小舟一脸铁青的坐在那,喘了好一会粗气,还是忍不住一脚踹在竹椅上。 这死秀才竟敢以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真是太久不揍皮痒了。 那天和孟东平吵架之后,宋小舟满心火气的往回走,路上正好遇见被当地人尊为神明的乌达乾婆。其实那不过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婆子,又肥又胖满面红光,浑身上下半点仙气也没有,小舟看见她的时候,她正穿红戴绿哆哆嗦嗦的的给别人祛病做法。那个被她医治的小孩不过七八岁,不过就是长了点癣,一只小脚就被她烧的又红又肿,却还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强忍着不敢哭。周围乌压压的跪了一大群人,一个个屁股撅的老高,连头都不敢抬。 宋小舟这样的人,你不去惹她她都要来招惹你,更何况吃了这样的大亏。当晚就在那神婆的竹轿子上做了点手脚,然后一路偷偷摸摸的跟在后面见机使坏,等着看热闹。等那老太太掉进湍急的河里时,还冲上去说什么神婆定有大神通,定能腾云驾雾踏水而飞云云,不许抬轿子的两个轿夫下去搭救,若不是那老太婆命大在下游抓到浮木,险些就命丧于此了。 如今看来,她是生了病求到孟东平这个半吊子大夫的头上了。 老东西,竟然也知道生病要吃药,为什么不给她自己也烧上一把火? 小舟愤恨的甩上门,自己坐在房里生闷气。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有外出打探消息的人回来说如今外面兵荒马乱,南宛的军队仍旧缩在南帝城里,不发一兵一卒,听说军部上层还搞了个名目,说什么要坚壁清野,死守南帝城,饿死外面那群蛮人。当然他们也不是说说的,果然是做到“坚壁”了,只是这“清野”二字却是黑蛮人代劳的,人家自己动手在外面烧杀抢掠的时候,他们不过是夹着尾巴逃得比较快而已。倒是尚野的大兵跨省而来,跟黑蛮子乒乒乓乓的打的几场。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南宛的军队并没有对他们的战友伸出友谊之手,尚野的兵马万里迢迢赶来,人困马乏粮草不济,人生地不熟的,一时间倒也奈何不了蛮军。 当地人百思不得其解,小舟却深谙这里面的门道。其实说来也简单,南宛这次损失惨重,定要向帝都搏个兵患救济。天逐的兵马钱粮不到,这仗他们是不会草草了结的。而且南野军死伤了这么多人,若是让苏秀行一来就把黑蛮人收拾了,那南宛军人以后还要不要抬头做人了? 可怜的南宛的百姓,竟然要因为这样蹩脚的理由而继续遭受异族蹂躏,想来也实在倒霉。不过上面那些家伙才不会在意这些百姓可不可怜,而她宋小舟自然也不会在意。她此刻关注的是黑蛮人到底什么时候撤兵,毕竟如今离往年黑蛮人退兵的日子不远了,他们还在此徘徊,难道是不想走了,想要在这安家落户不成? 孟东平治好了那个老神棍,却应对方的要求没有声张。小舟知道后气的牙根痒痒,满心踅摸着怎么再揍那老太太一顿,这天晚上听说她又去了临近的村子施法,连忙摩拳擦掌的准备出发。谁知刚一出门,就见不远处的一片树丛后,孟东平正在和一名南疆少女拉拉扯扯。 因为是背对着的,所以看不见那女子的长相,只能见她身材娇小,玲珑有致,一头长发被银饰挽成复杂的发髻,动起来叮叮当当的,十分好听。她似乎正在往孟东平的怀里塞什么东西,孟东平则在极力推辞,两个人拉拉扯扯,行迹暧昧。 小舟见了,心中顿时无名火起,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双手交叉在胸前冷眼旁观着。 这时,一名这几日经常来纠缠小舟的年轻男子从自家窗子里望见了小舟,忙不迭的高声冲她打招呼。树丛后的孟东平二人闻声也转过头来,那女孩似乎也被老村长误导了小舟和孟东平的关系,当下脸皮一红,掩面便离去了。 孟东平有些尴尬的走过来,看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道:“这么晚了,你要到哪去?” 小舟却冷笑一声道:“怎么,不想出家做和尚了,打算留在这当上门女婿?” “你胡说什么?人家是清清白白正经人家的好女子,你怎能这般口无遮拦,败坏人家的清誉?” 小舟眉梢一挑,冷冷道:“这么紧张干嘛?我就不是清清白白正经人家的好女子了?那老头说你我是一同私奔的小情侣时,怎么不见你为我分辨一句?” 孟东平闻言眉头一皱,说道:“你怎能一样?” 他这话本是顺嘴就说了,说出来之后却觉得不妥。抬眼看去,却见小舟嘴角抿起,眼神轻蔑,他心知小舟这个人,越是生气,脸上便显得越不在乎。正想分辨一句,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就听小舟冷冷道:“我当然不一样。” 说罢,转身就回了房。 孟东平站在门口,一时间不由得有些懊恼,可是又说不清究竟懊恼在何处。想要唤门,张开嘴,却吐不出声,站了好一会,只得悻悻的回去了。 小舟一个人坐在房里,连去找老神棍晦气这件事都给忘了。过了好一会,才发觉自己这股火发的实在有些莫名其妙。难道是自己太久没男人,如今连孟书呆子的醋都吃起来了?闷头想了好一会都不得要领,最后终于决定,今晚就去一把火烧了那个老妖婆,出出胸中的这股恶气,也顺便散散心。 不得不说,宋小舟的散心方式向来都很特别。 谁知,就在这时,突然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传来,间中还夹杂着男人的呼喝声。还没等小舟拉开门,一股大力蓦然袭来,门板碎裂,横倒在地,孟东平手握一根大木棒,一脸凝重的冲进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连声说道:“黑蛮人来了,快跟我走!” 小舟一愣,问道:“他们从哪来的?怎么事先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就这么一会,村头方向已是哭闹声一片,孟东平冲进屋内草草的卷了几件行李,拉着小舟就往后山跑。几名村民见状也跟在他们的后面,马儿长嘶,坚硬的蹄子敲打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跑得快的几匹已经冲进了村里,马上的黑蛮人挥舞着大刀,看到男人就砍,一名大汉的马背上还横放着一名少女,衣衫褴褛,已经被撕的不成样子,大片肌肤都暴露在空气之中。 “大家快跑!进了林子他们就追不上了!” 一段时间的辛苦逃亡,已经将当初那个文弱书生磨砺的不再文弱了。孟东平一边跑一边招呼着身后的村民,不时的去扶持老弱妇孺,另一只手却一直死死的抓着小舟不放。小舟甩了他两次都没甩开,只得骂道:“死书呆子,松手!” 谁知孟东平眼睛一瞪,很有威势的训斥道:“别胡闹!都什么时候了?” “谁有时间跟你闹?”小舟恨恨道:“这样逃是逃不掉的!” 孟东平似乎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在这方面没有眼前的小舟专业,松开手问道:“那怎么逃?” “笨蛋!” 小舟低声骂了一句,左右看了一下地形,随即手指西边的一片矮树丛道:“走这边。” 说罢,小舟顿时像是一只灵巧的山猫一样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孟东平连忙跟上,还不忘招呼身后的妇孺军团:“往这边走!” 山风冷冽,夜路难行,刚刚还平静安逸的小村寨,这么一会的功夫,就已经沦入一片火海之中。炙热的火苗在村寨上方高窜,像是昂扬的火龙,刺耳的惨叫声和女子的哭喊声在夜色里越发狰狞刺耳。因为无法冲进南帝城,转而进入南岭大山劫掠的黑蛮人渐渐也失去了追赶他们的耐性,回到村寨中,将目光对准了财物和没来得及逃跑的女子。 孟东平虽然已不是第一次见到杀戮,但却是第一次见到屠杀平民,他眉心紧锁,面色铁青,不时的转过头去看着那座小小的村子。 山坡不高,却足以俯视整个山坳,只见临近的几个村寨全都没能幸免,大片的黑烟在半空中盘旋,隐匿在蒙蒙的月光之下。那名身材娇小的南疆少女站在他旁边,怀里抱着她的小弟弟,孩子不幸被箭射穿了胸口,此刻已经没了呼吸。 孟东平蹲下身下,脱下身上的外套,盖在孩子的脸上,将他小小的尸身包裹住。 旁边有人注意到他中衣上的军队标志,然而这些东西,在这种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已经微不足道了。 宋小舟蹲在一块大石头上,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嘴里叼着一片树叶,手里拿着一根柳条,一圈圈的打着转。 夜色渐深,喊杀声也渐渐止息了,零散的哭泣声渐渐从四面八方传来,那名苗疆少女终于接受了自己唯一的亲人已经死去的事实,捂着嘴开始痛哭。 一心向佛的孟东平到底还是年轻热血的,脸色越发难看,早已由铁青色涨成了紫红色。过了好一阵,他突然像是梦游了一般,抓起一把苗刀,拔腿就往山下去。 “砰!” 一记手刀干净利落的敲在他的后颈上,小舟将他交给那名苗疆少女,语气颇有些吊儿郎当的说道:“看着这小子。” 那女孩子愣住了,一时连哭都忘了,傻傻的看着小舟捡起那把苗刀,在手里掂量了两下,随即不满意的扔到一边,慢悠悠的往山下走,战战兢兢的问道:“你干什么去?” 小舟迎着月光往前走,山风吹过来,她的袖子被吹得飘起来,像是两只大大的蝴蝶。闲庭信步的,好像走在自家的后院里,声音也带着刚睡醒的随意,飘飘荡荡的传过来。 “宰畜生……” ————分割线———— 这个月就要交11处的出版稿了,又被调动工作,汗,掩面,大家宽恕我吧。 ------------ 第16章 :神乎其技 其实凭良心说,宋小舟还是很有正义感的,小时候也曾干过给瞎子指路,扶老奶奶过街之类的好事。虽然指路之后她偷了瞎子的钱袋,过街之后顺了老奶奶筐里的黄瓜,但是到底没赶尽杀绝不是。只可惜,她的正义感也是要视情况分地点不定期冒泡的,比如现在,她看着村里子进进出出足有二百多号人,她的正义感就顿时休眠了。 虽然刚刚才壮志豪情的表示要干掉那些杂碎,但是如今反复思考之后,小舟觉得自己前一阵的思想是极端不成熟的。无数的革命前辈曾经教导我们,凡事要量力而行,蛮干是不理智的。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那是弱智。于是她趴在树丛后面咬牙切齿的酝酿了一番,就拍拍屁股准备溜了。这个地方显然已经不再安全了,还是赶紧找到虎子要紧,至于孟东平,小舟撇了撇嘴角,当他的上门女婿去吧。 “呸!平一个村子也要来二百多人,真是一帮窝囊废!” 小舟愤愤不平的低声骂了一句,然后小心的爬起来,转身离开。此时此刻,村子里的惨叫声传遍了半个山坳,小舟微微皱了皱眉,无奈的耸了耸肩,神色有些冷,只是却不是愤怒,也不是慈悲,而是漠不关心的漠然。 这个世道就是如此,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虽然大华人压迫这些南疆异族,但是到底仍旧保护着他们的性命,如今他们背叛大华,作为内应将黑蛮人带进来,并为他们提供粮草和战马。那么现在,就到了他们承受黑蛮人的凶残的时候了。毕竟,在他们死去之前,已经有太多的大华平民先一步下了地狱。 如果没有实力,那就老实巴交的活着,也别抱怨有人欺负你。不然的话,只能是引火自焚罢了。 对于这一点,佣兵出身的宋小舟自然是再了解不过。 宋小舟要走了,宋小舟要离开了,宋小舟下了山坳,宋小舟准备过小溪了…….就在小舟已经走出了老远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撕裂般的吼声,她听得耳熟,顿时回过头去。只见山坡上奔下来一个人,他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袍子,脚下的靴子也丢了一只,满脸的黑灰,额头上还有一块大大的淤青,清秀的面孔狰狞着,一双眼睛像是饿极了的狼,他手握着一只苗刀,踉跄着狂奔而下,可以想象他有多么害怕,所以他一边跑一边狂吼着,就像是一个发了疯的乞丐,又像是一只一无所有的麋鹿,嘶吼着奔向凶残的狼群! 山风那般大,吹在他的衣服上,破烂的衣袍迎风招展着,让他就像是一个施法画符的神棍。山鹰啸戾,夜风翻腾,可是小舟还是轻而易举的听到了他的吼声,他在大声的喊,撕破嗓子的喊,声嘶力竭的喊,他在喊:“小舟!我来救你啦!” 救你啦!救你啦!救你啦!我来救你啦! 松涛摇晃,一遍一遍的回荡着他的吼声。小舟远远的站在小河边,天上的月亮那般明亮,照在那个一身狼籍的男人的脸上。他的衣服是被她撕烂的,他的脸也是被她打肿的,她总是骂他,从不肯给他一点好脸色,而且他还那么笨,连只鸡都杀不死,胆子又小,又晕血,张嘴闭嘴都是我佛慈悲。可是就是这样一个白痴,此刻却歪歪斜斜的挥舞着大刀,口口声声的要去救她,小舟突然觉得这个男人滑稽极了。 是的,就是滑稽。 小舟这样对自己说,他不过是个不自量力的小丑罢了,于是她转过头去,想去继续走。 嗖嗖几只利箭刺破了风,像是飞腾的蝗虫一样从村子里飞射出去,有几只差一点射中了他。他吓得腿软,顿时摔了一跤,四仰八叉的倒在那,连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村子里的黑蛮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轻蔑。小舟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微微拧着眉,看着他一边跑一边摔跟头,再踉踉跄跄的往村子里去。眼睛渐渐眯起来,像是一只就要发怒的猫。 “笨蛋!” 她突然就生气了,这股火气来的汹涌澎湃,让她一时之间几乎无法控制,只能恨恨的骂:“蠢货!” 下一秒,她收回来就要跨过溪流的脚,转身向着已然被惊动了的村子,狂奔而去! 孟东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醒过来,就听左娜说小舟下山去了,他顿时吓得满头冷汗。一时间他把什么都忘了,他忘了小舟的身手,忘了她的能耐,忘了她的聪明狡猾,更忘了她平时是怎么刻薄霸道不讲道理的欺负他的。他只记得她是个女孩子,和家中的姐妹一样,是个年纪还很小的小姑娘。她也许就是嘴巴坏一点,性格冷一点,刁蛮任性一点,可是那又怎么样,女孩子不都是这样的吗?她又没杀人放火,又不是十恶不赦,一个女孩子千里迢迢的离开家,在这深山老林里辛苦跋涉已经够可怜的了,难道现在还要早早的死去吗? 他想起了村子里其他女孩子被黑蛮人抓去之后的下场,就再也坐不住了。于是他拿着大刀冲下了山,只想着能将她从那个地方救出去。他觉得耳朵嗡嗡在响,眼前也是一片模糊,心脏跳得飞快,好像就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他站在村口,看着那些骑着马的异族人,他们穿着野兽的皮革,露出半边古铜色的胸膛,他们拿着漆黑的弯刀,嗤笑着看着他,像是看着一只掉入陷阱的小猎物。 他的手心全是汗,一个人傻傻的提着大刀站在村头,对面是黑压压的敌人,随便哪一个都能一刀要了他的命。可是他不能跑,他若是跑了,小舟就更没希望了,所以他只能鼓足勇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颤抖,大声的喊道:“把小舟给放了!” 对面的人没有说话,惨白的月亮照在地上,画出一圈一圈的白色的光痕。他突然想到,对方可能不认识小舟是谁,只得再说道:“她是刚刚下山的,你们放了她,要抓就抓我!” “嗖”的一声,一只弯刀突然激射而出,在月光下划着雪亮的痕迹向着他射来。他一惊,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要向后跑,谁知却被一块石头绊倒了,一屁股就坐在地上。 弯刀紧紧的插在地面上,刀柄在黑暗中剧烈的摇动着,发出嗡嗡的声响。 “哈哈哈——” 一阵哄笑声顿时响起,黑蛮人像是看笑话一样的看着这个不自量力的年轻人。孟东平一阵恼怒,脸红的像火,几下爬起来叫道:“你们马上放人,不然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更大的哄笑声紧随其后,一名黑蛮人笑着走上前来,手里的弯刀闪烁着冷冽的锋芒,他一步一步的走过来,刀把斜斜的抗在肩头,渐渐的走到孟东平的身边,他站住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缓缓的举起刀,嘴角划过一丝狰狞的冷笑,然后猛然挥下! “叮!” 金属碰撞的铿锵声响彻全场,一只利箭破空而来,宛若神器般穿透了弯刀的刀柄。一蓬血花冲天而起,利箭插入地面,箭尾摇晃,那名黑蛮人则是双眼瞪圆,似乎致死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拖坞!” 有人大喊一声,随即三名黑蛮人急掠出阵,向着死去的战友尸身而来。然而战马的蹄子还没迈开几步,他们三人就相继惨呼一声坠下马去,每人眉心都插着一只弓箭,鲜血流成一线,在这个漆黑的夜幕下显得惊悚且诡异。 “什么人?” 有人大喊一声,话音刚落,箭光滑落,刺入他的心口。速度之快,力道之准,让人胆寒血冷。黑蛮人似乎被吓住了,他周围一圈人连忙向后退却,登时空出一片空地来,任鲜血潺潺而出。 整个队伍顿时骚乱起来,人群推攘着向前,箭雨漫天而下,一连穿透了十几人的胸口。 “大家都别动!” 一名首领大喝一声,手按刀把就要拔出战刀来,与此同时,又是黑暗中的一只劲箭,长了眼睛般的击在他的刀柄上,只听桄榔一声,刚刚拔出一半的战刀嗖然入鞘,只剩下清脆的回声在夜色中犹如催命的冤魂,不断的回响着。 首领一愣,周围的下属也是面如土色,村头一片血红,四面八方都包裹在浓浓的夜色之中。孟东平就在前面,狼狈的好像一脚就能被活活踢死,他们之间不过五十步的距离,却如同天堑一样,没有人敢上前一步。黑暗的气压不断的压迫而来,太安静,安静到甚至能让他们听到自己吞口水的声响,呼吸越发沉重,连脚步都变得虚浮。他们互相传递着惊恐的眼色,无声的在说:有高手,有神明…… 可是终究,没有人敢再动。 首领抬起双手,以生硬的华语抱拳说道:“多谢手下留情。” 没有人回应他,山风吹拂着松柏,在寂静的夜里摇曳着。 “走!” 首领一挥手,打马就冲出了村子,其他黑蛮人也紧随其后,离开了这座诡异的村庄。 劫后余生的村民们渐渐聚集在村头,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有一个人从山上冲了下来,那些魔鬼就都离去了。所以尽管孟东平此刻还傻傻的坐在地上,一身破衣烂衫看起来像是叫花子一样,可是仍旧无法阻挡他们眼底的崇拜和热情。 渐渐的,躲在山上树林里的村民们也下来了,他们围住了孟东平,还有人在不断的磕头,大声的哭着。 孟东平则是站起身,局促的躲闪着村民们的谢意,他胡乱的摇着手,想说什么,却都被人打断。人群嘈杂,他回过头去,只见山风穿梭,林木如纱,一身麻布衣裙的少女背着一把硬弓,靠在一株树干上,双手抱胸,嘴角似笑非笑,就那么好整以暇的望着他。 孟东平心底的一根弦,突然就那么碎了。他愣愣的看着小舟,一时之间,神佛远去,他站在这,突然觉得,或许,这场战争就这样打下去好了,不要结束了。 天光一线,这漫长的夜,就要过去了。 ————分割线———— ------------ 第17章 :仁慈 尽管大鹰村有个很酷很凶悍的名字,但是这丝毫不能阻止黑蛮人来势汹汹的攻势,哪怕他们地处深山,并且家家户户都穷的差不多只剩下一条短裤。 短暂的平静之后,一队由两千人组成的黑蛮军开进了南岭西部山区,不同于之前的抢劫小队,这伙人铠甲鲜明,装备整齐。很明显,那伙贪生怕死的黑蛮人被她吓跑之后,为了逃避责任,定然向上虚报了情报,于是黑蛮人首领派来了十倍于之前的人马前来平乱,他们骑着南疆人为他们提供的战马,吃着南疆人为他们准备的口粮,杀气腾腾的向着南疆人来了。 这一切,也恰好证实了小舟的猜想,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一次黑蛮人大举前来,并非如以往一般只是为了劫掠一番。而是打着占领南岭大山,长期作战的主意。同样的,如今的蛮人军队,也不是如以往一般的一盘散沙了,只看他们这么快就派来增援部队就可见一斑。 所以,在黑蛮人的先头部队进入西部山区的第一天,大鹰村连同附近的几个村子就开始有组织的向山里撤退了。这里虽然穷苦落后,但是这些人毕竟多年来长期活跃在造反第一线上,身手和胆量都还不错,在短暂的悲痛之后,他们迅速的振作起来,经验丰富的开始准备撤退和反击。 而宋小舟作为柔弱的、善良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自然是要随同老弱妇孺们优先撤离的。孟东平则在小舟强烈的建议下,也随同妇女儿童的大部队一同出发,并担当护卫的工作。毕竟,虽然孟秀才在当天晚上表现出了优秀的作战天赋,但是鉴于他不是大鹰村本土居民,大鹰村的百姓们还是不好意思叫人家来为他们卖命的。一群人就这么灰头土脸的上路了,大鹰村的村民们表现的很悍气,除了武器和干粮什么都没有拿,不管男女老幼,一个个都杀气腾腾的。很显然,他们丝毫没对自己临阵脱逃回家收麦子这件事感到一丁点的内疚,反倒黑蛮人背信弃义的倒戈一击惹起了他们的火气。 宋小舟对此情况表示了由衷的欣慰,她向来对这种打仗啊内讧啊的事情很感兴趣,在这座该死的大山里窝了这么久,这还是第一个能让她如此开心的消息。 晚上在一处密林中安营扎寨,猎人们出去打猎,一部分女人则在生火做饭,小舟盘腿坐在一棵大树下休息,远远看见几名南疆少女正围着孟东平大献殷勤,不由得无名火起,拿起一块石头就砸过去。一名正在帮孟东平补衣裳的少女被砸的哎呦一声,众人立马警觉起来,还以为有敌人进攻。宋小舟却恍若无事的坐在一旁,完全没把刚才的事情当成她自己干的。 村民们骚乱了好一会也没找到一个敌人的影子,无奈下草草吃了点东西,大家便各自找地方休息了。 南疆的月亮总是极大的,透过树叶洒下来,留下斑斑驳驳的银白色影子。夜深了,孟东平悄悄的走过来,坐在小舟旁边,月光下的宋小舟显得十分漂亮,一双大眼睛像是灵动的小狐狸,又黑又亮的,孟东平只看了一眼脸便红了,期期艾艾了半天,才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用树叶包裹着的熏肉,小声的说:“看你晚上没吃多少东西,心情不好吗?你放心,那些人不会追上来的。” 宋小舟手指灵动的把玩着一把小匕首,唰唰几声便将那块熏肉切成了薄薄的肉片,每一块都切到了底,却丝毫没伤害到孟东平的手。她阴测测的笑了声,伸出两根嫩白的手指夹起一片熏肉放进了孟东平的嘴里,歪着头笑道:“书呆子,你酒也喝过了,肉也吃过了,人也杀过了,如今身边更是围了一群大姑娘,你还烧什么香,拜什么佛?“ 孟东平闻言一愣,随即呸呸两声,便将嘴里的肉吐了出来,小舟却一边吃一边说道:“你拿来给我吃跟给你自己吃,又有什么分别了?假惺惺的。” 孟东平低着头,也不反驳,貌似很忧郁的样子,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小宋,你觉得江拓大叔他们能逃的掉吗?” 小舟一边吃肉干一边说道:“逃个屁,南疆能打仗的人全都跟着黑蛮人上前线造反去了,剩下的不是老弱妇孺就是没脑子的二百五,如今老巢又被端了,往哪逃,早晚是个死。” 孟东平皱眉道:“黑蛮人为什么要杀江拓大叔他们,他们不是一伙的吗?” 小舟白了孟东平一眼,道:“懒得给你讲,讲你也不明白。” 孟东平急忙道:“你跟我说说吧小宋,我知道你明白的多。” 小舟抬起头来,放下肉干,搓了搓手上的碎肉末,正色说道:“你对战争怎么看?” 孟东平一愣,想了半天,才吭吭哧哧的说:“战争,不好。” 宋小舟的无奈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不是问你战争好不好,我是问你明不明白什么是战争。” 孟东平更疑惑了,战争?不就是两伙人打架,这有什么不明白的? 小舟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不明白,暗骂了声书呆子说道:“战争,就是两个或者多个利益集团为了解决因为利益分配不均衡所产生纠纷的武力手段,我们都知道黑蛮人爱抢劫,但是他们为什么爱抢劫?是因为他们天生是强盗?不抢劫就感冒发烧浑身不舒服?当然不是,是因为他们资源不足,无法供给他们的生存和享乐的需要,而且民风彪悍,武力雄厚,所以他们才有动机并且有能力发动战争。说到底,也是为了利益罢了。就跟他们现在追杀大鹰村一样,也是为了利益。” “利益?”孟东平不解的问道:“江拓大叔他们那么穷,黑蛮人能抢到什么?” 小舟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利益不全是金银财物,有时候也会是其他的东西。以前他们部落分散,没有统一的领导政权,每次上岸只能抢劫一点。而这一次,他们人更多了,力量更大了,自然野心也就更大了。战争在初期,拼的是将士的战斗力和军队的数量,但是随着时间的拉长,必然转向粮草储备和武器装备,南宛背后站着的是我们整个帝国,大陆腹地的战略物资会源源不断的运送过来。而黑蛮人呢,他们远离家乡,孤军在外,背后便是八千里南岭大山,你以为他们会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交给南疆人?就算南疆人不会掉过头来攻打他们,但是如果他们战况不利,南疆人拒绝继续供应他们军需粮草,他们岂不是要集体上吊抹脖子?将自己的咽喉放在一个完全不熟悉的人手里掐着,这样的事,哪个白痴会愿意?” 孟东平眉头越皱越紧,沉声道:“那为什么他们还要和南疆人结成盟友?” “多简单的事儿,不过是个跳板罢了。” 小舟冷笑一声,理所当然的说道:“南疆地处大华和黑蛮人之间,无论这双方谁想攻击谁,都要先占领南疆这个地方。不然战争打到一半后院起火,那岂不功亏一篑?如今黑蛮人想要图谋更大的利益,就必须先把南岭大山变成自己的地盘,把南疆人变成自己的奴隶,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安下心来继续和南宛的军队打仗。换了是我,也要先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南疆这里,先清洗一遍,震慑住这群乡巴佬,才能去做别的事。哦,这么说起来,这个黑蛮子首领还挺聪明的。” 孟东平一下子青了脸,担忧的说道:“那江拓大叔他们岂不是死定了?” 小舟道:“那当然,他们为了回家收麦子,在战场上逃了,黑蛮人正愁找不到立威的对象呢,他们倒是自己送上门去了。我早就猜到了,只是没想到黑蛮人来的这么快,看来我们大华的军队还真是窝囊啊,不然他们也不能这么快就掉过头来。” 孟东平突然一把抓住了小舟的手,沉声说道:“小宋,我知道你有办法,你救救江拓大叔他们吧。” 小舟被他吓了一跳,连忙甩去他的手,怒道:“救什么救,你当我是神仙啊?再说了,是他们自己引狼入室的,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谁叫他们要造反的?造反也要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自己想独立,却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这样的蠢货,死了也是活该!” 孟东平面色青白,皱紧了眉头默默的摇着头,看着远远近近安静睡着的南疆众人,低声说道:“这不公平,这里很多人并没有参与造反,他们没做过坏事。” 小舟冷笑一声,淡淡道:“公平?你为他们要公平,那死在战争中的大华百姓们跟谁要公平?死在黑蛮人刀下的大华军人们跟谁要公平?他们也没做错事,不是也一样死了?” 夏末的风透着一丝凉气,在树林里吹过,发出哗哗的声响。小舟的声音没有一点感情,好像冰块一样,让人觉得心里发凉,孟东平道:“那他们,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小舟突然一笑,笑容像个孩子一样,只是一双眼睛却阴冷的很:“也不尽然,若是大华的军队能集结兵力,立刻反击,也许他们还能侥幸活下来。或者南疆的百姓能够团结起来,同大华取得联系,前后夹击黑蛮军,他们也有存活的希望。不过目前看来嘛,这两个希望一个也不可能实现,所以他们死定了,哈。” 孟东平还想再说什么,忽听远处有脚步声传来,两人连忙转头看去,就见一名大鹰村年轻人背着一幅大弓跑过来,焦急的大声说道:“大家快醒醒,有敌人!” 到底是南疆蛮族,纵然大多都是老弱妇孺,也不失彪悍的本性。百姓们迅速醒来清点了下人数,留下一部分人断后,其余人果断的撤离。然而黑蛮人里似乎有追踪的能手,而且他们并不急于发动攻势,而是远远的吊在后面,一旦村民们停下来休息,就会不断的滋扰。几天下来,就算是最最强壮的猎人也逐渐疲倦了,更不用说那些老人小孩。 这天傍晚,队伍终于撤到了乌达乾山,这座山相传是南疆人的神山,山上住着神使,很有些精神领袖的色彩。当远远的看见这座山的时候,很多南疆人都开心的跳起来,一幅终于得救了的样子。然而当天晚上,村民们上了山,却鬼影都没见着一个,不单是那个“治病救人”的乌达乾婆不见了,就连一只隐居在山上的神使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村民们的情绪明显低落了下来,他们祖祖辈辈在这座大山里生活,如今敌人冲进了他们的家,他们反而不知道该往哪里跑了。 吃过了晚饭,大鹰村再次召开了村民代表大会,想来是真的走投无路了,连孟东平这个外人都受到了邀请。小舟从村里小孩的手里抢了一个野果子,握在手里吃着,懒洋洋的跟在孟东平的身后去开会。还没走到地方,就见一名年轻人挥着拳头大喊道:“我们是神鹰的子孙,怎么能向那些畜生屈服?你忘了他们是怎么屠杀我们的吗?” 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说道:“可是我们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有几万把刀,举起来连天都能遮住,我们呢?我们只有几百个人!” 年轻人骂道:“烈阿旭,我看你是害怕了吧,你不配做我们大鹰族的男人!” 烈阿旭勃然大怒,一把拔出弯刀来,厉声喝道:“我烈阿旭为部族战斗的时候,你还没生出来,你敢说我不配做大鹰族的男人?” “够了!” 村长怒喝一声,站起身来,沉声说道:“谁也不会忘记我们的血仇,只是目前我们没有别的退路。我们大鹰村没有怕死的汉子,但是我们女人和孩子不能跟着我们一起去死。说到底,黑蛮人也只是气愤我们没去打仗,我想好了,稍候我就带人去见大族长,再请他去和黑蛮人的首领说说,就说我们愿意上战场,只求他们放我们的家人一个生路。” 众人闻言都闭了嘴,虽然有人心底下也有不甘,但是情势如此,他们也别无他法。 “我、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一个单薄的声音突然响起,众人转过头去,只见正是那个武艺很好的大华人。 宋小舟也诧异的看着孟东平,只见他双拳握的很紧,呼吸都急促起来,似乎紧张的不行。做了几个深呼吸,才缓缓说道:“江拓大叔,我觉得,就算你们去投降,他们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烈阿旭冷冷道:“这是我们大鹰族自己的事,不用你来费心。” 孟东平却大声说道:“如果他们只是气恼你们临阵脱逃,那么他们大可以告诉你们南疆的大族长,请他来处置你们,或者直接抓你们村子里逃跑的士兵,将你们就地依军法处决。可是他们连招呼都没打一个,冲进村子就开始杀人放火,不分男女老幼,现在还派出大量的士兵在后面穷追不舍,这是处理逃兵的方法吗?” 众人闻言都沉默了,一时间似乎没有人能回答的了他这个问题,是呀,只是几十个人逃出军队罢了,用得着派出几千人横穿整个南岭大山,千里迢迢的来追杀他们吗? 烈阿旭激动的说道:“他们只是气昏了头了,再说黑蛮人都是野蛮人,也没什么奇怪的。” 可是这个借口,就连他自己都无法信服,真的只是这样吗?一时间,所有人都在思考,真的只是这样吗? “那,依你看,他们为什么这样做?”江拓村长看着孟东平,沉声问道。 孟东平回头看了一眼小舟,见她神色如常,只是嘴边挂了一丝笑,也不知是嘲讽还是鼓励,就那么笑吟吟的望着他。他又看了一圈周围的人,人人眼神各异,防备的、敌视的、担忧的、害怕的、关注的,他人生中还少有这样的时候,有这么多人在静静的听他说话,他有些紧张,有些不安,却还是强自镇定的说道:“战争在初期,拼的是军队的数量和将士的战斗力,但是随着时间的拉长,必然转向粮草储备和武器装备,南宛背后站着的是整个大华帝国,大陆腹地的战略物资会源源不断的送过来。而黑蛮人远离家乡,孤军在外,没有后勤补给资源。他们唯一的指望就是南岭大山,就算你们是盟友,但是他们怎么会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交给你们?南岭大山地处大华和黑蛮人之间,无论这双方谁想攻击谁,都要先占领这里。如今黑蛮人想要图谋更大的利益,就必须把南岭大山变成自己的地盘,把你们变成他们的奴隶,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安下心来继续和南宛的军队打仗。他们和你们结盟,只是在利用你们,消耗你们的兵力,让你们内部空虚,给他们可趁之机。如今这个机会来了,就算你们没有离开军队,他们也会找别的借口来屠杀你们。他们要把南疆变成他们自己的土地,要铲除后顾之忧,所以不管你们去不去投降,都会作为他们立威的对象,被他们杀死,用来震慑其他不听从他们指挥的南疆人。” 人群中一时很安静,静的能听到头顶的风声,鬓角的头发毛茸茸的扫在脸上,非常的痒。有一种冰冷的情绪在空气里传播,伴随着这番话,传进每个人的心里。 烈阿旭不可置信的说道:“你是说,黑蛮人要霸占我们的土地,杀光我们的人民?” “这,这不可能。” 有人在小声的反驳,然而更多的人却是相信了,是啊,应该是这样的,如果不是这样,该怎么解释眼前的一切呢?可是,为什么心底却那么的不愿意承认,毕竟,这番话的前景,实在是太黑暗了。 过了好久,江拓村长终于语调低沉的说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孟东平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深吸一口气说道:“团结一切你们能够团结的力量,将这个消息送到前线战场上去,拒绝再支援黑蛮人的粮草和武器,并在他们身后协助大华的军队作战。只有大华的军队将黑蛮人逐出国境,你们才能保住你们的家园。” 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说话,现实是如此的残酷,却也是如此的讽刺,这些南疆人,他们刚刚才敲锣打鼓的迎来了将要解放他们的盟友,可是转瞬之间,这些盟友却化作了更为凶狠的豺狼,将利爪对准了他们的咽喉。而如今,他们却要寄望于旧主的胜利,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这,真是一个笑话! 开完会之后的大鹰村村民们心情更加低落了,但是他们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面对接下来将要面对的一切。村长果断的派出了大批的信使,前往各个村子部落,并通告了所有村民他们的决定。村民们并没有过分的骚动,他们很平静的接受了村长等人的决定,也很平静的接受了自己未来即将面对的命运。小舟和孟东平往回走的时候,他们甚至看到了几个八九岁的孩子坐在火堆旁磨刀,他们的年纪还那么小,却一脸沉着,好似已经明白了一切。 月亮依旧很美,月光白花花的洒在地上,像是下了一场雪。 孟东平小心的看着小舟,低着头,沉默了好久,才低声说道:“小宋,对不起。” 小舟一笑:“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你不过是做了你自己想做的事,虽然这件事很白痴,但那也是你的事。” 孟东平急忙说道:“我知道你不想帮助他们,我知道……” 小舟打断他道:“我的确是不想帮他们,我也没义务这样做。但是如果别人出手帮忙,我也不会反对,相反,如果你们真的成功了,我还能早点回家,这也算是一件好事。” 孟东平摇了摇头,皱眉说道:“小宋,你知道我不行的,若不是有你在,我早就死了。我帮不了他们的,只有你能,再说你还是军人,若是你能帮助他们,也能帮助我们国家早点结束这场战争。” 小舟果断的拒绝道:“我没兴趣,也没那份好心,孟东平你看错人了,这样高风险的职业显然不是我这种人能做的。我这个人欺软怕硬好吃懒做,只喜欢赚钱和享乐,这些造反啊、打仗啊、解救国家、保护地球之类的事情,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小舟站起身转身就要走,孟东平却一把拽住了她的手,大声的反驳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小舟歪着头笑道:“我就是。” “你不是!” 孟东平额头青筋尽现,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大声说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上次我们俩和队伍失散,你嘴上骂我,嫌我没用,嫌我拖累你,其实是想让我逃掉,不想让我和你一起死。那天晚上黑蛮人冲进江拓大叔他们的村子,你明明都已经逃了,可是最后还是回过头来救我!你不是这样的人,我知道!” 孟东平的眼睛瞪得极大,斯文的脸孔也扭曲了,变得有些吓人。他直愣愣的看着小舟,双手像是钳子一样的抓着小舟的胳膊,那认真的模样竟然让小舟一时间甚至找不到话来反驳他。 “你放手!”小舟怒道。 孟东平却依旧抓着她,一字一顿的缓缓说道:“小舟,我知道你会帮他们的,我知道你能帮他们。” 小舟冷冷一笑:“你就对我这么有信心?你就不怕我这个狠毒的女人把你们都拖到地狱里?” 孟东平大声说道:“我相信你!” 小舟挑衅的扬起下巴:“你就这么相信我?如果我要你去死呢?” “你不会让我去死的。” 小舟冷笑:“如果我让你去死呢?” 孟东平道:“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去死的。” “如果我就是让你去死呢?” “那我就去死!” 孟东平突然大声喊道,他的声音太大了,甚至惊动了远处的大鹰村村民们。他双眼直直的看着小舟,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缓缓的沉声说道:“就算你叫我去死,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宋小舟站在那,穿着一身白麻布的裙子,娇娇俏俏的,完全是一个小姑娘的样子。她微微牵起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来,只是那笑容却很是邪气,完全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有的笑容。她的笑容越来越大,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缝,像是一只狡猾的灵狐,就那么笔直的看着孟东平,声音压低,很有一丝媚惑的滋味:“孟东平,你真的就这么相信我?甘愿听我的话去死?你莫不是?” 她说到这,终于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微微扬起光洁的下巴,得意的说道:“爱上我了?” 孟东平低着头,好像刚才的那一番对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沉默着,对于小舟的调笑没有一点反应。周围的人声渐渐嘈杂起来,月亮升上的中空,明晃晃的。 “小宋,你看,这里有这么多人。” 他低着头缓缓说道:“我只是,不想杀人,也不想看到有人死。” 说罢,他转身便走了。小舟站在他的背后,缓缓的收起笑容,眼神却渐渐冰冷了起来。 不想杀人?不想看到有人死去?多么慈悲的想法。可是,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走的这条路,将会让你杀死无数的人。 “孟东平!你这个笨蛋!” ————分割线———— ------------ 第18章 :女人怎么了 事实证明,当人被逼到一定地步的时候,往往会爆发出超乎寻常的爆发力。南岭大山里的南疆人向来不缺乏向恶势力宣战的勇气,在过去长达上百年的时间里,他们一直坚持不懈的驰骋在帝国造反第一线上,造反这种品质几乎已经融入了这个民族的骨血里。在大华占据绝对上风的时候尚且如此,如今多了一个黑蛮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反抗的成果是显而易见的,不出五天,乌达乾山下就聚集了二十多条村落,一万余人,这些人只拿了趁手的武器和半个月的口粮,就拖家带口的跟着信使杀将而来。小舟和孟东平两人再一次见证了南疆人的好战,因为这里面大多数人甚至没有接到口信,他们只是收到风声,听说乌达乾山下聚集了很多同族,便猜测可能是又有仗要打了,于是就兴奋异常的赶来了。 这是一个异常容易煽动的民族,显而易见。 宋小舟对于这些人的造反大业兴趣缺缺,完全没有想要一显身手的打算。她每天除了吃就是睡的混日子,反而孟东平却因为之前的表现而备受重用,俨然已是一副军师的模样。宋小舟对此情况十分不屑,满心恶毒的等着看这帮家伙在他的带领下倒大霉。 这天下午,第一波刺候终于带回了敌人的消息,憋了一肚子火的南疆人点齐人马就杀了出去,小舟这才知道原来当初并不是只有大鹰村一个村子遭到了黑蛮军的袭击。也就是说,因为庄稼成熟而返乡收麦子的并不单单是大鹰村一个,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的宋小舟很无奈,如果大华的军队会败在这样一帮乌合之众的手下,连她都要为帝国军部那些参谋官们不值了。 因为屯兵点已经暴露,剩下的人不得不从乌达乾山撤往南岭大山北部的大雾湖,第二天早上,队伍出了一处峡谷,就有后续人马追了上来,这些人骑着短腿的南疆战马,披着简陋的轻甲,身上多处带伤,显然战况惨烈。他们带回了一批伤员,都是些伤势严重失去了行动能力的,小舟当时正倚在一块石头上吃果子,只打眼瞅了一圈便知道在这缺医少药的鬼地方,这些人大多数已经失去了治好的可能了。可是孟东平还是很用心的救治,以他蹩脚的医术极力的挽救着这些人的性命。只可惜,现实还是让这个理想主义的年轻人倍受打击,当天晚上,小舟听到孟东平念经的声音,他坐在敛葬坑旁,哑着嗓子念了整晚的往生咒,小舟听的出他的声音已经不再如当初一般平静超然,而是多了几分隐忍与悲伤,哽咽着,像个没出息的孩子。 宋小舟不屑的撇了撇嘴,转身欲走时,却听见孟东平很认真的说:“佛祖,请你保佑小宋,保佑她能平安回家。” 又过了几天之后,队伍里的浮躁情绪明显严重了起来,虽然至今为止黑蛮军都没有追上来,但是南疆人的军队也没有回音。大家人心惶惶,不知道前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孟东平作为这场战争的发起者也受到了留守部队的敌视。南疆人就是这样,他们好战,单体作战能力也很高,但是他们的城府很浅,极容易受外界因素影响,情绪起伏很大,就这两天,已经有不止一个人建议打回去,接应其他同族。若不是孟东平几人极力阻止,他们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方才赢得的转移,想必就要功亏一篑了。 宋小舟觉得实在是没必要再跟着这群人混下去了,如今队伍内负面情绪太严重,如果再没有一两场鼓舞士气的胜利,那么很容易引起分裂和哗变,而这样的胜利,仅仅凭着孟东平等人的智慧是完全没可能达成的。 她觉得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也是南岭大山最安静的时候,已经有半个月没有下过雨了,空气里漂浮着一种枯草的干燥味道。这些南疆人也是有点脑子的,他们知道孟东平和宋小舟不是他们部族的人,并且他们看中了孟东平所表现出来的医术和军事能力,所以就派人名义上保护,实则是将两人严加看管起来。此时帐篷外还站着两个南疆小伙子,年纪都不大,长得却很是精悍。 小舟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其实也只是带上了一把短刀和一个水囊,她站在帐篷里活动了一下手脚,正准备离开。忽听外面砰砰两声闷响,便有人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小舟眉头一皱,一把拔出短刀,这时帐篷的帘子掀起来,孟东平面色严肃的疾步走进来,看见她连忙说道:“快跟我走。” 说罢,也不理会小舟询问的眼神,一把拉住她的手就跑了出去。跑了足有半个时辰,孟东平停了下来,蹲在一株大树根旁拿出匕首开始挖土,不一会就挖出一个包袱来。他将包袱交到小舟的手上,沉声说道:“小宋,这里面有食物和水,还有我这些日子打听着绘制的一张地图,不一定完全准确,但是大概差不了多少。你一路往西北跑,翻过南岭大山就是瀚阳的地界,山下如今被黑蛮人把守,战事激烈,你千万不要贸然前去。” 说着,他将匕首也放在小舟手里,又从袖子里翻出一封信,说道:“回家就躲起来,军队只会以为你死了,不会再追究。若是被人发现了,就把这封信送到天逐冯于炎冯大人府上,他是我的故交,会帮你的。” 小舟眉头紧锁,说道:“那你呢?” “我还有些事情要做。” 小舟冷笑一声:“怎么,当英雄当上瘾了?” 孟东平淡淡一笑,笑容有些苦涩,他伸出手来,似乎是想为小舟拢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说道:“小宋,如果这次我侥幸不死……” 孟东平只说了这半句话便不再说了,他看了她一眼转身便走,他的步子迈的很大,像是被什么人追赶着一样。小舟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一股无名火突然便升了起来,她咬着嘴唇愤愤的瞪着他,突然大声叫道:“没有你我一样能跑出来!” 月影婆娑,孟东平的身影渐渐被茂密的树林掩盖,小舟双手拢在嘴边,恨恨的叫道:“你别以为我会感激你!” —*—*—*— 黎明前下起了大雨,大雨迅速洗去了丛林里闷热的湿气,带来了一股多日以来难得的清凉。不过大雨也带来了许多麻烦,雨水冲毁了本就难以辨认的丛林小径,更将某些地带浸泡的好像沼泽一般,让队伍的推进速度大大变慢。孟东平跟随烈阿旭等人跋涉在泥水里,在他们的身后还跟随着二百多名伤员,还有两千多名妇孺,大雾湖驻地被攻陷了,他们不得不带着女人和孩子迅速转移。 “噗”的一声,脚下一滑,孟东平一下摔在地上,险些摔进路边的泥坑里。 “你还好吧?” 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扶起他,她背后还背着一个孩子,两三岁大,正趴在母亲的背后笑眯眯的看着他。孟东平有些窘迫,爬起身来,拍了拍已经脏的不能再脏的衣裳,说道:“谢谢。” 妇人腼腆的一笑,帮他搓衣服上的泥浆,孟东平连忙不好意思的去推她的手,然而他的手还没碰到她的袖子,妇人的左肋下突然爆出一蓬血花,滚烫的血溅了孟东平一脸,孩子的哭声顿时打破了树林的宁静。 “有敌人!” 烈阿旭大吼一声,男人们纷纷拔出弯刀,然而密集的弓箭还是如同蝗虫一般的袭来,瞬间就吞噬掉了几十条性命。 孟东平一把将那妇人扑倒在地,大声喊道:“你还好吗?” “救我的孩子。” 妇人气若游丝,一双眼睛却亮的怕人,孟东平心里好像燃了一团火,他慌张的去捂妇人肋下的伤口,鲜血像是滚烫的水,一股股的涌出来,无论他怎么去捂都无济于事。 “救……我的孩子!”妇人紧紧抓着他的手:“求求你。” 孟东平连忙用力的点头,不住的说道:“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敌人在南边!”有人大喊着,敌人的身影由远及近,在密林中奔跑跳跃,眼神凶狠,密密麻麻的,像是一群饿极了的狼。烈阿旭怒吼一声,带着护卫的猎人们就冲了上去,雪白的弯刀在半空中划过凌厉的弧度,刺耳的金鸣声响彻耳际。 孟东平抱着那个孩子,却感觉怀里的孩子也渐渐地没了温度,他低下头去,只见孩子小小的身上满是鲜血。刚刚那只箭穿透了他母亲的心脏刺进了他的身体,孟东平握着他软乎乎的小手,已经没有了脉搏。 “上面也有敌人!” 话音刚落,上百支弩箭自头顶瞬息而至,南疆人来不及拿起盾牌,就被这股死亡的巨浪彻底吞没。几十个人型刺猬被扎在泥泞的土地上,溅起一片片腥热的血花,噗噗几声闷响,又是几个平民在身前倒下,孟东平只感觉心底的那团大火越烧越旺,几乎将他这些年来的信仰和理智一起冲垮,他在泥泞的土地里摸索着,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弯刀来。刀上满是乌黑的淤泥,散发着腐败的恶臭,他举起刀来茫然四顾,胡乱的向着一个方向冲去。四面八方都是密集的箭雨,有锐利的风从他的耳畔划过,差之毫厘的擦过他的脖子,他也不觉得怕了,只是觉得眼睛发红,手脚都是僵硬的。 林子里满是沉钝的噗噗声,那是刀子砍进了肉里所发出的声响,一个又一个的人影在眼前倒下,泥浆覆盖住他们干净的眼睛,连眼白都变得浑浊起来。 “这里太狭窄了!大家退后!” 烈阿旭大声喊着,他的右肩膀被长矛击穿,几乎将肩胛骨击碎,他左手拿刀,且战且退,却还是挽救不了颓败的局面。 一名脸上画着油彩的黑蛮人从树上一跃而下,向着孟东平俯冲过来,巨大的冲击力一下就将孟东平踢得老远。他狼狈的自泥水中爬起来,胡乱挥舞着弯刀,却砰的一声就被那人击飞。那人狞笑一声,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双手握刀高高举过头顶,对着孟东平的心脏就扎了下来! “噗!” 一蓬腥热的血花从天而降,孟东平几乎以为自己死定了,但是那个黑蛮人的身子却突然软倒在了孟东平的身上。嗖嗖嗖的弩机声响彻耳际,孟东平看的真真切切,不是黑蛮人的长矛,不是南疆人的弓箭,而是大华军队统一装备的弩机,一连七发,鬼魅一般的从各个角度射来。 隆隆的鼓声仿若千百只奔驰的犀牛,剧烈的敲打在众人的脉搏上,黑蛮人惊慌四顾,却根本看不清敌人的身影。只是弩箭不停的从各个角落激射而来,到处树影摇晃,脚步凌乱,好像有千军万马将他们重重包围。 激锐的鸣笛声突然响起,黑蛮人终于吹响了撤退的哨声,烈阿旭等人精神大振,带着人马紧紧追击。那些林子里的援军也紧随其后的追了上去,只是瞬间,空旷的野地上就已是一片死寂,闷热的风斜斜的吹过,带起刺鼻的血腥之气。 “你怎么样?” 烈阿旭只追了几步,就带着人跑了回来,毕竟这里还有上千名手无寸铁的百姓。 孟东平面色苍白,他缓缓的站起身来,摇了摇头,说道:“看清楚救我们的人了吗?” 烈阿旭摇了摇头,说道:“他们追得比我们快,估计等会能回来,你知道是谁吗?” 孟东平低下头来,烈阿旭等人直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的身份,他不知道此时解释是不是合适的实际。 “头人,我们抓到了俘虏。” 烈阿旭回过头去,只见南疆战士押着二十多名黑蛮人俘虏走了过来,他们都被缴了械,但是一个个仍旧是桀骜不驯的样子,丝毫不见半点屈服。想起刚刚自己死去的族人,烈阿旭不由得恨由心生,冷冷说道:“都给我砍了,把心挖出来喂狼。” 话音刚落,便听一个稚嫩的声音狂吼起来,他说的是黑蛮语,孟东平听不懂,可是他抬起头来只见却是一个十多岁的黑蛮少年,或者说是个小孩更合适些。他很瘦,手臂和小腿都很细,背上却背了一个几乎有他一半高的刀鞘,明明已经被敌人俘虏了,可是他的眼睛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和求饶,反而像是狼崽子一样,充满了凶狠和杀气。 孟东平不由自主的走上前两步,他看了看那个孩子,又回头去看烈阿旭,不解的说道:“这还只是一个孩子。” 就在这时,那孩子突然像是条鲶鱼一样滑出战士的手,一个地翻就滚到了孟东平的身边,他一把夺过孟东平的弯刀,然后跳起来挥刀劈砍,动作熟练极了。 唰的一声,一只利箭激射而来,瞬间穿透了他的脖子,孩子的动作僵硬的停止,他倒在地上,尸身抽搐着,一双眼睛仍旧不甘的瞪着。 “虽然是孩子,”一个纤细的人影从远处走来,将染血的弯刀在裤腿上抹了抹,冷冷的说道:“不过估计他杀的人比你多多了。” 孟东平闻言一震,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叫道:“小宋?你怎么回来了?” 宋小舟走上前来,笑着说道:“烈阿旭头人,我是大华帝国南宛军省南野军孟都统麾下宋小舟,我奉军命前来接收你们,贵军近日以来的壮举帝国已有耳闻,近期就会派出大军前来与你们一同缴贼。” 烈阿旭如何能不认识她,只是眼下宋小舟束起头发,穿着一身南野军戎装,手提弯刀,军靴上污血淋漓,实在是同她往日里娇憨可爱的模样大相径庭,不由得瞠目结舌,看了看孟东平,又转头看宋小舟,疑惑道:“你不是女人吗?” 这时,失踪已久的木军头和吴凯等人竟也提着刀从远处走回来,一个个跟在小舟身后,秋风浮动树木发出簌簌声响,越发显得杀气逼人。小舟一边笑着一边往前走,正好一名还没死透的黑蛮人身子微微动了动,茫然的睁开眼睛,宋小舟视若不见的继续往前走,走到他身边时还貌似无意的踩在了他的身上,那人顿时闷哼一声,只见小舟踩到的正是他中刀的伤口,而小舟非但没意识到这一点,反而还略略停住了脚步,用力的碾了碾…… “女人怎么了?”她扬起眉来,不无狡黠的微微一笑。 烈阿旭看了眼那个活过来又死过去的黑蛮人,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没、没什么。” —*—*—*— ------------ 第19章 :苏秀行 出于一名军人本能的直觉,刘昔敏锐的察觉到一丝不祥的味道。他迅速的从战马上翻身下去,一道寒芒紧随其后激射而来,从马上的空档插过了过去! “啊!” 身后的亲卫兵被一箭刺穿,身前爆开一大片血沫,那弩箭的力道太大,将他整个人击飞,撞在一棵大树上,砰的一声,震下满树枯黄的树叶。 “敌袭!敌袭!向开阔地带撤离!” 斥候的战马从远处奔来,肩上腿上都插着利箭,红着一双眼睛大叫着。刘昔反应极快,他一把扯去胸前象征军衔地位的胸章,调转马头就往后冲,数千只弓箭如同海浪一般滚滚而来,刘昔身边的亲卫兵已经死伤大半,一名亲兵被弓箭射中,利箭从他的左脸穿过,右脸透出,去势仍旧不减,最后狠狠的扎进刘昔手臂护甲的缝隙里。那名亲兵惨叫一声摔落马下,刘昔整个右侧都暴露在敌人的视线之中,冷冽的寒芒好似刺骨的坚冰渗入他的心底,让他本能的绝望。 也许,九死一生的从那座南岭大山里逃出来,最后还是免不了一死。 刘昔心里胡乱的想着,却还是拼了命的挥鞭,期待战马能带来奇迹,让他再次逃出生天。 可惜,好运就此结束,只听胯下战马哀鸣一声就倒在地上,刘昔身手敏捷的跳下来,一个前滚翻,躲过了两只利箭,却还是躲不过第三只。弓箭狠狠的穿透他的小腿,将他钉在地上。被逼到绝境,反而激发了他骨子里的那份悍勇,他咬紧牙关拔出战刀,一刀将弓箭砍断,踉跄着便向前跑。 这时似乎也有敌军看出他身份不凡,派人出来追击,刘昔身边此刻已经不剩几个人了,知道逃跑无望,他也不再浪费体力。横刀在胸前,打算与敌人拼杀一场,即便自杀也绝不被敌人俘获。 砰的一声,两股人马撞击在一起,刘昔毕竟是南野军宪兵队的副官,生死关头反而激发出了他骨子里的骁勇。他拖着伤腿,横刀便向敌人冲去。没想到那人膂力极大,两人的兵器劈砍在一起,激起一片火花,刀口也瞬间崩裂了几个豁口。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突然间鬼魅一般的从后面冲过来,人影一晃,一时间竟让人无法以肉眼捕捉到他的动作。刺耳的惨叫声伴随着大蓬的血花冲天而起,敌人像是一排排麦子一样横七竖八的瞬间倒下,那人却化身为一条青色的影子笔直而去,身法诡异如入无人之境,向来以迅捷灵敏著称的黑蛮人在他面前如同三岁的孩童一般,竟没有丝毫的还击之力。只是刹那间,便有四五十人身首异处。 黑蛮人也被这样可怕的杀伤力震撼了,这一小队本来人就不多,之所以能将刘昔的人马打残,也是因为伏击的地点选得好,再加上弓弩的厉害。如今阵线被冲破,顿时就失了锐气,敌首大喝一声,带着残余的部下就想离去。然而那个青色的人影却似乎并不想放过他,只见他足尖一点,竟如同一只大鸟凌空跃起,长袖翩翩,衣衫潇洒,直如仙人一般。长剑清啸,破空而去,嗖的一声,便穿透了敌首的心脏。 肃杀的秋风穿林而过,吹动那人苍青色的长衫,下摆处染了几滴猩红,像是怒放的红梅。他提剑站在狼藉的尸首间,缓步而行,一名将死未死的黑蛮人瞪大惊恐的眼睛望着他,口中发出赫赫的声响。他闻声转过头去,剑锋轻轻一扫,便结果了那人的性命。 刘昔整个人愣住了,只见那人苍衣墨发,神色自如的行走在尸海间,随手了结着未死的黑蛮人,像是在自家花园中散步一样自在,不由得一阵胆寒。即便这人看起来应是自己这一方的人,他还是忍不住爬起来,只想离那人远远地。 “你是南野军的军官?” 几乎是眼前一花,那人就已经来到身前,他收回了剑,拿出一方帕子擦着手,微微侧头,看着刘昔问道。 “呃……我是,我是南野军宪兵队副官刘昔,请问这位侠士是?” “宪兵队?”青衣人微微扬眉,疑惑道:“宪兵队为何会在南岭大山里?你们不是都退到南帝城后方了吗?” 刘昔道:“我们是在黑蛮人进攻南海子之前进山的,所以没来得及撤离。” 那人接着问道:“那鬼刀营与赤虎营?” “都被南岭大山里的南疆人给挑了,我们赶到的时候连大营都已经被烧成灰了。” 那人眉峰微蹙,微微点了点头,看了眼刘昔道:“你的伤势如何?” 刘昔的伤势极为严重,手臂和大腿关节处都受了重伤,刚才还没感觉到,此刻被他一提,反而觉得周身酸软,伤口刺痛。他低喘了几口,硬汉的摇了摇头,说道:“不碍事。” 青衣人翻出一包伤药,递给他问:“用我帮忙吗?” 刘昔背上也有伤口,此刻仍在流血不止,闻言点头道:“多谢了。” 那人麻利的脱下刘昔身上的软甲,挽起袖子,便为他上起药来。这时,忽听西南方蹄声滚滚而来,刘昔顿时紧张起来,那人轻轻按了一下他的肩膀,道:“是自己人。” 说话间,那伙人已经奔至近处,大约有二十余骑,大多衣衫染血,显然都刚刚经历了一场戮战。其中一名大汉赤着上身,左肩膀中了一箭,他却连箭都没拔,就这样骑着马狂奔而至,见了刘昔两人长出了一口气,翻身从马上跳下来,就那么平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青衣人见了微微一笑,站起身走过去,蹲在那大汉身前说道:“你还好吗?” 那人粗着嗓子,怒气冲冲的回道:“不好。” 另一名年轻人翻身下马,上前对着那大汉的屁股踢了一脚,笑骂道:“你还来劲了,大帅问话你还敢躺着,霍风,你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名叫霍风的大汉任由他踢,躺在那里纹丝不动,粗声粗气的说道:“再这么下去,就算不被敌人用刀砍死,也早晚被商姑娘剁了脑袋,左右是活不了,还不如现在被大帅赶回老家去。” 周围众人纷纷哈哈大笑起来,也有人趁机苦着脸说道:“大帅,就算您天下无敌,也请您照顾照顾小的们,商大人再三叮嘱过,不能让您脱离大军独自行动。” 青衣人淡淡一笑,也不说话,接过下属递过来的披风披在身上,刘昔看了顿时眼皮一跳,指着青衣人说道:“你、你是尚野苏秀行?” 他这句话说的毫不客气,这人若真是苏秀行,他这么贸贸然的直呼对方姓名就是不敬之罪。可是那人却全不在意,转过头来淡淡一笑,说道:“我是苏秀行。” 刘昔一时间愣在当场,他怎么也没想到今天救了他的人竟然是苏秀行,无论是作为军人还是个习武之人,苏秀行这三个字都是如雷贯耳的,几乎是作为精神偶像级人物存在的。 “苏帅,还是马上回营吧,这里常有敌军出没,不是久留之地。” 苏秀行点了点头,说道:“赤兴先行回营,调五百人过来清理战场,尸首送回南帝城。其余人寻找生者,先救伤员。” 众人轰然应诺,纷纷跳下马来,一手拿伤药一手拿匕首,遇到自己人便招呼一声,草草包扎然后扶上马送回营,遇到未死的敌人便补上一刀,全没有一丝半点的仁慈手软。 就在这时,一名一直躺在地上装死的黑蛮人突然暴起,像只灵敏的猿猴般拔腿便跑。他见其他人都身手矫健,便冲着伤了肩膀,正坐在地上处理伤口的霍风而去,想要从他的方向冲出包围。霍风没料到这刚刚还躺在地上死了一般的家伙动作如此迅速,一时大意竟被他冲了过去,直到他跑远了才怒吼着跳起来,拔起肩膀上的利箭对着那人便掷了去。那人应声惨叫,小腿中箭,软倒在地。 众人嘻嘻哈哈的围上前去,将那人绑了带到苏秀行前,霍风恨他害自己险些丢了面子,提着大刀便跑过来。不想那人却突然高举双手以生硬的大华语叫道:“苏秀行!我、失败,认输了,你杀俘虏,不是好汉!” 众人没料到他竟然会说华语,一时间颇感兴趣的看着他,刚刚取笑霍风的姜哲笑道:“这人会说我们的话,看来在蛮军里地位不低。” 霍风道:“地位越高杀的人越多,让老子一刀劈了他。” 那人见周围几人竟没有反对的意思,连忙叫道:“杀俘虏,不仁慈!” 苏秀行闻言眉梢微微一挑,再开口时已是一串十分熟练的黑蛮语。霍风低声问姜哲道:“大帅跟那小子说什么?” 姜哲说:“大帅问他,既然已经上了战场,为什么还要讲仁慈。” 苏秀行说完便拨转马头,霍风见了开开心心的提起刀,那人显然十分怕死,见苏秀行走远了,还在垂死挣扎的喊道:“人多欺负人少,苏秀行,不是好汉!” 唰的一声,战刀割断脖颈,鲜血喷溅而出。刘昔被姜哲扶上马背,回头看去,只见秋草凄黄,在如血的夕阳映照下,竟也如血一样发出惨红的光来。 传说中的苏秀行是一个惊才艳绝的江湖第一高手,他成名的时间是在二十年前的黄泉关之战,当年苏秀行的父亲带着家眷前往夔水城赴任,却在路上不幸被沙匪所劫,一家十四口无一生还。据说当时苏秀行还不到十二岁,正在九嶷山学艺,闻讯后独自下山,背着一把青锋剑进了大漠,三个月后云格沙漠上的沙匪十去八九,剩下的也一路往北仓皇逃窜,而苏秀行则就此一战成名。 在此后的几年里都鲜有苏秀行的传闻,直到十四年前,青疆人大举进犯边境,苏秀行投身军伍,于青沙口重创敌军,才又重新回到了人们的视线里。凭借着他的武力与战功,再加上大华也实在需要一个武力超群的领袖级人物,好与号称青疆武皇的刀神唐碧城分庭抗礼。所以这些年来他在军中晋升迅速,终于在去年成为了尚野的实际掌权人,伴随着这样的身份定位的,往往都是孤傲、冰冷、特立独行、难以亲近,甚至有传闻说他常年居住在九嶷绝顶,极少下山与人联系。 有这样的传奇故事垫底,所以此刻刘昔看着眼前这位和几名下属蹲在火盆前,拿着火夹子翻找红薯的男人时,他几乎难以将他和传说中那个十二岁时就一人一剑一连挑了十二个沙匪盘口的江湖第一猛人联系在一起。苏秀行抬起头来,指着一只小板凳道:“坐。” 刘昔颇为无措的坐下来,稍微有些紧张,清了清嗓子才说道:“今日多谢苏帅出手相助,末将……” “有点糊了,”苏秀行夹起一只红薯,在手上翻了个个,递给刘昔问道:“你吃吗?” “定当……”刘昔感谢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这个黑乎乎的红薯打断了,他愣愣的接过来,嗓子像是被人一把掐住了一样,傻呆呆的看着那只红薯,过了好一阵,才说道:“多谢苏帅。” 姜哲闻言嘿嘿一笑,一手搭着他的肩说道:“不用谢,这也是你们南宛军省的东西,你也不是吃我们的东西。” “我们的?” “是呀,”姜哲笑,笑容很阳光灿烂,可是看在眼里却总是让人觉得这人不怀好意,阴冷的很。“这是你们南宛军省给我们的军粮,可不是你们的吗?” 刘昔闻言面色一变,不过他到底为官多年,多少有些城府,并没有说什么。 天逐亲派的平乱大军还慢悠悠的走在路上,尚野苏秀行却已经亲自带兵和黑蛮人交上了手,而作为南宛军省的主人却只给前来帮忙的友军提供红薯充当军粮,这当然不是什么好客之道。谁都明白这里面是怎么回事,只是没人说出来罢了。 “大帅,黑蛮人这次是下了本钱了,怕是不会像往常一样轻易离去。” 苏秀行问道:“西凉那边怎么说?” 姜哲道:“李二公子派人来回话了,说军粮已经准备充足,再过两日就能送到营中。叶家的船队也已经出发了,到时候黑蛮人家里着了火,看他们回不回去救援,只要他们一转身,我们就能狠狠的踢他们的屁股。” 苏秀行点了点头,说道:“可惜,若是赤虎营还在,我们就能前后夹击,将这伙人阻截住在平原上。黑蛮人善林战,一旦被他们逃到南岭大山里,怕是要费不少功夫。” 众人闻言纷纷皱纹,七嘴八舌的出主意,却始终没找到封锁住南岭的办法。南宛军省之前的不抵抗政策使战事彻底的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地步,如今黑蛮人进可攻退可守,实在是对他们大大不利。 “大帅!”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掀帘子便大步进来,沉声说道:“大帅,有人求见。” 苏秀行眉梢一挑,放下烤的黑漆漆的红薯,问道:“谁?” 那人似乎也十分疑惑,道:“说是南岭大山敌后统一战线司令官派来的信使。” “敌后统一战线司令官?” 霍风瞪大眼睛问道:“大帅,这是个什么官?” 苏秀行微微皱眉,说道:“叫他进来。” 众人连忙起身收拾了一下,刘昔看着这帮人迅速将火盆端走,又将苏秀行的大帅行头拿出来,穿戴整齐后大帐帘子一掀,一人就走了进来。 此人二十多岁,浓眉大眼,轮廓极深,明显是南疆人,见了苏秀行拜了一拜,干脆利落的说道:“大帅,这是我们司令给你的信。” 说罢就将一封信呈了上来,苏秀行展信一看,只见信上写道: 苏秀行大帅?李恪大将军?孟都统? “幸会幸会,在下是南岭大山的新任掌门人,目前有一桩买卖想要请您老人家参详参详。黑蛮人于南宛境内肆虐已久,目前还在四处抢劫盖房,估计短期内是没有打道回府的打算,虽说好鞋不踩臭狗屎,但若是家门口摆满了狗屎,主人脸面上也实在不怎么好看。在下有几点浅见,还望大帅(将军或都统)批评指正。一,蛮人倾巢出动,后方必定空虚(你明白的哦?)。二,若是放出蛮族多金矿香料的消息,其他军事派系必定眼馋(你懂的哦?)。三,我方封锁山区,毁其粮草来源,与贵军前后夹击(你了解的哦?)。还望大帅(将军或都统)尽快给我一个答复。 祝:长命百岁,大发横财。 另注:我乃卧底,爱国军人,详情请询问南野军宪兵队副官刘昔。(若此人已完蛋大吉,宪兵队卷宗处应有记录。) ————宋小舟。” 苏秀行面无表情的看完这封信,然后就信随手递给了刘昔,刘昔受宠若惊,连忙接过,逐字逐句看过之后,彻底呆愣成了木偶泥胎。 苏秀行对那信使问道:“你们不是投靠了蛮军吗?” 信使道:“我们没有投靠蛮军,我们司令说我们这么做是为了将蛮人的主力吸引过来,然后聚集兵力,将其一次消灭,免除南海子年年战乱之苦。我们司令说,我们这是爱国行为,是牺牲小我的军事行动。” 众人听得乍舌,也不知道他们那个司令的脸皮到底是用什么做的,这种话也能说得出来。苏秀行继续问道:“你们目前有多少钱?” 信使道:“这俺也说不准,大概有四十多个村子了。” “这宋小舟是何人?竟能管得住那些南疆人?”姜哲在旁边看了一眼,皱着眉低声说道:“看事看得真是通透,和李二公子不谋而合。” 刘昔紧紧皱着眉,沉默许久,才缓缓说道:“是我军中伙房大院的……一个厨子。” —*—*—*— 遥远的南岭大山密林里,一群人正围着个圈老老实实的坐着。 木军头答吧答吧的抽了两口烟,突然抬头道:“有谁不服的,现在站出来?” 众人顿时就没了声,几个刺头儿跃跃欲试,可是见实在没人响应,也就乖乖的闭了嘴。毕竟,小舟虽然没什么资历,但是实力却是在那摆着的,若不是她,他们早就去见阎王爷了,也不会在这矬子里拔大个的选山大王。 木军头说道:“小宋,你年纪虽小,本事却大,咱们能活到现在,全是托你的福。如今到了这个地步,你要是不管大家,咱们就得散伙,能活几个,那都得看个人的造化,更不要说成什么大事了。行不行,你给句话。” 小舟歪着头,笑吟吟的看着众人,南疆人智商低,倒是好收服,这群人却个个都是人精,如今这么一个天大的功劳摆在眼前,谁不想试一试。小舟一笑,搓了搓手蹲下来,很大尾巴狼的说道:“既然大家这么看的起我,那我就干了,不过我丑话可得说在前头,既然认我当头,那就得一切都听我的。” 木军头点头道:“那是自然,谁敢不听话,老子第一个砍了他。” 小舟穿着一条南疆少女的粗布裙子,黑红两色糅杂,裙摆宽大,蹲在地上,像是一朵盛放到极处的蔷薇。她手里攥着一个匕首,在地上随意的划拉了几下,就大致画出了一个地图来,她抬起头来看着众人,笑吟吟的说道:“之前就说好了,不服的人就走,我也不拦着,若是留下了,就得听我的安排。我虽然是个女人,但是有时候脾气不怎么好,大家都知道的哦。” 众人无语的看着她,有时候脾气不怎么好?这话水分太大了,或许去掉“有时候”再去掉“怎么”二字还差不多。 “富贵险中求,老天要往下扔东西,是刀子还是金子就看大家有没有胆量接着。多余的话我也不多说了,想跟我干的,跟着来吧。” 说罢,她站起来就往林子里走去,众人纷纷跟上。 孟东平推门进来的时候,小舟正背对着门换衣服,孟东平顿时转过身去,期期艾艾的说:“小、小宋,我敲过门了。” 小舟笑吟吟的看了他一眼,披好衣裳,故意逗他道:“你敲过门就了不起了?我说让你进来了吗?” “可是你也没说不让进来。” 小舟眉毛一扬:“嘿!你还敢顶嘴?” 孟东平红着脸:“你换好了没有啊?” “早就换好啦!”小舟瞪了他一眼:“瞧你那熊样,我刚才又不是没穿衣服。” 自从这次小舟带着人回来,孟东平就一直有意无意的躲着她。木军头等人是在逃跑的路上遇上女装版的宋小舟的,当时小舟正企图冲过黑蛮人的包围圈赶回南帝城搬救兵,遇上了他们就连哄带骗的把他们带了过来。众厨子们当英雄当得很开心,事后一想小舟此举竟是为了救这个书呆子,再看两人时那眼光自然也就不一样了。孟东平被他们看得不舒服,便整日躲着,今儿突然听说厨子们都被小舟派出去了,连忙赶过来,想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小宋,我听说木军头他们都被你派出去了。” 小舟坐在凳子上,漫不经心的给自己绑肩带,点了点头,孟东平又道:“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小舟一笑,仰着头望着他:“你想去干什么?上战场超度亡魂吗?” 孟东平被她噎的够呛,愤愤不平道:“我现在也会用刀了。” “会不会是一码事,敢不敢是另一码事。喂,别傻站着了,帮我绑一下。” 孟东平绕到小舟身后,给她绑肩带,小舟问道:“秀才,这仗马上就要打完了,打完仗之后你要干什么去?” 孟东平正绑着,闻言手上的动作顿时慢了下来,他微微有些失神,就听小舟问道:“你还去金光朝拜吗?” 孟东平点了点头,含糊的答应道:“恩。” 小舟说着就要回过头来,皱着眉问:“你真的要去当和尚?” “别乱动。”似乎是不愿意正视这个问题一般,孟东平一把板正小舟的身子,手臂绕过她的胸前,为她将软甲的肩带一点一点系好。 小舟叹了口气道:“哎,按说你爹妈把你养这么大也不容易,你就这么六根清净了,对的起家人吗?” “你觉得呢?” “啊?觉得什么?” 孟东平问道:“你觉得我该去哪?” “自己的事老问别人干嘛?”小舟漫不经心的说:“不过你这家伙,做事优柔寡断的,又没有一技之长,脑子还不好使,除了出家当和尚,干别的还真挺难的。” 孟东平鼓足了好大的勇气才问出这么一句来,没想到得了这么个答案,更加窝火了,冷冷的哼了一声。 小舟道:“你还别不服气,你说你都多大了,文不成武不就的。就算你没办法跟我这种天才型人物比吧,总得差不多是不是,你看看人家瀚阳李家的李铮,比你小好几岁呢,他那心眼掰开了比你吃的米粒好多。” “李铮?”孟东平道:“西凉叶老爷的外孙?” “哎?你知道啊?” 孟东平摇了摇头,随即冷冷道:“他有什么了不起。” “有进步,”小舟笑着拍巴掌:“若是以前的孟东平,肯定不会说这话,看来你现在也有上进心了。” 小舟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这屋子只是一座简陋的竹屋,桌子上点着一只油灯,上面凌乱的堆了些战报和书信。孟东平知道小舟看似闲适,其实如今整个南疆的战事都压在了她的肩上,南疆人开始还不服她,几场仗打下来不服的也都服了,如今他们只是在等着信使的消息,一旦有准确的答复,这场仗也就真的要结束了。 不同于之前的盼望,这时候他反而从心底生出一丝茫然来,他转头去看小舟,见她正蹲在那穿靴子,寒气森森的匕首放在一边,她在磨刀石上随便磨了两下,便插在了靴子里。 “小宋,战事结束了,你要干什么去?” “我要干的事多了,”小舟随意的说道:“我家里一堆人等着我回去呢,再说了,我给大华立下这么大的功劳,总有赏钱拿吧。这么一大笔钱,我可得好好计划计划怎么花。” “你一个女孩子,不想嫁人吗?” “嫁人?当然要嫁,我又不想当尼姑。” 孟东平顿时觉得有点紧张,他问道:“上次来救你的那个大个子,是你的……是你的……” “都告诉你了不是,那是我兄弟。” “哦,兄弟呀。” 小舟收拾妥当之后,噌的一下跳起来,她昨晚忙了一夜,今天一整天都在睡觉,这会反而精神了。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男人?”小舟闻言眼睛一亮,转过头来看着孟东平不怀好意的说道:“什么样的都喜欢,武艺超群身材健美的、文采飞扬才华横溢的、英俊幽默家里有钱的、淡定从容温柔如水的、邪魅张扬魅力非凡的、还有善良单纯我见犹怜的,统统都喜欢。” 孟东平目瞪口呆,随即怒道:“你一个女人,怎么这么花心?” “就许你们男人三妻四妾,就不许我们女人博爱一点?男人有钱就可以讨小老婆,我也有钱,为什么不可以娶小相公?” 她说的理直气壮,哼了一声转身就出门了,孟东平站在屋里,好一阵才反应过来。面色铁青,暗暗道孟东平你真是得了失心疯了! 天上的月亮硕大无比,遥远的南帝城里,李铮推开马车的车门,叶氏几名主事人等在门口,恭敬的说道:“二公子,老爷正在书房里等你。” 李铮点了点头,一边走一边淡淡道:“你们去南野军中帮我找一个人,她的资料我刘雀会给你。” 那人点了点头道:“二公子放心,天亮之前一定为你办妥。” 风穿过林子,带走了闷热的潮气,这一场乱七八糟的战事,终于要到了最后关头了。 ————分割线———— ------------ 第20章 :谁最聪明 天逐城又新开了三家报馆,这本也在大家的意料之中。也许最开始的时候天逐的显贵们并没将宋小舟的那份《天逐日报》放在眼里,顶多当做一个讲故事的话本子,但是经历了烈武侯倒台、南帝城兵祸一系列事之后,再也没人会小瞧那份巴掌大的报纸了。 其实按朝廷的想法,这样张扬跋扈嚣张没谱的东西本该两张封条一封,几条锁链一捕,不想小舟早有准备,大把的银子开路,又是美人又是黄金的把政院那些老头子迷得五迷三道,杜明南刚将几位府宰招进院门,各式各样的反对折子就摆上了案头。仕林清流之间又是一派欢呼叫好之声,纷纷声援天逐日报,称其有文士风骨,拔权贵之虎须,吐苍生之肺腑,不但能为皇家广开言路,更能监察不法百官,实在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一件物事。就连民间不通文墨的百姓也不愿意《天逐日报》停办,最近他们的故事版正在连载一篇名叫《西游记》故事,里面有只猴子很招人爱,就连一些亲贵家眷都每日追着读。 是以在宋小舟离京前就一直在努力查封《天逐日报》的杜明南感觉十分苦恼,最后他大笔一挥,命掌书局立刻就《报纸》这个物件颁布一套专门的律法来,来限制民间私营报社的运作,包括刊登的内容、消息来源的渠道、每月印刷的版次、撰稿人的资历等等都有严格的控制。杜明南毕竟从政多年,有着极其敏锐的政治触觉,淳于烈一事之后,他早已消了小觑之心,是以尽管掌书局很快颁布了新的律法,但他还是不放心,这种煽动力极强流窜性极快的东西掌握在别人手上实在是太危险了。纵然不能立刻抢过来,也不能让市面上只有一个声音。 抱着这样的念头,朝廷政院很快就在杜明南的倡议下创立了《大华天音》,御史台向来和政院对着干,见政院抢了先手也不甘落后,火速开办了《朝一谏》,只看这名字就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只可惜这些人做事很不靠谱,说好了是每日一谏,结果他们说上了瘾,每日不凑齐三五十谏决不罢休,连夏诸婴清早上朝迟了一会都被一名御史大书特书,笔墨激昂的好像要亡国一样。夏诸婴被他气了个半死,吩咐杜明南按照新颁布的《日刊管理章程》处置他,没想到他挨了二十大板之后却毫不气馁,再接再厉的又发一篇,立时被仕林引为不畏皇权的铁面御史,甚得清流支持。夏诸婴无可奈何之下,也只得闷头生气,却再也不敢动他了。 官家办报纸办的火热,民间却也有能人,眼见这里获利丰厚且可轻易控制政治言论,便纷纷动了心思。然而毕竟能力有限背景有限,纵然各类五花八门的报纸甚多,但是销量最高卖得最好的,还是安霁侯府的二公子李铮所办的《四海新闻》。四海报社成立的时候,宋小舟还远在南宛,当她接到萧铁的书信时正慢悠悠的晃荡在前往南帝城报道的路上,乍一看到“新闻”二字,她差点以为李铮是和她一起从21世纪穿越来的,暗骂了好几句才略有些平复,不过心底下,也颇为佩服李铮的才智。 这几日,不管是《天逐日报》还是《四海新闻》,甚至连《朝一谏》和《大华天音》都不约而同的或暗示或隐晦的报道了这么一条消息——皇帝年纪已到,就要大婚了。 下午的时候刚刚下了一场大雨,路上十分泥泞,道路难行,傍晚好不容易碰上了一家小店,见雨势实在太大,李铮只得带人进店休息。午夜时分刘雀进屋来添火,见他仍旧伏在案前,桌上的饭菜一点没动,竟是一口都没吃,不由得低声劝道:“公子就算是没胃口,起码先把药喝了。” 李铮闻言抬起头来,似乎没料到天色竟已这么晚了一样,捏了捏眉心,声音有些沉:“什么时辰了。” “反正早就过了该睡觉的时辰了。”刘雀走上前来,嘟囔着说:“药都凉了,属下去给公子热一热。” 李铮端起药碗仰头就喝了,那药显然是极苦的,旁边放了几碟梅子冰糖之类的小吃,他却看也不看,拿起白绢擦了擦嘴,道:“唐辰有消息来吗?” “有,信上说那位宋老板腿脚慢着呢,逢城必进,逢州必过,各地方官员见她得势免不得多有安排,她真是明目张胆的发了一路的财。宿州刘蟾本想送她几名会武的家奴,她却嫌人家年老貌丑,主动换了十多个唱曲的小童,每日涂脂抹粉的带在身边好不恶心。京里的御史台早就炸翻了天,折子上了几尺厚,《朝一谏》更是将她骂的狗血喷头,不过《朝一谏》名声太差,大多数人都不相信,反而认为是军院在南帝城失了面子,所以暗中授意御史台打压功臣。民间的清流报纸正和《朝一谏》打嘴皮子官司,京里早就吵翻了天了。” 李铮闻言默默不语,这些话不用唐辰说他也猜得到,自从有了“报纸”这个物件,京里有哪一天太平过?不过他却不认为是这报纸本身的问题,在他看来不过是杜明南管理不当罢了,那份《日刊管理章程》他也看了,真是愚蠢之极漏洞百出,也难怪有这么多人敢钻他的空子。 李铮站起身来推开窗子,窗外雨声辘辘,仍不见停。 “李恪的人到了吗?” 刘雀道:“已经到了,目前接管了南帝城的城防,孟江河很是配合。” 李铮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刘雀皱着眉沉默半晌,忍不住道:“公子,属下不明白,这件事明明是公子的功劳,为何我们却要在这个时候回京,平白将这件天大的功劳让给大公子?” 李铮并不答话,转而问道:“莞儿如何了?” “三小姐进了南山庵,至今还没出来,伺候三小姐的丫头碧柳回府说静安师太碍于侯爷的吩咐并未给三小姐落发,三小姐气不过,自己剃了头发,好在丫头们发现的及时拦下来了,不过也剪了大半了。” 李铮闻言微微皱了皱眉,沉声道:“父亲怎么说?” “侯爷这回气大了,说要将三小姐逐出家门。” “逐出家门?”李铮淡淡一笑,不无嘲讽的说:“那把谁嫁进宫里,从侧房里挑吗,还是找李梁的女儿,父亲有这么宽的胸襟吗?” 刘雀闻言忙垂下头去,他跟李铮不是一日两日了,自然也知道自己这位主子向来便对自己的父亲缺少敬意,可是主子不敬不代表他也可以不敬,所以每每遇到这样的话题也只得当个闷声葫芦,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皇上怎么说?” 刘雀眉毛一抖,低声道:“皇上说三小姐抛弃荣华富贵以身侍佛,精神可嘉。” 李铮眉峰轻轻蹙起,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脱下外袍扔到一旁的衣架子上,淡淡道:“你先下去吧。” 刘雀躬身便退了出去,李铮坐在椅子上,他一把将桌上的文件合上,随意的抛在一边,烛火啪的一声爆出一朵烛花来,他修长的手指淡淡的点在书案上,冷冷哼道:“精神可嘉。” —*—*—*— “精神可嘉?” 看完萧铁的书信,小舟不由得和萧雍、良玉对视了一眼,当日萧雍和小舟失散,机缘巧合下遇到了良玉,两人在南岭大山一路追着小舟,却总是差了一步,直到听说小舟要进京受封,便在路上截着,几人这才见了面。三人是何等人物,怎会不明白这四个字背后的意思,不过这事和他们并没有多大的关系,是以也只是幸灾乐祸的一笑,并未多想。 反倒是孟东平颇有些担忧的说:“皇上这样说,等于是公然打了安霁侯一个耳光,刚刚登基就这么不留情面,还真是让人看不透。” 小舟闻言顿时来了兴趣,双手托腮笑眯眯的瞅着他说:“哎呦,这话听着可真新鲜,孟秀才也开始关心国家大事了,怎么?佛主派你来行走人间吗?” 孟东平脸色一暗,腾地站起身来,冷冷道:“你少耍嘴皮子,我找你有事。” “没看着我正忙着呢吗,有话明天说,先一边呆着去。” “宋小舟!” 小舟白眼一翻:“叫那么大声干什么?” 孟东平终于忍无可忍,怒声道:“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不修私德,收受贿赂,现在竟然还往回带、带那种人!” “哪、哪、哪种人?你说话给我干净点,都是娘生爹养的,就兴你念佛就不兴人家唱曲?” 孟东平气的不行,最后抛下一句“不可理喻”就转身出了门,萧雍皱着眉不说话,良玉却斜挑着眉道:“品味不一般啊,竟然看上了这么一号人物,我之前还以为你对那位忠毅伯有点意思呢。” 小舟眉毛一挑,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看上他?” 良玉笑道:“那你往回带那几个唱曲的小孩干嘛,认识这么多年了,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蓄养娈童的爱好。” 小舟也不解释,转过头怒气冲冲的哼了一声,萧雍在一旁道:“李莞儿为什么不肯进宫?” 说到这,便连良玉都有几分疑惑。早在烈武侯还当政的时候,李家的女儿就被宫里定了下来,这些年来李莞儿经常在宫里走动,怎么如今竟然性情大变要出家,这里面怕是有什么事吧。 小舟撇了撇嘴,她当然知道原因。当初她葬了寂然,还与这位安霁侯府的千金小姐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李莞儿不知道寂然已经死了,还以为他是藏在寺里。寂然是在李府长大的,这些年来又与他们关系密切,与李恪都能成为朋友,更何况一个李莞儿。想来是那小姑娘早就对寂然动了心,如今寂然不在了,换了夏诸婴,她自然是不肯的了。 “安霁侯就这么纵容自己的女儿?” 良玉道:“李莞儿若是打定心思不肯进宫,李九青也未必有什么办法。” 小舟闻言却颇不以为然,凉凉的笑道:“那可不一定。” —*— 女人的心思果然是没个准,李铮回到天逐没过三天,李莞儿就进了礼部,大婚也顺顺当当的筹备着,等李莞儿讲礼完毕,大华就要迎来这位一国之母了。 小舟一行人这时却刚进了王域边城,离天逐还有十万八千里,自从那天和孟东平翻了脸,小舟已经有五天没见着他了,她起初还能忍着,终于越想越不忿,抓来吴凯问,却被告知孟东平被几个不正经的厨子拉去妓院了。 小舟一听这话大为光火,来不及细思这股无名火是从何处冒起,操起一根棍子就往外走。吴凯吓的够呛,忙追在后面,地方官巴结小舟还来不及,此刻见她怒气冲冲的往外走,忙拨了几个亲卫跟在后面,谁知小舟还没走出门就停住了脚,拧着眉想了半晌,将棍子一扔,转身就回了房,搞得众人摸不着头脑。 良玉却倚在门前笑吟吟的望着萧雍不语,眉梢斜挑着,很有些妩媚的风情。 孟东平此刻也很不自在,他只是心情不好,于巢几人就拉着他说要带他去喝酒。这段日子他也渐渐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心道反正自己已经如此亵渎佛祖了,这辈子也别想再入佛门,这酒戒守与不守都没多大意义了,于是脑子一热,竟然就跟了来。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把他带来了妓院,此刻这软玉温香的阵仗,竟是吓得他连眼皮都不敢抬了,一个劲的往一旁挪,好像那女子是洪水猛兽一样。 那歌姬还是首次见到这样害羞的男子,不由得想要逗他一逗,纤纤玉手搭上他的肩,靠在他耳边吹气道:“公子好紧张呢,耳朵都红了。” 孟东平却像是触了电一样,噌的一下跳起来,结结巴巴的说:“姑、姑娘请自重。” “自重?”歌姬掩嘴一笑:“这话听着真新鲜,还是头一次有上我们这的客人要我们自重的。” 于巢笑道:“我这兄弟家风正,还是头一次到这地方来,小娘子替我好好招待他。” 木军头被两个丰腴的女子围着,搂着一架水烟正吞云吐雾的十足自在,闻言笑眯眯的说:“秀才若是不自在可以先回去,免得我们事后被小宋埋怨。” 孟东平一听他提起小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扬起酒壶仰头便灌,端的是豪迈大气,只可惜这气度还没持续片刻,他就满脸透红的咳嗽起来,手捂着胸口泪花滚滚的险些要把肺咳出来。几人见了无不放声大笑,歌姬掏出手绢为他擦脸,笑着说:“公子喝的太急了。” 几人这边正玩笑着,忽听轰隆一声,左侧的屏风被人推翻,一道人影横飞而来,倒在孟东平的脚下,还没爬起来就先跪了下去,对着对面连连磕头道:“公子饶命,奴家不是故意的,饶了奴家这一回吧。” 孟东平低头一看,只见那女子披头散发,满脸泪痕,穿着一条凌红的裙褂,抱着一只琵琶。那琵琶在刚才的冲撞间扯断了琴弦,琴弦回弹戳伤了她的脸,一行鲜血犹若细小的蚯蚓蜿蜒而下。那扇屏风后走出一名巨塔般的大汉来,黑着脸一步步走上前来,双目冰冷的瞪着那名姬者,只看着就让人害怕。 孟东平愣了愣,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噌的一下站起身来道:“这位姑娘到底犯了什么错,诸位为何要下这么重的手来对付一名女子?” 那大汉见他衣冠楚楚,不免住了手脚,就见屏风后露出四名男子来,左手边的一人穿着一身大团福字的彩衣,身材臃肿,满脸横肉,却涂脂抹粉很是恶心。他旁边的男子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白面无须,穿着一身低调的蓝色长袍,敛着眉坐在桌前,好像没听到这边的喧闹一样,而另外两人都穿着胡人样式的皮袍,三十岁上下也看不出是什么身份。 那名身穿彩衣的胖子闻言粗粗的眉毛一挑,喝道:“你是什么人,也敢来管爷们的事?” 孟东平道:“我谁也不是,只是见这位姑娘哭的可怜,希望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同她计较了。” 彩衣胖子冷哼一声,随意打量了木军头几人一眼,只看他们的饮食做派便知他们不可能是什么有身份的人:“哪来的狗东西,也敢学人家英雄救美了,哪来的滚哪去,不然别怪爷们拳头不认得人。” 要说环境真是能造就人,想那孟东平曾几何时也是个张口阿弥闭口陀佛一心向佛斯斯文文的读书人,没想到和宋小舟在深山老林打了一趟滚,出来就变得脾气暴躁颇有匪气了,扛过刀提过剑死人堆里都睡过的孟秀才早已不是当初的小绵羊了,见这人涂脂抹粉面目可憎本来就不顺眼,再加上自己本身也是一肚子的窝囊火,顿时便爆发了几分平日里绝不会有的豪情,怒声说道:“你这人怎么如此不讲道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弱女子,不怕我拉你去见官吗?” “见官?老子就是官!” 这时妓院的老鸨早听到乱子上了楼来,见状连忙冲着那彩衣胖子连声的赔不是道:“哎呦我说汤公子,什么事这么大的火气啊,是我们姑娘伺候不周?我马上给您换一批,气大伤身,您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彩衣胖子汤公子道:“那个小娘们弄湿了我朋友的靴子,我叫她舔干净她不肯,朱妈妈你看着办吧。” 朱妈妈闻言掩嘴一笑:“瞧您这话说得,这还算是什么事吗,恬儿快过来,还不去把几位公子伺候好了。” 那名名叫恬儿的女子含泪爬起来,她之前被人当胸踢了一脚,一张脸白的像是鬼一样,当下幽幽的看了孟东平一眼,终于还是一步步的走了过去,跪在蓝衣男子的脚下,拿袖子去为他擦被酒淋湿的靴子。不想那汤公子却一脚踩在了她的背上,将她的脸死死的压在蓝衣男子的鞋上,冷冷道:“本公子叫你用舔的。” “砰”的一声,一只酒壶飞起,猛的就砸在了汤公子的脑门上,汤公子杀猪般的叫了起来,捂住鲜血淋漓的脑门站起身子怒道:“狗日的!谁敢砸老子?” 孟东平也火了,操起另一只酒壶又砸过去,被汤公子手下那名巨塔般的大汉挡住了,木军头等人早就看对面那几人不简单,连忙伸臂拉住他,孟东平却酒气上涌神勇无比,扔胳膊撩腿的喊:“只会欺负女人,有种的过来跟我单挑!” 话音刚落,轰隆一声楼下跑上来一群人,足足有三四十个,全都家丁打扮,为首的一个看着满脸血的汤公子,手舞足蹈的咋呼道:“谁敢打我家公子?不想活了!” 汤公子捂着脑袋指着孟东平,扯着公鸭般的嗓子怒吼道:“打!给我往死里打!” 众人见了,呼的一声就围了上来。 —*—*—*— ------题外话------ 这么久没更新了,前面的剧情大家八成都快忘光了吧。从这一章开始,军火就开始收线了,该铺的都铺的差不多了,本文的第一个高潮也该到了。 《军情9处》终于交稿了,大约9月份就会正式上市与大家见面,冬儿也算是稍稍松了一口气,今年很是不务正业,还请大家多多包涵。 ------------ 第21章 :风波 军火皇后21_军火皇后全文免费阅读_第21章:风波来自() 天逐城又新开了三家报馆,这本也在大家的意料之 高品质更新 】也许最开始的时候天逐的显贵们并没将宋小舟的那份《天逐日报》放在眼里,顶多当做一个讲故事的话本子,但是经历了烈武侯倒台、南帝城兵祸一系列事之后,再也没人会小瞧那份巴掌大的报纸了。 其实按朝廷的想法,这样张扬跋扈嚣张没谱的东西本该两张封条一封,几条锁链一捕,不想小舟早有准备,大把的银子开路,又是美人又是黄金的把政院那些老头子迷得五迷三道,杜明南刚将几位府宰招进院门,各式各样的反对折子就摆上了案头。仕林清流之间又是一派欢呼叫好之声,纷纷声援天逐日报,称其有文士风骨,拔权贵之虎须,吐苍生之肺腑,不但能为皇家广开言路,更能监察不法百官,实在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一件物事。就连民间不通文墨的百姓也不愿意《天逐日报》停办,最近他们的故事版正在连载一篇名叫《西游记》故事,里面有只猴子很招人爱,就连一些亲贵家眷都每日追着读。 是以在宋小舟离京前就一直在努力查封《天逐日报》的杜明南感觉十分苦恼,最后他大笔一挥,命掌书局立刻就《报纸》这个物件颁布一套专门的律法来,来限制民间私营报社的运作,包括刊登的内容、消息来源的渠道、每月印刷的版次、撰稿人的资历等等都有严格的控制。杜明南毕竟从政多年,有着极其敏锐的政治触觉,淳于烈一事之后,他早已消了小觑之心,是以尽管掌书局很快颁布了新的律法,但他还是不放心,这种煽动力极强流窜性极快的东西掌握在别人手上实在是太危险了。纵然不能立刻抢过来,也不能让市面上只有一个声音。 抱着这样的念头,朝廷政院很快就在杜明南的倡议下创立了《大华天音》,御史台向来和政院对着干,见政院抢了先手也不甘落后,火速开办了《朝一谏》,只看这名字就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只可惜这些人做事很不靠谱,说好了是每日一谏,结果他们说上了瘾,每日不凑齐三五十谏决不罢休,连夏诸婴清早上朝迟了一会都被一名御史大,笔墨激昂的好像要亡国一样。夏诸婴被他气了个半死,吩咐杜明南按照新颁布的《日刊管理章程》处置他,没想到他挨了二十大板之后却毫不气馁,再接再厉的又发一篇,立时被仕林引为不畏皇权的铁面御史,甚得清流支持。夏诸婴无可奈何之下,也只得闷头生气,却再也不敢动他了。 官家办报纸办的火热,民间却也有能人,眼见这里获利丰厚且可轻易控制政治言论,便纷纷动了心思。然而毕竟能力有限背景有限,纵然各类五花八门的报纸甚多,但是销量最高卖得最好的,还是安霁侯府的二公子李铮所办的《四海新闻》。四海报社成立的时候,宋小舟还远在南宛,当她接到萧铁的书信时正慢悠悠的晃荡在前往南帝城报道的路上,乍一看到“新闻”二字,她差点以为李铮是和她一起从21世纪穿越来的,暗骂了好几句才略有些平复,不过心底下,也颇为佩服李铮的才智。 这几日,不管是《天逐日报》还是《四海新闻》,甚至连《朝一谏》和《大华天音》都不约而同的或暗示或隐晦的报道了这么一条消息——皇帝年纪已到,就要大婚了。 下午的时候刚刚下了一场大雨,路上十分泥泞,道路难行,傍晚好不容易碰上了一家小店,见雨势实在太大,李铮只得带人进店休息。午夜时分刘雀进屋来添火,见他仍旧伏在案前,桌上的饭菜一点没动,竟是一口都没吃,不由得低声劝道:“公子就算是没胃口,起码先把药喝了。” 李铮闻言抬起头来,似乎没料到天色竟已这么晚了一样,捏了捏眉心,声音有些沉:“什么时辰了。” “反正早就过了该睡觉的时辰了。”刘雀走上前来,嘟囔着说:“药都凉了,属下去给公子热一热。” 李铮端起药碗仰头就喝了,那药显然是极苦的,旁边放了几碟梅子冰糖之类的小吃,他却看也不看,拿起白绢擦了擦嘴,道:“唐辰有消息来吗?” “有,信上说那位宋老板腿脚慢着呢,逢城必进,逢州必过,各地方官员见她得势免不得多有安排,她真是明目张胆的发了一路的财。宿州刘蟾本想送她几名会武的家奴,她却嫌人家年老貌丑,主动换了十多个唱曲的小童,每日涂脂抹粉的带在身边好不恶心。京里的御史台早就炸翻了天,折子上了几尺厚,《朝一谏》更是将她骂的狗血喷头,不过《朝一谏》名声太差,大多数人都不相信,反而认为是军院在南帝城失了面子,所以暗中授意御史台打压功臣。民间的清流报纸正和《朝一谏》打嘴皮子官司,京里早就吵翻了天了。” 李铮闻言默默不语,这些话不用唐辰说他也猜得到,自从有了“报纸”这个物件,京里有哪一天太平过?不过他却不认为是这报纸本身的问题,在他看来不过是杜明南管理不当罢了,那份《日刊管理章程》他也看了,真是愚蠢之极漏洞百出,也难怪有这么多人敢钻他的空子。 李铮站起身来推开窗子,窗外雨声辘辘,仍不见停。 “李恪的人到了吗?” 刘雀道:“已经到了,目前接管了南帝城的城防,孟江河很是配合。” 李铮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刘雀皱着眉沉默半晌,忍不住道:“公子,属下不明白,这件事明明是公子的功劳,为何我们却要在这个时候回京,平白将这件天大的功劳让给大公子?” 李铮并不答话,转而问道:“莞儿如何了?” “三小姐进了南山庵,至今还没出来,伺候三小姐的丫头碧柳回府说静安师太碍于侯爷的吩咐并未给三小姐落发,三小姐气不过,自己剃了头发,好在丫头们发现的及时拦下来了,不过也剪了大半了。” 李铮闻言微微皱了皱眉,沉声道:“父亲怎么说?” “侯爷这回气大了,说要将三小姐逐出家门。” “逐出家门?”李铮淡淡一笑,不无嘲讽的说:“那把谁嫁进宫里,从侧房里挑吗,还是找李梁的女儿,父亲有这么宽的胸襟吗?” 刘雀闻言忙垂下头去,他跟李铮不是一日两日了,自然也知道自己这位主子向来便对自己的父亲缺少敬意,可是主子不敬不代表他也可以不敬,所以每每遇到这样的话题也只得当个闷声葫芦,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皇上怎么说?” 刘雀眉毛一抖,低声道:“皇上说三小姐抛弃荣华富贵以身侍佛,精神可嘉。” 李铮眉峰轻轻蹙起,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脱下外袍扔到一旁的衣架子上,淡淡道:“你先下去吧。” 刘雀躬身便退了出去,李铮坐在椅子上,他一把将桌上的文件合上,随意的抛在一边,烛火啪的一声爆出一朵烛花来,他修长的手指淡淡的点在书案上,冷冷哼道:“精神可嘉。” —*—*—*— “精神可嘉?” 看完萧铁的书信,小舟不由得和萧雍、良玉对视了一眼,当日萧雍和小舟失散,机缘巧合下遇到了良玉,两人在南岭大山一路追着小舟,却总是差了一步,直到听说小舟要进京受封,便在路上截着,几人这才见了面。三人是何等人物,怎会不明白这四个字背后的意思,不过这事和他们并没有多大的关系,是以也只是幸灾乐祸的一笑,并未多想。 反倒是孟东平颇有些担忧的说:“皇上这样说,等于是公然打了安霁侯一个耳光,刚刚登基就这么不留情面,还真是让人看不透。” 小舟闻言顿时来了兴趣,双手托腮笑眯眯的瞅着他说:“哎呦,这话听着可真新鲜,孟秀才也开始关心国家大事了,怎么?佛主派你来行走人间吗?” 孟东平脸色一暗,腾地站起身来,冷冷道:“你少耍嘴皮子,我找你有事。” “没看着我正忙着呢吗,有话明天说,先一边呆着去。” “宋小舟!” 小舟白眼一翻:“叫那么大声干什么?” 孟东平终于忍无可忍,怒声道:“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不修私德,收受贿赂,现在竟然还往回带、带那种人!” “哪、哪、哪种人?你说话给我干净点,都是娘生爹养的,就兴你念佛就不兴人家唱曲?” 孟东平气的不行,最后抛下一句“不可理喻”就转身出了门,萧雍皱着眉不说话,良玉却斜挑着眉道:“品味不一般啊,竟然看上了这么一号人物,我之前还以为你对那位忠毅伯有点意思呢。” 小舟眉毛一挑,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看上他?” 良玉笑道:“那你往回带那几个唱曲的小孩干嘛,认识这么多年了,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蓄养娈童的爱好。” 小舟也不解释,转过头怒气冲冲的哼了一声,萧雍在一旁道:“李莞儿为什么不肯进宫?” 说到这,便连良玉都有几分疑惑。早在烈武侯还当政的时候,李家的女儿就被宫里定了下来,这些年来李莞儿经常在宫里走动,怎么如今竟然性情大变要出家,这里面怕是有什么事吧。 小舟撇了撇嘴,她当然知道原因。当初她葬了寂然,还与这位安霁侯府的千金小姐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李莞儿不知道寂然已经死了,还以为他是藏在寺里。寂然是在李府长大的,这些年来又与他们关系密切,与李恪都能成为朋友,更何况一个李莞儿。想来是那小姑娘早就对寂然动了心,如今寂然不在了,换了夏诸婴,她自然是不肯的了。 “安霁侯就这么纵容自己的女儿?” 良玉道:“李莞儿若是打定心思不肯进宫,李九青也未必有什么办法。” 小舟闻言却颇不以为然,凉凉的笑道:“那可不一定。” —*— 女人的心思果然是没个准,李铮回到天逐没过三天,李莞儿就进了礼部,大婚也顺顺当当的筹备着,等李莞儿讲礼完毕,大华就要迎来这位一国之母了。 小舟一行人这时却刚进了王域边城,离天逐还有十万八千里,自从那天和孟东平翻了脸,小舟已经有五天没见着他了,她起初还能忍着,终于越想越不忿,抓来吴凯问,却被告知孟东平被几个不正经的厨子拉去妓院了。 小舟一听这话大为光火,来不及细思这股无名火是从何处冒起,操起一根棍子就往外走。吴凯吓的够呛,忙追在后面,地方官巴结小舟还来不及,此刻见她怒气冲冲的往外走,忙拨了几个亲卫跟在后面,谁知小舟还没走出门就停住了脚,拧着眉想了半晌,将棍子一扔,转身就回了房,搞得众人摸不着头脑。 良玉却倚在门前笑吟吟的望着萧雍不语,眉梢斜挑着,很有些妩媚的风情。 孟东平此刻也很不自在,他只是心情不好,于巢几人就拉着他说要带他去喝酒。这段日子他也渐渐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心道反正自己已经如此亵渎佛祖了,这辈子也别想再入佛门,这酒戒守与不守都没多大意义了,于是脑子一热,竟然就跟了来。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把他带来了妓院,此刻这软玉温香的阵仗,竟是吓得他连眼皮都不敢抬了,一个劲的往一旁挪,好像那女子是洪水猛兽一样。 那歌姬还是首次见到这样害羞的男子,不由得想要逗他一逗,纤纤玉手搭上他的肩,靠在他耳边吹气道:“公子好紧张呢,耳朵都红了。” 孟东平却像是触了电一样,噌的一下跳起来,结结巴巴的说:“姑、姑娘请自重。” “自重?”歌姬掩嘴一笑:“这话听着真新鲜,还是头一次有上我们这的客人要我们自重的。” 于巢笑道:“我这兄弟家风正,还是头一次到这地方来,小娘子替我好好招待他。” 木军头被两个丰腴的女子围着,搂着一架水烟正吞云吐雾的十足自在,闻言笑眯眯的说:“秀才若是不自在可以先回去,免得我们事后被小宋埋怨。” 孟东平一听他提起小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扬起酒壶仰头便灌,端的是豪迈大气,只可惜这气度还没持续片刻,他就满脸透红的咳嗽起来,手捂着胸口泪花滚滚的险些要把肺咳出来。几人见了无不放声大笑,歌姬掏出手绢为他擦脸,笑着说:“公子喝的太急了。” 几人这边正玩笑着,忽听轰隆一声,左侧的屏风被人推翻,一道人影横飞而来,倒在孟东平的脚下,还没爬起来就先跪了下去,对着对面连连磕头道:“公子饶命,奴家不是故意的,饶了奴家这一回吧。” 孟东平低头一看,只见那女子披头散发,满脸泪痕,穿着一条凌红的裙褂,抱着一只琵琶。那琵琶在刚才的冲撞间扯断了琴弦,琴弦回弹戳伤了她的脸,一行鲜血犹若细小的蚯蚓蜿蜒而下。那扇屏风后走出一名巨塔般的大汉来,黑着脸一步步走上前来,双目冰冷的瞪着那名姬者,只看着就让人害怕。 孟东平愣了愣,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噌的一下站起身来道:“这位姑娘到底犯了什么错,诸位为何要下这么重的手来对付一名女子?” 那大汉见他衣冠楚楚,不免住了手脚,就见屏风后露出四名男子来,左手边的一人穿着一身大团福字的彩衣,身材臃肿,满脸横肉,却涂脂抹粉很是恶心。他旁边的男子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白面无须,穿着一身低调的蓝色长袍,敛着眉坐在桌前,好像没听到这边的喧闹一样,而另外两人都穿着胡人样式的皮袍,三十岁上下也看不出是什么身份。 那名身穿彩衣的胖子闻言粗粗的眉毛一挑,喝道:“你是什么人,也敢来管爷们的事?” 孟东平道:“我谁也不是,只是见这位姑娘哭的可怜,希望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同她计较了。” 彩衣胖子冷哼一声,随意打量了木军头几人一眼,只看他们的饮食做派便知他们不可能是什么有身份的人:“哪来的狗东西,也敢学人家英雄救美了,哪来的滚哪去,不然别怪爷们拳头不认得人。” 要说环境真是能造就人,想那孟东平曾几何时也是个张口阿弥闭口陀佛一心向佛斯斯文文的读书人,没想到和宋小舟在深山老林打了一趟滚,出来就变得脾气暴躁颇有匪气了,扛过刀提过剑死人堆里都睡过的孟秀才早已不是当初的小绵羊了,见这人涂脂抹粉面目可憎本来就不顺眼,再加上自己本身也是一肚子的窝囊火,顿时便爆发了几分平日里绝不会有的豪情,怒声说道:“你这人怎么如此不讲道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弱女子,不怕我拉你去见官吗?” “见官?老子就是官!” 这时妓院的老鸨早听到乱子上了楼来,见状连忙冲着那彩衣胖子连声的赔不是道:“哎呦我说汤公子,什么事这么大的火气啊,是我们姑娘伺候不周?我马上给您换一批,气大伤身,您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彩衣胖子汤公子道:“那个小娘们弄湿了我朋友的靴子,我叫她舔干净她不肯,朱妈妈你看着办吧。” 朱妈妈闻言掩嘴一笑:“瞧您这话说得,这还算是什么事吗,恬儿快过来,还不去把几位公子伺候好了。” 那名名叫恬儿的女子含泪爬起来,她之前被人当胸踢了一脚,一张脸白的像是鬼一样,当下幽幽的看了孟东平一眼,终于还是一步步的走了过去,跪在蓝衣男子的脚下,拿袖子去为他擦被酒淋湿的靴子。不想那汤公子却一脚踩在了她的背上,将她的脸死死的压在蓝衣男子的鞋上,冷冷道:“本公子叫你用舔的。” “砰”的一声,一只酒壶飞起,猛的就砸在了汤公子的脑门上,汤公子杀猪般的叫了起来,捂住鲜血淋漓的脑门站起身子怒道:“***!谁敢砸老子?” 孟东平也火了,操起另一只酒壶又砸过去,被汤公子手下那名巨塔般的大汉挡住了,木军头等人早就看对面那几人不简单,连忙伸臂拉住他,孟东平却酒气上涌神勇无比,扔胳膊撩腿的喊:“只会欺负女人,有种的过来跟我单挑!” 话音刚落,轰隆一声楼下跑上来一群人,足足有三四十个,全都家丁打扮,为首的一个看着满脸血的汤公子,手舞足蹈的咋呼道:“谁敢打我家公子?不想活了!” 汤公子捂着脑袋指着孟东平,扯着公鸭般的嗓子怒吼道:“打!给我往死里打!” 众人见了,呼的一声就围了上来。 —*—*—*— ------题外话------ 这么久没更新了,前面的剧情大家八成都快忘光了吧。从这一章开始,军火就开始收线了,该铺的都铺的差不多了,本文的第一个**也该到了。 《军情9处》终于交稿了,大约9月份就会正式上市与大家见面,冬儿也算是稍稍松了一口气,今年很是不务正业,还请大家多多包涵。 军火皇后21_军火皇后全文免费阅读_第21章:风波更新完毕! ------------ 第22章 :小儿女 宋小舟失眠了,尽管她不怎么想承认,还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当下便起了火,爬起床胡搅蛮缠的说是屋里太热,负责接待的官员只得连夜爬起来,找人为她断了几盆的冰块放在房里,又安排了两个小丫鬟为她扇扇子。 良玉坐在桌子前把玩一只白玉镇纸,眼角带笑的斜睨着她,小舟侧身躺在床上,不耐烦的说:“你不回你屋里睡觉,赖在我这干什么?” “反正你也睡不着,我留下陪陪你。” 小舟眉毛一挑:“谁说我睡不着了?” “那你倒是睡呀。”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咳嗽,忽听门外脚步声颇为急促的传来,小舟腾地一下坐起身,就见吴凯连门也不敲的闯进来,大声叫道:“小宋,你快去看看吧,出大事了!” 宋小舟赶到府衙的时候,木军头几人已经被折腾的只剩下半条命了,孟东平更是干脆,浑身上下鲜血淋漓,瘫死在地上连一声都没有,而两个衙差还在你一拳我一脚的打的热火朝天,其中一人还踩着孟东平大腿上的伤口,用脚尖使劲的碾着,孟东平人虽然昏迷着,但还是紧紧皱着眉,不时的发出轻微的痛呼。 小舟本就冰冷的脸色越发难看,一脚就踹在一名衙差的心窝上,回头又踢了另外一人一脚,将两人都打的一愣。两名衙差向来也是个横行霸道的主,骤然被打也没来得及四下观察一下形势,大骂一句就冲小舟冲过来。负责接待小舟的县衙主薄令狐修忙大呼小叫的派人将两名衙差按住了,两人环目一望,这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小舟却并不给他们解释的机会,阴着脸走过去,随手抽出那衙差腰间的腰刀,也不拔刀,挥着刀鞘就猛地朝其中一人的腿打去。咔嚓一声脆响,就打断了那人的腿骨,她却仍旧不肯罢手,冷着眼一下接一下的打,一时间只听杀猪般的惨叫声响彻耳际,鲜血溅了她一身,那人拖着伤腿往后爬,一边爬一边求饶,她却好像全都不曾听见。 令狐修等人都看傻了眼,萧雍微微皱眉,上前拉住她,低声道:“小舟,够了。” 令狐修这才反应过来,怒声说:“宋小舟,你这是什么意思,就算是你有军功在身,怎可在我府衙之内如此无礼?” 小舟眉梢轻轻一挑,随手就将那柄刀扔在地上,转身走回来。众人刚刚放下点心,不想她经过另外一名衙差身边的时候,突然俯身握拳对准了那人的心口便是恶狠狠的一记,那人没有防备,猛的喷出一口鲜血来,当下瘫倒在地,也不知是生是死。 令狐修顿时傻了,直愣愣的看着小舟,就见她温柔的擦去拳头上的血迹,温和有礼的笑着说:“不好意思令狐大人,我刚刚有点激动了。” “宋小舟!你、你太放肆了,公堂之上,你竟敢滥用私刑,你等着被弹劾吧!” “滥用私刑?”小舟眉梢轻轻一挑:“令狐主薄,究竟是谁在滥用私刑还有待商榷。这几个人都是我南野军的人,就算犯了错,也该交由军部处置,什么时候你们地方府衙的权利大到可以插手军部的事了?” 令狐修怒哼一声,却不知该如何反驳,大华王朝军院政院多年来私斗不休,本就是笔糊涂账,若是这顶帽子压下来,可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府衙主薄能够承担的。 “令狐大人,天色已晚,我就不多留了。此事该当如何,自有军部的人来与你交涉,今日多番叨扰,不胜感激,在下告辞。” 说罢,也不管令狐修的脸色有多难看,命人抬起孟东平等人就回了暂住的驿馆。 木军头几人还好些,孟东平却伤的颇为严重,找来大夫为他医治,灌了三碗药汤下去他才醒过来。许是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么严重的伤,刚睁开眼睛见自己满身鲜血的模样,竟然白眼一翻又昏了过去,气的宋小舟破口大骂,拽着木军头的衣领子就要找晦气。 木军头吓得急忙说:“天地良心,今儿这事真的不怪我,是秀才要充英雄,和人打了起来,我拦也拦不住啊。” 小舟冷冷道:“为何会在衙门受刑?你们没说你们的身份?” “说了呀,和我们打架的那伙人看起来在本地颇有些势力,起初一进衙门我们就挨了两下,后来我报了名号,那些人这才住手,将信将疑的去找你。谁知后来秀才听到那些衙差聊天,突然昏了头,冲上去就打了人家一嘴巴。要不怎么说读书人就是阴损啊,你打哪不好偏要打脸,打完了还跳着脚骂人家,那不是找揍吗?这大半夜的,府衙里一个管事的都没有,只有那几个值夜的差役,那哪还有我们的好?” 木军头可怜巴巴的揉着膀子,小舟皱眉道:“他们说什么了,能把他气成这样?” 木军头小心翼翼的瞟了她一眼,低声道:“还不、还不就是那些。” “什么?” “就是说你不是好鸟,一个大姑娘混进军队,身子肯定是不干净了,难怪一路收了那么多小后生,定是个风骚的妇人,估计和全军上下都有一腿了,要不南帝城的那些大官干嘛拼死拼活的保举你来领这个功劳。” 小舟眼睛一瞪,木军头立马抱着头喊道:“冤有头债有主,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小舟气哼哼的握着拳头,酝酿了半天,终于还是将众人都赶了出去,独自一个留在了屋子里。 孟东平依旧很没出息的睡着,鼻青脸肿的,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真是个蠢的要命的家伙,没本事,没胆子,整天我佛慈悲唧唧歪歪的,真是横看竖看也没有一个地方能看的顺眼的。长得不如李铮好看,也不如晏狄有风情,气质更是照寂然差了十万八千里,就连夏诸婴那小子都比他瞧着顺眼多了。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却有点在意这个傻帽了。从什么时候起呢,从他鬼哭狼嚎的挥舞着狼牙棒把自己救出来的时候?从他脱了自己的衣服却一头昏过去的时候?或者是从那个晚上,他被吓得浑身都抖了,还是大呼小叫的从山上往下猛跑,一边跑还一边叫着“我来救你啦!” 真是个白痴! 小舟懊恼的杵着下巴,瞪着眼睛盯着他,不由得想起了寂然。同样都是信佛的,怎么人家寂然就能那么淡定自若超凡脱俗,他就偏要这么愣头愣脑土里土气呢? 她觉得有些生气,也不知是在生他的气还是在生自己的气,伸手扯住他的脸,用力的扭了一把,恶狠狠的骂:“简直蠢的冒烟了!” 孟东平本就睡得不实,一痛之下顿时醒了,傻乎乎的瞪着小舟,老半天才反应过来,叫道:“你干什么?” “你说我干什么?”小舟冷冷的瞧着他:“我说书呆子,人家衙差骂我,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干嘛被杀了全家一样的跟人家拼死拼活的?” 孟东平大腿受了伤,被划了一刀,刀口虽不深,事后在府衙内却没少受折腾。此刻满身白布,裹得像颗粽子一样,费劲的坐起来,想去够桌子上的茶水,听了她的话也不回答,负气的扭着头。 小舟冷笑着说:“怎么着,你不会是看上我了吧?放弃你的理想了?不当你的和尚了?” 谁知孟东平眉毛一挑,猛的扬头道:“是,我就是看上你了,我就是不打算当和尚了,怎么了?宋小舟,你别得意,也别老拿这话来刺我,我看上你并不是你有多好,只是我自己瞎了眼罢了。” 小舟哪里想到他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愣了半晌随即大怒,跳起来骂道:“你瞎了眼?那你脑袋上这两个孔是干嘛用的?出气的?” 孟东平砰的一声推翻桌子:“对!就是出气的,最可悲的是老子明知道能睁开眼,却偏是愿意闭着,老子就他妈的是犯贱!” 茶杯摔在地上,碎成千万片,平日里细声细语的孟秀才突然这么怒声一吼,竟然也有几分威慑力。小舟愣在原地老半天没反应过来,好一阵才底气不足的说:“你凶什么凶,你还来劲了?” “我不想再和你说这些无谓的话,如果你不明白,那我说再多也是徒劳。或许是你眼界高,瞧不上我这一文不名的人。”他转身躺回床上,冷冷道:“你出去吧,我要休息。” 宋小舟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孟东平赶出门了,回到屋里越想越不忿,却又隐约的有点说不出的心慌。她暗暗鄙视了自己好一阵,才决定先睡一觉再说,并悄悄下定决心,不管他明天说什么都要先揍他一顿好的。 没想到第二天刚一爬起来就被告知,孟东平留书出走了,他一心向佛的去追求理想了。 宋小舟站在门口好半天,脸色阴沉的像是积雨云,沉默良久,一脚踢在门上,冷冷哼道:“走!” 吴凯喜滋滋的说:“去追秀才吗?” “我管他去死?”小舟冷冷道:“去天逐。” ------题外话------ 推荐玄琴的新书《邪玲珑》,最近她一直在催着我更新,搞得我经常良心不安,睡觉都睡不好。希望能有凶悍的姐妹去给我报仇,使劲的催她,一天不更一万就朝她吐口水,对,就是这样!http://read。xxx/info/352669。html ------------ 第23章 :情窦初开 礼部的官员们终于忍无可忍了,自从去南帝城接了这位战斗英雌,这一路上他们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这天底下谁接到圣旨不是快马加鞭一溜烟的往京城里赶,偏是这位,受贿闹事无事生非这也就罢了,偏偏每日想方设法的拖延行程,今天眼睛疼明天胳膊疼,一会要休息整顿一会要寻医问药,今天更离谱,刚走了没一个时辰就要找客栈休息,给出的理由更是大逆不道,她竟然说她没心情赶路。 没心情? 你没心情赶路老子倒是很有心情参你一本,丫丫个呸的这是什么世道啊,皇帝召见也可以因为没心情而想不去就不去了。几位礼部官员忍无可忍,张牙舞爪的闹到了小舟的马车前,小舟却看都不看他们一眼,碰巧前面有个茶棚,掀帘子就跳出去,寻了处清净的地方坐着。茶肆老板忙给她上了壶茶,她也不喝,从筷子筒里抽出两根筷子放在茶壶里使劲的搅,一幅无精打采的模样。 他们这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进了茶肆,顿时占去了大半的位置,礼部的几名官员满脸怨气,也不肯进来坐,商量了半晌派出一个人先一步回京,不用想也知道他回去干什么了。 小舟虽是个胆大包天的人,却也不是没脑子,她之所以敢这么胡闹,除了自持南宛军省目前对她的态度之外,也有她自己的考虑。大华立国多年,虽外有强敌,但国内却商贸繁华,比起农业税来,商业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也间接促进了大华工商业的发展。国内氏族大多有各自的经济来源,并不避讳朝廷,更有如西凉叶氏这样富可敌国的势力存在。 她宋家本是湘然小城的破落户,骤然崛起,本就触动了很多人的利益,如今她又立了军功,更是招人眼。这个时候她若是表现的精明能干,全力巴结权贵,反倒会更遭人记恨。不如树立一个张扬跋扈不识大体的形象,别人还会以为她只是运气好,被南宛军省捡来挽回面子的幸运儿。留一些把柄在政院那些人的手里,反而更利于他们宋家今后的运程,毕竟听良玉说三哥如今已经军学结业,很快就要走上仕途了,她不能不考虑的周全些。 看着那名礼部官员绝尘而去,宋小舟故意把白眼一翻,将那茶壶一把拨到地上,冷哼道:“什么破茶,换一壶!” 她连喝都没喝一口,就说人家的茶破,看起来自然是心里不服在找茬。几名礼部官员见了冷哼一声,暗道怕了吧,不铆足全力告你一状,就算老子没种。 店家见他们人多势众,又是官身,也不敢做声,殷勤的陪了小心,手脚麻利的上了新茶和点心。小舟将点心掰成数块,又放在碟子里继续拿筷子戳,正百无聊赖,忽听身后有人说道:“大哥,有二三十官兵,要不要先避一避。” 他们的声音极小,若非小舟从小耳力就好,坐的又近,根本就不能听到。只听另一人低声道:“别慌,是路过的,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良玉今儿一大早就起程回了湘然,木军头几人还带着伤,却依旧咋咋呼呼的吩咐老板上菜上肉,另一桌坐着一对小夫妻,年纪不大,女的大腹便便,两人看起来感情极好,腻腻歪歪十分甜蜜。 这条路上只有这么一家店,是以生意极好,没一会,就听一阵马蹄声传来,两名穿着红鱼服的公差挎着刀进了店,一个四十多,另一个却是个年轻人,顶多二十岁出头,长相也颇为俊秀。见小舟等人身着军服,远远的抱了拳,却并未上前搭话,木军头在一旁小声道:“军院司闻曹的,是上差。” 军院司闻曹这个名字倒不陌生,李铮府上的那位姓容的手下就是司闻曹出身,专司经营情报网、打探消息,和做一些秘密任务的。准确来说,这个军院的司闻曹,倒是和明朝的锦衣卫差不多。 那两人在角落坐着,行事也并不张扬,要了一壶茶几个饼子并两个小菜,就安静的吃起来。小舟悄悄的瞥了身后一眼,见有十几个大汉,每人身边放着个扁担,筐里放些山货,看起来像是一群贩卖山货的小贩。 这几人见到那两名司闻曹上差果然不自在,吃了几口就付了帐,起身就悄没声息的想走。都走到门口了,眼看这场热闹就要看不成,忽听一名司闻曹上差沉声道:“等一等。” 他的声音并不如何凌厉,却自有一股子铿锵之气,那几人全作不曾听见,越发加快步伐的往外走。那名年轻公差身子一翻就出了店,几步堵在了门口,伸臂拦住几人道:“几位何事走的这么急,没听到本官叫你吗?” 山货贩子当中走出一人来,堆了满脸的笑道:“两位官爷恕罪,咱们乡下小民没有见识,官爷刚刚说话,咱们还以为您是在叫那边的几位军爷呢。” 说着,便朝小舟等人指过来。另一名年长的公差从包袱里掏出几幅画像,仔细的看了几眼,然后起身道:“你们是哪里人,来王域做什么。” 山货贩子道:“我们是南宛青石郡大泽乡人,这趟进京是为岳山号的东家往京号送山货的。” 年长的公差眉梢一挑:“你这山货值几个钱,值得你们东家雇佣你们,从南宛千里迢迢的往京里送?” 山货贩子道:“官爷有所不知,京号是我们老太爷开的,我们家大少爷在南宛经营着分号。老太爷祖籍南宛大泽乡,离乡多年,东家少爷吩咐我们往京里送山货,不是为了卖,而是为了一解老太爷的思乡之情。黄金有价孝道无价,您说是这个理吧。” 那人说着就吩咐手下放下了两只筐,接着说:“我们带得多,生怕路上有个什么意外遗失了,如今眼看就到了京城,还剩下这么多。两位官爷若是不嫌弃,就提两筐拿去尝尝鲜,都是正经南疆大山里的东西,还有娃娃草和马头莲,入药最滋补的。” 那人笑眯眯的,说话也玲珑,说完了又转头朝木军头几人点头哈腰道:“几位爷若是不嫌弃,小的也有孝敬。” 小舟微微一笑,眯着眼睛高声道:“那就多谢了。” 山货贩子闻言大喜,忙吩咐人就要给小舟留下四筐,那名年轻公差却拦住他道:“既然是正经商户,自会有官府所开的路引行文,还请拿出来给我们过过目。” 山货贩子眉峰微微一蹙,依旧笑着说:“我们并非歹人,官爷何必怀疑我们?” 年轻公差静静一笑:“即非歹人,看看又何妨。” “实不相瞒,过淮水的时候我兄弟一个不小心掉了行李,我等的路引都遗失了。” 年轻公差道:“是吗,那可不巧了,说不得几位得随我回衙门走一趟了。” 话音刚落,那人突然猛出一拳,拳风赫赫,便向那年轻公差击去。年轻公差反应也是了得,一把拔出刀来,随手一挥,就将他迫开。几名山货贩子扔下扁担,从筐里抽出兵刃,大吼两声就冲上去和那两名公差战到了一处。 小舟耳朵尖,纵然他们喊得乱七八糟,还是听得分明,只听他们七嘴八舌的叫着什么“地藏菩萨显真身”“转世阎君”“六道金刚”等口号,很有些灵异的色彩。一个个眼若铜铃,悍不畏死,虽然功夫不怎么样,拼起命来倒是架势十足。 茶肆老板吓得一头钻进柜台,其他茶客也惊呼着纷纷避让,只有那对小夫妻被两伙人夹在门口处,抬眼到处都是刀光,逃也逃不出去。那孕妇还大着肚子,好不容易随丈夫弯腰钻进桌子下,不想贩山货的头子一刀劈下来,就将桌子劈成两半,那孕妇吓得大叫一声就晕了过去,若不是年轻公差将刀架住,差点就劈碎了她的脑袋。 小舟想也不想,揪起茶壶就砸了过去,一下正中那名山货贩子的脑袋。这种薄瓷壶砸人并没多大力度,但需知那茶是刚刚换的,还在冒着热气,当下就把那人烫的乱叫。萧雍和木军头等人早就知道她得动手,是以也纷纷提了刀就要往上冲,这时那名山货贩子却从怀中摸出一物,点燃了往地上一扔,只听砰的一声满是浓烟,呛得人涕泪交流,好不容易跑出浓烟外再抬头,却已不见了那几人的影子了。 两名公差正要追,忽听茶肆里传来一声痛呼,紧接着那名孕妇的丈夫就惊慌失措的喊道:“我娘子、我娘子要生了!” 众人面面相觑,回头看去,只见茶肆里浓烟散尽,掌柜的和几名路人围在那对小夫妻身边。孕妇受了惊,身下一滩水,显然是羊水已破,就要生了。 这方圆几十里也没个人家,到哪去找人接生。而且看她的肚子明显是不足月的,万一难产,岂不是要了性命? 那名年轻公差想了想道:“张大哥,你先去吊着那伙强人,待这边事了,我就去追你。” 年长的公差也不多言,点头答应了,上马就去了。 年轻公差一边挽袖子一边往茶肆里走,边走边道:“掌柜的,把后厨收拾出来,将这妇人抬进去。” 孕妇的丈夫急的满头大汗,闻言磕磕巴巴的问:“军爷会接生?” 公差白净的肌肤微微一红,道:“家兄是个大夫,我多少懂一些岐黄之术。” 他走到门口,回头看了宋小舟一眼,说道:“你还不进来?” 小舟一愣,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这里就你一个女的,自然是你为她接生。” 宋小舟脑袋嗡的一响,接生?哭丧着脸道:“我不专业呀。” —*—*—*— 宋小舟从后厨钻出来的时候,颇有些再世为人的感觉。那对小夫妻抱着儿子相拥而泣,场面份外感人,年轻的公差则低眉臊脑的站在一边,一张俊脸羞得通红,像是刚出锅的螃蟹。 这位自称兄长是位大夫,略通一些岐黄之术的兵爷,其实只是在他幼年时曾经看到过母亲生妹妹,就天真的认为生孩子是一件只要脱了裤子使使劲就能成事的事情,稳婆和医生的作用只是在一旁跟着握握拳头喊喊号子。好在宋小舟是穿越人士,多少有点生理知识,而那位孕妇又实在是身强体健兼之福大命大,不然的话,可能真的要一尸两命了。 孕妇的丈夫千恩万谢,把那羞涩的钱袋都倒光了,全要塞给他们的救命恩人。 年轻公差一边红着脸推辞,一边小心的瞄了宋小舟几眼。宋小舟却无暇理会他,又耽误了一整天,礼部的官员要气的发疯,正在跳着脚的跟她理论。 天色已晚,就是再赶也来不及投宿了。年轻公差走过来抱拳道:“几位,在下告辞了。” 小舟眉心微微一蹙,问道:“刚才那伙是什么人?” 公差道:“是八部山的红炎教,前阵子在南宛八部山下聚了几千乡民造反闹事,被朝廷大军打散了,这些是漏网之鱼。” 原来是他们。 宋小舟是做报纸的,加上为人比较八卦,对天下大事还是很关心的。八部山的红炎教是个民间的教会,信徒不多,名声不显,是以一直也没被人留意,这一次也不知道他们教首发了什么疯,见南宛和黑蛮人开战,就趁此机会做起了皇帝梦。聚集了几千乡民攻打县衙,倒也轰轰烈烈的闹起了声势,后来还是李铮的大哥李恪大军过境时顺手除了他们,不想竟有余孽逃到了这。 就听那公差说:“这伙人十分凶残,一路烧杀抢掠,过往路人全不放过,更冲进了几处路过的寺庙和道馆杀人放火,我们找他们已有一段日子了。” 这人说完抱拳就走了,连个名姓也没通报。小舟眉头皱的越发紧,看着他们逃走的方向正是南宛,不由得感到一阵心慌。 “今晚必须赶路!如果再这么耽搁下去,谁也承担不起!” 一名五十多岁的礼部长官吹胡子瞪眼的叫道,小舟眼珠一转,转身就跳上了马车:“对,赶路,今晚就走。我累了,就在马车里睡。” 说罢合上帘子就不再出声,礼部官员见状大喜,纷纷上马,也不顾木军头等人唉声叹气,催马就往京城的方向跑。 —*—*—*— 天色已晚,好在月色正好,照下一片白地,倒也不至于睁目如盲。小舟策马奔驰在官道上,风驰电掣,速度极快,心下暗暗道,也不知道那群礼部官员发现了她没在马车上会不会气的吐血,不过去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宋小舟想,她可能是对孟东平那书呆子动了点心,不过,也只是一点点罢了,这跟当初欣赏李铮的美色,贪慕寂然的气质没什么分别。 当然,这只是她自己的想法,具体是怎样的,她不愿意想得太深。宋小舟同学虽然有着流氓的梦想和痞子的精神,但归根到底还是一个可怜的雏儿,上辈子加上这辈子,纵然一直活得像是一辆强悍无比的坦克,但却实在缺乏将理论付诸实践的机会。 眼下她觉得机会来了,毕竟兢兢业业的救了他那么多回,就算不立马以身相许吧,起码也该对她心怀感激。就让他这么气哼哼的走了,她岂不是太吃亏,万一他要是不明不白的死了,她更是亏大了。 三更时分,一片云彩飘过,月亮泻出大片皎洁的光来。小舟鼻子一抽勒住马,目光四扫,没一会就看到一潭血迹。她下了马顺着血迹往路两旁的草丛里摸去,没走多久就闻到一股强烈的血腥味,她握紧刀把,拨开草丛,一个令人作呕的场面便出现在眼前。只见三只土狗正围着一人大快朵颐,那人的腰腹已经被掏空了,内脏流了一地,手脚被撕裂,一颗头也被啃去了大半,但还是能看出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眼睛外凸着,嘴张得老大,下巴已经被咬掉了,牙齿落了一地。 几只土狗见了她,怒吼一声就冲上前来,小舟挥刀就将迎头的一只砍翻。土狗这东西最是欺软怕硬,另外两只见状呜咽一声,掉头便跑。 知道不是孟东平着了道,小舟暗暗松了口气,不过这地方野兽太多,她也不敢掉以轻心。眼见天色愈发晚,转身就想走,就在这时,忽听一阵脚步声急促而来,她眉心一蹙便蹲矮身子,透过草丛悄悄地望着,果见有人向这跑来,扒开草丛突然“啊”的叫了一声,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小舟一愣,站起身来,却见孟东平脸色发白的坐在地上,直愣愣的瞅着那具碎尸,显然被吓得不轻。 “宋小舟?” 孟东平乍见到她,也是一惊:“你怎么会在这?” 听到他的声音,小舟暗暗松了口气,见他抱着一幅破旧的草甸子,问:“你在干什么?” “我路过此地见到有人被强人所杀,就想为他们立个坟,让他入土为安。这才走了一会,怎么、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小舟捡起那张草甸子盖在碎尸上,淡淡道:“被土狗咬的。” 孟东平愣了半晌,深吸了口气,面露悲戚之色,挽起衣袖就上前为那人收尸,小舟难得的没和他抬杠,也伸手帮忙。孟东平已经在不远处挖了个坑,两人联手将那倒霉的路人给葬了,孟东平又念了三遍往生咒,这才了事。 这世道不太平,野兽也凶狠,小舟葬那人时还见他包袱里放了两只糖面人,想是给家中孩子买的。心里便难得的生了几分怜悯,孟东平情绪自是更加低落,加上两人心有芥蒂,是以都默默的在河边洗手洗脸,也不说话。 月亮圆圆的一轮挂在天上,云彩稀疏,星子也是寥落的。此时已是深秋,夜里阴冷,河水向上透着凉气,小舟洗手时不小心袖子沾了水,凉丝丝的贴在手臂上,露出一截皓白的腕来。孟东平扭头看她,见她手腕上有两道划痕,想必是刚刚葬那人时被荆棘划伤的,便从包袱里拿出一瓶伤药,递给她说:“你手受伤了。” “哪?” “左手,手腕上。” 小舟看了眼,见伤口细小,连疼的感觉也无,便随意的拿袖子抹了下,道:“没事。” “你是女孩子,身上的伤也便罢了,这么显眼的位置也不注意吗?” 孟东平无端端的生气起来,一把抓过她的手,就为她上药。小舟拿眼梢悄悄的瞄了他一眼,竟也少有的没反驳。 这药还是在大鹰村时孟东平自己采草药制的,有一种好闻的清新味。孟东平将药倒在她的手腕上,用指腹均匀的抹开,凉丝丝的,随后又从包袱里取出一截白绢,细致的裹上。 本是很小的一处伤口,被他这么珍而重之的一裹倒像是天大的伤势一样。小舟觉得有些别扭,两人平日里斗嘴不停,此刻不斗了,反而没什么话好说。孟东平想了半天,才缓缓道:“也不知那人姓甚名谁,是哪里人,他就这么死了,家里人连个音讯都不知道。” 见小舟不说话,孟东平又说:“你怎么会在这?” 来的路上小舟本已想的很明白了,虽然也有气恼不甘,但她终究不是一般的扭捏女子。当下眼梢微微一挑,斜睨着他道:“你说我为什么会在这?” 孟东平一时语塞,小舟继续道:“孟东平,你长能耐了,学会不告而别了,咱们相处这么久,一起出生入死的,我本以为该有些情谊,看来都是作假的。” 小舟这番话说的掷地有声,本想会把那向来矫情的书呆子镇住,没想到他眸光一闪,越发变得深邃,月光照在头顶,虽然依旧鼻青脸肿的没个好样子,却难得的多了一丝郑重。他静静的盯着小舟,想了半晌才说:“小舟,我只是一介书生,没有功名在身,文不成武不就,阴差阳错入了军营,若不是有你在,早就死了一百回了。不要说安霁侯府的二公子,就连你那位朋友萧雍都要比我好得多,这两日我也想明白了,自知配不起你。前几天我故意找茬,屡屡与你为难,十分抱歉。” 说罢转身就想走,小舟急了,上前一步道:“你要去哪?” 孟东平道:“这人虽然死了,但总该给家里传个讯,我见他身上有个包袱,虽然没有路引文书,但也有些物件,我打算拿这些东西去报官。” “是呀,然后你就是第一个发现凶案的人,官府找不出何人犯案,一定会查到你身上,你就等着吃官司吧。” 孟东平闻言一愣,皱眉道:“我好心报案,这怎么可能?” 小舟不屑的撇嘴:“有什么不可能,我还就因为和一个人打了一架,事后那人死了,就被定了罪充军发配了呢。这荒郊野岭的,你又没有证人,如何不能定你的罪。” 孟东平人虽耿直,却并不傻,他不通世故,却也想象的出官门的伎俩。心知小舟此言非虚,皱眉道:“那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他跟你非亲非故的,你帮他下葬立坟已经不错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多此一举。”说罢转身就走,便走边说:“我要走了。” 孟东平一着急,忍不住一把拽住她的手腕道:“怎么能这样,就让他在外面做一个孤魂野鬼,家里人该多担心。” 孟东平握着她的手腕,常年握笔的手指修长柔软,紧贴在小舟的脉搏上。小舟背对着他,嘴角悄悄的抿起一抹笑来,转过身时却已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那你还想怎么样?” “你跟我一起去衙门,给我做个证人。” 月影迷离,孟东平背着包袱走在前面,小舟打着哈欠跟在后面晃晃悠悠,一双眼睛像是一只狡猾的猫。 书呆子,你还能逃出本姑娘的手掌心? 她得意的一笑,走起路来越发懒洋洋了。 ------题外话------ 冬儿的妹妹在潇湘开了个作者id,笔名虞韵,作品名《总裁的弃妇》,有兴趣的请帮忙支持一下,感激不尽。 ------------ 第24章 :风波初起 从衙门出来的时候,孟东平很清楚的知道他又被宋小舟耍了。他又是秀才出身,又有官方路引,甚至当他刚一进门的时候就遇见了昨天那两个狠揍了他一顿的衙差,就连记录这件案子的也是这几天一直负责接待他们的令狐修。虽然双方实在谈不上什么交情,但是最起码还不会有人将他当做嫌疑犯抓起来。 小舟和孟东平拒绝了令狐主簿的盛情邀请,以还要赶路为借口出了府衙。 此时天已大亮,两人都已整夜不进水米,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就随便找了家馆子。 深秋的早晨寒气已经伤人,热腾腾的汤面被端上来,冒着白花花的蒸汽,几枚卤鸡蛋盛在青瓷碗上,黑兮兮的不太好看,但却香气扑鼻。小舟伸手就去抓,被烫的轻呼一声,孟东平则在一旁很淡定的提起一壶凉茶倒进碗里,再将卤鸡蛋扔进去,片刻之后才拿起来很细致的剥蛋皮。 街上走动的人渐渐多起来,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小舟吸溜着面条,突然一个扒的光溜溜的鸡蛋被扔到她碗里,溅起几滴热汤,小舟一愣,再看孟东平那张傻兮兮涨得通红的脸时便觉得他实在是可爱,所以勉为其难的指使他:“再扒一个,这么点儿哪里够吃。” 此时正逢一阵风卷起,小舟有些散乱了的头发在风里微微飘动,她鼻子红通通的,一脸颐指气使,偏偏还是这样的好看,孟东平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也不计较自己又被欺负了,只晓得低下头掩饰地继续劳作,弄了一桌子的碎壳儿。 这顿饭吃完的时候,小舟觉得自己打嗝的时候都有一股鸡蛋味儿,她捂着肚子慢悠悠的走在大街上,孟东平垂头丧气的跟着她,想要和她道别,又怕平白无故又遭殴打,只好琢磨着用什么方法才能脱身。 此时街上已经熙熙攘攘,两个人很容易就被冲开,小舟眉头一皱,却见孟东平从人群里钻出来,急匆匆的走到她身边,抬起胳膊道:“这里人多,你拽着我袖子,不要被挤散了。” 小舟点点头,笑嘻嘻的看他道:“还以为你借机溜走了。” 孟东平摇摇头,他本来是要走的,但他也很清楚小舟的手段,跑得掉跑不掉先不说,两人之间必定会罅隙丛生,没能走成,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高兴还是失落。 也是,跟着宋小舟这样的女孩子,高兴和失落都是孪生的,尤其他又是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奈何不了她,也没什么值得难过的。 小舟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形象被旁边的人抬高了这么多,一手一个糖葫芦吃的脸蛋儿鼓鼓的,把行李都甩给孟东平背着,带路出城上京,她虽然内心里对那劳什子进京面圣很是抵触,也明白身不由己,现在还不是她闹脾气的时候,该见的,还是要去见。 这次面圣对她来说是走过场,最重要的是把身边这个书呆子也绑在身边,她千辛万苦的回来找他,可不是单单为了捉弄他而已。 打定了主意,小舟就带着孟东平去买干粮行李,还顺便去了趟马市,挑了一匹高头大马,准备和孟东平共乘一匹,好好展示一下她作为一个女强人的威风。 两个人都累了一晚,虽然现在是大白天,也觉得提不起精神。小舟还好些,孟东平却连走路都有些跌跌撞撞,无奈只好去了一家客栈,到要几间房的时候却争执了起来。 宋小舟想通了心事,便毫不掩饰的暴露出她女流氓的生活作风,硬是只开了一间上房。 孟东平却像个不开窍的傻子,抱着礼义廉耻不放,坚持两人要避嫌,小舟被他气得头痛,直接一脚踹过去解决了争吵。 “一间上房。” 客栈前台白看了半天热闹,收钱的掌柜嘴巴张得大大的,估计第一次遇到这么彪悍不要脸的女子,愣了一会儿才连连点头,又同情的看了孟东平瞬间就瘸了的腿脚一眼,笑问道:“不知道这位公子上楼方便不?让我家小二搭把手帮您吧?” 小舟的目光淡淡扫了扫掌柜八卦的脸,似笑非笑:“不用,我背他上楼。” 孟东平脸都青了,不待其他人再说,就一瘸一拐的开始往楼上走。 “这位公子面皮太薄,小老儿看过这么多人事,还劝姑娘凡事不要太过强求。” 掌柜收敛不住他那颗跳动着的八卦之心插诨打科,小舟听了,并不生气,点点头道:“那我就来软的。” 一屋子的客人早就看傻了,只有掌柜的素质不错,仍然维持了基本的笑容和礼仪,恭恭敬敬的把小舟送上楼,回来的时候跟一众伙计进行再教育,这样的奇女子,遇到了就一定要以礼相待,敢于追求爱情,不怕世人目光,这是多么的可歌可泣,可敬可爱!老头子平时就这样脱线,小舟走到楼梯最上面一个台阶坐下来听他长篇大论,暗道人才难得啊,这样的人应该挖到报社当娱乐版副主编才不算屈才。 且说孟东平上了楼,气呼呼的就开始在床下铺地铺,他困的厉害,窝在墙角等了小舟一会儿,看她还不回来,迷迷糊糊也睡了过去。 秋来风急,小舟进了屋子先去关了窗户,本来想一脚把孟东平踹醒,看到他眼睛下面一团乌青,累的不浅的样子,想了想去桌子上倒了一杯茶仰头喝了,暂时灭了心中焦躁。 大白天她哪里睡得着,躺在床上看见角落里窝成一团的那个人影,就更加觉得难以入眠,慢慢清理着心中乱成一团的心绪,小舟枕着手,仰面朝天闭目养神,想到自己对这个死心眼的傻子施了这么多回恩,又主动做出一副投怀送抱的贱样,怎么那个人却更加疏远了呢?这次她真是亏的连本钱都没了,不划算,开天辟地第一回的不划算。 想不到孟东平看起来老实,实际上却最会算计,竟然让她宋小舟吃了这么大的亏,一想起来就如同有鲠在喉,让她一直灿烂炫目的人生被泼了好大一个污点,亏呀,小舟心疼自己心疼的直哼哼,越想越难过,跳下床来不由分说,把正在好睡的孟东平一顿胖揍。 说是胖揍,其实也就是不轻不重的推搡了几下,孟东平在睡梦中皱紧了眉头,溢出一句模糊的呓语:“小舟。” 宋小舟的心又软了,十分没出息的把被子拽到床边给他盖上,自己躺回床上,面朝着他闭上眼睛,决定还是养足精神赶路要紧。 两个人都睡了个饱,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小舟洗了脸,又要来饭吃了几口,饭桌上孟东平耷拉着头,没精打采的样子。 “这个你喜欢吃的,多吃些。” 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孟东平碗里,小舟没话找话:“做梦了?” 孟东平摇头不语,把菜拨到一边不动,嘴唇动了动好似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沉默以对。 “哑巴啦?”小舟的筷子把碗里的米饭捣的四处飞溅,眼睛瞪得比猫还大,按下心中怒火,弯弯嘴角道:“这家客栈饭菜味道还不错,我们还要赶路,你多吃点儿。” 书呆子点点头还是不说话,小舟深吸一口气,天色暗了下来,窗外风声大作,让人也被感染的十分抑郁,她努力自我催眠,嘴角发抽:“你是准备不理我了?” 桌子对面的书生放下碗筷,脸色仍是不好,沉默了一会儿道:“孟某才疏学浅,一文不名,不敢再连累宋姑娘了,吃了这顿饭,咱们各归各路,各回各家,我本是一心向佛的人,实在是撑不起姑娘的宏图大业,京城这种地方,我还是离的越远越好。” “这么说,你是不准备和我走了?” 小舟这回是真的被气到了,脸色煞白,谁料到孟东平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低头道:“对,以后的路,还是各自走各自的吧!” 他话语平静,显然是经过一番思虑,小舟心凉了一半,彪匪之气又窜上来,恶狠狠道:“只怕你想的虽好,却不能如愿,我若是不愿意呢?” 她这样说,孟东平也有些怔怔的,他本是生气小舟不爱惜自己名声,一介女流在军中厮混本来就惹人非议,现在更加变本加厉,屡劝不改,实在是让人灰心丧气,是以才赌气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小舟这样说,倒叫他手足无措了起来,揉揉额头叹气道:“你这又是何苦?” 话才说到一半,后颈一疼,眼前就黑了过去。孟东平心中暗暗叹息,却也无可奈何的晕过去了。 客栈伙计眼看着是两个大活人上的楼,晚上小舟下来却把那男子拖下楼来,一路砰砰作响,若是活人怎可能一句不叫,果然到柜前的时候发现那男子两眼紧闭,大概是已经没命了,一个个吓得噤若寒蝉,小舟啪的一声甩了银子在柜台上,趴在那里讲价:“茶水是凉的被褥只有一床饭菜里肉很少酒味儿淡的像是水晚上给的蜡烛只有几根下楼的时候也没人帮我抬人……” 伙计们吓得半死,哪里敢再和她讲价?连忙象征式的收了一点儿银子,把这尊大佛送走要紧。另有一个伙计从后门窜出去,跑到官府报案去了。 宋小舟满意的把找来的银子揣回口袋,又要了两根绳子,把孟东平放到马上绑的牢牢的,慢悠悠的牵着马走在黑糊糊的大街上。风很大,空气里全是丝丝的凉意,放眼望去是笔直的一条大街,城门在很远处矗立着,暗青色的一道隐隐的轮廓。才走了几步,饱受折磨的人就醒了过来,因为是头朝下被驮在马上,孟东平很是尽情的咳嗽了一阵,小舟无奈,只好又帮他把绳子解开了。 明明醒来之前两人在冷战,醒来之后全身酸痛,尤其是骨节突出之处,更有隐隐磕敲的痛楚,孟东平直起腰,不断抽着冷气,哑着嗓子问:“你又打我了?”话刚出口,就觉得这话说得太没骨气了,丢人败兴的又咳嗽起来,急的出了一身汗,秋风一吹,更觉寒冷。果然小舟嗤笑几声,在下面牵着马走的十分悠闲,曼声道:“你真是骨头轻,一天不挨我打就难受?”她眼睛一转,又道:“唉,你是睡得香,刚才付账的时候估计我露了钱财,才出客栈,就有一伙贼人过来,要打劫我小小女子。” 孟东平听了,琢磨两下,疑惑道:“边邑虽然乱,但城里还算是清净,怎么会有人公然抢劫?” “这怎么不会?”小舟扯了扯缰绳,琥珀色的眼里盛满了笑意,可惜天太黑了,孟东平根本看不见:“这也怪你睡得死死的,我又长得这么勾人,身上还带了大笔的银子,哪个贼人不动心?”她指了指自己因为拉扯孟东平下楼时蹭脏的衣袖:“为了不让你被连累,我真是左支右绌,好容易才打发了他们,背上还挨了一掌,现在还疼呢!” 她这样说,孟东平果然十分紧张,让小舟停了马,从马上翻下来仔仔细细的看她:“怎样?伤的重不重?我来看看……” 小舟一愣,笑意更浓:“打在后背上,你怎么看?” 孟东平也是急的傻了,连声叹气道:“这里有医馆,我们到那里给你看看去。” 他这样关心小舟,一番情意着实做不得假,让小舟刚才的一腔怒火都被统统浇灭了,孟东平一脸呆相,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全,又被拖下楼来,想来也不好受,宋小舟仅有的一点儿良心死灰复燃,点点头,两个人寻了个医馆,孟东平坚持要老大夫先看小舟,被小舟一个眼神制住,自己被拖到内堂,让老大夫给他贴了一身的膏药。 他出来的时候浑身僵硬,里三层外三层的浑身都是药和绷带,老大夫连连摇头道:“年轻人真是莽撞,怎么伤成这样?”见孟东平一脸书生气,实在不像是个惹是生非的主,可身上除了跌伤还有不少拳脚青紫,估计是被什么恶霸欺负了的呆书生,便嘱咐小舟:“这位公子大概是得罪了哪家权贵?这一身伤真是可怜,现在的有钱人啊,打人的手法多种多样,专挑那不会伤人但很痛的地方下手,真是阴损啊阴损。” 老大夫摸着山羊胡,看到小舟难看的脸色,丝毫没有觉出自己说错话,十分有医德的决定少收点银子,他刚宣布了这个决定,小舟的脸色立刻好转,拢在袖子里准备揍人的拳头也松开了,两人出了医馆,孟东平一身药味儿,一阵风吹过来,是淡淡的苦香。 如此这番,两人又和好如初,只是孟东平依然惦记小舟的伤,婆婆妈妈啰嗦的问了半天,小舟听得烦躁,也有点儿甜蜜的味道,便收起凶相,一番安慰,好歹让他消停下来。 两人行在街上,月黑风高,边邑的城池内布置甚有条理,主道一条路通到底,根本不用费心认路,月亮初升,明晃晃的一大团,皎洁的月光洒下来,浇在小舟和孟东平身上,冥冥中也带了些萧索的感伤。 此时街上小摊小贩早已经收了,街上行人寥落,整个城池都沉浸在沉沉的睡梦中。一片漆黑的小巷中突然窜出一道人影,瘦弱不堪像是一折就会断,十分凄然的躺倒在大街上,正好就在小舟二人面前。 “什么人?”小舟眉头一皱,把孟东平阻在身后,蹲下身去看,一个鬓散髻乱的女子正凄凄然躺在那里,姿势优美好似精心雕琢,实在惹人堪怜。孟东平正要低身去扶,冷不防小舟一脚下去,“醒醒嘿,醒醒!” “你干什么这样?”呆书生又沉下脸,“她都晕倒了,你怎么还这样踢她?” “晕倒了就踢不得了?”小舟脸色不郁,早就闻到女子身上一股浓浓的脂粉香气,又只穿了一身薄衣,在这样的天气夜奔到二人面前,不可说不诡异。 “她一介女流,弱质纤纤,哪里受的了你一脚?”孟东平反唇相讥,不顾小舟阻拦,便把那悠悠转醒的人扶起,借着月光看清她的峨眉秀脸,拧起眉毛道:“是你?” 靠,竟然是老相识。小舟翻了个白眼,直觉又是一场官司,老实巴交的人明明不近女色,又从哪里遇到熟人? 那女子慢慢抬起头,仿佛不堪重负,看了孟东平一会儿,突然流下泪来叫道:“原来是恩公!” 恩公?小舟很是佩服她说哭就哭的本事,憋了半天,看到那女子扒着孟东平的胳膊不放,挑起眉毛凑到跟前,不露痕迹的把女子扶过来笑嘻嘻道:“原来是旧相识,怎么,不给我介绍一下?” 孟东平点点头,这女子原是他日前在妓院里仗义相救之人,这本是件好事儿,可是面对着小舟,就不知该如何出口。 还是那女子有些见识,连忙轻轻推开小舟的搀扶,缓缓行礼道:“小女子名为恬儿,前日在轻鸿馆得公子相助,大恩大德实在无以为报,今日重新遇到公子,小女子真是高兴……” 她说出轻鸿馆,小舟就脸色一变,联想到前阵子孟东平无故吃的那场官司,便大致明白了事情缘由,一番怒火顺着心口直烧了上来,面上露出冷意,盯着孟东平死死看了一眼。 “公子?”恬儿被小舟的脸色吓住了,不自觉的退了两步,走到孟东平身边。 宋小舟气的要命,面上却笑的一朵花样,出口的话却带了森森的冷意:“这大半夜的,恬儿姑娘这是锻炼身体呢,一头就撞我们身上了,还真巧啊。” 恬儿听了一愣,低头怯怯答道:“自从那天恬儿得罪了贵客,便三五不时的被他们找茬,实在是受不住,这才半夜趁着看管松懈跑了出来……我这一跑,若是再被抓回去,必定就没有活路了。”说罢,眼泪刷地落下来,拖住孟东平的袖子悲泣道:“还望恩人再施援手,能够救恬儿脱离苦海,恬儿愿为奴为婢,来生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恩公的恩义。” 她双目垂泪,夜风一吹真是无限惹人同情怜爱,孟东平心肠软,又长了一副天生的好人脾肺,听她如此说当然义不容辞,便要带着她同行。 “不行!” 冷不防小舟一声低喝,孟东平扭头看她,宋小舟双眉紧皱,动也不动的瞪着他,夜色在她身后,沉得像是有重量一样,一层一层的压过来,眉梢轻轻扬起,淡淡的看着他:“你要带着她?” 风有些大,孟东平还有些青紫的脸上浮出一丝犹疑,但很快消散无踪:“你也听到了,她不能回去,如今既然让我遇到,断然没有抛下她的道理。” “她是你什么人?” “非亲非故,不是什么人。” “既然不是什么人,你干什么这样上心?”风有些大,吹得恬儿微微摇晃,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让小舟看了更加生气,她生平最看不惯这种女人,见到孟东平有意相向,更加觉得气恼,忍不住冷冷道:“我说了算,你不许带她,我们现在便走!” 孟东平被她激起了犟脾气,铁青着脸道:“小舟,你莫要在这种时候耍脾气,她哪里惹到你了,让你如此不快?不过是一个落难之人,我们难道不能出手相帮么?” 他慷慨陈词,恬儿果然露出崇拜感激的神色,一声“恩公”叫的婉转缠绵,把小舟气的脑袋冒烟,若不是顾着孟东平,早就一巴掌扇了过去,敢在她宋小舟手下抢男人,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她没长腿么?不会自己跑么?非要我们带着跑?”小舟冷笑几声:“你以为自己有多少本事,上回在县衙里还没被打够?怎么,还是看中了这位姑娘貌美,又想逞英雄了?” “你!”孟东平也起了真火,不由反驳道:“我就算没多大本事,也不会像某些人贪财好色!宋小舟,你别以为我离了你就不行!” 他既如此说,小舟哪能再忍,劈手夺过缰绳,冷冷一笑,一甩马鞭飞驰而去。长夜灯尽,孟东平只看见她粉色的衣角在黑夜中晃了几下,就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仿佛夜风拂过冰雪,空气中突然透出凝固的寒冷。 ------------ 第25章 :情愫 月亮又白又圆的挂在天上,像是一只晶莹剔透的碗,宋小舟骑着马在路上打转,走一步停一停,比步行还要慢。却一直不见孟东平追来,心口的火本就一拱一拱的,再联想一下那女人妖妖叨叨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还真的不追上来。” 小舟皱眉,颇有几分失落,撑着马鞍仰头看着月亮,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 真失败呀! 她一停下,风就追过了她,将几缕没有梳好的发丝吹起。寒风吹得人裹紧衣服,小舟轻轻摇头,调转马头,又重新跑进城中。 城门在夜里张着黑洞洞的大嘴,里面是蜿蜒翘起的檐壁,于边邑勾勒出精美奢华的轮廓。被那银色的月光一照,万物都镀上一层别样的辉色,景致甚美,小舟想到孟东平,不知因何心头的火气就渐渐退去了。想起他这水深火热的日子,整日鼻青脸肿的,好在还有清秀俊逸的底子在,她心里的阴影因为回忆里孟东平的傻里傻气慢慢退去了,又觉得自己的行为太过意气,于是纵马慢慢在街道上行走。 城北,一户普通的农家。 孟东平躺在地上,抿紧了嘴冷眼看着,恬儿被绑在门边的木头柱子上,上次在伎馆里遇到过的那位汤公子带着几名家丁站在一旁骂骂咧咧:“跟老子叫板?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油光粉面的汤胖子坐在他身边,对着恬儿的方向吐了一口口水。 名叫恬儿的妓女似乎被吓傻了,只是一味的哭,悲悲戚戚的倚在那,涕泪横流,糊了一脸的胭脂水粉。 孟东平抬起头看了汤公子一眼,目光抑郁,到底脸上还留着冷静。他的确什么都干不成,小舟刚走,他们就被这些人围住了,连拖带拉的被带到这处偏僻的角落。百无一用是书生,他堂堂七尺之躯,竟然没半点反击之力。 “你们还讲不讲王法?”他努力从地上爬起来,马上就被斜刺里不知谁的一脚踢的重新趴了回去,脸孔跌在泥土里,激得他连连咳嗽。 月亮半圆挂在天上,不远处一颗大白榆树上的落叶飒飒的飘落下来,孟东平倔强的又待爬起,马上又被踢翻。 “王法?老子今天就告诉告诉你什么是王法!”汤公子挽起袖子,阴狠的笑着慢慢凑了上来。 拳脚说着便雨点般的落下来,孟东平挣扎的厉害,混乱中也打到面前的那人几下,与其抱头忍耐,还不如奋起反抗,他虽然念了一辈子书,但这段日子在军中混,也明白了些打架的章法,一手护着头,伸脚伸手专门捡一些空隙去踢,神勇倒是神勇,只是对方人多,这也是无用的挣扎罢了。 黑暗之中响起一声嗤笑,正是前日里同汤公子喝酒的那名胡人。这人三十岁左右,早已过了好勇斗狠的年纪,这次悄悄的进关来,也是为了那桩买卖。北越晏家的那位如今手底下太阴损,今年的盐场子悄没声息的就让他们吃了大亏,大汗在大帐了发了火,大骂了他父亲一顿。几位协同办理此事的兄长也都遭了贬斥,倒是便宜了他这个平日里无甚地位弟弟。这一次来大华,本是想同一直暗中有来往的西陵叶氏搭搭线,不曾想那叶家小公爷早就失了势,不得已下,他不得不冒险进王域来,由叶贤引荐着来见这位汤公子。 只是不曾想,竟是这么个不着调的人,这般想着,乎颜脸上就带了分不屑,冷眼瞧着汤宝隆同一个书生为难。 “废物,都给我让开!”汤胖子站了起来,另外几个人收手退离,缩手缩脚的道:“爷何必亲自上手,让我们来就好了。” “让你们来我今晚就不用睡觉了!揍人都不会么?我养你们是做什么吃的?!” 孟东平退了几步,好歹喘了口气,靠在那颗榆树边上,努力站直了,手里捡了一块儿砖头,准备对眼前这个能装下他两个人的胖子勇敢的反抗下去。 深秋的风刮了过来,一片沙沙声,从暗夜中飞舞的落叶的空隙里,极远处的巷子口,一人牵着马缓缓的走过来。 “小舟?” 孟东平一愣,脸上顿时带了几分慌乱,高声叫道:“小舟快走!” 这话说的其实和没说没什么两样,宋小舟是什么人,无事都要生非,更何况现在?孟东平越发着急,他是有些呆气,却并不傻,汤宝隆带了七八名手下,再加上那几个在一旁看热闹的胡人,足足十几人,宋小舟就算再能打,又能打几个,她一个女孩子,若是吃了亏可不是挨几下那么简单的。 汤公子扭头一瞧,便看见了宋小舟的身影,嗤了一声,懒洋洋的说:“真稀罕,竟来了个女人。” 不得不说汤大少的运气实在太差,来人正是憋了一肚子火的宋小舟。她先是回到二人分手的地方寻了一圈,孟东平早就不在那里了,街道两旁更是悄无声息,小舟自忖自己才离开了一会儿功夫,走的又是直通城门的大道,没道理两个人就这么不见了,仔细搜寻下,果然在一道小巷外看到反射着月色的一串佛珠。 这佛珠是孟东平常日里攥在手里的,平时宝贝的很,断不会就这样落在地上,小舟心里狠狠一跳,已经知道事情不好,她是什么出身,自是很快就顺着端倪追了上来。 月光下宋小舟穿了一身素色衣裙,巷子很长,月光投在她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身影来。她就这样牵着马缓缓走近,一双细眉微微蹙起,眼若寒星,冷冷的反射出凌厉的光来。 汤宝隆一时间竟看呆了眼,随即颇有些极色的搓了搓手,嘿笑道:“有几分姿色啊!” 孟东平心头平的生出一团火来,比之刚刚被殴打时更甚,也不知是因见小舟被那汤的公子言语调戏气恼,还是气恼自己又在她面前跌了脸面。 小舟径直走过来,走到他身边皱眉打量一番,低声道:“伤势严重吗?” 孟东平摇了摇头,神态颇有些苦涩,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不甘寂寞的汤公子在后面阴测测的说:“现在还不严重,只怕待会就不好说了。” “还能走吗?” 孟东平点头:“能。” 汤公子见自己被忽视,顿时有些恼,冷冷说道:“想走?只怕还没那么容易!你们给我听仔细了,今儿……” 他话还没说完,整个人轰的一声整个飞出去砸在对面的墙上,这本就是个荒宅,也不知道多少年没人打扫了,一时间漫天烟尘乱飞乱舞,汤宝隆杀猪般的叫起来,惨叫声直传出了几条街。 “小、小贱人!” 汤公子在手下的搀扶下爬起来,破口大骂道:“还不给我上!打!往死里打!” 话音刚落,宋小舟一脚蹬在墙上腾空而起,膝盖顺势死死的顶上一名打手的咽喉,那人双眼凸出,闷哼一声,抡起棒子就朝小舟打来。小舟就势一扭,身子瞬间拔高,双手卡住那人的手臂,用力一扭,只听咔嚓一声,那人便惨叫着软倒在地,胳膊诡异的扭向后面。 众人见她一个女子出手这般利落也是一惊,后面两人这时却已冲到前头,小舟用脚勾起那人的大棒拿在手上,抡圆了甩开,砰砰两声正中迎面两人的膝盖,急冲两步仰空翻了一周,狠狠的踢在两人的胸口上。那两人顿时大叫一声,口喷鲜血的倒向后头。 谁曾见过这样悍勇的女子,纷纷都是傻了,小舟三拳两脚踢翻一众,稳稳的站在了汤公子的面前。手掌翻转间,也不知从哪摸出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来,冷冷的横在汤公子胖的几乎和脑袋一般粗细的颈子上,眼角微挑,嘴边也含了丝笑,慢悠悠的问:“你骂谁呢?” 汤宝隆瞪大了眼睛,只觉得脖子下那柄匕首像是冰块一般冷,几乎要将他的舌头也冻住了。他吭吭哧哧的喘着粗气,色厉内荏的叫嚣道:“你、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啪”的一声脆响凭空响起,宋小舟轮圆了胳膊就给了他一巴掌,直打的汤宝隆目瞪口呆,半边脸都肿起来了。他虽住在波阳这不大的小城里,却也是跟皇室沾边的皇亲国戚,他的外祖是当今皇帝的叔叔,他虽不是嫡出,嫡母却是正了八经的宗室郡主,而且嫡母一直没有儿子,也就将他当儿子待,他们家虽是个闲散宗室,但也借着母族那边得了不少体面,如今新帝登基,更是对他们这一众亲眷十分的眷顾。不然也不可能连西陵叶氏的公子都高看他一眼,从小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样的打骂,当下也懵了,张口结舌了半天,才吭吭哧哧的道:“你、你敢打我?” “啪”的一声,又是一个嘴巴,这下打的更狠,竟将汤宝隆的一颗门牙都打了下来。那一众哭爹喊娘的打手见了这还了得,纷纷连滚带爬的往前冲。小舟回过头去巧笑嫣然的看着众人,手上的匕首不由得用了分力,在汤宝隆的颈子上划下一道口子,鲜血蔓延,流过她皓白的手背。 “再上前一步,可就要给他收尸了哦。” 她笑吟吟的看着众人,却让众人越发觉得寒冷。 “我问你呢,你刚才骂谁呢?” 汤宝隆看着她笑的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和雪亮的刀子,哪里还敢说骂的是她,可又不愿跌了面子的求饶反口,当下又怒又怕的盯着她,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 小舟二话不说,左右开弓一连串的耳光打下去,直将一个肥猪头打成了巨象首。汤公子脆弱的心理防线就在这么几个耳光中彻底粉碎,也顾不得脸面了,当下竟然把嘴巴一张,嚎啕大哭起来。 宋小舟瞧他哭的恶心,又想到若是来晚一步,孟东平岂不是就要被他打死。当下心下一冷,抬脚就朝他胯下猛踢下去,汤宝隆瞳孔一张,嚎了声惨烈的,干净利索的就昏死过去。小舟一路拖着他将他抛到他们骑来的马背上,顺手一拍马屁股,马儿就载着他狂奔而去。 汤家的打手们此刻也顾不上她了,再说打也打不过,纷纷嚷嚷着去追汤宝隆。乎颜本就是来瞧热闹的,也不想多生事端,只是着意的打量了小舟两眼,随即便带人也走了。 出了一口闷气的小舟拍了拍手,走到扶着树才能站直的孟东平身边。 “身上疼不疼?” 孟东平摇摇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虽说这些日子以来在她面前丢脸已经丢习惯了,可还是觉得自己特别没有脸面,恨不得马上就晕过去,可等了半晌也就是微微晕眩,并没有一丝要晕倒的迹象,只好慢慢措辞:“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孟东平呆站在那里,越发觉得尴尬,旁边忽然传来微弱的呼唤声,两个人一起转头,看到柱子上被绑着的恬儿,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看到她小舟的脸色不由得又沉了下去,孟东平斟酌了半晌,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道:“还是……还是救救她吧。” 小舟哼了一声,横他一眼,走到恬儿处帮她解了绳子,吊儿郎当的道:“欺负你的人被我解决了,你要是想跑,现在就快点儿出城去吧。” 那恬儿也不知是不通情理还是天生傻,一个劲儿的磕头哀求,凄凄艾艾的哭着就是不走,小舟努力压抑住自己想要揍人的念头,笑着劝她:“我们两个你也看到了,你要以身相许也许不了啊,当丫鬟就更不用了,一来我家不缺丫鬟,二来我看你不顺眼,你跟着我们就是个累赘,还请你行行好,赶紧走吧。”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小舟拉起孟东平就走,挨近了更加看清他被打得不轻,心中大恨,扶他上了马,自己也上马坐在前面,回身轻声说道:“你再忍忍吧。” 这夜甚是长,一片漆黑的长巷前方是宽敞的大道,小舟身子挺得直直的,发丝随风飞起,腰肢纤长,马被催的疾驰,孟东平没有着力之处,晃晃悠悠,被小舟回头一瞪,双手虚环住她的腰肢,坐的稳了,心跳却让他觉得自己的胸口前挂着的那佛像都要管不住这颗心了。 天蒙蒙亮之前,济世医馆的老大夫再次从暖和的被窝里爬起来,给把门敲得震天响的小舟二人开门。前半夜还能走的小伙子现在身残志不残,努力自己从门外面跌跌撞撞的踉跄进来,重新被他的两个徒弟扶到内室去,上了一层又一层的药,贴上新的膏药和绷带。 “他还好吧?”小舟颇有些担忧,也怕他伤到了内府。 “姑娘放心,只是些皮肉之伤。虽然如此,这几天也最好不要走动。”老大夫睡眼朦胧的,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收了二人的钱,摇头感叹现在世道险恶,把二人送到后院住着后又回来关门,口中絮叨不止。 这次小舟很体谅的与孟东平分房而睡,呆书生伤成那样儿,躺倒在床上就动也不能动了,小舟喂他喝了一口水,又替他擦了擦沾满了灰尘的脸,没来由的冒出一股怒气:“逞英雄逞成这样,你现在舒服了?” 孟东平心里也不好过,低着头闷声不吭气,过了半晌却见小舟依旧瞪着他,无奈的道:“没想到会这样,我本来想把她送出城就去找你的。” “我说不让你管她,你就听我的不好么?我看那个女人路数也不太正,哪家妓院能让妓女随随便便就跑出来了?还这么巧又遇到这么一帮子人,不为难她只揍你?被人卖了还替别人数钱,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啊?” 孟东平被她这么一数落,回头想想也觉出自己草率了,趴在床上半天没说话,两个人就此沉默,在狭窄的屋子里默默相对。 夜晚很快就过去了,天开始蒙蒙亮起来,红色的光顺着窗棂慢慢爬进屋子里的桌面,闹了一个晚上,小舟也有些困了,便回屋小憩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已是正午,医馆的人熬了一锅带着中药味儿的粥端了过来,小舟喝了几口,大部分都强硬的倒进孟东平嘴里。 没有吃饱当然要出去买点儿东西填肚子,小舟这次难得没有吝啬钱财,给老大夫打点了一通,嘱咐他们好好照顾病人,就自己出去溜达了。 这日的街面上比起往日来也有些许不同,人群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官家告示前也三五成群的聚了一堆又一堆的人。小舟本不予理闲事儿,想到昨晚自己所作所为,心中些微警觉,也凑过去看那告示。果然看到新贴的两张公文,一张上面画了个女人,另一张倒是个文弱书生,依稀有自己和孟东平的样子,只是自己那副画功实在不咋地,五大三粗的看起来忒寒碜了点。上书江湖恶盗,伤了承恩公的世子,若有提供线索者赏金一百两。 这下可把宋小舟气的底儿掉,她也料到此节了,却没想到那个肥的满脸流油的胖子竟然是个世子,把世子的那话儿踢断了,人家抓她也情有可原,可把她如此天姿国色画成那样一个丑八怪,这让人情何以堪! 宋小舟回到医馆的时候不仅带了一纸袋的包子,还卷了一包裹的胭脂水粉,并仔细反思自己这几年是不是装男人装的太投入了,以至于都忘了如何当一个称职的女人。是以几天来都窝在孟东平屋子里涂脂画眉梳妆打扮,倒生生的把屋子里的药味儿冲掉了。老医生一进来就开始打喷嚏,不得不让人把孟东平抬出去,可怜他伤口未愈,稍一颠簸就疼痛的要命,无奈为了宋小舟爱美之心,也只好咬牙忍住了。 这天晚上小舟照例梳好头发,涂好胭脂,端了一个大大的盛满热水的木盆进了孟东平的门。孟东平已经可以坐起来了,正靠着床读一卷诗词。正读到:“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忽见宋小舟打扮的花枝招展,端了一盆水进门,不由微微出神,随即轻笑出来。 小舟一沉脸,端着水盆放到窗前,起身捏住孟东平的鼻子:“笑什么笑?” 孟东平看她芙蓉粉面,装扮一下也有几分明艳照人,此番凑得这么近,一股馨香扑入鼻中,不由有些尴尬的躲开:“诗词有趣罢了。” 小舟看他眼神躲闪,知道自己美人计起了作用,不由大为满意,毫不窘迫的直视他的眼睛问道:“我好不好看?” 孟东平养了几日,脸上青紫褪去不少,又恢复成清淡的俊秀书生模样,闻言温和的笑道:“好看。” 小舟笑出声来,声音清脆悦耳,窝到床上抱住一个靠枕,猫一样的缩在一角,尖俏的下巴点点水盆:“洗脚吧。” 水温正好,孟东平把脚放到大盆里,舒服的放松肩膀,脚旁突然触到一阵滑腻,宋小舟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他的身边,也脱了一双白绫袜子,双脚搅得水哗哗响,笑嘻嘻的侧头看他。 孟东平看她一眼,低头不说话,小舟倒没有更进一步,安安分分的洗了脚,窝在床上一角和孟东平找些闲话聊。 “我们成通缉犯啦,你知道么?”小舟把玩着一串佛珠,把自己在集市上打探到的情况原原本本的和他说了,叹了口气:“现在城门也封了,轻易不能出去,我看我们要想个对策了。” 孟东平点点头,他这次伤得不轻,又听闻那伙人是宗室权贵,也想到会有此一节,并未觉得张慌失措,何况二人在此养伤,日子却也过得轻松惬意,只是有些担心小舟进京面圣的事,当下捡起书来,却看不进去,只是随意的扫着,暗暗想着心事。蜡烛烧的快,等到烛火一跳,才看到小舟早窝在那里睡熟了,暖色的烛火映照着她柔和的脸庞,也别有一番诗书上所并不能描绘的出的美丽与动人。 ------------ 第26章:被绑票 城里沸沸扬扬闹了五日,总算是消停了下来,大华商贸发达,世家大户豢养私兵都不为奇,商人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这般封城门关驿道谁也做不成买卖,商人们如何肯善罢甘休,断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这几日波阳城守头发都白了几根,总算是说服承恩公开了城门。毕竟嘛,此地比邻天逐,也算是天子脚下,区区一个世子,实在是有些不够瞧。 这天一大早,听说城门开了,小舟就美滋滋的出了门,打算买一辆马车。波阳城的骡马市在城西,小舟晃晃悠悠的走过去,只见人头涌涌,十分热闹,街上的海捕文书还贴着,她大摇大摆的,偶尔还上去看上一眼,也无人能把她认出来。汤少爷这一手玩的很有几分意思,若真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小舟倒是要高看他几眼。 当日这几位爷在青楼打的头破血流,最后还闹上了公堂,双方摆明了车马拉开了阵势,汤宝隆不可能不知道她宋小舟和孟东平姓甚名谁,更何况后来还被她一脚踩断了子孙根,想必此刻是连她的祖宗八代都调查的清清楚楚了。但是如今这海捕文书上却对他们的身份只字未提,只说是两个残暴强人,想来也是明面上故作不知之态,想要暗地里下手,得手之后就算这事通了天,一来人家占着理,二来不知者不罪,不管是南宛还是瀚阳,也没人能找他们的麻烦。 如此一来,倒是不得不小心应付了,官面上的事她不怕,她如今是虱子多了不怕咬,怕就怕别人私底下使绊子。她如今孤身在外,还带着孟东平那个累赘,万一着了别人的道,不免要吃些苦头。 正想着,忽见前方嘈杂,一行人也不管街上人来人往,狂奔而来,一路上鸡飞狗跳。小舟连忙避让一边,就见那伙人风风火火的跑过去,片刻的功夫就各自散开逃窜,消失在市井街巷之中。没一会,几名捕快追了上来,眼看着贼人消失不见,很是懊恼,便在原地拉住路人打探那伙人的去向。 “是你?” 宋小舟见着熟人,很意外的上前去打招呼,那人转过头来,正是那日和她一起帮人接生的司闻曹上差。 “哦,是你呀,你怎么会在这?” 小舟笑眯眯的道:“回来办点事,你在干嘛,还在抓红炎教的那些人?” 那人点头道:“是,这些人油滑的很,我追了他们一路了,好不容易摸清了他们的下落,布置了两日,本以为万无一失,谁想又被他们给逃了。” “左右就在这个城里,又能逃到哪去,他们身上都有伤,轻易不敢出城的,你们守住了城,就不怕他们不露马脚。” 那人点了点头,苦笑道:“但愿吧,姑娘这是要干什么去?” 小舟道:“去买马。” “要往京城去?” 小舟坦然的点头道:“是。” “那就不耽搁姑娘了,鄙姓周,住在京城桐梓坊白花巷,若是有机会我们回京再见。” 这人看着斯文,行事做派倒是有几分磊落的侠气,只看他身为一个大男人,连为妇人接生的事都肯干就可见一斑。小舟心里对他观感还蛮好的,就笑着说:“我姓宋,有机会的话一定登门拜访。” 两人告别之后,小舟便独自去了城西的骡马市,城门关了几日,大量进京的商旅滞留此地,今日是开城的第一日,骡马市自然生意兴隆。小舟一连走了七八家,不是牲口售罄就是只剩下一些瘦驴劣马,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还有富余的骡马行,马匹却还在主人家中,小舟交了定金,便坐在店里等着。负责招待的小厮年纪不大,十五六岁的样子,见小舟和自己年岁相仿,长的又是唇红齿白十分好看,便起了亲近之心,满屋子坐了一堆客人,独独给小舟上了一壶茶和两碟点心,小舟笑眯眯的受了,坐在角落里一边吃点心一边听店里的人胡吹。 只听一名三十多岁瘦高的男子说道:“皇帝年富力强,多纳几个妃嫔又算得上是什么大事了,依我看那些朝廷大臣就是脱裤子放屁,吃饱了撑的。” 有人在一旁附和道:“也不能这么说,皇后刚定,大礼还未成,皇上就这么接二连三的往宫里弄女人,让安霁侯的脸往哪搁?” 又有人道:“依我看,皇帝压根就没想给安霁侯留脸子,虽说安霁侯拥立有功,可是这一次烈武侯倒台,瀚阳一方占尽了便宜,远的不说,就说咱们波阳府,从太史到都尉,几个姓李的?这手都伸到王域来了,再使使劲,怕是天逐都要跟着他李九青姓李了,咱们这小皇帝忍气吞声十几年,一朝上位连亲叔叔都照杀不误,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任人挫扁捏圆的好性儿,他安霁侯还想把后宫也牢牢握在手里,小皇帝心里能舒坦吗,明着不好反对他,拐着弯的干几件事恶心恶心他也不足为奇。” 说话的这人三十多岁,一身皱不拉几的文士长袍,尖嘴猴腮卖相极差,不想倒是有几番见识。众人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便有人问道:“这位先生见识不凡,可是从天逐来的?” 那中年文士颇为自矜的点了点头:“在下百理万桦山人,来往于京城和百理之间做些小买卖。” 有人道:“原来如此,只是慎王退位后,不是受封百理云丘了吗,怎么说是被杀了?” 这慎王就是上一任皇帝均帝夏昔尧,烈武侯死后,夏昔尧自动退位,还政于夏诸婴,并写下了罪己二十六书,请求自裁。夏诸婴免其死罪,夺其尊号,降其为慎南郡王,并将百理云丘封给他,着其带着一家老小离开天逐,前往封地安度晚年。 那中年文士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将手拢在嘴边,神神秘秘的说:“这些都是场面上的风光,自然光鲜祥和,诸位可知那慎王就藩的官船已经在两日前沉了江,就在离这不远的乌綦江桃花沟,那沟上的村民蓄水浇田,说是以备旱灾,不想决了堤,恰好慎王路过此处,一艘官船被打的四分五裂,乌綦江水深千尺,诸位想想,那位慎王殿下还有命在吗?” 这话实在是耸人听闻,众人闻言大吃一惊,诧异道:“此等大事,为何市面上一点风声也无?” 中年文士道:“不急不急,也就在这三两日,天逐的报纸就要传过来了。咱们这位陛下是个烈性子,虽是碍于朝野压力表面上放了慎王一马,但是一转脸这脸变得比谁都快,慎王前脚沉了江,不足一刻钟司闻曹的差官就到了桃花沟,就跟早就准备好了似的。这事做的大张旗鼓,显是谁也没打算瞒着,可怜了慎王殿下,做了十几年傀儡,临老了还落了个沉尸江底的下场。” 大华风气开放,颇有些风流爽豪之气,士大夫们以议论朝政为最为风雅之事,加上胡华糅杂,军阀门阀势力强大,皇权就显得没那么有威慑力,是以寻常百姓们也是出了名的敢说话。 皇权更迭,人命如草,这样的帝王将相从云端跌落泥地的段子显然是老百姓的最爱,大家一番感慨之后,又开始兴致勃勃的聊起来猛小孩夏诸婴的成长史,只觉得这位皇帝陛下的人生际遇波折离奇,生命不止奋斗不息,大有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王霸之气。相信在他的英明领导下,大华反攻青疆将不再是梦想,横渡海峡占领三越的花花世界也指日可待,至于妄图挟恩以控制皇帝的跳梁小丑如李九青等人,更将如被狂风扫走的落叶一般,不值一提。 就在大家牛皮吹的震山响的时候,又进来了两人,一老一小,老的那位佝偻着背,须发皆白,满脸的褶子,下巴却剃的干净,连胡茬也没有,一张脸惨白惨白的,瞧着有点渗人。那小孩却长得不错,五六岁的年纪,梳着一双羊角髻,穿着粉白色的小花裙子,长得雪玉可爱,唇红齿白的,只可惜没什么精神,靠在那老头身上眯着一双眼睛,明显还没睡醒。 老头哑着嗓子跟店伙计说了两句,似乎也是来买车马的,伙计安排他们坐在小舟旁边等着,那小孩似是闻到了点心的香味,睁开一双没睡醒的眼睛巴巴的盯着小舟的点心碟子,小舟见人家长的好看,就笑眯眯的把碟子推了过去,那小孩怯生生的看了她一眼,却不去拿,只是过了一会伸出粉嫩嫩的小舌头舔了一下嘴唇。 没一会店主回来了,背后紧跟着两个大汉,外面太阳这么大,他却一副见鬼了的模样,脸色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将单据钥匙都甩给伙计便直奔了后厅,话也不多说一句。小伙计愣了片刻,架不住客人们催促,就带着大家去后院领各自的车马。 钱货两清,小舟驾着车离了车马行,街上人来人往十分嘈杂,马车也跑不快,小舟正想绕过这条路背心突然一凉,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后说道:“别动,别声张,别回头,敢出一声,就要了你的命!” 一把锋利的匕首正隔着帘子死死的抵在她的背心处,宋小舟一时间郁闷的几乎呕出血来。 丫的丫的,终日打雁,竟被雁啄了眼,没想到这车里竟然是藏了人的。 小舟郁闷的低声说道:“大爷是要劫财还是劫色,我这皮肉可不厚实,您注意着点,轻拿轻放。” 那人没料到她一个小姑娘胆子竟然这么大,愣了片刻,说道:“没人要你的命,你送我出城,我就放了你,别耍花样。” 小舟叹了口气,暗道这社会也实在是太不和谐了,人家老老实实的上街购物也能被绑了票,当下一甩鞭子,就往城门口方向而去。 今日出城的人多,小舟等了足有一个时辰才出了城,又听那人的吩咐一路往西走,越走越偏。好在她艺高人胆大,倒也不是特别害怕,只是身后这人似乎不是一般的强盗匪贼,很有几分身手,小舟一路上将车驾的飞快,那人的刀口却始终抵在她的背上,不曾偏移半分。 过了一条河,上了一座山,迎面便是一山坡的桃花林,只是这个季节是没有桃花的,坑坑洼洼的桃树根下,已经停了十几辆马车,都是今天和小舟一起在那家车马行买车的旅人,此刻这些人都被五花大绑的塞在两辆大马车里,大约三十多个大汉在一旁看管着,这些人大多身材矮小,四肢粗壮,皮肤暗红,一个个拎着刀,或坐或卧,远远的见了小舟的马车便纷纷站起身来,眼睛虽是一亮,却也不乏警惕之色。 大椎穴被人一指按住,上半身便酸麻了起来,帘子一晃,一名男子跳下车来,众大汉满脸喜色的迎上前来,纷纷道:“彭天王来了。” 小舟斜眼看去,只见那人穿了一身褐色粗布短衫,和这些红脸汉子一样,身材不高,皮肤暗红,除了微微凸出的太阳穴和青筋外露的粗壮小臂显示这人有着不错的外家功夫外,卖相实在没好到哪去,起码横看竖看是配不上“天王”这个拉风的名字的。不过他们这极具特色的叫法也让小舟大概猜到了他们的身份,真是巧了,前后已经遇上三次了,这些八部山的红炎教教众跟她还真是有缘。 小舟被人绑住,丢到一众肉票中间,左右一看刚刚还挥斥方遒评古论今的众位倒霉蛋们,此刻一个个面无血色抖如筛糠,憋憋屈屈的想哭却还不敢,看起来实在是凄惨。 “公公,我怕。” 穿粉裙子的小姑娘坐在小舟后面,委委屈屈的掉着眼泪,和她一起的白发老头倒是有几分冷静,低声安慰小姑娘说:“不怕不怕,公公在呢。” “天王,给司闻曹的信写好了。” 一名精壮的汉子说道,彭天王点了点头,也不说话,风声簌簌,倒是很有几分高深莫测的模样。那名精壮汉子呸的一声吐了一口痰,冷声说道:“他们若是不把教首放出来,咱们就给他们点厉害瞧瞧。” 彭天王目光在一众肉票身上转了一圈,随即道:“加两颗人头一并送过去,不然显得咱们没诚意。” 此言一出,肉票们顿时惊呼起来,一时间痛哭声求饶声不绝于耳,小舟也没料到这帮人这么狠辣,对方人多势众,此刻自己又被绑了个结实,就算要救人,怕是也难有胜算。 正着急着,忽见一道蓝色的火焰直冲天际,在不远的东南方上空炸开。有人道:“是闽天王的人。” 彭天王皱了皱眉,说:“过去看看。” 有人骑了马朝着焰火方向跑去,没想到没跑出多远,就听前方乌烟滚滚,足有四五十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也没骑马,撒丫子狂奔而来。彭天王上马迎了上去,高声道:“前方可是闵哥哥?” 闽天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满头大汗,见了彭天王眼睛一酸,差点没哭出声来,高声叫道:“彭老弟救我!” 话音刚落,只听嗖的一声,一只利箭从后面激射而来,一下射穿了闽天王的小腿,远远的官道上官兵的红袍子如同海面上初升的太阳,腾的一下就跳进了眼帘。 “官兵!准备迎敌!” 彭天王一把拔出大刀,跳下马去斩断箭矢,搀起闽天王,问道:“哪里的官兵?可是波阳城守军?” 闽天王疼的呲牙咧嘴,却还是满心感动,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虽说他和彭天王在教里明争暗斗互不服气,但是关键时刻,还是自己的兄弟靠得住啊。当下紧紧的抓住彭天王的手,说道:“是安霁侯府的二公子李铮,我们误打误撞劫了他的车队,也没抢着什么玩意啊,发现是他的之后我还命人都送回去了。谁知道这疯子竟然调来了恒水和洛沛两处的守军,已经漫山遍野的追了我三天了。” 彭天王闻言连片刻都没耽误,一刀就捅进了闽天王的小腹,挣开了他的双手,翻身跳上马去,招呼手下一声,转身就跑,边跑还边高声喊道:“李二公子,冤有头债有主,俺跟这杂碎不是一路的,他的脑袋我给您留下了,您老人家留步吧!” 蹄声阵阵,尘土飞扬,小舟隔着上下翻飞的帘子望着越来越远的官兵,嫉妒的牙根痒痒。 李铮这小子,越来越牛了啊。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